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開眼睛,剛睡醒還有些朦朧的她似乎看到眼前有面鏡子,反照出她自己,只是……不對啊,她好好地躺在床上,鏡子裡的她怎麼可能在地上走?!
她嚇得直挺挺地從床上彈起來,揉揉眼睛,這才想到,那不是鏡子,那是昨天在DNA中心製造出的惡夢,她的另一個分身。
「你又不用上班,別這麼早起床嚇人好不好。」裴漱榆邊打呵欠邊下床,埋怨起複製榆來。
「我也不想早起啊。」複製榆連瞪人的模樣都跟她同出一轍。「但是我就是你,你的生理時鐘是每天這時候起床,我也只好醒了。」
也對。裴漱榆在廚房的牆上按了個鍵。她根本就是她嘛,怎麼可能不一樣?
不過也可能有不一樣的時候。複製榆倚在廚房門口,看著一杯鮮奶從冷藏室中移出,經過微波爐,到裴漱榆手上時已經是最適當的溫度。
她說:「喂,我剛才去你的衣櫃裡看過了,天哪,怎麼不是黑就是白?樣子也好老套,你就沒有亮一點的衣服嗎?」裴漱榆啜著牛奶,從杯緣看她:「上班要什麼亮一點的衣服?」
複製榆兩手一攤。「你去上班穿這樣沒錯,但我不上班呀。你下班出去玩的時候難道也穿這樣?」
裴漱榆不得不感到疑惑,眼前這女人不是她嗎?但思想怎麼如此不同?裴漱榆坦率地回答:「你不該不曉得,我下了班不可能出去玩。你到底是不是我啊?」
「我當然是你。」複製榆的笑容,跟裴漱榆倒是真的一模一樣。「也許是我不用上班工作,所以考慮的事跟你不太相同,等你不用工作的時候,或者就能認同我的看法了。」
這好像也說得過去。事實上是裴漱榆因為複製榆的出現已經一個頭兩個大了,實在沒有什麼多餘的腦筋再想其它的事。
咕嚕咕嚕喝掉牛奶,這就是裴漱榆的早餐了。急著梳洗換衣服,她還得趕去上班呢。
臨出門前,她不忘叮囑複製榆:「冰箱裡有束西吃,你愛做什麼都可以,但是不准出門,知不知道?我們不能讓人家曉得有個違法的複製人在我這裡。」
複製榆點了點頭,看起來很乖的樣子,裴漱榆放心出門了。
依照平時的慣例,裴漱榆在一樣的時間到達車站候車,然而不依照平時慣例的是,今天的列車又誤點了!
真要命!接連兩天誤點?凡事規矩固定的裴漱榆實在難以忍受這種脫軌的事件一再重演,而且她昨天還差點遲到呢!
裴漱榆氣忿得不想再相信列車,轉身奔出車站,一邊取出名片般大小的個人電腦秘書叫計程車。
「對不起,您所在的區域,目前沒有空車……」
電腦秘書所傳出的訊息簡直教她為之氣結。難道所有人都跟她一樣,被列車氣得出來叫計程車了嗎?
站在2056年因都市花園計劃而修整得綠意盎然、毫無污染的街道旁,裴漱榆又怨又惱。她覺得老天爺真不幫她,瞧她這兩天的運氣差得!
不,老天爺是幫她的,只不過以另外一種方式。」輛私人轎車忽地以驚人的技術,從快車道橫過幾個車道,刷地一下停在她面前!
裴漱榆理所當然被嚇到。二十一世紀因汽車數量氾濫,因此除了工商用車之外,對私人轎車的管制極為嚴格,又貴又難買。她從來不認識什麼有車的朋友,也從沒跟某個擁有車的人結過什麼仇,怎麼會有一部車衝著她停下?
「上班?我送你!」
車窗落下,車裡的人竟然是翟洛安!裴漱榆霎時又傻又驚,變成木頭人了。
「上來啊。」他爽朗的笑容正對著她展放。
裴漱榆好半天才恢復了說話的能力,她勉強說:「不……不用了,謝、謝。」
「列車又誤點了,是不是?」他迷人的聲音十分有耐心。
事實上,裴漱榆霜心到能與他同車,她的心就興奮得快蹦了出來,但是,不行!她得把心收回去,他是AODC專員!他要毀了她就像踩死螞蟻那麼容易!不,還是免了。
「沒關係,我等計程車。」裴漱榆違背心意地說。
「上車。」翟洛安的言語縮短成只剩兩個字。然而這兩個字溫和卻堅定,帶點命令的味道。
裴漱榆怔了怔,拒絕的氣勢減弱了。就在這時,她看見路邊無所不在的交通警察往他們的方向走來,這地區是不准暫時停車的。
「還不開走?」裴漱榆著急地要他看警察。
翟洛安的視線卻是連轉都沒轉,擺明了就是:你不上車我不走,被警察罰也無所謂。
他無所謂,可是裴漱榆一向守法得很,加上她現在做賊心虛,看到警察有如看到鬼,雖然說翟洛安對她來說也是只可怕的鬼,但她不想害他被罰,於是……
她匆忙地坐上車了。
翟洛安在警察預備處罰人之前,迅速地把車開走了。
裴漱榆喘了口氣,心中卻不寧。好吧,與他同車並不代表還有其它的什麼!她僵直著身子端坐在坐椅上,決定當個啞巴。
「怎麼了?不舒服?」翟洛安敏銳地察覺她的不對勁,體貼地問,「是不是車裡太冷了?」
說著,他便伸手去調溫度。然而裴漱榆的手正放在那附近,他一不小心,手指觸著了她的。
只不過是指尖觸指尖,短暫輕微到幾乎沒有停留,但裴漱榆彷彿被電著了一樣,迅速收回了手指頭,她的臉也隨即紅得像個蘋果。
天,真有趣!翟洛安邊開車,邊騰出視線來看她紅透得可愛的臉。他才只是不小心碰了她一下,她就羞成這樣,她就像只容易受驚嚇的小動物,讓人不由得想保護她。可是,他心裡真正想的是吻她呢,那她不是肯定昏了?
不,他吻不到她!翟洛安忽然自顧自地呵呵笑了起來,他要是想吻她,恐怕得先跟她鼻樑上那副特大號黑框眼鏡打上一架才行。
「你笑什麼?」裴漱榆有點懊惱。她以為他在笑她像個沒見過男人似的小女孩,但事實上她因為個性太過謹慎保守,所以跟男人交往的經驗也真的是乏善可陳。
「哦,抱歉。」翟洛安自覺失態,很快斂下了笑意,巧妙地改了個表達方式:「我在想,你的近視那麼深,剛才怎麼那麼大老遠就看見交通警察?」
「我沒近視。」裴漱榆坦白說。
「沒近視為什麼戴眼鏡?」翟洛安溫柔地問。
他輕柔的聲音害她的心跳都失了規律,她稍稍喘了口氣才說:「我國中時因為假性近視而戴眼鏡,後來假性近視治好了,我戴眼鏡卻也戴成習慣了。」
「這是不是有點可惜?」他以極輕柔的語調說,生怕嚇著她似的。「這副眼鏡把你美麗的眼睛都遮住了。」
裴漱榆的臉更紅了,他溫柔的聲調教她心弦一顫。「從……來……沒有人……這麼講過。」
「為什麼?」車停在紅燈前,他一雙黑眸梭巡著她的臉。「你身邊的人審美觀都那麼差?那些要追你的男人呢?」她刺媚似的說了實話:「不見得有很多人追我。」
翟洛安疑惑地盯著她,直到身後的車按了喇叭,他才發現已然轉變燈號。為了方便,他把車設定成自動駕駛。車子重新上路時,他忽然明白,也許真的沒什麼人追求她,她也許美麗,但卻是不折不扣的冰山加硬梆梆的水泥磚,相信與她相識的男人都瞭解,除非自己有劈石頭的本事,否則大可不必嘗試。
不過他的個性是只要看到海裡有珍寶,就不顧一切地跳下去,所以,他不在乎多花點力氣,呵呵!
「你又笑什麼?」裴漱榆原本嫣紅的臉快轉青了。
「沒事。」他輕柔地說。「我只是很慶幸,不必跟一大堆男人搶你。」
不管是暗示或明示,這話都已經明白至極。裴漱榆壓抑住飛跳的血脈,心想,她肯定是在做夢。
「你別開玩笑了。」她僵硬地說。這是她一貫的作風,不要有期望,就不會失望。
「為什麼你總是拒人千里之外?」改成自動駕駛的車子,使他能將全部的心思拿來對付她。他伸手輕輕拂開她額上的一綹髮絲,她敏感地立刻往後避開。他笑了。「你看,我想約你也不肯,如果不是我今天運氣好,碰巧遇見,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你呢。」
他的微笑令人昏眩,她又往旁邊縮了縮,直覺必須保持安全距離。「我們應該只有工作上的關係,所以麻煩你車開快點,我趕著去上班。」
他不拒絕也不應允,只是眼中的笑意又加深了。「唉,你能不能別那麼一板一眼?」
「再不去上班我會遲到啊!」她冒火了。
「遲到要不了你的命,」他的微笑沒有消失,但他的眼神中有一抹認真的意味。「工作也有人能接替,但是你的人生只能自己過。」
裴漱榆才被挑起的火氣,就像火柴一樣,一下子又熄滅了。
她的人生只能自己過……多麼簡短卻有力的一句話。但她的人生該怎麼過?她並不知道啊。
當她發現自己又快被他熾熱的眼光給燃燒殆盡之時,她忽然覺得好奇,他的人生又是什麼樣子的?
呸!她管他的人生是什麼樣子!
她的抗拒心又復發了。如同穿上了盔甲,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毫不帶任何溫度。「你這人真的很怪。趕快送我去上班,你也得去上班啊,還在這裡混。」
他沒被裴滅榆的話冰到,反而露出了笑聲。「我一向很隨性,憑直覺做事,更不愛依照規定行事……」
「啊——」
後面那聲驚叫是裴漱榆喊的,因為她聽見車內的語音系統正在說:「緊急狀況!本車燃料即將用盡……」
「沒事沒事。」翟洛安飛快按了個按鈕制止語音再說下去,轉頭對裴漱榆安慰地笑笑。「你放心,剩下的燃料送你去上班是綽綽有餘。不過,我為什麼總是忘記要加燃料……」最後那句是翟洛安對自己說的。
裴漱榆不由得想起昨天他又是跌倒,又是害她跌倒的烏龍表現,不禁懷疑翟洛安是否如他所說會記得去添加燃料。
翟洛安從裴漱榆質疑的眼神中看出一絲絲的不信任,他笑笑,自我調侃地說:「哎,真的沒事,我已經非常習慣了,相信我的同事朋友們也是。如果哪裡有了災難或問題,八成大家都會想到我。我心不在焉,迷糊,忘東忘西,還會不時摔破、絆倒、打破各式各樣的東西,包括我自己。」
「你要真的這麼糊塗,怎麼還能在AODC工作?」裴漱榆忍不住問。
「對,」翟洛安故意皺皺眉。「不僅你訝異,我身邊的每個人都很訝異,我這人的身上有著那麼多浩劫後的遺跡,卻能以全校前三名的成績畢業,還精細地查出幾個大案子。」
「也許你這人是平時迷糊,遇到正事卻是心細如髮。」裴漱榆客觀地說。
「也許,」他隨意地笑笑。「不過我並不太喜歡這個工作就是。」
「那你想做什麼?」她直覺問。
「我總覺得我該是個藝術家,但性向分析卻硬說我適合精密的工作,於是書一路念上來,最後當了個調查員。」他的口氣輕鬆得像是在說別人,那迷人的嘴角充滿笑意,未了還隨口問她一句,「你呢?你的願望是什麼?」
一個非常簡單的問題,但裴漱榆被問倒了。她怔了怔,才說:「沒有。」
「怎麼會沒有?」
裴漱榆側了側頭,逃避他迫人的眼光。「真的從來沒有想過。」
「看,不是沒有,是沒想過,這中間相差很多的。」翟洛安很執著。
裴漱榆發現自己在這個議題上,似乎沒辦法跟他爭,他雖然看起來很隨性,但某些方面,他又十分認真。
她有過什麼夢想呢?裴漱榆下意識地轉頭看窗外,窗外的景像在車速的移動中飛快地往身後劃過。她曾經有過夢想嗎?就算有,也像車外飛逝而過的風景一般,已經看不見了。
「就像那些木棉花……」如同公園般美麗的街道上,正是木棉花盛開的季節。「一季一季,都開得那麼燦爛,我常常想要把它們拍下來,但總是錯過……」裴漱榆不自覺地喃喃。
一個漂亮的弧度,車子停在DNA複製中心前的停車格裡,這就是自動駕駛的好處,不管多難停的停車位,永遠不用再來一次。
公司到了。裴漱榆回歸現實收回思緒,驚訝於自己竟然跟這個危險份子同車了這麼久,說了這麼多話,她還神經兮兮地說起那些木棉花,她是瘋了還是不要命了?!
「謝謝,再見。」她倏地拋下這兩句話,逃命似的推開了車門。
「喂,等等!」翟洛安追上來。
裴漱榆拚命往前走。本想狠心地不要回頭,但又不敢保證這個隨興所至的男人會在這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為了要引她佇足而又做出什麼驚人的事來,兩相衡量之下,她終於還是不甘不願地停下了腳步。
「幹什麼?我趕著上班呢。」她沒好氣地。
「別那麼急嘛。木棉花是吧?」
翟洛安給她一個謎樣的微笑。裴漱榆還搞不懂那微笑與木棉花有什麼關聯,他已經看準了身旁一株最近的木棉,敏婕地往上一跳,立刻摘下了一朵。
「喂!」裴漱榆驚呼:「你會被處罰的!」
「破壞路樹,扣五點是吧?」二十一世紀,已經不罰錢了,而改以人格記錄,被扣的點數累積太多,不只申請貸款、購車什麼都不容易通過,甚至連找工作都比較難找。然而翟洛安只是聳了聳肩,「沒關係,我的點數還多得很。而且五個點數換一朵你想要的木棉花,在我看來實在很值得。」
他微笑著把花遞給她,她微顫的手彷彿是自動伸出來接,未經過大腦的控制,她既感動又迷惘。
她這輩子握過無數更漂亮的花,也看過許多朵木棉,然而都不像這一朵。她知道,這一刻與這朵木棉,將永遠留在她此生的記憶之中。
翟洛安目不轉睛地看她,看著她光滑細嫩的臉散發出動人的光采。他現在已經可以對那副黑框大眼鏡視而不見,直接透視她令人難忘的美麗。
無意間,她發現兩人的距離已經愈來愈近,他那雙迷人的唇線近得就在她眼前,一股奇異的感覺在她心中翻湧,激得她心慌意亂。從他眼中閃耀的神情,她相信他要吻她了,這念頭使得她全身緊繃,呼吸急促。
哦,不能讓他吻,這太離譜了!她努力鎮定自己,可是……她又沒來由地渴望,他的吻會是多麼美妙的滋味……
他是想吻她,但他不敢。他對她的感覺如此奇特,就因為他在乎,所以他更加小心翼翼,生怕嚇著了她,或又惹惱了她。現在這個階段,他只敢把她放在手心裡小心捧著。
他只是伸出手指頭,愛憐而甜蜜地輕輕點了點她的鼻尖。「上去吧,你這下真的要遲到了。」
危機解除!裴漱榆原以為只要他沒說出她就沒事,然而僅僅是那指尖的接觸,也令她摔不及防的一陣灼熱從鼻尖急竄到她的神經末梢,她的肌肉價了,但被他碰觸的地方卻在瞬間融化,她刻意保持的自製被一掃而空。
「再、再見。」她生硬地吐出這句。掉頭,轉身,去上班,她命令腳展開動作。好不容易,她發現自己邁開步伐了。天,她摸摸自己紅得滾燙髮熱的臉龐,覺得她這輩子對異性所能有的震撼感覺,好像在他身上全遭遇到了,但他只不過是用手指碰了碰她。她不禁懷疑,如果他真的吻了她,她是否會當場昏倒在他懷裡。
還有那朵木棉。噢,這麼大的一朵花,她該怎麼處理它?哦,不對,應該說她該怎麼處理「他」才是。
她的腦袋剛剛上哪去了?怎麼滿腦子裝的全是他的微笑,他迷人的唇?她忘了她該與他維持一定的距離,她忘了她家還有個犯罪的把柄等著他來抓?
深呼吸,深呼吸,鎮定!裴漱榆對自己下命令。不能被他迷惑了,千萬不能,也不能與他再有什麼瓜葛。
她捏著花梗的手指,下意識愈來愈用力。倏地她轉身,朝著正往車子走去的翟洛安大喊:「喂——」
突如其來的召喚,令他喜出望外,他的唇邊漾著愉悅的笑容,止步望著裴漱榆向他奔來。
然而喘吁吁的她,只是把那朵木棉往他身上一拋——
「對不起,這我不要。」
翟洛安當場錯愕,好半天,他才終於從裴漱榆的殘忍拒絕中恢復過來。
好啦,又一次實驗失敗!他自嘲地笑自己。
不過,他的耐心指數一向是很高的,而且從她剛才看到花時表現出的感動,他知道那雙黑色鏡框之下的眼眸並非一直都那麼死板。他不由得想像著她冷淡的、過度謹慎的保護色之下,是否有著一顆熱情的心?
沒關係,他樂觀地想,國父革命十次才成功,那麼他仍需努力!
* * *
裴漱榆在遲到的前一秒衝進公司,上樓到她的工作部門,沒想到惟一的同事朱孟婕竟比她還晚,尚不見人影。
她還沒從剛剛的木棉事件中完全復原,她的臉仍是紅紅熱熱的,她相信那自然的紅艷一定很美麗,但她怎能為了翟洛安而美麗?天哪!
怔怔地在工作台前坐下,裴漱榆不安極了,而且煩惱。在她的內心深處,她是很想接受翟洛安的。這麼一個有魅力的男人追求她!光想就令人暈陶陶的了。但傷腦筋的是,她又得小心謹慎地與他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唉,老天還真是愛折磨她。如果他不是AODC的專員,那該多好呢?或者該說,她不該複製出另外一個她來……可是她之所以會違法複製另一個她,不又是他害的嗎?唉,愈想愈亂了。
心神不寧、神思恍惚的裴漱榆,並沒有多餘的腦子去注意朱孟婕是什麼時候進來的,只是朱孟婕一看見裴漱榆,就大驚小怪地:「咦?你的動作怎麼這麼快?」
裴漱榆如墜入五里雲霧之中,不解。「什麼動作快?」
「我剛才過馬路的時候,才看見你在對面那家餐廳的櫃檯點早餐,怎麼你反而比我快進公司?」
「早餐?」裴漱榆眼前的霧比剛才更大了。「你在胡說些什麼,我根本沒進那家餐廳。」
「不對吧,難道是我看錯了?」朱孟婕疑惑地側側頭。「可是不可能啊!黑西裝外套,中長裙……你的樣子太好認了,光靠背影都不會認錯!」
「可是……」裴漱榆仍想辯駁,然而就在這時,她的腦中忽然思潮一閃……「啊!該不會是……」
裴漱榆鏡片後瞪大了的眼睛,提醒了朱孟婕,她臉上立現驚駭的表情,當場也明白了:「難不成那個是假的?」十成八九了!
「可是我明明叫她要乖乖在家待著的啊,怎麼會這樣呢?!」裴漱榆氣急敗壞的嚷。
「你拿鏈子鎖著她嗎?」
裴漱榆瞪了朱孟婕一眼,她不敢再說了。
「不行,我得去追她才行。」裴漱榆不再猶豫,立刻下了決定。抓起外套,她飛快交代朱孟婕一句「拜託幫我請個假好不好?隨便編一個借口,我中午以前應該會回來。」
朱孟婕沒來得及回話,只是死命點頭。這事她也有一份,當然得幫裴漱榆圓謊。她看著裴漱榆跳下座位,沒命地往大門外跑去。
* * *
被裴漱榆把木棉花丟回來的翟洛安,望著那朵他用五個點數換來,卻立刻失去價值的花,再感慨也沒有用,他只好把花放回樹下,就當是木棉自己落下的吧。
回到車上,他本來是該直接去上班的,但一坐好,語音系統又立刻提醒他:「本車燃料即將用盡……」
他只好先把車開去燃料站。燃料站旁有家餐廳,門口的晶片菜單上傳出陣陣誘人的香氣,翟洛安發現自己餓了,再看看表,現在去上班肯定也是遲到。他沒有猶豫太久,很快從口袋中取出個人電腦秘書,向AODC請了早上的假。推開餐廳的門,他打算安慰一下被裴漱榆拒絕而郁卒的自己,大快朵頤好好享用一頓早餐。
餐廳的裝潢清爽明亮,大片落地玻璃窗,讓街上的人對室內幾乎可以一覽無遺。向機器人服務生點了早餐,翟洛安正尋找座位上轉眼,他看見了一個熟悉的女子背影。
那是他做夢都不會認錯的背影,即使坐葦也顯出她高姚窈窕的身材,與她的面貌一樣動人。
他喜出望外地走過去喊她:「你怎麼在這裡?」
她轉過頭來。黑框眼鏡,白襯衫黑外套,是裴漱榆!哦,不,應該說是複製榆才對。
裴漱榆早上去上班,丟她一個人看家,她實在無聊死了,就出來逛逛,沒想到竟會遇上翟洛安。
「哦,你是……」
複製榆的記憶雖然是從裴漱榆身上複製過來,然而僅僅到朱孟婕採了樣本為止,之後裴漱榆所發生的一切事情,包括她在複製中心摔跤不小心複製了她、今天早上搭翟洛安的車上班……之類種種,複製榆並不曉得,也可以說,從此這兩個裴漱榆開始有了各人的記憶。
於是,複製榆對翟洛安的印象,只停留在第一次見到翟洛安時,女主管對他的介紹而已。但她很快憶起他來。
「嗨,是你,我在這吃早餐啊。」
翟洛安訝裡一的不是她在吃早餐,而是——「你不是去上班了嗎?」
複製榆愣了一下,隨即很聰明地猜測到他口中的「她」一定是正牌的裴漱榆,而不是她。
「呃……我餓了,所以出來吃東西。」她隨口胡謅。
「你……溜班了?」翟洛安更加吃驚了。以裴漱榆一板一眼的個性,怎麼可能會蹺班?
「不——是——」複製榆把每個字都拉長了音,好提供她時間想謊話。「我——早上請假,嗯,請假。」
「請假?」
「是啊。」唉,出生到現在都沒辦過什麼謊話,一時要辦這麼多還真累。「我早上有點事。」
翟洛安臉上難掩意外之情,但對複製榆的話他沒有不相信的道理;有事請假,這本來就是很正常的事。他臉上慢慢浮現了笑容。
嗯,這男人笑起來還真可愛!複製榆邊打量著他邊想。
基本上還不只可愛,他的長相足以讓成打的女人為之瘋狂!藏在長褲裡的長腿……唔,光猜想那線條就足夠引人遐思。
複製榆對他簡直是有興趣極了。她自然地招呼著:「哦,你的早餐送來了,一起坐吧。」
翟洛安有點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裴漱榆邀請他?
是的,他絕對沒有聽錯。雖然只是一起坐,但不折不扣是個邀請,這是有始以來頭一遭裴漱榆對他這麼友善,他不接受就是白癡。
桌面上有原本複製榆的餐點,放上翟洛安點的早餐就變得有點擠,複製榆於是動手清了清桌面。她的黑框眼鏡有些松,動不動就往下滑,裴漱榆的習慣是把它往上推,然而複製榆卻隨手將它摘了下來。
「哎,老是往下掉,真煩。」
她隨意地說,可卻令翟洛安吃了一驚。裴漱榆不是一向把她的黑框眼鏡當成防護盔甲的嗎?怎麼現在這麼隨便就拿下來了?
然而除去鏡片之後的那雙清燦明亮瞳眸,嗯,眩人得緊,他的眼神全被她鎖住,不由得忘情而肆意地盯著她瞧。
「喂,你幹嘛這麼看我?」複製榆被他大膽的眼光看得臉都紅了,一顆心不禁為之悸動。
嗯,她還是那麼容易臉紅,受驚嚇似的眼神羞澀而柔弱。他微微一笑,真想將她擁進懷裡,保護她、疼她。
他的眼光仍然沒有離開她,反而更加熾熱,他唇角微掀的弧線,又性感又迷人,她籠罩在他強烈的魅力之中,不禁臉更紅,甚至全身血液都沸騰了,體溫急速上升。
「天,怎麼這麼熱……」她喃喃自語,感覺緊緊扣著脖子的襯衫扣子簡直就要悶死她了。於是她伸手去解扣子,開了一個還不太夠,又開了一個,這才得以喘口氣。
然而這下換他不得呼吸了。他驚駭地瞪著她解扣子,一顆又一顆,她雪白的頸脖像是從不見光的水嫩,勾引著他的視線往下,若隱若現的乳溝在微敞的襯衫領口之間,既誘人又性感。
他體內開始有了極強烈的化學反應,他好不容易才勉強壓抑住那種感覺,隨手拿起桌上的冰水,咕嚕咕嚕灌了一大口。
「你這麼渴啊?」她還很天真地問。
翟洛安真想苦笑,她不曉得她對他造成的殺傷力嗎?然而她的眼神如此清澈單純,也許有一抹狡黠的嫵媚……
狡黠的嫵媚?他是否看錯?這似乎不像他所認識的裴漱榆呵,印象中的她不可能這麼直率,她怎麼可能在他面前解扣子呢?
就在這時,大街上的裴漱榆氣急敗壞地奔向餐廳,從玻璃窗外,她一眼就看見了複製榆和翟洛安!
天啊!她快瘋掉了,有一個複製榆已經快讓她抓狂,為什麼複製榆還跟翟洛安搞在一起?!
她衝進餐廳,躡手躡腳來到翟洛安身後,死命跟複製榆使眼色,好半天複製榆終於發現了她,她趕緊做個手勢,要複製榆進女化妝室。
複製榆雖然知道這一去一定要挨罵,但還是只得跟翟洛安說:「抱歉,我去一下化粕室。」
她一跨進化妝室,早躲在裡面的裴漱榆就立刻反手把化粕室的門給鎖了,好空出一個兩人的空間。
「你跟翟洛安在這裡幹什麼?!」裴漱榆幾乎要尖叫了。
「是不小心碰到的,他來吃早餐嘛。」複製榆很無辜。
裴漱榆發現她問話的次序好像有點顛倒了,她似乎該先問:我不是叫你好好待在家裡?你怎麼出來亂跑?!
「你去上班有事做,我在家一個人很無聊啊。」複製榆理直氣壯。「而且我肚子餓了。」
「肚子餓了冰箱有東西啊!」
「還要動手弄,很累耶。」
裴漱榆深吸口氣,頭一遭發現複製榆與她的不同。她的觀念是自己動手做又衛生又方便,出來亂花錢才是不應該。
不,複製榆與她的差異絕對不只這一點。裴漱榆這才看清楚複製榆的「現狀」她沒有戴眼鏡,襯衫的扣子快開到襯衫中央
「你怎麼把衣服穿成這個樣子!」裴漱榆驚叫著,動手替她扣扣子。「眼鏡也不見!乾脆你把頭髮也放下來好了!」
「也對哦。」複製榆一笑,伸手去解髮髻,於是裴漱榆一邊扣扣子,她一邊在散頭髮。
裴漱榆實在是受不了了!停下手來瞪她。「你這什麼樣子?簡直就是蕩婦,你故意要勾引翟洛安的?!」
「什麼蕩婦,你那些修女衣服誰會認為你是蕩婦啊!」複製榆嗤笑。「而且我沒勾引他啊,是他自己喊我的,否則我還記不起他是誰呢。不過說真的,」複製榆的微笑變得很夢幻。「他還真是個有魅力的男人。」
「魅力?你不怕死啊!他可以把我抓去坐牢,把你抓去人道毀滅!」裴漱榆狠狠地打破她的夢幻。
不過複製榆顯然不太害怕。「哎,不會啦,你呀,想太多了。我看他對我們滿著迷的,我想就算他真的發現了我們的秘密,他應該不會忍心把我們兩個給毀掉才對。」
「你又曉得?!」裴漱榆被她氣得快高血壓。她實在很想好好罵罵複製榆,但這個女化粗室實在不是個可以長久罵人的好地方,她只得忍住不罵,先解決眼前的問題再說。「你現在立刻給我回家,這裡的事我去解決。」
「嗄 ——」複製榆不甘願地拉長了音。
「嗄什麼嗄?」裴漱榆連抱怨的機會都不想給她。「你給我待在家裡,不准再亂跑知不知道!你真是不知死活,我明明在上班,你卻到處亂晃,萬一給認識的人發現怎麼辦?」
「沒關係,」複製榆自做聰明地說。「可以告訴人家,我們是失散多年的雙胞胎姐妹。」
「雙胞胎?虧你想得出來!你以為你在演連續劇啊!」裴漱榆受不了地吼。「要是讓人家知道你是個非法複製人,我們兩個都死定了!」
最後這兩句話,像是終於讓複製榆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她這才不敢再有意見,打開女化粉室的門,看看左右沒什麼人,小心翼翼地從後門溜了。
裴漱榆受不了地搖了搖頭。但她的麻煩還沒結束。她做了兩個深呼吸,出去面對翟洛安。
「咦?你又戴上眼鏡了?」翟洛安的口吻有些失望,但同時,他的眼光也不由得移到桌上的另一副黑框眼鏡——
那是剛才複製榆拿下之後就一直擱在那的。
完了完了,快穿幫了,裴漱榆只好迅速扯謊:「呃……我的皮包裡通常都會擺一副備用的。」
翟洛安沒回答,只是專注地凝著她。不僅僅是因為她從化粕室出來之後扣子也扣上了,眼鏡也戴上了,好像這前後還有一些其它的不同,但到底是哪裡不同,他一下子又說不上來。
裴漱榆不敢再留機會讓他比較前後有什麼不同,她很快地站了起來,匆匆地說:「對不起,我得先走了。」
她的神色緊張、防禦、匆忙,刻意與他劃清界線,這跟他早上順路載她去上班時所表現的同出一轍。這一剎那,他忽然發現了她與進化粒室前有什麼不同了,拿掉眼鏡的她,自在、隨性,而且最重要的,那時候的她對他毫不抗拒!
「喂,等一下——」他反射動作地攔住她,想問個清楚。
然而裴漱榆並不想給他機會。她甚至沒停下腳步,不留餘地地擱下一句:「抱歉。」就這樣,她快步走了。
翟洛安又呆愣在現場。
一天之中,不,一個早上之中,他竟然被裴漱榆拒絕了兩次!不過,他這回呆傻錯愕得比剛剛她把木棉花往他身上扔時還嚴重得多,那回不過只是被拒絕的尷尬而已,而這回還多了很多迷惑。
他不由得懷疑,他剛剛是不是作了場夢啊?確定裴漱榆真的有邀請他一塊用餐,有在他面前拿下眼鏡,解開扣子?
還是這一切只是他因為太過渴望她而引發的想像?
真要命!他摸了摸頭痛的頭,他想他快精神分裂了。
還是,有精神分裂的人應該是裴漱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