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庸,你覺得如何?」
「嗯,關於這一點,我倒是覺得……」
張柏瑄眨著眼,在偌大的會議廳裡,聽著眾人一來一去地對答如流、個個見解獨到,儘管她聽不太懂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但是,她覺得他們好厲害。
不,認真地說應該是收留她的長正東好厲害;原來秘書在這家公司裡頭有著這麼了不起的地位,居然能夠和各部門的高級幹部平起平坐,真是教她佩服極了。
真是太厲害了,讓她感動得想掉淚。
如此高高在上的一個人居然對她這麼好,連著好幾天都幫她照料三餐,甚至還幫她調動工作;這一回,她一定要好好地工作,絕對不會再丟他的臉,只是……現在到底是講到哪裡了?
張柏瑄直瞪著手邊的筆記型計算機,上頭是一片空白。
不會吧!她剛剛明明有輸入「會議報告」四個大字的,怎麼現在卻是一整片的空白?
對了,今天的主題呢?
啊!現在又說到哪裡了?
什麼CD?公司是唱片公司嗎?要不然怎麼會提到CD?
會議廳裡,除了長正東和財務部的經理之外,其它的人她都不認識,要她怎麼記載誰說了什麼話?
嗚,怎麼辦?會議已經進行三、四十分鐘了,她的屏幕竟是一片空白,要是待會兒有人喊散會……
「好,今天就到此結束,散會了。」
有人一聲令下,在場的所有人紛紛收起手上的資料,準備要離開會議室;而張柏瑄則是瞪大眼,艱澀地嚥下口水,不敢把視線投向正看著自己的長正東。
完蛋了!
「柏瑄,怎麼樣?」連於靜拍了拍她的肩,橫過她身旁檢視她的計算機。
「室長……」現在認錯來不來得及?
「沒關係、沒關係,這一群人講話像是機關鎗一樣,我頭一回記錄會議時也跟你一樣,一片空白。」連於靜哈哈大笑。
「真的?」她錯愕又不安地道:「可是,我沒有記錄……」
該記錄的事沒記錄到也沒關係嗎?
「沒關係,我記錄了。」連於靜拍拍她的肩,「好了,把東西收一收。」
「真是對不起。」
張柏瑄忙站起身道歉,連於靜無所謂地揚了揚手,先行拿著計算機離開,剎那之間偌大的會議室只剩她和長正東……他肯定是火冒三丈了吧?
不需要抬頭,她也可以感覺到他隱忍著怒氣的俊臉。
雖說相處的這一段時間裡,他的修養相當的好,就算她砸了什麼事,也甚少見他大發雷霆;當然,預算表事件除外。
他好不容易幫自己調了工作崗位,然而她卻在頭一天的作業時便犯下錯誤,只要是正常人應該都會生氣的。
「沒做記錄?」聲音不慍不火地響起,一如往昔的清淡。
「嗯。」張柏瑄羞赧地點了點頭。
她無臉見人,她頭一回痛恨自己的辦事能力。
雖說她是岡為看得傻眼才會忘了記錄,但工作沒做好是不爭的事實,想強辯也無從辯起。
「你應該會中文輸入吧?」低沉的嗓音裡蘊藏著一抹為難。
「會啊!」怎麼會突然問她這種怪問題?
「那你怎麼會沒記錄?足他們說得太快了?」
「不是,是因為……我覺得我受到很大的震撼。」張柏瑄坦白道。
「震撼?」不就是一場會議,哪裡來的震撼?
「因為我從來沒有進入會議室一同開會過,看到每個人用專業術語對話,每個人感覺都相當有自信。」
她省略過當她頭一回見到連於靜,見她自然的融入每個人的話題時,感覺她自信之中散發著一股不令人討厭的傲氣,尤其見到每個人都很客氣的跟她打招呼時,更讓她覺得這裡好像不是屬於自己的地方。
「能待在這裡的每個人都擁有長才,要不是有強烈的企圖心和上進心,是不可能坐在這裡開會的。」長正東突然覺得她的神色有點古怪。
不管遇到什麼天大的事,她都一樣笑嘻嘻的,怎麼現在卻突然起了變化?
「是哦。」張柏瑄苦笑著,「不過,我不算。」
別說企圖心了,只要有一份工作可以讓她混到找到真命天子、混到結婚,她會馬上辭掉不幹。
「把東西收一收先回辦公室,待會兒還有其它的工作要進行。」
她說的一點都沒錯,要不是因為自己,她就連坐在這個地方做會議記錄的資格都沒有,但不知道為什麼,聽她這麼說著,總教他覺得有些不舒服。
「哦。」
她關了計算機,才剛站起身就踢到計算機的電源線,接著姿勢便有點難堪地往地面飛撲而去。
長正東眼明手快,一回頭立即閃進她與地面之間,讓她免於親吻地面。
「長先生?」張柏瑄掙扎著坐起身子,雙手捧著長正東的臉,見他眉頭深鎖,好像痛苦極了。「你要不要緊?」
她不是故意的,只是不知道怎麼一回事,她怎麼會這麼笨?
「裡頭發生什麼事了?」
合上的會議室大門突地被打開,張柏瑄抬頭望去,瞧見連於靜站在最前頭,她身後還有三個人,感覺好像埋伏已久;張柏瑄不由得眨了眨眼,有點難以理解這到底是什麼情況,卻聽到身下的長正東低咒了一聲。
「沒事。」長正東抬眼睇著她。「能不能麻煩你移開?」
聞言,她立即跳到一旁,有點手足無措地靠在會議桌旁。
「怎麼了?」連於靜走到裡頭便見著筆記型計算機已經摔到地上,看起來好像已經無法再使用了。
「對不起,全都是我的錯,我……」張柏瑄無力地垂下臉。
不但忘了記錄,現在連計算機都壞了。天啊!她才剛上班耶,她該不會現在就被辭退?
「沒關係。」連於靜苦笑地睇著站起身的長正東,頗有興味地上下打量一番後,悄悄地湊近他一點,以極小的音量說:「辛苦你了。」
他感到納悶,不解地道:「什麼意思?」因為他得要收拾她的爛攤子?
「你還不懂?」她眨了眨眼暗示道。
他眉頭微蹙,才要再問時,卻見著秘書室的同事蜂擁而上。
「她就是今天到助理室報到的張小姐嗎?」徐慕庸勾起迷人的笑。
「難得見到正東這麼溫柔。」
「英雄救美囉!」
一人一語,說得張柏瑄一頭霧水,只能很努力地揚起笑臉應對;然而盯著眼前一票養眼的美男子配上外表足以媲美女星的助理室室長,她真的覺得自己走錯地方了,這裡好像不太適合她。
她好像闖進天鵝園裡的醜小鴨,外表比不上,她就連工作能力都不如;為何這裡會聚集這麼多完美的人?
「回去了。」長正東沉下臉。
張柏瑄發覺他是在對自己說話,不由得脫口道:「回辦公室嗎?」
「不然呢?」長正東擰起眉。
「哦……」正要走時又瞧見計算機殘骸,原本要問該如何處置,卻見他的臉青了大半,她忙噤口,趕緊逃離現場。
「怎麼這麼凶?」一見張柏瑄離場,徐慕庸忍不住笑彎了眼。
「我好怕哦!」
「乖乖,不怕不怕,有我在。」徐慕庸將運呈徽摟進懷裡,會議室裡響起一陣大笑聲。
長正東仿若置若罔聞,拿起資料隨即離開。
對於他的舉動眾人有點意外,卻不約而同地莞爾一笑。嘿嘿,有意思,和他往常的舉止不大相同哩;從沒見他主動靠近過任何一個女人,更不曾聽過他以那麼溫柔的口吻和一個女人說話,甚至是英雄救美。
那個女人肯定和他有特別的關係,非查個清楚不可。
「威在,到財務部問一下張小姐到底是怎麼進公司的。」徐慕庸笑咧著嘴。
如果他沒猜錯的話,肯定是正東領進門的,至於他為什麼要破例為一個女人擅動私權,可有得研究了。
時值下班,長正東拉開秘書室的門,才踏出一步,便見到躲在斜角盆栽後頭怯怯的身影,感到有些啼笑皆非。
「你躲在那邊做什麼?」他隨手將門帶上,逕自走到電梯前。
「我……」瞧他好像準備要下樓,張柏瑄小跑步跑到他身邊。「我怕你還在生我的氣。」
對於今天惹出的禍,他有多生氣,她還記得很清楚,所以一下班,她便躲在一旁等著他下班,想要同他稍稍解釋一下,只是看他這樣子,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有什麼氣好生的?」長正東漫不經心地朝有點不對勁的秘書室大門睇了一眼,等到電梯門一開便拉著她走進電梯裡。「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在公司裡盡量不要跟我有太多的接觸?」
他按下樓層,電梯迅速往下降。
「可是,你……」張柏瑄歉疚地垂下臉。
雖然他的臉色一直都不是挺好的,但也一直保持著一貫的冷然,看久了也就習慣了;然而,他下午時臉都黑了一大半,教她現在想起來還餘悸猶存。
「沒事。」長正東一如往昔地淡道。
他沒有生氣,真的一點火氣都沒有,只是……有點不悅。
氣的不是她的辦事能力,他氣的是自己,總覺得自己沒了以前的平常心,竟然擅動各種關係硬是將她推到某個不屬於她的工作領域;這是一種私心,不該出現在他身上的私心。
這種感覺,令他不快極了。
「可是,我覺得你……」就像現在,瞧都不瞧她一眼,她好像被漠視了。
「待會兒你從一樓大廳走,我下到停車場開車,你到轉角處等我。」他冷然的眸直瞪前方。
張柏瑄瞥了他一眼,聽話地道:「哦。」
她覺得好受傷哦!她的腳傷未癒的那幾天,他對她的照顧雖然不到無微不至的地步,但是卻已經相當的窩心,和他現在的態度相比,可真是差了十萬八千里,教她難以接受。
其實,長正東對她已經算是相當好了,可是既然都已經對她好了,那為何不再對她好一點?
為什麼在公司裡,她不能靠近他?為什麼他要接送她上下班也得兵分兩路?
她真是不懂,可是問他也沒有答案。
叮咚一聲電梯停在一樓,長正東以眼示意,張柏瑄默默點頭,門一開才要踏出,卻險些與人撞成一團。
「室……室長,對不起。」她忙道歉。
「沒關係,你不用緊張。」連於靜將視線移到裡頭的另一個人身上,漂亮的臉笑得很賊。「正東,你也要下班了?」
長正東沒搭腔,只是淡淡地點點頭,再次示意一旁的張柏瑄,她隨即意會,趕忙踏出電梯。
哇!他和室長站在一塊兒,感覺上兩個人真不是普通的搭,搶眼又亮麗,令人難以忽視的兩個人;不光只是外表,就連渾身散發出來的自信都教她不由得想抬腿快快離開,就算他不暗示,她也忍遏不住地想逃啊!
她是挺想逃的,然而她的運氣卻是背到不行,腳才剛踏出去就又撞上另一個人。
長正東見狀,不由得乏力地合上眼。
「對不起、對不起……」她連聲道歉著。
「不要緊。」
對方將她扶起,熟悉的聲音令她疑惑地抬眼,盯著眼前有點熟悉卻又不是挺熟悉的人。
「柏瑄?」那人喊道。
「欸?」他知道她的名字……啊!「序弘!」
「你怎麼會在這裡?」顏序弘難以置信地瞪著她,「你該不會是……」
不對,這是專屬電梯,是高層專屬的直達電梯,其它人不能隨便搭乘的,而她剛才是從裡頭走出來。
「我才想要問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張柏瑄表情有點僵硬地道。
唉唉唉,人若是倒霉的話,什麼事都會遇得到;不想碰面的前男友,如今竟在這裡重逢,真是……嗯,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只是有點意外罷了。
顏序弘的臉色有點鐵青,「我在這裡工作,我跟你說過了。」
「嗄?」是嗎?
怎麼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你就是這樣,老是少根筋,滿腦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顏序弘苦笑著,「但我可以確定的是,在你的心裡面一定沒有我。」
這也是為什麼他非得要分手不可的主因;她的心思從不放在他身上,這段戀情到底要怎麼繼續下去?
「我……」
「柏瑄,你認識顏副理啊?」一直站在電梯外頭的連於靜偷偷覷了臉色發青的長正東,再轉向外頭。
「呃……」張柏瑄回頭,眼角餘光瞥見一張薄怒的臉,她趕忙噤口。
「進來。」始終不發一語的長正東微惱地喊道。
「嗄?」是指她嗎?
見她依舊站在外頭,長正東硬是將她一把拉進電梯裡,當著連於靜的面,毫不客氣地合上電梯的門,就連一聲招呼都沒有。
張柏瑄困難地咽嚥口水,偷瞧了他幾眼,發覺他的臉有著毫不掩飾的慍意,電梯裡散發著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滯悶感,教她很想要打破沉默殺出重圍,但又怕自己說得不得體,一個不小心會惹得他更加不悅。
不過說真的,她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麼教他火大的事,是因為她接二連三地撞到人嗎?
出了電梯,長正東不發一語地走入停車場,也不管張柏瑄到底跟不跟得上,只是自顧自的發動車子;見她一坐上車,不管她繫上安全帶沒有,隨即踩下油門,車子頓時衝了出去。
她張大黑白分明的眼,不懂他為什麼會開快車?這不是她頭一回坐他的車,可卻是頭一回坐到腳底發冷。
這、這是什麼狀況?
雖說她分不清他的開車技術好不好,但她可以肯定的是,他以往開車都滿溫吞的,絕對不會橫衝直撞,絕對不會……
「小心!」張柏瑄驚呼一聲,感覺車子沒有煞車跡象,反倒是加速往前衝去,嚇得她的心都快要竄上喉頭。
直瞅著臉色發黑的長正東,她不由得心驚膽跳。
難道,自己真做了什麼惹他生氣而不自知的事?但是她真的是一點印象都沒有啊!而且,要是她真做了什麼,他挑明講不就得了,何必開快車嚇她?他該不會忘了他自己也坐在車上吧?
但是照這情勢看來,不管她現在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吧?
不過她也說不出口,於是乎,兩人一路靜默,她放任著他如雷似電地在交通高峰時段狂飆。
直到回到住所,長正東依舊不開口。
下了車,張柏瑄什麼話都不敢多說,只是乖乖地跟在他的身後,亦步亦趨地跟著走。
「你……要不要先吃飯?」踏進屋裡,她隨即擺滿笑意問著。
長正東逕自踏上玄關不響應她,眉頭始終緊攏著,彷彿正在生什麼悶氣似的。
「要不要先洗澡?」她再一次漾起滿臉笑意。
長正東當作沒聽見地轉進自己房裡,將公文包丟到床上,西裝隨意地丟到一旁的沙發,斂眼直瞪著床。
心底有千頭萬緒,各自紛亂為王,教他整理不出一個清楚,只覺得悶透了。
他不該拿這種態度對待她,然而在這當頭,他實在沒有多餘的情緒安撫她;再者,他現在一瞧見她,便覺得有一肚子的火往他的胸口燒去。
為什麼?
長正東眉頭深鎖,站在床前動也不動,直到聽到門鈴聲響,心中警鈴跟著大作,二話不說地開門,正要吩咐張柏瑄別開門時,卻已聽到--
「張小姐,你怎麼會在這裡?」
陣陣虛偽的驚呼聲已經傳到他耳裡,他不禁乏力地閉了閉眼,在心裡忍不住咒罵幾聲。
這下子……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