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城門,大街的第二條十字路口邊有家當鋪甫開張,簇新的花圈、綵球將店面團團圍住,教京城裡的百姓們不由得皆朝這家當鋪裡頭探去,想知道到底是誰在這絕佳路段開當鋪。
只見自當鋪裡走出一道娉婷的身影,那名女子睇著圍觀的人潮柔柔一笑,隨即手一揚,自布簾後頭走出兩個身形頎長的男子,手裡還拿了塊橫匾,上頭題著「唯一不二」四個字,落款人是……喝!仔細一瞧,竟是兵部尚書大人呢,果真來頭不小啊。
真不知道眼前這位姑娘和兵部尚書大人到底是什麼關係……這位姑娘舉止大方、裝扮得宜,可橫看豎看都不像大家閨秀。
畢竟大家閨秀是不會拋頭露面做生意的,再者她所經營的可不是一般食堂、飯館等小生意。
當鋪啊!這可是富貴人家才做得起的生意。
京城裡稱得上是富貴人家的,不就那幾戶。
可這姑娘面生得很,分明是外地人,說不準還是打晉南來的;聽說晉南一帶有幾個經商致富的商賈皆富可敵國。但聽說他們的身家並不清白,以往好似是山賊還是什麼來著,說不準她就是打那兒來的。
一掛上匾額,范江緩緩轉身,脫俗美艷的容顏堆滿笑意,教圍觀的人不禁看傻了眼。
她哪兒像山賊?
哪兒的山賊會長得這般標緻惑人?她眼波流轉、含羞帶怯、朱唇微啟的模樣,有種銷魂蝕骨的風情。
不過……
「各位……」
范江輕扯嘴角,然而她方要開口,眼前一干人隨即作鳥獸散,轉眼間熱鬧的大街上只剩下幾片落葉。
笑意還在,但她瀲灩的大眼卻不帶笑意。
只見她緩緩轉身,睇著身後替她掛匾額的兩名男子,淡聲道:「你們給我扮什麼鬼臉?」
聞言,韋不群和花問柳隨即搖頭如博浪鼓,就怕她一怪罪下來,大夥兒都不好過。
「倘若沒有,為何那些人說走就走?」她指著空蕩蕩的大街。
混蛋!方纔還門庭若市,怎麼才一眨眼的工夫,她連話都還沒說上一句,隨即跑得不見半個人影?
「沒有呀!是范大哥交代咱們得仔細瞧瞧,怕人潮裡會有人對你圖謀不軌。」花問柳很無辜地續道:「再者,我方才不過是在瞧他們罷了,我又沒有扮鬼臉……」
他不敢啊!真的不敢……天地之間,他最不敢得罪的人便是她。
儘管她的年紀不大,但瞧起來就不似尋常姑娘,那雙瀲灩水眸帶著不怒而威的悍勁,誰敢招惹她?
此外,他和范洋的婚事還希冀她幫忙呢,他豈會笨得在這當頭招惹她?
「我也是依照范潠的交代,我……」韋不群聰明地立即澄清。
臥龍坡上的姑娘們沒一個好惹的,其中更以范江為首……他今兒個是恰巧路過來幫忙的,沒什麼壞心眼。
「是嗎?」她微瞇起眼。
這兩個傢伙好似早就知道她下山的目的,分明是來這兒阻撓的……洋兒想要找個文質彬彬、風度翩翩的男人,她也要啊!只不過她比較喜歡細皮嫩肉、濃眉大眼的少年郎罷了。
說穿了,撇開還不懂事的濤兒不談,她和洋兒可是特地下山挑男人的,肯定是大哥同他們說了,他們今天是特地來搗蛋的。
想破壞她?她好不容易才離開沉悶的臥龍坡,特地挑京城這塊繁華京畿開店營生,就只是為了多瞧瞧賞心悅目的少年郎;他們倘若逼急了她,她會另覓他處的,畢竟聽說江南多的是漂亮的少年郎,她可不是非得待在這兒不可。
「我想……把人嚇走的,八成是一旁的……」花問柳嚥了嚥口水,很好心地指向一旁。
范江側眼探去,只見范措帶著大隊人馬前來,遠遠地守在一隅,個個橫眉豎目,那陣仗……不禁教她傻眼。
爹以為這兒是哪裡?
這兒是京城,而他是個山賊耶!他跑到這兒來……
不成!他非同爹說說不可,要不教他這麼一攪和,洋兒會恨死她的。
然而她方要走,後頭偏是有人拉著她的袖子,教她有些惱火。
「幹嘛啊?」她回頭就是一聲怒咆。
管他的!橫豎整條街的人都跑光了,她的行徑再囂張、再無禮,也不會有人瞧見,她根本不需要扮端莊。
然而……
「你是這家當鋪的老闆?」
拉她的人竟不是她不知死活的兒時玩伴,那兩個專門壞事的渾球早不知道閃到哪兒去了,眼前就只剩下一個又乾又扁、又黑又瘦的小男娃……呃,說他是男娃可能有點傷人,就說他是個半大不小的少年郎好了。
「請問……有什麼事嗎?」她連忙收斂怒氣,柔聲問道。
怪了!她以往跑下山,老是在晉南一帶晃著,覺得那兒的男孩挺漂亮的,便以為京城的少年會更加標緻才是,怎麼會頭一個見著的便像是個……乞兒?
「今兒個做生意嗎?」男孩又問。
「當然!今兒個開張,倘若你要典當,你就是……」話說到一半,她忍不住地打量起他。
說他像乞兒,自然不只是因為他瞧起來就是一副瘦骨嶙峋的模樣,而是因為他那身滿是補丁的衣衫,還有不著鞋的腳……他該不會真是要上門典當吧?他身上不像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可典當。
不過他頸項上頭似乎有條金鏈子,那條鏈子應該還值幾個錢吧。
「我要典當。」他義無反顧地道,一雙大眼直瞅著她。
「成!就當你頸上的那條鏈子吧。」因為他是頭一個客人,她可以好心地算他一兩銀子。「你同我進來吧,咱們唯一不二當鋪童叟無欺,別以為你年紀小,我定會坑你,那條鏈子……我可以多算你一些。」
揭開當鋪布簾,她在踏進當鋪之前還不忘狠狠地瞪了她爹兩眼。
「不,我沒打算典當鏈子。」他一踏進當鋪,便見她走進櫃檯,當鋪裡頭沒有鐵架,兩人就隔著櫃檯相望。
「不然呢?」聽他這麼一說,她微蹙起眉。
難不成除了那條鏈子,他身上還有其它值錢的東西?可……她瞧不出來啊。
「我。」他突地道。
「嗄?」她不禁苦笑。「這兒是當鋪,可不是要買奴僕的大宅,倘若你想把自個兒給賣了,你得找個富貴人家賣身為奴。」
得了!有值錢的東西不當,反倒要當了自個兒?他該不會是腦袋瓜子有問題吧?那條鏈子該不會是偷來的,當不得?
「不成,城裡只興賣終生契,但我只想要賣個合理的價錢。」
「嗄?」這是什麼意思?「你打算要當多少銀子?」
「十兩。」他舉起兩隻手,手瞧起來很髒。
「你要做什麼用的?」
「我要葬我娘。」他淡聲道,大而深邃的眸子直瞅著她,閃也不閃。
「為何不當了你頸間的鏈子?」他瞧起來不像是在說謊,倘若真是這樣的原因,她可以看在他是頭一個客人的份上,鏈子以十兩買下也不打緊。
「不成,這是我娘留給我的鏈子,我不能典當。」
聞言,她不由得微挑起眉。「你告訴我,你要當幾年?」算了、算了,就當她替老爹和大哥積點陰德吧,畢竟這家當鋪是拿老爹和大哥搶來的不義之財開的,她買下他,就當是做善事。
「一兩一年,十兩十年。」男孩義無反顧地道。
「成。」她點了點頭,拿起筆在當票上洋洋灑灑地寫下幾個字,隨即對他招了招手。「你在這兒寫下你的大名……你識字嗎?」
「識得一些。」他接過筆,有些笨拙地寫著。
范江睇著他緩緩寫出的名字,不由得微蹙起眉,好笑地道:「你姓朱?這可是國姓呢。」倘若他真是姓朱的話,豈會有這般不堪的際遇?
「倘若老闆不喜歡,就叫我夭若吧。」他將筆遞給她,額頭已經布上一層薄汗,然而這般靠近的距離,教他黝黑的臉不由得泛起紅暈。
「朱夭若……我以後就叫你夭若吧!夭若,從今兒個起你就當我的隨從,我就是你的主子,你就稱我一聲大小姐吧,後頭還有二小姐、三小姐……十年一到我便還你自由,然而十年後……你今兒個幾歲?」
「十八。」他將當票推給她。
「十八?」唬她的吧……這模樣哪裡像是十八歲?說他十五、六歲,已經算是相當抬舉他了;說穿了,他瞧起來不過只有十三、四歲……
罷了、罷了,當票都寫了,還能怎麼著?
橫豎,當鋪總算是開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