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街的大巷裡,滿是酒樓、食館,隨風飛揚的旗旌幾欲遮天。
惠兒灩將大部分的貨物先差人帶回客棧,只留下艮協在身邊;當她在酒樓裡歇腳時,這才發現她的新任相公和另一個心腹勁坎不見了。
自個兒還真是後知後覺,採買了老半天,直到現下才發覺他們不見了。眼看就快接近掌燈時刻,卻依舊見不著他們的身影。
「我真的不知道。」艮協覺得無奈極了。
不關他的事,真的不關他的事!可是偏偏在這當頭,只剩他在小姐身旁,他還真是悲慘哪。
早知勁坎要拐姑爺去花天酒地,他也跟著一塊兒走。
惠兒灩瞇起美眸,朱唇微微揚起。「真的不知道?」
艮協當她是傻子還是瞎子?他們是一同長大的玩伴,她豈會不知道他的心思?
「小姐,我……」現下正值掌燈時分,酒樓內人潮眾多,小姐應該不會當眾讓他難堪吧?只要他再撐個一時半刻,說不準可以撐到勁坎帶姑爺回來,屆時他再趕緊逃回客棧便成。橫豎就是不能在這當頭招供,一旦招供,連他都有事呢。
「艮協……」她輕喚艮協一聲,美眸直瞅著他。
「小姐,有勁坎在姑爺身邊,姑爺不會有事的。」
「你說了就算嗎?」她冷哼一聲,嗓音又輕又柔。
她先前的相公們究竟是如何讓她變成寡婦的,艮協應該非常清楚……事情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有些事只消碰上一回便無力回天,他會不知道嗎?
「總不會那麼巧嘛……」艮協額際的冷汗不斷滑落,背脊一陣寒意竄起,教他坐立難安。
他們怎麼還不回來?倘若勁坎再不把姑爺送回來,可真要出事了,憑他一個人是絕對頂不住小姐的。
「你說,在我爹百日之前,我一共遇過幾樁?」
他吞了吞口水,扳著手指頭,很努力地算著。
一個拜堂拜到一半便撒手人寰,一個則是在迎親當日被馬賊殺了,還有一個才剛下聘便出事,還有……
「小姐,至少姑爺已經和你拜完堂、圓了房,應該……」小姐命再硬,也該有個限度的,是不?
小姐還是頭一回順利地完成整個成親大禮,這不就表示什麼問題都沒有了?既然姑爺福大命大,可以同小姐拜堂圓房,這就表示他根本不受影響,既是如此,還怕什麼?
「誰料得到往後的事?」惠兒灩有點不耐地道。
天外飛來橫禍,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她第四任的丈夫不就是被天外飛來的大石給砸死的?那時他們正拜堂拜到一半呢。
「那……」
他大概猜得到勁坎把姑爺拖到什麼地方去了,但是那種地方著實不方便小姐一起去。
若是讓小姐知曉勁坎帶姑爺到勾欄院去的話,他不敢想像小姐會掀起怎廝的腥風血雨,他好怕啊。
「艮協,還不說嗎?」她笑得有幾分陰森。「我以為你應該懂得我的性子,知道我向來沒什麼耐性,我一旦生氣,就壓根兒不在意自個兒在什麼地方,一樣會動手。」
艮協吞了吞口水,無奈地閉上眼。
「小姐……」不用屈打成招,他自動招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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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門外,往西通到新門瓦子以南的殺豬巷,兩旁的巷道裡皆是紙醉金迷的勾欄院,入夜之後笙歌達旦、笑聲連連。
「姑爺,時候不早了,咱們該走了。」
「不走,今兒個不醉不歸!」項爾聿左手摟著美嬌娘,右手抓著青瓷酒壺,粗嗄地大吼著,看起來已有幾分醉意。
「姑爺……」勁坎有些後悔帶他上勾欄院。
若知道姑爺一沾上女色會變成這副德行,他打死也不會帶他到這種地方……原是見他似乎挺老實的,想要帶他來見識見識,順便讓他稍稍享受一下,孰知他看起來就像是個中老手,一點也不羞澀,反而熟稔極了。
眼看都已經過了掌燈時分,如果再不去找小姐的話,他肯定會被毒打一頓;要是讓小姐知道他帶姑爺到這種地方,肯定會讓小姐大卸八塊……
「別吵,玩得正開心,你別掃興!」
他擱下青瓷酒壺,右手再摟了個花娘,左擁右抱,放浪地左親右吻,大手更是放肆地滑進了花娘的肚兜裡,惹得花娘笑得花枝亂顫。
「姑爺……」可惡!要不是不能在他身上留下傷痕,他肯定會一掌將他打昏,乾脆扛他走,免得他還要費時勸他。「我身上的銀兩不多,你就……」
「要銀兩,我這兒有!」項爾聿醉醺醺地扯下頸間的玉珮。
「這玉珮……」這玉珮通體白潤,握在手中冰涼似雪,他即使再不識貨,也知道這種東西絕非等閒之人可以擁有。
「這玉珮可是價值連城,你知不知道?」語畢,他又一頭栽進美人堆裡。
「爺,我要這塊玉珮。」花娘見他身上的玉珮如此不凡,便開口索討。
「不成,玉珮不能給,但是……」他笑得有些邪氣,緩緩地取下指環。「這就賞給你了!」
「爺,我也要!」
幾個花娘隨即一擁而上,將他團團圍住,然而他一點也不介意,儘管被圍得有點喘不過氣,他依舊笑得合不攏嘴。
這才是軟玉溫香嘛!
聽這些嬌柔喃語,簡直酥到他的心坎裡了,教他真想將那個無賴女人甩到腦後,當她不存在。
「姑爺,我們得走了,再不走的話,小姐會發火的。」勁坎將玉珮收進懷裡,一把將他扯出美人堆裡。
倘若他再這麼不識相的話,他可真要把他打昏了,要是小姐問起為何扛著他,他再隨便編派個理由就好,要不然若是惹小姐動怒,一樣是死路一條。
「我才不管她發不發火,我告訴你,我寧可睡馬廄,也不跟她同床,那個乏味無趣的女人!」帶著幾分醉意的他狼狽地用雙腳硬頂在櫃子邊,就是不肯走,壓根兒不管這姿態有多難看。
「你在胡說什麼?」勁坎有點不悅地吼著:「小姐待你不好嗎?」
「你哪只眼睛瞧到她對我好?」項爾聿開始抱怨:「什麼洞房花燭夜!我根本是被趕鴨子上架,沒得到半點好處,還差點被她打死,這算什麼?說不准她以往的相公全都是被她打死的!」
那晚她毫不留情地踹他、踢他、捶他、揍他……倘若再和她同床,他遲早會死在她手上;倘若不是他的身子骨極好,豈會受得了她的攻勢?
「是嗎?」
一道圓潤卻飽含怒氣的女聲在他們後方響起。
勁坎錯愕地瞪大眼,他抓住項爾聿的手一鬆,思忖著該往哪裡逃才好。
「可不是嗎?要不然你告訴我,她為何會出閣那麼多次?」項爾聿打了個酒嗝,揮了揮手又繼續道:「我說啊,她根本就是有病!乖乖守寡不就得了?她再三出閣,說不準就只是為了滿足拳打腳踢的慾望,然後一不小心就把自個兒的相公打死了。」他若不趕緊逃離她,遲早有一天也會被供上桌。
「你這個混蛋!我不阻止你,你倒是益發口無遮攔了?」惠兒灩立在他的身旁,一個巴掌毫不客氣地貼上他的臉。
「你……」他傻愣地眨了眨眼,直睇著眼前未施脂粉的女子,他突地蹙眉,伸手撫上她清秀的臉龐。「你是誰?怎麼一點胭脂味都沒有?」
「你是傻了不成?」惠兒灩狠狠地一拳落下。
「啊……」他疼得在地上打滾。
混蛋!是哪個不要命的人,居然下手這麼重……
「勁坎,把他給我拖回去,別讓他在這兒丟人現眼!」惠兒灩不忘再多踹一腳,她朝正想悄悄逃跑的勁坎大吼。
項爾聿狼狽地被勁坎和艮協給拖起。
項爾聿火大地吼著:「混帳傢伙!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誰?」這個惡婆娘,她居然愈來愈得寸進尺。
貴為皇子的他,有多少人巴不得能多親近他一點、恨不得能多貼近他一點,然而她先是無恥地拐婚,又強逼他洞房,而他不僅沒撈到半點好處,還差一點被她打死……她不要以為他真的不會動氣,他只是不想跟女人一般見識罷了,而她似乎感覺不到他的寬宏大量,再三挑戰他的忍耐限度。
「我管你是誰!」惠兒灩咬牙切齒的說:「我只知道你是我拜過堂的相公!」
她確實不知道他的底細,連他究竟是何方人士都不知道,但那又如何?拜過堂之後,他就等於是她的人!
「誰是你相公?不算!我根本就不承認,你命人綁著我成親,又打暈我拜堂,我什麼都不知道,這些都不算數!」他鬼吼鬼叫,滿嘴酒氣。「倘若我要迎娶,怎麼可能迎娶你?我是何等人啊?你配得上我嗎?告訴你,我可是契……」
砰的一聲,他的醉言戛然而止,整個房間突地安靜下來。
惠兒灩收回有點發疼的粉拳,瞪著他流下鼻血並已昏厥的模樣,她悶聲道:「把這丟人現眼的傢伙給我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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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惠兒灩睇著勁坎奉上的雪白玉珮,不禁微蹙起眉。「這東西不是尋常人家拿得到的。」
「沒錯。」勁坎連忙點頭。
他為何要這麼做?不就是為了替自個兒先討點功勞,省得待會兒小姐會因為昨兒個的荒唐事而責罰他。就是不想受罰,他才會一早守在小姐的房門前。
「我倒沒注意過這樣東西。」她把玩著玉珮。
他雖然落水兩次,可是都不是她替他換衣衫,她會不知道這塊玉珮也是情有可原……不過這玉珮可真教她意外。
「依我看來,這東西絕對不是一般富賈商人拿得到的,肯定是官宦之後,而且還是官位極高,才有可能取得。」勁坎竭其所能地轉移她的注意力,好讓她可以忘卻昨兒個的事。
「是嗎?」不像啊,一點都不像,救起他那時,他身上是一襲再平常不過的粗布青衣,就像是尋常人一般;他若真是官宦之後,那他為何從未提起?再者,她要他睡馬廄時,也沒見他怎麼抗拒,性子倒還算挺溫和的,照料馬兒也是極為熟稔,並不像出身不凡的官宦之後。
她那時只想著要成親,壓根兒沒把心思放在他的家世背景上,橫豎他們都已經成了親,他若是不說,她也無所謂,日子就這麼過,也沒有什麼不好。
「小姐,要不要我帶幾個人去查查?」最好可以讓他到城裡多走個兩天,直到小姐把昨兒個的事給忘了再回來。
惠兒灩突地挑眉,唇邊漾著冷笑。
「不用了,我才不管他到底是什麼身份,管他是皇親國戚還是達官顯貴,知道他已經是我的相公就夠了。」
他八成是不想說或不願說,待他想說時,自然會告訴她。
「也對。」勁坎乾笑一聲。
「倒是你!昨兒個,你帶著我家相公到勾欄院那種地方作啥?」
惠兒灩往外走了幾步,沿著碎石子徑,走出自個兒的院落,怕她的大嗓門會嚇醒還在熟寐中的項爾聿。
「這……」他繼續乾笑。
唉,就是巴望她別惦著這事,可她偏偏記得牢牢的。
「好玩嗎?」
「尚可……」
「開心嗎?」
「還好……」
惠兒灩又走了幾步,突地停了下來,她旋身瞪著他。
「那你們到那種地方做什麼?既不好玩又不開心,為何要到那種地方?你是想帶他到那種地方幹盡下流事嗎?」
她不說可不代表她沒瞧見昨兒個的陣仗,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花娘們全都偎在他身上,而最可惡的是,他的手居然還探進花娘的肚兜裡,簡直是混蛋!
「我原本只是想要帶他去開開眼界,說不準他往後就知曉該怎麼服侍小姐……」
勁坎原本說得還算流利,然而她老是用一雙眼瞪著他,瞪到最後,他只能報以乾笑。
「聽你說這是什麼鬼話?說得跟真的一樣!」惠兒灩毫不客氣地啐了他一口。
她還會不知道他的心思嗎?她只是不想說得太直接罷了。
一想到昨兒個的事,她就有一肚子火。
他明明已經迎娶她了,為何還要找花娘做那種下流事?
不過,光是要和他同床而寐,她就心慌意亂,若是他的手要擱到她身上,甚至要她全身赤裸……啊!要她怎麼受得住?
他們已經同床共枕了,夫妻之間不就是這麼著?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居然還要和旁人有肌膚之親……他們還不夠親嗎?難不成真要袒裎相對?
「不!」她羞惱地低吼一聲,雙手撫上燒燙的臉頰。
「小姐?」勁坎微詫地睇著她。「怎麼了?」
「沒事。」她連忙搖著手,向前快走幾步。
這麼羞人的事,要她怎麼做得出來、要她怎麼忍受?
可是昨兒個瞧他倒是挺歡喜的,還左擁右抱,笑得好開心,不過……他居然開口罵她!他也不想想若不是她救了他,他早去見閻王了,居然還敢暗地裡罵她。
她可是多方面替他著想,然而他居然不懂感恩,真是個混蛋男人,虧她還花了不少心思在他身上。
她甚至還為了他打扮自個兒,雖說她是在爹的墳前立誓,只要成親之後便改穿女裝。可是她為了挑選女裝,也花費了不少心思,為的是不丟他的臉,希冀自個兒也配得上卓爾不凡的他。
天曉得要她穿這種絆腳的衣裳有多難受,但為了誓言又為了他,也只好認了。
可惜的是,她自小便是由爹扶養長大,身旁沒奶娘、沒婢女,究竟要怎麼裝扮自個兒也不知道,儘管她有心要裝扮,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她不會綰髮、不會點妝,可是她盡力了……不過他卻偏偏對那些濃妝艷抹的花娘情有獨鍾,難不成真要她也打扮得跟她們一般狐媚?這要她怎麼做得到?
唉,原本還打算這幾日要教他泅水,以備不時之需,可他現下這般……
「小姐,你在想什麼?」
「嗄?」
惠兒灩猛地回神,發覺勁坎不知道在何時已站到她的面前,仿若自個兒的心思全都暴露在他眼前,清秀的臉蛋飄上兩抹嫣紅。
「混帳!誰要你突然冒出來?」
勁坎眨了眨眼,隱忍笑意。
「小姐,我以為你有什麼吩咐,所以……」一旦穿上女裝之後,小姐確實是多了幾分女子的柔媚,似乎也懂得什麼叫作羞赧了,真是謝天謝地啊。
只要姑爺能夠長命百歲,那他們往後的日子可就風平浪靜了。
不過,那也要他命硬才成……對了,昨兒個聽姑爺醉言醉語地吼著他在洞房花燭夜慘遭小姐一陣拳打腳踢,不知是真是假,倘若他現下問她,不知道妥不妥當?
「你瞧什麼瞧?」
見他把目光定在自個兒身上,她不禁沒好氣地低吼。
勁坎瞧得出她心裡在想什麼嗎?
「沒什麼,只是聽姑爺說,小姐在洞房花燭夜動手……」他是不是該在最佳時機再談呢?這樣貿然行事,實在太危險了。
「誰動手來著?他是睡糊塗了不成?」她突地大吼:「我明明是一覺到天亮,哪有時間動手打他?況且我為什麼打他?要是我一個不小心把他給打死了,那我豈不是又成了寡婦?」
「等等,小姐,你說……你一覺到天亮?」他斗膽發問。
「有什麼不對?」她先是一愣,而後有點吃醋地撇了撇嘴,「難不成我得像那些花娘一樣,袒胸露背地靠在他身上不成?」
光是用想的就覺得害羞,如果真要她去做,她寧可一頭去撞牆!
「正是如此!」
「嗄?」她睇著他,完全無法相信。「你胡說!哪有這回事?我問過我爹,他說只要同睡在一張床上就成了。」
勁坎瞪大了眼,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告訴她實情。
難怪老爺會說不出口,小姐終究是個黃花大閨女,儘管彼此之間再怎麼親密,有些事還是會難以啟齒的。老爺都說不出口了,他又怎麼說得出口?
「咳咳,我說小姐啊,姑爺說不准一覺醒來就會逃了,所以呢,我先去看著他。」罷了,這事不宜再談,改天他到城裡拐個花娘來解釋給她聽。
「有人看著他呢,哪用得著你緊張!」她冷哼一聲,壓根兒不覺得勁坎有異樣,突地她好似想起了什麼,「算了!你乾脆去叫他起來吧,要他快到河畔,我沒什麼耐性的。」
「要作啥?」該不會又要把他推進河裡吧?
「你只管去叫他,哪來這麼多廢話?」她想做什麼他管得著嗎?
不過,方才勁坎為什麼欲言又止?難不成……是爹騙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