一張淺笑盈盈的臉龐朝他笑得燦爛,伴著兩朵甜甜的梨渦,在白裡透紅的頰邊熠熠生輝。
瞬間,他竟有種時空錯置的錯覺,好像回到十四年前,那些總在早晨開門後迎接這張臉龐的日子。
邵爾濤不發一語,冷冷別過臉,自顧自的翻閱起資料。
身後的人兒明顯楞了一下,好半晌才緩緩在他身邊坐下。
霎時,一股茉莉花的幽香驀的撲上他的鼻端,若有似無,挑撥著他心底某些不知名的東西。
眼前的資料全是有關今天要開會的內容,但他一個字也看不下去,眼角餘光反而不由自主的往她身上飄。
他沒辦法不注意她。雖然只是那樣安靜的坐在一旁,她整個人卻彷彿會發亮似的。
今天的她穿著一襲水藍色的套裝,合身的剪裁完全襯托出她窈窕的身段,在清新嬌俏中,有股掩不住的女人味。
女人味?他從來沒想過,雪初蕾也能跟這個字眼扯上關係。
記憶中的她率性、霸道,從不懂得什麼叫拐彎抹角,從不知道黑跟白之間,還有塊灰色地帶。
她就是這麼個單純、沒心眼,天真得近乎傻氣的人。
想著想著,做事向來心無旁騖的邵爾濤,竟然在台上滔滔不絕的報告聲中出了神。
他沒想到,這麼多年後,她造成的影響力依然驚人,而為何自己會如此在意她的存在,他怎麼也想不透。
經過一連串冗長的輪番報告,為期兩天的會議終於在下午三點正式結束。
一聲會程結束的宣佈,邵爾濤如釋重負,猶如自煉獄的折磨中解脫。
他俐落的收拾起桌面的資料,合起筆記型電腦,轉身快步而去。
原本他還打算去找個朋友,但現在,他打算搭乘最近的班機離開美國。
「邵爾濤,等一等!」
雪初蕾胡亂將一桌的資料掃進手提袋裡,急忙追上大步邁開的他。
但前頭的邵爾濤壓根不理她,依然自顧自的住外走。
不能回頭、不能心軟,只要離開這裡,他就可以跟雪初蕾徹底劃清界限,這輩子再也不會跟她扯上關係。
邵爾濤緊抿著唇,表情緊繃而凝重,揚手招來接送的轎車,眼看著就要跨上車內——
「別走!」情急之下,她乾脆抱住他的手臂,緊緊巴著他不放。
被她緊抱在胸前的手臂頓時一僵,足足停頓了五秒之後,那隻手的主人用力抽開幾乎快淪陷在溫柔鄉的手臂,暴跳如雷的吼了起來。
「你見鬼的到底想做什麼?」
這是雪初蕾第一次聽到溫文內斂的邵爾濤罵髒話。
她盯著他鐵青的俊臉,楞了一楞,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我爸媽今晚想請你到家裡吃晚餐。」雪初蕾一鼓作氣的說道:「我爸爸說,無論如何請你一定要來。」
無論如何?難不成這個邀約還帶著脅迫?
「我以為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想受邀。」他冷然開口道,卻發現自己的聲音竟有點沙啞。
手臂上還隱約留著她身上的溫度,暖熱的體溫炙得他皮膚發燙。
方才緊貼著他手臂的酥胸,宛如兩團柔軟的棉絮,竟讓他無法自制的心猿意馬了。
「可是——爸爸說他想見見你,你若不去,我要怎麼回去跟我爸交代?」雪初蕾絞著手指,一臉可憐兮兮。
他根本不應該接受她的要脅,更不能輕易妥協,但是他的理智告訴他,聰明的人懂得何時該堅持,何時該顧全大局。
雪克明在商場上有一定的影響力,兩家也經常往來,邵爾濤不希望得罪他。
沉默了彷彿一世紀之久,他終於微微鬆開緊抿的唇。
「我去!」
那神情,不像是赴個晚餐約會,而是像赴——刑場。
臉上掛著彷彿中了樂透的飄然表情,雪初蕾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兩眼瞬也不瞬的緊盯著大門,一刻也捨不得移開。
「蕾蕾——蕾蕾!」一隻手在雪初蕾眼前揮舞半天,才終於喚回她的神智。
一定睛,只見眼前站著穿著一身改良式旗袍,裝扮典雅的母親。
「媽,什——什麼事啊?」她恍然初醒的望著母親。
「腳並起來,坐姿優雅些,別讓爾濤一進門就給嚇跑了。」母親溫柔的合攏她大剌剌岔開的雙腿,不厭其煩的再次叮嚀道。
「喔!」雪初蕾趕緊並緊雙腿,挺直背脊。
平時穿慣了褲子,怎麼舒服怎麼坐,一時之間,要她時時保持優雅姿態,實在很痛苦。
但為了邵爾濤,她生命中的太陽,一切都很值得,很值得!
「我們出去了,一切都已經替你打理妥當,接下來就看你自己的囉!」母親朝她眨眨眼。
「嗯!」雪初蕾用力點了點頭,難掩嬌羞的轉頭望向餐桌。
昂貴的柚木餐桌已鋪上典雅浪漫的粉色桌巾,桌子中央還插了一瓶剛自花園裡剪下的新鮮玫瑰。搭配著粉色蠟燭燭光的,是來自頂級飯店大廚之手的精緻法國菜,以及兩副高級的銀製餐具。
拉了拉身上輕軟的布料——就連這一身都是由她媽媽替她打扮的。
藉由映著夜色的落地窗玻璃,她看著穿著一襲黑色貼身洋裝的自己,酡紅的雙頰、神采奕奕的眸子——
長到這麼大,這是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漂亮且性感。
不知道等會兒邵爾濤見到她,會是什麼表情?
一想到即將有個如夢似幻的夜晚,她陶醉得臉上忍不住浮現出傻笑。
有這種善解人意的爸媽,她是何等的幸運啊!
雪初蕾掛著滿足的笑,恨不得衝到門口去等他,但為了維持女孩子的矜持,她還是勉強忍住,站在佈置典雅的玄關邊,緊張的等待著。
七點一到,低沉的門鈴聲準時響起。
這就是邵爾濤,一切都是那樣的完美,就連約會也準時不遲到。
忍住想奔上前去開門的衝動,雪初蕾深吸了口氣,平定興奮緊張的情緒,無怨無悔的舉起還長滿水泡的腳,艱難的邁著步伐前去開門。
門外的身影穿著一襲簡單的襯衫、西裝褲,看起來依然俊逸帥氣,手上還拿著瓶酒,唯獨臉上的表情緊繃得活像來談判似的。
「歡迎——」她衝動的大喊,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麼,趕緊閉起大張的嘴,只留下那抹燦爛的笑容。
「你真準時。」她忍不住誇道。
「我做事一向速戰速決。」他不帶感情的吐出一句,逕自繞過她走進大門,好似今天不是為了她而來的。
站在豪華挑高的客廳裡,光憑眼前的氣氛,邵爾濤就嗅出事情有些不太尋常。
暈黃浪漫的燭光、緩緩流洩的輕柔音樂,以及空氣中飄散著的食物與花香,他相信即便是頂級的餐廳,也不見得能營造出這麼好的效果。
而且,她今晚的穿著也很不尋常——他的黑瞳驀的一暗。
今晚雪初蕾穿了件性感的貼身洋裝,黑色將她雪白的肌膚襯得更加晶瑩剔透,看來性感得讓人胸口發緊,他注意到——她甚至還化了點淡妝。
然而,除了他們之外,偌大的房子裡不見其他人,當下,邵爾濤立刻明白了一切。
原來今晚的晚宴,根本是個陰謀!
她騙了他,沒想到這麼多年後,她除了模樣改變,也多了算計人的心眼。
「你爸媽呢?」他強忍怒火,平靜問道。
「喔——他們——他們臨時有事出去了。」
雪初蕾心虛的支吾其詞。
她沒有說謊的心機,媽媽教她說什麼,她就一五一十的照著做。
「喔?這麼巧?」兩道劍眉緩緩挑起。
「因為他們臨時要去——去——看個朋友,對,看朋友——」
邵爾濤沒有說話,但那雙洞悉一切的眸卻緊盯著她,彷彿識破了什麼。
那兩道宛如火炬般的目光,看得雪初蕾渾身不自在,雙頰更不由自主的染上一大片緋紅。
浪漫的音樂流洩在空氣中,餐桌上暈黃的燭火將兩人的身影交疊在一起,僵滯的氣氛中,帶著幾分曖昧與不自在。
雪初蕾低頭不安的扭絞著手指,不敢迎視他的目光,突然間,他卻邁開長腿,朝她走來。
楞了好一下,她才終於回過神來。
來了、來了——雪初蕾緊張得心口怦怦直跳。
她就知道這一切的努力沒有白費,總是避自己唯恐不及的邵爾濤,竟然一步步朝她走來。
那比例完美的挺拔身軀、宛如太陽神般耀眼俊美的臉孔,在她眸底慢慢放大。
那灼熱的目光,來勢洶洶的氣勢,彷彿快將她燃燒似的。
雪初蕾嘴唇發乾、腦中一片空白,一顆心緊張得活像快蹦出胸口。
糟糕,她事前完全沒有預料到進展會這麼快,現在根本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雖然夢想中的初吻比預料的還要快,但終究要發生了。
她舔舔略微乾燥的嘴唇,實在很想睜大眼,全程目睹這驚天動地的一刻,但是為了維持優雅羞怯的形象,保持少女的矜持,她還是勉強閉上眼。
他會怎麼吻她?溫柔得幾乎快融化人?還是激烈得足以將她燃燒?
雪初蕾又期待又怕受傷害,連緊閉的眼睫也不自主的微微顫抖著。
但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沒有期待中的雙唇吻上自己,只有一隻憤怒的大掌掐上她的頸子。
她驚慌張開眼,一張陰鷙的俊臉幾乎抵上她的鼻端。
「你這麼處心積慮,到底在玩什麼花樣?」他自牙縫裡一宇一字擠出話來,箝制的大手依然沒有絲毫放鬆。
「我——我快——咳咳——快不能喘氣了——」雪初蕾上氣不接下氣,痛苦的咳了起來。
「說!」他無動於衷的冷眼瞪著她。
「我只是想請你來吃——晚餐,沒有——耍什麼花樣。」
雪初蕾被他掐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卻還是努力從喉嚨裡擠出聲音。
看著她那張驚惶失措的小臉,以及逐漸泛出淚光的澄眸,他勾起一抹冷冷的諷笑。
「這麼多年不見,你還真是改變不少,連謊話都能說得這麼順口。」
雪初蕾拚命搖頭。「我真的沒有騙你,我爸爸想邀請你是真的——」只不過選在這時候故意出門,替她製造機會罷了!
「謊話連篇!」他怒聲打斷她,大手恨不得掐斷她的脖子。
從很久以前,他就知道要離她遠一點,否則一不小心,平靜的生活就會被她攪得大亂。
「如果這是你的目的,你成功了,你的確把我耍得團團轉。」
從以前就是這樣,她總是無所不用其極的搗亂他的生活、惹得他心煩意亂、無法平靜。
而這次攪亂他生活的,不是便當裡的荷包蛋、紅蘿蔔,也不是她老愛纏在自己身邊打轉的身影,而是個卑劣透頂的謊言。
交雜著憤怒、怨懟,以及一份莫名糾葛的複雜情緒,他惡狠狠的瞪住她,像是想瞪進她的靈魂深處。
雪初蕾想解釋,但在那雙冷冽得幾乎沒有一絲溫度的目光下,她連一個字也吐不出口。
終於,在雪初蕾驀然大張的美眸中,邵爾濤挺拔的身影霍的甩頭而去。
他怎能就這麼走了?
為了這一刻,她費盡千辛萬苦,甚至連敘舊的話都還沒開始說呢!
雪初蕾忍著腳痛、邁著狼狽的步伐,急忙想追上他。
「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解釋!」
她好不容易在門前終於追上他的長腿,才剛伸手構到他衣袖的當口,腳下的高跟鞋被長毛地毯絆了下,整個人便狠狠跌進他的懷裡。
看著滾進懷裡的小人兒,邵爾濤下意識的伸手穩穩接住了她。
眼前馨香的嬌軀,以及微微仰起,猶帶餘悸的美麗臉蛋,彷彿也連帶勾動了過去兩天來,被她撩撥起的莫名煩躁情緒。
頓時,邵爾濤像是意會了什麼。
「我懂了!」他望著胸前的嬌俏臉蛋,微微瞇起冷眸。「原來這一切全是你精心策劃過的計謀,好把我引到這裡來,對不對?」
難怪,她會這麼慇勤請他來吃飯,還特意支開雪父雪母,現在甚至不惜主動投懷送抱——原來是想引誘他!
計謀?雪初蕾楞了楞,她只是代替爸爸去開會好見他一面,又用爸媽的名義請他來吃頓飯,好製造相處的機會,這算得上是計謀嗎?
或許吧——雪初蕾不以為意的笑笑,邵爾濤很聰明,他肯定是一眼就把這些事情都給識破了。
若他能瞭解那是最好了,她就知道像他這麼聰明的人,遲早都會知道的——雪初蕾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
她向來是個藏不住話的人,原本她就已經打算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說清楚,但她沒想到聰明如他,竟然一下子就看穿了一切。
相信他明白事情的真相後,一定會被她的心意與努力所感動吧?!
「你懂就好!」她搔搔頭,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其實這種事並不是一開始就這麼順利,是經過一次又一次的磨練,才能做得這麼好。」
她指的當然是自己如何忍著辛苦,接受幾周的禮儀特訓,每天還得不斷的對鏡練習,還得用一雙佈滿水泡的腳做為代價。
但同樣的一件事情到了邵爾濤的腦子裡,卻變成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歷練」。
他緊盯著著她,臉色益發陰沉。
經過這麼多年,她竟然變成擅長玩勾引男人遊戲的女人了!
難怪,以前總是像個野丫頭的她,如今不但變得這麼會打扮,一顰一笑也處處散發著致命的女人味,像是一不留神,就會被攝走魂魄似的。
他相信全美起碼有一半的男人,會被她看似天真無邪、卻又難掩性感的模樣給吸引,但——絕不包括他。
記得嗎?他討厭女人,全因雪初蕾而起。
「你還真是用心良苦啊!」他忍不住譏諷道。
「是啊!」雪初蕾認同的猛點頭。「這確實不太容易,不過,我相信我會表現得越來越好。」只要他喜歡,她願意為他改變成任何他喜歡的樣子!
她真是客氣了,她或許不知道自己表現得成功極了,這兩天來,他被她擾得心神不寧,像是被下了咒似的,該死的不對勁。
「你就這麼急著想證明自己的魅力嗎?」
魅力?雪初蕾又楞了一下,隨即會意的笑了。
他說的也沒錯,她確實想表現出最美的一面,好教他愛上自己嘛!
「你明白就好!」她含羞帶怯的絞起手指。
爸爸真的說對了,女追男隔層紗,只要她主動,這麼多年來的僵局一下就打破了。
霎時浮現在雪初蕾眼前的,儼然是一幅幸福甜蜜的畫面。
「無論什麼事,你總是得這麼不擇手段是不?!」他從口中噴出森森寒氣。
以前她會不惜一大清早摸進他家廚房,甚至無論他刻意多早出門,她總是能準確無誤的在打開門的那一瞬間站在門外,燦爛的朝他咧著嘴笑,就像怎麼也擺脫不掉的鬼魅。
而從兩天前,她以一副嶄新的模樣出現在他眼前,他就該警覺到,她絕對是懷著陰謀而來的。
「不擇手段?」他的話,讓雪初蕾頓時又楞了下。
雖然這四個字實在是不怎麼好聽,不過,她所做的一切,也勉強可以這麼形容啦!
「這一切還不都是為了你。」
隨著她臉上那抹莫名其妙的甜蜜笑意越來越濃,他的情緒也越來越失去控制,瀕臨臨界點。
從小開始,從來沒有一個人能讓他情緒失控,唯有她!
每次一看到她,他總會沒來由的冒起肝火,連他也不明白為什麼。
她的率性、她的大而化之、她那理直氣壯的美麗,以及連說謊都顯得無辜的模樣,都讓他很不、很不舒坦。
但他更沒有想到,當年那個粗魯又凶悍的男人婆,竟然蛻變成如此成熟美麗的女人,還玩起勾引男人的那套把戲。
他不明白自己在生氣些什麼,他討厭她,討厭進了骨子裡,只要能遠遠的躲開她,她要變成什麼樣都不關他的事,可見鬼的——他就是有滿肚子的火氣。
但偏偏這個不知道是裝傻,還是天真過頭的女人,還用一種癡迷且極度無辜的眼神望著他,就像在狼群前頭招搖過街的小綿羊,簡直是不知死活。
她那美麗的雙唇帶著淡淡自然的粉紅,上頭甚至泛著潤澤的水光,看起來猶如成熟欲滴的水蜜桃,讓人有種想咬上一口的衝動——
他並不想吻她——一點都不想,但是卻又像是被鬼迷了心竅似的,伸手狠狠將她扯進懷裡,將唇貼上她的。
一種無以名狀的震撼與衝擊,宛如滔天巨浪洶湧的沖刷過他全身;一種叫人難以置信的香甜馨軟氣息,在刻意封印的記憶深處微微甦醒。
經過了十四年,他幾乎遺忘了那一段記憶,但這一刻,才發現它竟還如此鮮活的被藏在心底的某個角落。
唇下柔順羞怯的小嘴急促而緊張的微微喘息著,就像個天真無邪的孩子,毫無戒心的邀請他這個入侵者。
他真的徹底迷失在那兩片柔軟香甜的唇瓣中,沉醉在她的馨香美好之中,久久幾乎忘了自己身置何地——
只差那麼一秒,他的理智幾乎就要向沉溺其中的甜美投降,直到她迷迷濛濛的低喊了聲他的名字,即將潰堤的理智,才遽然重新回到他的腦海。
他近乎憤怒的用力抽開唇,用一種深惡痛絕的目光惡狠狠的瞪著她。
「從今以後,不要讓我再看見你!」
恨恨丟下這句話,他轉身大步跨出雪家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