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爾的耳朵上掛了兩顆閃閃發光的金珠,幾乎垂到了她的肩頭,挨著了她身上的一件黑色小背心。太短小了!塞巴斯蒂安想,短小得任何一個不處於昏迷狀態的男人都能清楚地感覺到女人身體的誘惑。
性!塞巴斯蒂安的腦子裡都是這個字。這是那種野性,不是不受任何約束的隨便就能得到的性!
塞巴斯蒂安斷定自己會說一些難聽的話,但話一出口卻變了樣。
「天哪,你打扮成這個樣子究竟要上哪兒去?」
梅爾描過的眉毛向上一挑:「你說什麼?」
塞巴斯蒂安做了一個非常鄙視的手勢,盡量不去看梅爾的兩條腿。她灑了一身的不知是什麼品牌的香水,嗆得塞巴斯蒂安幾乎說不出話來:「你看上去就像一個——」
「不錯,」梅爾很得意,咧嘴笑著,來了個漂亮的旋轉,「這就是我化的蕩婦妝,很靈驗的。多數傢伙不管你長得漂亮不漂亮,只要你穿得盡可能暴露,該蓋住的地方捂緊就是。」
塞巴斯蒂安搖搖頭,不想去自行破解,問道:「你為什麼要打扮成這個樣子?」
「這一行當的工具,唐納凡。」梅爾把她那特大號的錢包挎到肩上,裡面還有她的另一件工具。「如果你想跟我走那就出發吧。我到路上再告訴你。」
梅爾的裝扮使塞巴斯蒂安現在再也感覺不到她帶給他的興奮。梅爾上車時——天哪!她的裙子又滑開了一英吋——塞巴斯蒂安的心頭掠過一絲快意,那種某一類女人在商店大購特購商品時才會有的快意。
但是,梅爾與他以前遇到過的女人都不一樣。
梅爾等他坐到駕駛員旁邊的座位,對他說:「走吧,我在車上跟你把事情說清楚。」
車子像箭一般駛上大道。梅爾車開得又快又穩,對事情解釋得也簡單明瞭。
在過去的六個星期裡,這兒發生了一連串的搶劫案,搶劫的物品都是家用電器,什麼電視機、錄像機、音響設備等等。許多受害者都在安德賴特保險公司投了財產保險。警方倒是有幾條線索,但都不可靠。
而且由於在每次搶劫中,每家都是頂多損失幾百美元,所以很難斷定劫匪有什麼主要襲擊目標。
「安德賴特保險公司不是什麼實力雄厚的公司,所以很害怕這麼多人都索賠,我這幾個星期就一直在忙這件事。」
「你的車需要檢修了。」塞巴斯蒂安聽出車子發動機的聲音不太正常,便對梅爾說。
「是的,不管怎麼說,我四下打探了一番,你猜怎麼樣?結果發現有幾個傢伙在一個廂式貨車上賣電視機一類的東西。不過,不是在這兒附近。他們要麼在薩利納斯,要麼跑到索萊達。」
「你怎麼發現的?」
她朝他輕輕一笑:「不停地走,唐納凡,一英里一英里不停地走。」
儘管塞巴斯蒂安心裡知道是怎麼回事,但還是拿眼睛去看了看梅爾那雙曬成褐色的修長的腿。「我絕對相信。」
「我發展了一個引線,他與警察有過幾次不愉快的交手,有點狡猾。不過他這種人對我倒不反感,也許是因為我是私人偵探口巴。」
塞巴斯蒂安咳了幾聲,清了清喉嚨:「噢,不錯,我想是的。」
「他有一些夥伴,」她接著說,「他們大概都看中了他因人室搶劫坐過幾年牢,是個有前科的人。」
「你有一些很不錯的朋友。」
「這很正常。」她說,聲音裡帶著笑,「他給我提供情報,我給他一點報酬,讓他在一般情況下不至於再去撬門撬鎖。他經常在碼頭以及那些藏污納垢的場所溜躂。昨天晚上在一個酒吧裡,他喝得有點過量,與一個已喝醉的傢伙談得很投機。有人付錢的時候,我這個朋友比平時更喜歡喝兩口。他們兩個就這樣喝著酒混熟了。我這個朋友聽那個傢伙喝醉後談到他剛剛往金塞地運了一車家用電器。現在,既然兩個人是好朋友了,他就領我這個引線到酒吧的後院去看了一個倉庫。你猜那裡面都是些什麼東西?」
「打折銷售的舊家電。」
梅爾顯得很高興,咯咯笑了兩聲說:「一點不錯,唐納凡。」
「你為什麼不馬上去告訴警察呢?」
「嗨,這些傢伙不一定就是搶劫犯,不過,這也是個不小的收穫,」梅爾抿抿嘴唇,將車速降了一檔,「我的收穫。」
「我想……你是不是擔心他們會不合作?」
梅爾又笑了笑,眼裡放出熾熱的光,顯得更加美麗動人,「不用擔心,唐納凡。我會保護你的。行了,你按我說的去做就行了。」
幾分鐘後,他們把車停在了那家酒吧前面。梅爾已告訴他該怎麼做,他雖說不喜歡,但還是聽從了她。塞巴斯蒂安用疑惑的目光打量著面前這個連窗子都沒有的低矮的房子。
破爛不堪。塞巴斯蒂安想。許多酒吧在白天看上去都是破爛不堪,但這家酒吧恐怕到了晚上也一樣是破爛不堪。
酒吧是用空心煤渣磚建成的,經營者把它漆成了綠色。這令人憎厭的綠色很多地方都已剝落,露出了下面的灰色,像一個瘡痂掉後露出了下面蒼白的新皮一樣。
差不多是正午時分了,但酒吧前面的停車場上還停著十幾輛車。
梅爾把車鑰匙放進錢包裡,對塞巴斯蒂安皺一皺眉:「盡量讓自己看上去別太……」
「像個人?」
梅爾想說別太溫文爾雅,但沒能說出口。「別太彬彬有禮。千萬別喝白葡萄酒。」
「我一定照辦。」
「見機行事,唐納凡,你會做好的。」
塞巴斯蒂安見到的只是梅爾一搖一擺的臀部,能否做好他心裡沒底。
梅爾一推開酒吧的門,塞巴斯蒂安就聞到一股刺鼻的氣味。污濁的香煙味、汗臭味混雜在一起。投幣唱機中正播放著一首曲子,聲音嘈雜,儘管塞巴斯蒂安許多類型的音樂都很喜歡,但他還是希望這種音樂能盡快結束。
有幾個人站在吧檯,胳膊粗壯,上面刺著紋身,大都是些蛇和骷髏。有四個油光滿面的人在打檯球,不時傳來檯球的撞擊聲。有人眼睛瞟過來,帶著輕蔑和譏諷看一眼塞巴斯蒂安,但目光在梅爾的身上逗留的時間要長一些,色迷迷的。
塞巴斯蒂安把分散的注意力重新集中。這幫人好對付!像這樣的人,他們的智商一般都不高,都在一百以下。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沒想到梅爾還會……
梅爾走到吧檯前,那用皮裙兜緊的屁股一下子坐到了一條凳子上,鮮亮的嘴唇很性感地撅起。 「至少你應該給我買一杯啤酒。」梅爾嗲聲嗲氣地對塞巴斯蒂安說,這聲音使他渾身發麻。梅爾眼睛稍微瞇起,向他使個眼色。塞巴斯蒂安記起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
「聽著,寶貝,我跟你說這不是我的錯。」
寶貝?梅爾回過神來。「是啊,你什麼錯也沒有。喝醉酒不是你的錯,和你那些狐朋狗友玩牌輸了一百元也不是你的錯。拿杯啤酒,好嗎?」她向酒吧的招待喊道,兩條美麗的腿翹成了二郎腿。塞巴斯蒂安伸出兩隻手努力裝出一副很闊氣的樣子,坐到梅爾身邊的一條凳子上。「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不是跟你說過我上班時那個愛小偷小摸的傢伙把我的錢偷走了嗎?你能不能別再糾纏不清?」
「噢,可以。」啤酒端了上來,她用鼻子聞了聞。塞巴斯蒂安正要伸手摸自己的後兜,梅爾突然想起,酒吧裡所有顧客的酒錢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他那只錢包值錢。而且,那錢包裡面很可能裝滿了綠票子,除此之外,還有幾張金光閃閃的信用卡。
梅爾對他輕輕地「噓」了一聲。
塞巴斯蒂安立刻明白過來。而且想著梅爾過後肯定會責備他的冒失的。他的手猶豫了一下,但最終還是放了下來。
「又一個子兒沒了?」梅爾用一種輕蔑的口氣說: 「你可真行!」她極不情願地從自己的包裡摸出兩張皺巴巴的鈔票,「你真是一個失敗者!哈里。」
哈里?塞巴斯蒂安不由得皺了皺眉頭。「我會贏錢的。我剛才玩的時候,贏了十塊錢。」
「啊,是的,是的,你會財源滾滾的。」她背過身不再理他,啜飲著啤酒,眼睛掃視著整個酒吧。
裡科向她描述過那人的長相。梅爾一下子就能認出那個被裡科的夥伴稱之為艾迪的傢伙。按照裡科喝酒時認識的那個人的說法,艾迪是一個非常滑稽的傢伙。他只是在白天做事,把偷來的貨物分批運到別處或是賣掉。而且,據裡科說,這傢伙還特會憐香惜玉。
梅爾的腿隨著音樂的節奏搖擺著,和艾迪對視了一眼。梅爾微笑著,拋了一個媚眼,發送的信號是複雜的。對艾迪,她的微笑似乎在說:嘿,你好,大個子。我一生都在尋找像你這樣的人。
對塞巴斯蒂安那意思是說:注意那邊那個胖胖的、禿頭的傢伙。
塞巴斯蒂安轉過身去看了看:禿頭,不錯。塞巴斯蒂安想。但他身穿無袖的T恤衫並不顯得特別胖,身上的肌肉很多。
「聽著,親愛的。」塞巴斯蒂安把一隻手放在梅爾的肩上。梅爾一鬆手把他的手抖掉。
「我煩透了你一個個的借口,哈里。真他媽煩透了。全都是騙人的鬼話。你沒有錢。你輸光了我的錢。你甚至拿不出50塊錢來修電視。你也知道我愛看電視。」
「但是你看電視太多了。」
「噢,好啊。」她的火氣上來了,轉過身來對著他,「我端盤子洗碗工作到半夜,而你卻總是跟我過不去,就因為我喜歡坐下來,把腳放在桌子上看一會兒電視。看電視又不花一分錢。」
「但現在要花50塊錢修理費。」
她猛推他一把,同時站了起來。
「你他媽的玩牌時輸了兩個50元,而且其中還有我的錢。」
「我說過,別再就這事糾纏不清了。」他現在完全進入了角色,覺得挺有意思的,也許是因為他想起了梅爾曾讓他在爭吵中對她厲害些。「你這個狗娘養的臭娘們兒,你就會撒潑。」
塞巴斯蒂安一把抓住梅爾,盡量把戲演得更像些。梅爾的頭向後仰去,兩眼噴火,一副不屈的樣子。那樣子……性感?噢,是的,非常性感——那嘴唇撅起的樣子。而塞巴斯蒂安還得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梅爾從塞巴斯蒂安的眼裡看到些什麼,雖然很短暫,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怦怦地跳著,就像在敲一隻大銅鼓。
「我不想再聽你胡說八道。」他狠勁兒一推梅爾,想要加強演戲的效果。「如果你不願意這樣下去,你可以滾蛋。」
「你最好別動我。」梅爾聲音發顫,讓人感到很不舒服,但這是需要。「我告訴過你,如果你再打我,後果會怎麼樣。」
打她?天哪!「給我滾出去!克麗斯特爾。」他把梅爾朝門口推去,頭撞在了一個肉墩墩的胸脯上。他抬頭一看,一個穿著汗津津T恤衫的男人站在他面前。
「你這蠢貨,這位女士要你把手放開。」
塞巴斯蒂安看著艾迪撇著嘴笑,梅爾在他身邊抽泣著。塞巴斯蒂安也想盡力表現一下自己,便從凳子上站起來,與那個憐香惜玉的騎士對視著。
「少管閒事。」
艾迪一拳把他打倒在凳子上。塞巴斯蒂安心想,這鐵錘一樣的拳頭在他胸膛上留下的印記,恐怕好幾年都消不掉。
「想讓我把他拉出去好好揍一頓,是嗎?」
梅爾擦乾眼淚,好像在想著要不要這樣。這一會兒真讓塞巴斯蒂安渾身冒冷汗。「不,」她把一隻顫抖的手放在艾迪胳膊上,「他不值得。」她一邊說一邊又對艾迪獻媚地一笑,仰起滿是愛慕的臉看著艾迪,「你可真是太好了!一個弱女子在這個世界上只能靠你這樣的男士了。」
「過來坐到我的桌子上好了,」他用一隻像樹一樣粗的胳膊摟住梅爾的腰,「我給你買酒,管你喝個痛快。」
「那太好了!」
她跟著他搖搖擺擺地走了。為了把戲演好,塞巴斯蒂安做出要跟過去的樣子。一個打檯球的傢伙朝他咧嘴笑笑,在他掌心拍了一下。受到這種善意的警告,塞巴斯蒂安走到酒吧盡頭,慢慢地喝他的啤酒。
塞巴斯蒂安一直等了一個半鐘頭,為了防止露出破綻,他甚至不敢再要第二杯啤酒,忍受著酒吧招待的白眼,慢慢嚼著花生豆,杯裡的啤酒剩下半英吋時,他便不敢再喝了。
塞巴斯蒂安真想一走了之。這可不是他的玩法——坐在一個烏煙瘴氣的酒吧裡,看著一個相撲運動員一樣的傢伙跟與他一道來的女人坐在那兒親暱。即使是他沒有什麼感情投入,他也感到很不舒服。他甚至內心陰暗地想,是不是每當那些像火腿一樣粗的手指在她大腿上摩挲時,她都高興地咯咯笑。
如果他從這裡走出去,叫上一輛出租車,把她一個人留在這兒,那她也是活該!
而在梅爾看來,一切進展順利,可以說好極了!艾迪先生——梅爾這樣稱呼他,他也很高興被這樣稱呼——醉意越來越明顯,不過還沒有醉,只是有點飄飄然,話也明顯多了起來。男人都愛在弱小的女人面前吹牛,尤其是他喝多了時。
艾迪說他剛剛掙了一大筆錢,也許她願意幫他花掉一點兒。
她說她很願意。不過她再過兩個小時就得去上班,一直要干到夜裡一點鐘,但幹完以後……
看到他已被恭維得有點迷糊了,梅爾又給他講了自己辛酸的經歷:她怎樣與哈里一起生活了半年,哈里怎樣花錢如流水,怎樣不能讓她高興……她的要求不高,只是想要些漂亮的衣服和開心的歡笑。而現在,事情真是太糟糕了,糟糕透頂,因為她的電視機也壞了。她一直在攢錢,準備買一台錄像機,以便錄下她工作時不能看的電視節目,而現在,電視機卻壞了。更氣人的是,哈里揮霍完了他自己的錢,又揮霍完了她信用卡上的錢,現在他們連修電視機的50塊錢也拿不出了。
「我就是愛看電視,你知道嗎?」她手裡拿著酒杯,這是她喝的第二杯啤酒,而艾迪正喝第七杯。「每到下午,電視裡就有我愛看的時裝表演,所有的女人都穿著漂亮的衣服。後來他們讓我換成了白班,我就看不成了。我趕不上潮流了。而且,你知道……」她往前探了探身,顯得不願意讓別人聽到她說的話,兩個乳房也蹭到了艾迪的小臂上,「節目裡有一些作愛的鏡頭,我一看到就……渾身發熱。」
艾迪看到她把舌頭伸出來,在嘴唇四周舔著,不禁有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我想一個人看那種節目沒什麼意思。」
「要是有人一塊看那肯定更有意思。』』她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說艾迪就是惟一有可能與她一塊看的人。「要是我有一台能用的電視機,那可就太好了。我喜歡白天,你知道。當大家都在工作或是購物時,你可以……在床上。」她歎了一口氣,手指尖兒繞酒杯口劃了一圈兒。
「現在是白天。」
「是呀,不過我沒電視機。」她咯咯笑著,好像她聽了個很滑稽的笑話。
「我可以幫你弄一台,寶貝。」
她兩眼大睜,然後又很不好意思地恢復了原樣。「唔!哎呀!你真是太好了!艾迪。我不能讓你來出這50塊錢,這不公平。」
「花錢修一個破電視幹嗎?你可買一台新的。」
「噢,是的。」她咕嘟一聲喝下一口啤酒。「我也可以買一件鑽石首飾。」
「這我幫不了你。不過我可以幫你弄到一台電視機。」
「那太好了!」她拿一種根本不相信的目光看著他,把手放在他的膝蓋上。「怎麼弄?」
他鼓了鼓寬闊的胸脯:「巧得很。我幹的就是這一行。」
「你賣電視機?」她把頭一歪,眼睛一閃一閃地眨巴著。「你在拿我開心吧?」
「不是現在。」他眨眨眼,「或許過些時候。」
梅爾開心地笑了。「噢,你真會逗樂,艾迪先生。」她再喝一口酒,再歎一口氣,「但願你不是在逗我玩。如果你真能給我弄一台,我會非常感激你的。」
他把身體靠得離梅爾更近一些,近得梅爾能聞到他嘴裡的啤酒味兒和煙味兒。「怎麼謝我?」
梅爾湊到他跟前,嘴對著他耳朵,小聲說了些什麼。這話要是讓塞巴斯蒂安聽到了,那他一定會目瞪口呆的。
艾迪聽得呼吸急促,一口喝掉剩下的啤酒,一把抓住了梅爾的手。「跟我來,寶貝。我有東西給你看。」
梅爾跟了過去,甚至沒朝塞巴斯蒂安坐的方向看一眼,一心希望艾迪要給她看的東西是一台電視機。
「我們上哪兒去?」當他領著梅爾去後院時,梅爾問道。
「我的辦公室,寶貝。」他狡猾地眨眨眼,「我和我的合作夥伴在後院做點生意。」
他領著梅爾繞過一堆舊瓶子,幾堆廢料和沙礫,走向另一座水泥建築,一座大約有酒吧一半大小的房子。他在門上敲了三下,開門的是一個20歲左右的瘦子,戴著一副角質架眼鏡,手裡拿著一個寫字夾板。
「生意來了?艾迪。」
「這位女士要一台電視機。」他把胳膊搭在梅爾的肩頭用力一抱。「克麗斯特爾,心肝,這是波比。」
「幸會,」波比點點頭說。「喂,我想這樣做不妥,福蘭克會氣瘋的。」
「嘿,我跟福蘭克的權力一樣大。」艾迪說著便闖了進去。
哈——,梅爾長長地舒了口氣,心頭無比暢快。
屋頂的螢光燈下,十幾台電視機與一些激光唱機、錄像機、音響放在一起,除此之外,其他地方還有一些個人電腦、錄音電話、幾個箱子以及一個微波爐。
「哇!」她雙手一拍,「哇!艾迪,你看看,這就像一個百貨商店!」
看上去十分自信,走起來多少有點搖晃的艾迪,對著緊張兮兮的波比眨眨眼。「我們就是你所說的供應商。我們這裡不零售。這兒就像我們的倉庫。看吧,四下走走。」
梅爾還在扮演她的角色,走到那些電視機前,用手在屏幕上劃著,手指好像在牛奶中滑動。
「福蘭克肯定不喜歡這樣。」波比在一旁表示著不滿。
「他只要不知道也就沒事了,不是嗎?波比。」
波比面對著比他重一百磅的艾迪只好點點頭。「是的,艾迪。不過,你把一個娘兒們帶到這兒——」
「她沒事兒,腿挺長的,但沒有腦子。我打算給她一台電視機,然後嘛——我可要交好運了。」艾迪從波比身邊走過,走到梅爾身旁:「挑好一台了嗎?寶貝。」
「噢,太棒了!這些電視機真不錯。你是說我真的可以買一台,挑一台搬走?」
「當然是了,」他很親密地抱一抱她。「我們允許有報廢,我讓老夥計波比記到賬上就行了。」
「真的嗎?」她頭一歪,從艾迪身邊走開一段距離,使艾迪不能近身,也使她自己能很方便地把手伸到她的挎包裡。「太棒了!艾迪。不過我看報廢的不是電視機,而是你。」
她抽出了一支38式手槍。
「警察!」波比驚叫一聲。艾迪不敢相信地皺一皺眉。波比又叫道:「媽呀!艾迪,她是警察!」
「不許動!」看到波比朝門口溜去,梅爾警告道。「老實坐著,波比。坐地上,坐著別動!聽到了嗎?」
「臭婊子!」艾迪罵道。梅爾從他的聲音裡聽出來他有些清醒了,立刻警覺起來。只聽艾迪又說道:「我本該看出你是警察。」
「私人偵探,」她對他說,「也許這是你沒有看出的原因。」她用槍指一下電視機說,「我們把電視機搬到外面吧,艾迪。」
「沒有哪個女人能欺騙我——不管她有槍還是沒槍。」
他朝梅爾撲過來。
梅爾不想打死他,真的不想。他只不過是一個長得胖墩墩的二流小賊,也犯不上吃槍子兒。所以,梅爾沒有開槍,身子向左一閃,很麻利地躲開了因醉酒而動作笨拙的艾迪。
艾迪撲了個空,一頭撞在一台25英吋的電視機屏幕上。梅爾也不知道誰是勝家,就見機屏像雞蛋一樣被撞得粉碎,艾迪也重重地倒在地上。
梅爾聽到背後有響動,猛一轉身,她看到塞巴斯蒂安卡住了波比的喉嚨,一用力就使得波比舉到梅爾頭頂準備砸下去的錘子落了地。
波比癱倒在地。塞巴斯蒂安恨得牙根發癢,話從牙縫裡擠了出來:「你怎麼不告訴我你帶了槍?你要是早告訴我,我就不用動手了。」
「我想沒這個必要。你不是什麼都知道嗎?」
塞巴斯蒂安從地上撿起鐵錘,在自己掌心輕輕敲著,「幹得不錯,好好幹吧,薩瑟蘭。」
她只是聳了聳肩,又看了一眼屋裡的戰利品。 「收穫不小!你去給警方打電話,我在這兒看著這兩個傢伙。」
「好吧。」他心想,要指望梅爾感謝自己使她沒有被砸成腦震盪或比這更糟,那是不可能的。他所能做的也就是關上門走了出去。 差不多又過了一個小時,塞巴斯蒂安才看到梅爾坐在她汽車的引擎蓋上,跟一個一臉不高興的警察細細講述剛才發生的事情。
是哈福曼,塞巴斯蒂安想起來了。他曾經碰到過這個人一兩次。
塞巴斯蒂安把注意力又轉到梅爾身上。
她已摘掉了耳環,還不時地揉搓耳垂,臉上的脂粉已用濕面巾擦去了大半,去掉唇膏的嘴以及泛著自然紅暈的臉與她那描得大而厚重的眼睛極不協調。
漂亮?他說過她漂亮嗎?塞巴斯蒂安在回想。媽的,她是漂亮。在合適的光線下,從合適的角度看,她亮麗無比。但如果她變換一下姿態,她只是頗有點吸引入而已。
這也真奇怪,讓人想不明白。
但他又想到他並不在乎她的相貌,他不在乎,因為他非常氣憤,是她把他拉到這件事情裡,他主動要求跟她來並不重要。到這兒以後,是她制定的規則,而自己根本不贊成。
她跟一個像兩個橄欖球後衛加在一塊一樣結實的傢伙走進那個倉庫,帶了一把槍,還不是一般的小手槍,而是一支寬口徑手槍。
如果剛才她必須拿刀動槍,那她究竟會怎麼做呢?或者——天哪!——如果那個一臉淫慾的大山似的傢伙奪走了她的槍,那又會發生什麼呢?
「你看,」梅爾對哈福曼說,「你有你的線索,我有我的。我得到一條情報就找去了。」她很隨意地晃著肩膀。噢,不,是十分得意地晃著。「你不能怨我,中尉。」
「我很想知道是誰給你提供的情報。」他一定要問清這件事,畢竟,他是個警察,真正的警察。而梅爾不僅是個私人偵探,而且是個女私人偵探,這顯然讓他感到很不舒服。
「我沒有必要回答你。」忽然,她嘴唇快速抽動了幾下,因為她腦子裡有了一條妙計,絕妙好計。「不過看在我們是朋友的份亡,我就跟你說了。」她把大拇指朝塞巴斯蒂安一晃,「是他。」
「薩瑟蘭……」塞巴斯蒂安的火更大了。
「過來,唐納凡,讓他知道又有何妨?」這次,梅爾微笑著,開著玩笑又把他推進了這件事。「這位是哈福曼中尉。」
「我們見過。」
「不錯。」哈福曼此時感到既窩火又洩氣:女私人偵探和巫師。這下該怎麼執法呢?「我想追查失竊的電視機不是你的事。」
「可我看到了,這有什麼辦法。」塞巴斯蒂安沾沾自喜地說。梅爾聽了高興得直按汽車喇叭。
「你怎麼就告訴了她?」哈福曼有點想不通,「你一向都是告訴警方的。」
「是呀,」塞巴斯蒂安扭頭朝梅爾一眨眼,「但她的腿更長。」
梅爾笑得幾乎從車上掉了下來。哈福曼又抱怨了一陣,邁著方步走開了。不管怎麼說,他想,他抓住了兩個嫌疑犯。而且,如果他能讓唐納凡不再插手此事,那麼他就可以在這個案子裡露臉了。
「幹得好,機靈鬼,」梅爾還在咯咯笑著,很親熱地在塞巴斯蒂安肩膀上打了一拳。「沒想到你還有這一手。」
他只是稍微挑一下眉毛,「我身上讓你沒想到的東西還多著呢。」
「不錯,」梅爾扭頭看著哈福曼爬進了車子,「中尉是個不錯的人,他認為私人偵探只應存在於書本中,而女人應該在爐灶旁。」因為風和日麗,也因為事情做得很漂亮,梅爾很高興在車上坐一會兒,享受一下這個小小的勝利帶給她的歡樂。「你幹得好……哈里。」
「謝謝,克麗斯特爾,」塞巴斯蒂安盡量不使嘴角現出笑容,「不過如果下次行動之前,你能把整個計劃都告訴我,我想我會很願意參加的。」
「噢,我想不會很快就有下一次的。不過,這一次真有趣。」
「有趣。」他把這兩個字說得很慢,心想這兩個字正是她的感受。「你是覺得很有趣,打扮得像個妓女,裝腔作勢、搔首弄姿,勾引那個一身橫肉的傢伙。」
她送給他一個泰然的笑,「我總該有權享受一些工作之便吧?你說呢?」
「我想腦殼差點兒被砸開也一定很有趣吧?」
「總歸是『差點』。」梅爾覺得她與塞巴斯蒂安之間的距離更近了些,便拍了拍他的胳膊。 「好了,唐納凡,別求全責備了。我說過你幹得不錯。」
「我想,這就是你對我救了你的厚腦殼的感謝了。」
「嗨,我可以對付過來波比的。不過你幫了我,我還是很感激的,行了吧?」
「不行。」他兩手在梅爾臀部兩側的引擎蓋上猛地一拍,「這不行。如果你就這樣做生意,那我得跟你訂幾條規則。」
「我有規則,我自己的規則。」梅爾看到塞巴斯蒂安的眼睛現在成了青灰色,不像他剛才無精打采地看著酒吧天花板時的樣子,而是像從劈啪作響燒得正旺的篝火上騰起到夜空中的煙的顏色。「現在,向後退,唐納凡。」
戲耍我!塞巴斯蒂安很討厭——不,很憎惡——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梅爾在戲耍他。他不是個孩子,她也不是孩子了。可她卻在惹我生氣,坐在那兒翹著傲慢的下巴,漂亮的小嘴兒上帶著得意的笑。
塞巴斯蒂安右手握成了拳頭,他想在她該死的、傲慢的下巴上狠狠來上一拳,也許在她嘴上來上一拳更痛快。但塞巴斯蒂安有了更好的主意來教訓她。
他一下子把梅爾從汽車引擎蓋上揪下,動作快得讓梅爾連反應過來進行回擊的機會都沒有。梅爾還在疑惑地眨巴著眼睛時,塞巴斯蒂安已伸出雙臂抱住了她,一隻手五指叉開,頂住她頭的後部。
「你究竟想——?」
梅爾的話說到半截兒就停了,腦子裡也一片空白,因為塞巴斯蒂安的嘴已緊緊壓在了她的嘴上。梅爾沒有反抗,也沒有向一旁閃身將塞巴斯蒂安從她的肩頭扔過去;她沒有使用她熟練的防身術將塞巴斯蒂安擊得跪倒在地;她只是站在那兒聽憑塞巴斯蒂安的雙唇將她的大腦吻成一片空白。
而塞巴斯蒂安卻因此而十分懊喪,因為梅爾讓他背離了他的行為準則。強行施吻絕非塞巴斯蒂安願意做的事。更使他感到懊喪——懊喪不已的是,吻她的感覺並非像他預料的那樣。他原以為一個像梅爾這樣的女人應該有一種醋味兒,應該帶有酸味兒。
但是,她給人的卻是一種甜味兒。
他想,這不是果糖的味道,而是蜜,是讓你嘗過之後禁不住月舔嘴唇的味道醇厚的原生蜜,那種他從孩提時代起就抵不住其誘惑的蜂蜜。
及至梅爾放開嘴唇讓他去吻,塞巴斯蒂安越吻越深,貪婪地吸吮著。
梅爾最初的反應是塞巴斯蒂安的手並不柔軟,事實上很強壯有力,還微微有點兒粗糙。她能感到她脖頸後面的那只的手的壓力,感到頭後邊熱辣辣的。
他把她抱得更緊,兩人的身子在地上投成了一條長長的影子。梅爾的情緒被煽起,她用雙臂環抱著他,應和著他的親吻。
梅爾的感覺與最初大不相同了。她好像聽到他詛咒著改變了吻的角度,牙齒在她嘴唇上輕輕刮擦著,一陣難以名狀的快感讓她差點叫出聲來。她的心怦怦跳著,越跳越快,從心口跳到大腦,聲音在她耳畔迴響,就像一列在穿過隧道時不斷加速的火車。
兩個人本會永遠這樣親吻下去,穿越黑夜,穿越白天,直至她——
「嘿!」
這喊聲兩人都沒注意到,隱約間聽到的只是塞巴斯蒂安在喊梅爾的名字和他發出的一聲咒罵。
「嘿!」
這一次塞巴斯蒂安聽到了喊聲,也聽到了嘎吱嘎吱的腳步聲,他回頭盯著一個戴著棒球帽臉色發灰的傢伙,一隻胳膊摟著梅爾的腰,一隻手還緊緊壓在梅爾的脖子上。
「滾開!」他幾乎是咆哮著對那人命令道。「滾得遠遠的!」
「聽著,小伙子,我只是想問一下這家酒吧怎麼關門了。」
「他們的伏特加酒賣完了。」他感到梅爾已掙脫了他的胳膊。
「媽的,我只不過想要一瓶能喝的啤酒。」棒球帽攪了一場戲,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他的輕型貨車上開車走了。
梅爾兩臂交叉放在胸前,兩手摀住兩肘,好像在躲避一陣干冷的風。
「瑪麗·愛倫……」塞巴斯蒂安開口道。
「不要這樣叫我。」梅爾一轉身,有點站立不穩,邁步朝她的車走去。
她的嘴唇在顫動。她想用手按住不讓它顫動,但她沒敢。她的脈搏很快,喉頭的青筋突突直跳。她也希望它別再跳、跳慢些、恢復正常。
上帝!我的上帝!自己剛才一直在他懷裡,靠在他身上,任憑他撫摸!
他現在倒是沒撫摸她,但他看上去還會的。她本該馬上走開,但她沒有,而是擺出一副高傲的姿態,隨時準備阻擋可能會有的下一次襲擊。 「你為什麼要這樣?」 他很想凝神揣摩一下她到底在想什麼,以便能和自己的感覺比較一下,但他最總還是克制住了自己,剛才那樣已經對她不公平了。「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很好,但最好別再有什麼事。」塞巴斯蒂安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她想得到什麼樣的回答呢?她問自己。她是不是想聽他說他抵制不住她的魅力?想聽他說是一時衝動?她抬起下巴:
「我可以忍受工作時別人佔便宜摸我,但其他時候不行。明白嗎?」
他兩眼一翻,以一種她意想不到的克制,舉起雙手,掌心向前。「明白,」他說,「不許動。」
「那好吧,」她一邊伸手去挎包裡掏車鑰匙,一邊想著剛才的事全過去了,沒什麼大不了的,對他們兩個來講都沒什麼意義。「我得回去了,要打幾個電話。」
塞巴斯蒂安跨前一步。梅爾嚇得立刻抬起頭來,就像一頭小鹿嗅到了餓狼的氣味兒。
「我只是給你打開車門。」塞巴斯蒂安說,看到梅爾那受驚嚇的樣子,他心裡多少有點幸災樂禍。
「謝謝。」梅爾上了車,自己關了車門,清清喉嚨,確信自己的聲音輕鬆自然,「上來吧,唐納凡。我有地方要去。」
「請問,」塞巴斯蒂安坐到她身旁問道,「你吃飯嗎?」
「我一般都是餓了時吃飯。怎麼了?」
梅爾眼裡有一種疲憊,塞巴斯蒂安很是喜歡。「考慮到從上午到現在我吃的儘是些酒吧裡的花生,我想現在就吃些什麼,就算早些吃晚餐了。找個地方停一下好不好?我給你買個漢堡包。」
梅爾皺了會兒眉頭,想著這是不是什麼圈套。「我可以來個漢堡包,」她說,「不過我們各人付各人的錢。」
他笑了笑,往後背上一靠,「隨你的便,薩瑟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