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在「海岸線」工作了一個多星期,雖然對老闆的追求並沒有明顯的進展……雖然到現在她連他的一根指頭都沒碰到,她並未感到氣餒。
據觀察所得,別的野心份子運氣並未比她好,即使這種心理有點病態,但知道別的女人跟她一樣受挫,的確使她心裡平衡了不少。
何況,她還是比別人多佔了近水樓台的優勢。
走進店裡,搜索的雙眼在鎖定「目標物」時爍爍發亮。
她目不斜視地走向裴若津,將一大束向日葵塞入他懷中。
「喏,送你。」
男人追女人時會送花,沒道理女人追男人時就不能依樣畫葫蘆。
這是她今早起床時想到的最新招數。
「送我?」裴若津怔怔地瞪著近十朵巴掌大的鮮黃色花朵。
女人主動示好對他來說並不陌生,而他一向也有自己的應付之道,然而此時此刻,面對著生平的第一束鮮花,一時之間他卻不知該作何反應。
「這是我最喜歡的花,本來不屬於這個季節,沒想到早上經過一家花店時竟然看到他們有賣,所以我決定買來送你,你喜歡嗎?」
簡單的幾句話出其不意地讓他的思緒亂了調。
她送的是她最喜歡的花……
「所以你才會遲到了將近二十分鐘?」他刻意平板著聲音問道。
「別這麼掃興嘛!」她湊近他,他不著痕跡地往後挪了一小步以防魔掌偷襲。「我還特地請教了那個店老闆有關向日葵的花語,你知道是什麼嗎?」
「是什麼?」他很認命地配合,實際上並不確定自己想知道答案。
但話又說回來,有關這個女人的一切他都不太確定該抱持什麼想法。
「愛慕和崇拜。」她笑咪咪地宣佈。
大膽而明白的幾個字使他倏地一愣,他不大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她還真不是普通的直接啊……
「這些花語什麼的都是花店想出來招攬生意的商業噱頭,你最好不要太當真。」見到那原本活力四射的俏臉頓時一黯,他不由自主地又補上一句:「不過花很漂亮,謝謝。」
陽光般的笑容又露出來了。
「那你今晚要不要請我去看午夜場的電影?」她得寸進尺地問道。
「今晚不行。」他幾乎失笑。
「那改天呢?」
「我們就要開始營業了,去把地掃一掃。」
「噢,好啦!」
她乖乖地去拿掃把,也許習慣已經成了自然,她並未因再度被拒絕而感到備受打擊。
「丟盡了女人的臉。」吧檯後突然傳來冷冷的一句。
夏儂朝聲音來源看去,仍是一襲黑衣的小敏正若無其事地擦拭著吧檯桌面,彷彿剛剛的那句話是憑空從空氣裡冒出來的。
「陰森古怪的西瓜皮……」她忍不住地低聲嘀咕著。「真懷疑她是不是老闆的親妹妹……」
裴若津神情複雜地注視著窈窕的修長背影,感到長久以來所培養的自製和淡漠似乎被撞出了一道裂痕。
他斂起目光,垂眸凝視著手中的向日葵。
鮮明、耀眼的花朵大剌剌地綻放著,不顧季節也無視於他人的看法--
就跟送花的人一樣令人難以忽視。
許久之後,他搖了搖頭,一抹發自內心的笑意在唇畔漾開。
送花?
虧她想得出來……
「老闆娘,我想結帳!」一個學生模樣的年輕男孩在夏儂經過的時候出聲喚道。
她立刻像緊急煞車般止住了腳步。
「你剛剛說什麼?」她低頭看他,神情十分嚴肅。
「結……結帳。」男孩被那突如其來的問題嚇了一跳。
「不是這個,前面的那句。」
「老……老闆娘。」男孩的手心開始冒汗。眼前的女人堪稱漂亮,身材也很好,不過她此時的表情還真有點嚇人--很像黑社會電影裡的大姊頭。
「這位小弟,你老實跟我說。」她向他湊近了。「你叫我老闆娘,是不是因為我跟那邊櫃檯後面的帥哥老闆有夫妻臉?」
男孩雖然因自己在無心之間招來的麻煩感到滿腹委屈,仍是很聽話地看了一下正在櫃檯後忙碌的長髮男人。
「呃……是。」不知道這樣回答對不對?
「我們兩個是不是看起來滿登對的?」
他困難地嚥了嚥口水,再次從是與不是之間瞎蒙了一個答案。
「沒……沒錯。」她到底想幹麼?
酷酷的大姊頭突然綻開笑容,那張挺有個性的臉像是突然美上十倍,連男孩都不由自主地紅了臉。
「這杯咖啡算店裡請客!」夏儂豪氣干雲地說道:心花怒放地把空杯子送回吧檯。
她看了一眼吧檯邊的一位常客小陳,後者正口沬橫飛地對著總是掛著同一號表情的「西瓜皮」妹妹小敏閒扯。
那不就像對著一面黑色牆壁說話嗎?她不禁納悶著。
「那位客人不是還沒結帳嗎?」正在煮咖啡的裴若津瞧見了剛走出店門的男孩,於是問道。
「噢,那杯算店裡請客。」她直爽地回答。
「你這樣告訴他?」他氣定神閒地將咖啡杯放在小碟子上,只是淡淡問道。
「對啊,很誠實、可愛的一個小男生。」
「夏儂。」
「嗯?」
「誰才是這家店的老闆?」
「當然是--」她猛地打住,訕訕地陪笑著。「老闆,你從我的薪水裡扣好了。」
「下次要請客時記得先問一聲。」
「Yes Sir!」她正經八百地行了個軍禮。
裴若津輕揚嘴角,將濃縮咖啡擺在小陳面前,這位在附近上班、而且幾乎每天都上門報到的計算機程序設計師,立刻將注意力轉移到新的談話對象。
「裴老闆,聽說我們公關部的徐大美女上星期好不容易鼓起勇氣邀你去聽音樂會,結果你馬上就回絕了人家,是不是有這回事啊?」小陳平凡無奇的臉上閃著對八卦的飢渴。
夏儂忍不住湊近了些。
她很清楚地記得那個自命清高的女人,當時她就在離老闆最近的地方偷……呃……擦桌子,老闆簡單的一句「我有事」就打發了那個女人,根本用不著她出馬護花,害她還因此暗爽了老半天。
「小陳,你弄錯了,我以前聽過那位鋼琴家的演奏,徐小姐只是問我感想如何罷了。」裴若津擦拭著玻璃杯,連頭也未抬一下。
夏儂驚訝地看著他面不改色地撒謊,一會兒之後才領悟到老闆是為了顧及人家小姐的顏面。
原來老闆的心思這麼細膩……
「這樣喔……」小陳將信將疑地放棄了這個八卦,隨即身子向前傾,好奇地又說道:「老闆,你人長得這麼帥,可是又沒有女朋友,可見眼光一定很高,可不可以透露一下你到底喜歡的是哪一型的女人?」
夏儂這下更是豎起了耳朵,集中了百分之兩百的注意力。
「夏儂,七號桌的客人要結帳。」裴若津睇了她一眼。
「好。」她應了一聲,無比順暢地轉頭朝兼職的工讀生喊道:「阿傑,七號桌的客人要結帳。」
裴若津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她,只見她兩隻手肘撐在吧檯上、托著臉蛋,一副求知慾旺盛的模樣。
久違了的玩心頓時一起。
「首先,」他刻意只對著小陳說道:「我個人偏好長頭髮的女性。」
「我也是。」小陳同意道。
夏儂聞言,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五公分短髮。這個好解決,她開始留長髮就是了。
「再來就是皮膚一定要白皙。」
「對,一白遮三丑。」
夏儂的臉拉長了些。皮膚太黑又不是她的錯!
「然後個子要嬌小。」裴若津繼續擦拭著玻璃杯。
「沒錯,小鳥依人的女人更惹人憐惜。」小陳一個勁兒地贊同,絲毫沒察覺旁邊射來的殺意。
夏儂的臉此時拉得更長。她總不能把自己的腿給砍掉一截吧!
「說話要輕聲細語。」
「有道理,這樣就算被罵,聽了也比較舒服。」小陳不怕死地再度附和。
「夠了!」夏儂終於忍無可忍,猛然拍了下吧檯。「難道你們男人都不看女人的內在嗎?」
小陳被嚇了一跳,裴若津則是一臉似笑非笑地連頭也沒抬。
「當然有。」意見超多的小陳又說:「溫柔、嫻靜的個性也很重要。」
「溫柔、嫻靜有什麼好?這種人多無趣!我覺得女人還是應該活潑、主動一點。」夏儂不服氣地反駁,兩眼卻直盯著店老闆。
「夏儂說得沒錯。」裴若津立即的贊同反而使她愣了一下。「活潑、主動的女人的確有她們獨特的魅力。」
夏儂再同意也不過地猛點頭,卻聽老闆又補充:「但是也不能太過活潑、主動,女孩子還是該表現出基本的莊重。」
「莊重?」她傻傻地重複。
「翻譯成你聽得懂的語言,就是不能太三八。」沉默得像是不存在的小敏不知何時已出現在她眼前。
夏儂強迫自己把這個不單長相和舉止都像一縷幽魂,連嘴裡也吐不出任何一句人話的詭異「西瓜皮」當作隱形人,她還有更重要的事得煩心。
可惡……老闆理想中的女人根本就是跟她完全相反的型嘛!
這樣她還有什麼搞頭?!
「不過,話又說回來……」裴若津轉身將玻璃杯擺回身後的架上,不疾不徐地再度開口。「最重要的還是感覺,如果一個女人給你的感覺對了,那麼無論她的長相如何、個性如何都成了次要。」
夏儂呆了半晌,臉上儘是一副慧根不足的困惑樣。
裴若津滿面笑意地轉過身子,伸手揉亂了她那頭泛著紅棕色的短髮。
「好了,你也偷懶夠久啦!再不去做事當心我把你開除。」
語畢,他走出吧檯招呼剛上門的客人。
「搞什麼嘛……」夏儂用手梳理頭髮,一臉不悅地抱怨。「說了這麼大半天,結果還不是等於沒說……」還以為會聽到什麼有用的情報,結果還不是一堆毫無建設性又抽像的廢--
等等!
一個突如其來的領悟像道雷般擊中她,她的手登時頓在頭頂上。
剛剛老闆是不是摸了她的頭?沒錯!頭皮好像還能感受到那隻大掌留下的餘溫……
一朵特大號的傻笑不知不覺地展現在那張蜜色臉蛋上。
呵呵,老闆居然主動觸摸了她!
有進展了!幸福指日可待。
「他常常那樣拍小狗……」一陣毫無抑揚頓挫的陰沈嗓音無情地戳穿她的喜悅。
傻笑急速凍住,如夢似幻的色彩在大眼睛中消退,夏儂咬牙切齒地瞪了一眼活像每天都在過萬聖節的小敏。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她要找人圍堵這個外型有七分像鬼,似乎以潑她冷水為樂的「西瓜皮」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