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氣得跳腳,撥打電話回台灣,也不管現在時間是台灣的凌晨。
「丁維希,我要跟你分手!分手!」艾安兒在電話裡吼道。
丁維希愛困地從睡夢中醒來,接起電話,劈頭就聽到她的吼叫聲,錯愕地問:「發生什麼事?」
「我要分手!」
「分手?!我做錯什麼事了?」
「因為我姊姊被路允璽拋棄了,所以我也不要再跟你在一起。」她氣得渾身發顫。「都被你們這些臭男人給害死了,當初我姊姊跟路允璽在一起時,你還替他背書,說他是好人……」
「安兒,那是你姊姊和允璽的問題,跟我們之間沒關係。」丁維希耐著性子,安撫道。
「對,那是我姊姊的問題,跟你沒關係。」她冷哼著。「那我姓艾,你姓丁,我跟你更沒關係!」
「話不是這麼講,感情是他們兩人的事,我們外人不容置喙。」
看到好友為了正義而將自己曝露在危險之中,為了保護自己心愛的女人而犧牲愛情,最後卻落得負心漢三字,丁維希備感無奈,也頗替好友叫屈。
「最好是這樣啦!」
「安兒,拜託,你講講道理……」丁維希道。
「我哪時沒講道理了?我姊姊跟我說,你和路允璽打賭,看他能不能把到我姊。你怎麼可以這麼過分?把我姊姊的愛情當成賭注?」她愈想愈心疼。「我們兩姊妹哪裡對不起你了?你居然……嗚……」
艾安兒在電話那端泣不成聲、止不住淚水,乾脆嚎啕大哭。
她一哭,丁維希的心就擰了。
「安兒,你別哭……」
「嗚……你跟路允璽一樣壞,居然這樣羞辱我姊姊的感情?!什麼不好賭,拿這個來賭?」
「我沒有。」他百口莫辯。
「你有!」她大聲指控,迅速擦乾眼淚。「路允璽都跟我姊說了,他說他記恨自己被姊姊拔了一顆牙,於是就跟你打賭,看是否能贏得她的芳心?」
「根本沒有這件事。」他從床上跳起來,打開檯燈。
「有!丁維希,你再裝就不像了。」
「沒有。」
「你最好從實招來,你跟路允璽的賭金是什麼?還有發生的時間跟地點?路允璽這麼做到底有什麼目的?你們這件事背著我偷偷進行多久了?」
「沒有就是沒有,你要我怎麼招來?!」
「我再給你一次申辯的機會。」
「我想這中間可能有什麼誤會。」
「丁維希,你只有一次機會解釋,否則一審判決之後,不得上訴。」
都還沒進入偵察庭調查清楚,就要判決,這是哪門子的法庭?他忍不住撫額哀歎。
「你到現在還為了那個臭男人不肯說實話……」艾安兒的情緒比三月的天氣還變化多端,現下已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我就知道你從來都沒愛過我,你是不是也跟別人打賭,說你能不能得到我的芳心?」
丁維希被她的交叉逼供法,弄得一個頭兩個大。
「你不說話就是心虛,心虛就是默認!好,我懂了,我們之間到此為止,我會留在加拿大不回去,你也別來找我。」
「安兒?」
「不要叫我的名字,也別再寫信來,信寄來我也是不會看的。」她已經自己「演」起分手的戲碼。
「我真的沒跟他打賭,真的沒有。」丁維希再三發誓,心裡卻想著,這年頭誰還寄信啊?打電話還比較實際。
「那為什麼我姊姊為路允璽付出那麼多,被恐嚇、騷擾,甚至連診所都差一點鬧到停業,他怎麼狠得下心拋棄她?」
「聰明的安兒,你仔細想想,就會明白。」
安兒開始仔細回想,當初姊姊失戀的消息,是診所護士小芸很擔心艾寶貝的狀況,於是打電話通知她。
起初她不信,因為路允璽和姊姊的感情甚篤,但小芸寄來週刊雜誌上的照片,圖文並茂,證據確鑿。
「你是說……路允璽故意演給媒體看?」她在心中推演著真正原因,照理說路允璽應該不是那麼絕情的人。
「我什麼都不知道。」丁維希極力撇清。
「通常說什麼都不知道的,其實什麼都知道,你最好給我說清楚。」安兒威脅道。
「我只知道這麼多。」他喊冤。
「要是只想演給媒體看,幹麼一直惹我姊姊傷心?你知不知道她有多慘?她現在有多可憐?」
「路允璽他也不好過啊!」
「反正你被留校察看了。」安兒得到最可靠的消息後,巴不得立即打電話跟姊姊報告。
「我又沒有犯什麼錯。」丁維希一臉無辜。
「你也沒做對什麼事啊!」安兒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算了,我懶得跟你計較,我要先打電話跟姊姊報告這件事。你繼續去睡吧,晚安。」
經她這麼一鬧,誰還睡得著啊?!
自從艾寶貝從安兒的口中得知,路允璽是故意讓媒體渲染他們分手的消息,為的就是要避免她被黑道騷擾,讓綠苗基金會的那些人以為他夠冷血,毫無弱點。
瞬間,艾寶貝的心得到救贖,她開始尋找路允璽,但他的手機始終沒開機,打電話去公司也總是外出,最後她只好站在他的公寓底下等他。
從日頭燦亮直到蔚藍的天空被烏雲遮蔽,下起了豆大的雨,她一個人縮在騎樓下,攏緊薄外套,即使雨水打濕她的衣角她也不在乎,就連雙腿站得僵直發麻,她也不介意。
她要告訴他,她有多麼想念他,她願意原諒他所有的行為。
「你回來了?」她疲憊地咧開笑顏。
路允璽並不意外她的出現,因為他其實是刻意避開她的,沒想到她竟與他展開一場耐力賽。
他一直都有派保鑣暗中保護她、回報關於她的所有消息;聽到她受盡相思的折磨,總是一副落落寡歡的模樣,他的心不是沒刺疼過。
但是在案件尚未定識之前,他不可以貿然與她復合,否則會功虧一簣。
其實他也掙扎過,但他愈來愈沒有自信能給予她幸福和穩定的生活,他想,也許「真的」斷得一乾二淨,才是對她最好的決定。
「你在這裡做什麼?」他聲音冷冷的,不敢透露自己的情緒。
夜裡,襯著暈黃的燈光,他看見她一身狼狽,濕漉漉的髮絲貼在憔悴的臉上,雨水打濕了她的外衣,發冷地環緊雙臂,他的心忍不住揪緊。
「等你。」她熱切地迎上去。「我知道事情的真相了,丁維希把你們那天開會的內容告訴安兒,他說你是故意的……」
他別過臉不看她。「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其實丁維希早就向他招供自己禁不住艾安兒的逼迫,供出事實。
「你懂,我知道你故意演一場分手戲給狗仔隊看,讓所有的人都以為我們分手了,你為的就是要保護我不再受到騷擾,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知道。」她唇色發白,發冷地顫抖著。「如果你真的要演給別人看,我可以配合……」
「我不是演,而是真心想和你分手,你回去吧!」他別過臉,不敢看她,怕自己偽裝的冷漠會潰決。
她看著他逕自轉身掏著鑰匙,開門,心慌地拉他的手臂,強逼他轉過身。
「我不回去,你不跟我說清楚事實真相,我就一直站在這裡。」
「你以為這樣自我折磨,我就會有罪惡感嗎?」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我只想知道事實的真相,告訴我……」她哀求著。「我們冷靜坐下來談一次,好不好?」
「很晚了。」
「那我上去你家坐一下,我渾身都濕透了。」艾寶貝思忖,只要能逮到時間獨處,她就能試著說服他,她願意全力配合他的計劃,只要她能待在他身邊,要她做什麼都行。
「不方便。」他態度強硬。
「我很冷,就算躲一下雨都不可以嗎?讓我烘乾衣服,我就走。」她在試探他要偽裝冷情到什麼程度。
路允璽低頭看了一下表,晚上十一點多了,要她一個人坐出租車回去實在不妥,而且她渾身濕透了,再不換乾淨的衣服恐怕會生病。
但是他絕對不能讓她進自己的房子,否則以她死心眼和固執的程度,她肯定會一直賴在他家不走,屆時,他的計謀可能會因此而失敗。
「拜託你,我真的很冷,等衣服烘乾我就回去。」她可憐兮兮地哀求。
「好吧!我帶你去附近的旅館,去那裡把衣服烘乾。」
路允璽撐著一把黑傘,帶著她到路口的一間小型旅館,登記身份確定房號後,他轉身想走,她卻拉著他的衣袖。
「陪我一下下就好,我不敢一個人待在陌生的房間。」
他知道她說的是實話,她膽小怕黑又怕鬼,除了自己的寓所之外,從沒單獨在外面過夜。
「好。」他陪著她進房,環視了四周,擺放著一張雙人床和沙發。「我在這裡等你,等你梳洗完,烘乾衣服我就走。」
艾寶貝溫馴地配合著,她拿了乾淨的衣服進去浴室梳洗一番。
路允璽聽到浴室門掩上的聲響,臨窗而立,滂沱的雨勢敲打著玻璃窗,入冬的台北濕冷得教人發愁。
半晌,艾寶貝梳洗完畢後,換上乾淨的浴袍,躡乎躡腳地走來,從身後環住他的腰,將臉熨貼在他的背上。
路允璽的心跳漏了幾拍,看著玻璃上兩人相擁的倒影,不敢回頭,不敢哼聲,就怕自己會心軟。
「你知不知道從你走後,我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她的近況,他一直都明白。
她常常獨自去他們第一次約會的戲院,買同一個時段的電影票,坐在同一個位子。
每週末去KTV點同一個包廂,唱同一首歌。
去同一家餐廳,點他們愛吃的意大利面,喝同一個牌子的紅酒……她所有的一切,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但是他不敢靠近,時間是治療傷口最好的解藥,他知道日子久了,她就會痊癒。
他會跟她歷任的男友一樣,成為她咒罵的對象,揚言說要買兩發子彈,殺掉對方,然後,會有一個更適合的男人出現來愛她。
艾寶貝見他沒拒絕,將自己的身子更貼緊他的背,雙手擁得更緊。
「沒有你,我感覺不到氣溫的變化,淋雨也沒感覺,跌倒了也不覺得疼,再也沒有什麼事能引起我的注意,為什麼會這樣?」
「每一個失戀的人都一樣,只是症狀的輕重不同罷了。」他維持一貫的冷漠,但心卻抽痛著。
這傻瓜,愛一個人愛得這麼深幹啥?他教她好幾次,要先學會愛自己,再愛別人,她為什麼就是聽不懂?!
好狠……寶貝咬著下唇,不信他不心軟。
「我常常喝酒,不金喝我們慣喝的紅酒,還拿著威上忌猛灌,以前都覺得這酒好烈、好嗆、好辣,但現在怎麼喝都喝不醉。」
「喝酒傷肝,你是醫生,應該明白。」
她不死心地繼續說:「有時候,我會覺得自己是不是病了、神經壞死了?否則拿燒燙的杯子,不小心被熱水燙傷,我怎麼會沒感覺。」
他低眸,看著她的手心包著繃帶,心碎成一地。
「醫生的手很重要,傷了就不能拿手術刀,你要愛惜自己。」
「我以為我的神經壞死了,我以為我沒有知覺,但我的心好痛,痛得提醒我自己,我還活著,我還沒死。但這樣的我,和死掉的我,有什麼分別?」她淚如雨下,沾濕了他的衣衫。「不要這麼殘忍地對我,我們和好,好不好?我沒有辦法過沒有你的日子。」
「你說再多,我的答案還是一樣,我們回不去了。」該死的,別哭!但他不能安慰她。
「為什麼?丁維希說你只是在演一場戲給大家看,告訴我,你要演到什麼時候?給我一個期限,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他轉過身,看著她滿腮的淚。「起初,我是真的想演一場戲給大家看,但後來我決定假戲真作,和你分手。」
「你說謊!」她低吼,掄著雙拳捶著他的胸膛。「我求求你,告訴我實話。」
「實話就是我沒愛過你。」
「騙人!你要是沒愛過我,你怎麼會在參加婚宴的那天,徹夜陪著我、安慰我?」
「因為同情你,看你一個人被男人拋棄,受到大家的嘲諷,我天生的優越感覺得該可憐你,就像在處理受害少女安萍的案子一樣,我是同情你們兩個人,只是方式不同。」
倏地,她的臉色發白,僵硬地收手,退開來。
艾寶貝第一次覺得,他的話比她手下的刀刃更利。
「你真的把自己當神?」她跌坐在床沿,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瞬間,她發現自己對他一點都不瞭解,即便他們曾經是那麼契合,如此匹配,一個是富有正義感、一個充滿愛心,有共同的理想與遠景,人人稱羨。
「神是大家給我的稱號,其實我要的是名與利。」路允璽繼續說:「也許我曾經有過正義感,但那些早就被迷人的權勢給沖淡了。你以為我為什麼要接這個案子?我為什麼要冒著生命受到威脅的危險去當辯護律師?」
她隔著淚幕瞅著他,逆著光,她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但那冷硬的聲音卻陌生得教她發顫。
路允璽繼續說著讓她心死的話。「你也知道我和童威廷是好朋友,他身為電視台新聞部主任,為了獨家新聞和收視率,所以在收到這個消息後,找我連手一起炒熱話題。我當辯護律師,給他獨家內幕消息;他則替我打開知名度、建立我的聲譽,我們合作無間。」
「就算是這樣,我們也可以在一起,為什麼要分手?」她知道人性中本來就有一些灰色地帶,善與惡會隨著立場的不同而轉換。
「因為你成為我追求名利的絆腳石,莊建邦一干人以為你是我的弱點,攻擊你會讓我退縮,其實他們錯了。」
她把臉埋在手心裡,這番話令她痛心疾首,死也不能忘記。
「你曾經問我,是不是每個當律師的人都那麼冷血,我的答案是肯定的,心不夠硬,血不夠冷,怎麼有本事置一個人於死地,親手將他們送進牢獄呢?」
曾經,他滿懷理想的攻讀法律,成為傑出的律師,為這個病態扭曲的社會伸張正義。濟弱扶傾,但是,爬得愈高,他愈迷惘,伸張了正義卻捍衛不了自己的愛情,這到底是成功還是失敗?
他不斷地在醜化、扭曲自己在她心中美好的形象。
「你好殘忍。」殘忍到連回憶都不給她。
「我曾說過我的血是冷的,冷到連吸血鬼都不愛。」
「你說過的話那麼多,我怎麼知道哪一句是實話、哪一句是謊言?」她激動大喊,氣憤地衝上前捶打他的胸膛。
路允璽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任由她的粉拳落在他身上,好幾次他都有一股衝動想擁她入懷,告訴她不要再哭了。
「法院是說謊者的天堂,你應該要記住我的職業的。」
她踮起腳尖,生澀地吻住他冰冷的唇,雙手拉扯他襯衫上的鈕扣,企圖喚醒他的慾望,用最原始的方式留住他。
她的吻依舊令他心動,連日來的相思幾乎潰堤,理智與情感展開拉鋸戰。
兩人濃密相纏的唇舌,如蜜如火,體溫騰升,激起一股炙熱的情焰。
他胸前幾顆鈕扣被解開,露出半裸的胸膛,她大膽地握住他的手,探進她的浴袍中,罩住柔軟的渾圓。
倏地,他的理智從情慾邊緣回籠,箝制她的皓腕,離開她的唇。
「不要這樣。」他阻止她的侵略。
「我知道你還要我……」為了愛,她連自尊都拋棄了。
「不要讓自己的身體變得那麼廉價。」
剎那間,她僵在原地,耳朵聽不到任何聲音,彷彿世界成為一片死寂。
腦海盤旋著那句--不要讓自己的身體變得那麼廉價。
她的淚凝在眼眶,這句話像錘子似地刺進她的心裡,終結她的呼吸。
「……你走吧。」她垂著臉,退開來,連看他最後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他低頭看著她愁悒凌亂的發心,心幾乎喘不過氣來,他用最難堪、殘忍的方式推開她。
他知道,這一走,兩顆心從此將分隔成兩個世界。
他深深地望著她,恍若要把她的影像牢牢地刻在心版上。
「再見。」他轉身離開,帶上門,徒留她一個人待在清冷的房間裡。
她頹然地跌躺在床上,姥縮著抱緊發顫的身子。
望著窗外,恍若今夜這場雨,承接了她眼底所有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