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海牧在十幾分鐘前已帶著那位美麗的貼身秘書離開,他向來是日本媒體追逐的焦點,探知他的座車離去,守候在外頭的大批記者立即採取行動,兵分好幾路,有些驅車前往古海集團位在有樂町的商業大樓,另外一些則趕往古海牧在惠比壽的高級住宅,要不就埋伏在六本木一家他時常出沒的酒店,又或者賭他會繞到池袋的豪華公寓,據說,他在那裡金屋藏嬌。
狡免三窟,大批媒體人員常被這麼耍得團團轉,仍是死纏著他不放,不為別的,就想堵住人,搶下燒燙燙的獨家。
「你要離開了嗎?」焦點拉回到會議室裡,女人娃娃臉上一貫平靜,表白過後,心情是如釋重負的,那對明亮眼瞳輕覆著溫柔水色,像寵溺著心愛的孩子般,一徑地放縱男人的任性。
關震倫臉色比剛才還要陰沉幾分,他甚至掏出那包時常備而不用的香煙,也不管航警辦公處裡是否禁煙,叼著一根在唇間,點燃起來,獨自悶坐在一旁吞雲吐霧,看也不看舒寶琳一眼。
山不來就我,只好我去就山。
女子腳步輕盈,緩緩朝他踱近,立在他右側,那柔嗓更輕:「剛才古海先生的秘書小姐說了,她安排了一輛車在地下三樓的F區停車場,等他們離開後二十分鐘,外頭的媒體大致也撤走了,現在下去,應該不會被一大堆攝影機和麥克風追著跑……你要走了嗎?」
「要走你自己走,你去搭他們的車,我可以搭JR或者利木津巴上往東京都市區。」JR是日本鐵路交通的一種。他狠狠吸著尼古丁,故意把底下的旋轉椅轉向左側,避開她的注視。
對男人近乎孩子氣的舉動,舒寶琳挑了挑細眉,忽然感到好笑。
都多大的人了,心裡不舒服,莫名奇妙擺個臭黑臉給她看,還跟她玩賭氣這一套,偏偏不把事情挑明講嗎?
她起身,又緩緩踱到他的左邊,「你不走,我陪你。你要搭JR或巴士,我當然跟你一起搭。」
他陰鬱地瞄了她一眼,粗魯地說:「幹嘛跟我一起?環航空服員下榻的飯店就在機場附近,你回你的飯店去。」說著,他又把頭扭開,拿一片寬背面對她。
「我可以陪你一塊搭車到市區,等你和那群維修人員會合,我再自己一個搭車回來。」想和她比固執嗎?來呀,來呀!她會讓他徹底明白她的能耐。
聞言,男人頸項一轉,側目瞪人,「從成田到東京都,來回至少要花掉兩個半小時,你發什麼神經?我是大男人,難道還要你送嗎?」
「很好,你也知道自己是個大男人。」
她又再拐彎抹角說他孩子氣,罵他「盧」了嗎?他還是瞪人,胸膛起伏有加劇的傾向,好看的唇鬱悶地橫抿成一條。
對峙了幾秒,她竟伸出食指戳他的背。
「要比賽誰眼睛大嗎?瞪什麼瞪?我高興、心裡爽,就想送你,不行嗎?」忽然,她把白嫩嫩的手指往前一伸,貼上他的唇,「你不爽可以咬我啊,你咬啊、咬啊!」
呃……關震倫怔了怔,沒料及她會做出這樣的動作。
那纖細修長的手指一樣漾著洋甘菊的甜香,不住抵壓著他的唇瓣,像要引誘犯罪似的,無聲地哄著他來咬。
然而,他也真不知哪根筋不對勁,目瞳深幽幽、黑沉沉地側盯住那張泛紅的娃娃臉,緊抿的兩片唇當真張開了,那根纖指立即不知死活地探進他口中,接著,他兩排牙齒還當真合起,當真往她指上捺印下去。
他不曉得是否咬痛她了,他很快地放鬆齒關,怔看著她收回手,娃娃臉容瞬時間泛紅,兩汪淚水就這麼毫無預警地從她眼底氾濫開來。
「哪,你咬我了,你、你你咬了我,心裡就別再不舒服,你出過氣,就不能再對我生氣,你你你……你咬我,就不能再對我生氣的……」她吸吸鼻子,小平忙著擦拭濕潤的頰,有幾滴「漏網之魚」順著滑到下巴來,她又連忙用手背拭去,想再說些什麼,梗在喉嚨裡的無形硬塊讓她沒辦法繼續。
關震倫被她突如其來的眼淚嚇到了,渾身一震,旋轉椅迅速調轉過來。
他急著要抓她的手,才發覺指間還扣著剩一小截的香煙,迅速將它甩到地上用力踩熄,他厚掌一包,將她的一隻小手扯來面前,小心翼翼地撫觸留在肌膚上的明顯牙印。
他到底在幹什麼?
他瘋了嗎?
她要他咬,他還當真狠得下心!
難不成在機上被姓朱那傢伙激怒,跟著又攪和進來一個討人厭的古海牧,他是氣昏頭了,而胸口悶竄的無名火早把他殘存的理智燒得一乾二淨,才教他幹出這種沒人性的事嗎?
他握住那柔軟略涼的手,心臟緊縮再緊縮,一陣陣痛感撞擊肋骨。
隨即,俊唇湊近了,悄悄觸吻著她的指,他歎了聲,疲憊地合起雙目,將她的柔荑抵在削頰上,下意識輕蹭著。
今天的他確實累翻了,先是領隊上機,後來跟人大打出手,還得接受航警偵訊,偵訊到一半,古海家的勢力介入,他又結結實實地發了一頓脾氣,狂聲咆哮個不停,和自己生氣,也和她生氣,怎麼可能不累?
舒寶琳眨眨水霧眼眸,好不容易控制了情緒,卻瞄見他包裹住她小手的大掌,指關節處傷痕纍纍,不只紅腫,還滲出血絲,可見她尚未進來找他時,這雙痛毆過朱鴻展的手,已不知掄緊拳頭朝桌面或牆壁重擊了多少次。
心疼啊,痛得又逼出眼淚,這樣的感情揉合太多的酸楚憐惜,怎是「同情」兩個字這麼簡單?
「震倫……你為什麼生氣?」她忍淚啞聲問,見他瞬間睜開雙目,她朝他微微揚唇,「我以為,你希望我愛上你……你希望我們相愛。」
他呼吸略促,漂亮瞳底有兩把跳躍的火焰。
「我當然要你愛我,可是你……你何必在古海牧那傢伙面前承認這一切?你顧慮到我的面子問題,我很感激,但那是不需要的,我不需要你在被強迫之下,說出愛我的話。」
不愛就是不愛,多明確的話,他自認承受得起。
就算被古海牧恥笑,也無謂了,他只是不想聽她那些違背心意的愛語,在那一剎那,他幾乎要相信了,幾乎!
他為自己竟有那樣的鴕鳥心態感到憤怒、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這絕不是他要的,他不能陷進去,偏偏又渴望得渾身發痛。
這情況該怪誰?她好不容易坦然了,他卻不願意相信。舒寶琳只覺心痛,她想,最錯的人是她,明明心裡有他,想要他的真心對待,享受他帶來的溫暖關懷,偏舉棋不定,不敢放手一搏。
她探出另一隻小手,輕若羽毛拂過般地撫摸著他指節上的傷,彷彿靠著虔誠的力量,那些紅腫、破皮的地方就能被治癒。
關震倫不禁再次合上眼睫,感覺那只香軟的手碰觸了他的手背,又緩緩覆上他的頰,用那溫柔的指尖描繪著他五官的形狀,他聽見她的歎息--
「在你眼裡,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微掀眼皮,定定凝注,等待她繼續說下。
她菱唇微牽:「你看我好像很獨立、自主的模樣,什麼事都能處理得來,不用依靠別人,一樣過得安詳自在嗎?其實在高中畢業之前,我一直都只待在台中老家,是到了後來念大學,不得已,才離開從小生長的地方、離開了爸爸媽媽,自己一個北上,開始大學的宿舍生活。
「那一陣子,幸好有黎晶跟我在一塊,她活潑好動,人緣又好,要融入一個新的環境對她來說根本是易如反掌,在旁人眼中,總認為我才是較有主張的那一個,事實上不是這樣的,許多時候,沉靜和冷淡成了我的保護色,黎晶是明白這一點的,在她面前,我根本用不著偽裝,我和她……相識得夠久了,比姊妹還要親,可是我和她……跟、跟我和你之間,那畢竟是不一樣的,這一點,你、你應該很清楚的,不是嗎?」她嫩頰染開兩抹朝霞,一向的靜謐中帶著美不勝收的姿態。
他看得有些癡了,不語,任由那溫柔清嗓淺洩。
她手指來到他額前,下意識玩著散在額際的黑髮,平靜又說:
「讀大二時,黎晶拉著我報名應徵繫上籃球隊經理一職,我和她都被選上了,她是樂在其中,我只是充當她的助手,那段時期,我認識了朱鴻展,他大我兩屆,是籃球系隊裡的風雲人物,也是校隊代表,不僅如此,他功課更是一把罩,課餘時間還創辦了辯論社,當時甚至廣發邀請函,向各公、私立大學下戰帖,邀請各路英雄好漢針對時事作辯論,鬧得轟轟烈烈。那個時候的他,真的很迷人的,成天有一堆學長姐或學弟妹圍繞在他身邊,每個人都喜歡他……」
提到敏感人物,男人眉心微乎其微地蹙起,眉眼壓低,他依然下發一語,只是握住她小手的力道略縮了縮。
舒寶琳一頓,苦笑,「說實話,我不懂自己到底是哪一點吸引住他的目光,總之,他瘋狂對我展開追求,送花、送詩、送巧克力、送一切一切和浪漫扯得上關係的東西,面對那樣的求愛,我拒絕不了,也找不到理由拒絕,更不曾想過要去拒絕,反正是陷了下去,覺得人世間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圍繞在身邊,覺得生命是這樣的甜美,覺得自己可以和他相守到老,我們的愛一輩子也不會變質……
「真的,我真的這樣以為過,那個時候的舒寶琳,為了愛可以不顧一切往前衝,什麼都能犧牲,什麼都可以不要,天真的以為,以愛為糧,要活得更理直氣壯、更甜美動人。」
齒頰發酸,男人眉頭的皺折變得更明顯,他又在吃醋、嫉妒,他知道。
「再說,我要聽。」長痛不如短痛,他心臟夠強壯,寧願選擇一次痛個夠,不用受零星的折磨。
她深深看進他闐間的眼底,心一扯,仍繼續述說:「那一場戀情,我用盡全身力氣,我和他曾經快樂過,不帶任何壓力,就是兩個年輕的靈魂,單純享受著愛情的甜美。
「他很快的畢業了,又考進研究所攻讀學位,開始在外面的丈公司尋找不錯的工讀機會,後來,飛樣集團底下的營業部門有意栽培面對歐美窗口的專門人才,他被錄取了,接下來一連串的事情讓我措手不及,他告訴我,公司老闆很喜歡他,運用了一點關係,讓他避過兩年的兵役,不久後,他又告訴我,公司要他一拿到碩士學位就到國外進修,所有資金全由公司提供,我一方面為他高興,一方面又不安,總覺得有什麼事就要發生……」她垂下眼睫,古怪笑著。
「我還沒想清楚,他已經跑來告訴我,老闆的女兒很喜歡他,愛他愛得不得了,擺明非他不嫁。我哭了,他哄著我,說他心裡只有我,絕不會娶別人當老婆。
一個月後,台灣各大媒體強力放送,飛祥集團的林董嫁女兒,欽點一名剛由研究所畢業、初出茅廬的英俊小生為駙馬爺……他結婚了,娶了別人當老婆,我是最後一個知道。」在男性那張性格臉龐游移的手輕放下來,卻被另一隻厚掌接個正著,穩穩握住。
關震倫目光深邃,嗄語:「那個姓朱的配不上你。」
他掌心的溫度教她輕顫,她好想、好想依偎過去,但這一刻,那些藏在心裡的事、她之前就想對他說的事,總要全數傾出,她要他讀懂她的心,那顆心,早已屬於他。
她點點頭,感覺濃厚情意在兩人間交流,「是的,他配不上我。」
「他是個人渣。」
她再點點頭,唇微噙著淡笑,「是,他是個人渣。」
「他是徹底的敗類。」
「是,他是徹底的敗類。」
「他可恥。」
「是,他可恥。」
「他笨。」
「是,他笨。」
「為這種人難過到傷害自己,差些賠上一條命,你更笨。」
「是,為這種人難……」她頓了頓,定定望著他,忽地明白他意有所指,唇掀動著,試了好幾次,終於發出聲音,「……你曉得了?」
她氣息略促,眸中有了水霧,鼻頭紅紅的,唇際的笑釋懷卻透著可憐的味道。
「這件事,其實我、我好幾次想對你說,一直不知道怎麼開口,我……我、我怕你笑我,怕你罵我笨,可是你罵得對,對極了,我、我就是笨,比誰都笨,那一刀劃下去後,我就明白了,我真的很笨,你說得對,我比誰都笨,笨得無可救藥……」
關震倫低吼一聲,把她拉進懷裡,緊緊圈抱。
「笨得無可救藥的是我,想安慰你,又不知道怎麼做,只會把你惹哭……」他懊惱低喊,恨不得賞自己兩拳,「別哭了,寶琳,別哭了……你咬我吧!我讓你咬,隨便你想咬哪裡,我讓你咬回去,好不好?」他歎氣,親親她的髮絲,「乖,別哭了……」
淚水擦在他襯衫上,一時間,舒寶琳想哭也想笑,雙手悄悄攬住他的腰,有種被寵愛的幸福感。
她覺得他們兩個像傻瓜,傻在一塊,天生要配成一對。
她扁扁嘴,努力要忍住鼻間的酸楚,「我說愛你,是真的……我剛才對那個古海先生說的話,全都是真的,你為什麼不信?你你、你以為你好了不起嗎?幹嘛作面子給你?我要是不愛你,沒把你放在心上,就算拿槍抵住我的頭,我也不說的……你為什麼不相信……」
她聲音聽起來又快哭了,關震倫心緒激盪,像被人在半空中拋來拋去,又驚又慌。
「我信、我信!你愛我,我相信!」老天……老天……他意識仍舊飄浮不著邊際,當渴望許久的夢想忽然在眼前實現,他恍恍惚惚,只能用力抱緊懷中香暖的實體,證明這一切不是夢。
「你剛剛還擺臭臉,對我生氣……你、你以後不可以這樣,我不要我們之間有隔閡,看你不高興,我心裡很難過,你知不知道?」她俏臀輕移,乾脆坐到他大腿上,兩隻手改而攬在他頸項上,好近、好深地望住男人的黝瞳,鼻尖已然相頂,也不管會議室裡有沒有安裝監視器。
關震倫牢牢扶住她的腰,忍不住啄吻近在咫尺的軟唇,聲音低啞,道:「對不起。」
她吸吸鼻子,見他撤離,這會兒換她主動去啄他的嘴,「還有,你剛才咬得好用力,好痛,你知不知道?」
他憂鬱地歎氣,「對不起。」唇湊近,再啄吻一次。
「你就只會說這一句嗎?」她輕扯著他後腦勺的髮絲,水眸明亮。
「我讓你咬回來。」
「你肉好硬,咬你幹什麼?」淚痕猶濕,她已破涕為笑。
他怔了怔,定凝視著她輕染嬌意的娃娃臉,那神情與姿態是他從未見過的美麗。
這一時分,他整個神智才終於從雲端上回到地面,從雲遊狀態回歸,開始有了真切的感覺,把她表白的話語一句句、一字字反覆品味,實實在在地體會到--
她,真愛上了他。
如國慶般盛大的煙火在胸口炸開,一朵朵花火劈哩帕啦,五彩繽紛又精彩奪目地往高空飛竄。
忽然,他俊臉貼近,吻住她,已無法滿足於蜻蜒點水式的啄吻,而是結實又火熱的唇舌交纏。
他滾燙氣息掃遍她的口,吸吮著,像恨不得將她整個人吸進體內。
女子的柔軟小舌亦不甘示弱,以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熱情回應著,雙手緊緊攀附著他,滑入那濃密且柔軟的黑髮裡。
他們找到了彼此,在對方的臂彎中領略著前所未有的靈魂契合,這樣的悸動如野火燎原,激盪著兩顆合而為一的心。
「嫁我當老婆吧,寶琳……」貼在她耳畔,他喘息著,突如其來地丟出一句。
「嗄?」
「嫁給我,我努力賺錢,讓你命不苦,只會很甜、很甜,好嗎?寶琳,好嗎?」
噢……她醉了、醉了,醉得一塌糊塗、一發不可收拾、一見他就笑。
她的確是想聽他說些好聽的,他之前雖然坦承說愛,但她還是想他再說一次,那些美麗又甜蜜的話,總教人百聽不厭的,不是嗎?
只是沒料到,她要求個A,他卻給了A++,瞬間晃得她一顆心直逼八級地震。
「你你你這人……你你你……」
「你不想嫁給我?」他聲音忽然變得好憂鬱。
「我我我……不是這樣的……」
「那就說『好』。」
「啊?那那那……我我我……好。」咦?她說了什麼?呃……她好像還有事沒弄懂,等等!他跟古海集團到底什麼關係?古海牧說他是他親愛的弟弟,同父異母的弟弟,他真是日本這古老家族的一員,又為何獨自一個在外流浪……
「等等!等一下……我我我……」她語氣軟了軟,有些虛弱,因男人忽然惡劣地朝著她耳後的敏感帶吹氣,害她差些發出丟人的呻吟。
「關震倫,你你……不要這樣,我有話問你,那個古、古海……古海……」
管他是古海還是新海,古山還是新山,關震倫想放聲歡呼,更想瘋狂的和懷裡的女人做愛,無奈這地方……唉唉唉,簡直是一大敗筆,他不怕被人看,就怕她被看光。
「寶琳,我想咬你的小耳朵,我會很輕,我保證。」他低吐,含住她通紅的柔軟巧耳。
「唔……」怎麼會這樣?
盡興的事留到別的地方去,至少,得先解解饞再說咩。
春天,日本櫻花滿開的季節,各家航空公司由台灣飛往日本的班機班班爆滿,幾乎是清一色的賞櫻團。
在這樣的旅遊旺季,環航的日本線加開不少航班,正是人手最最吃緊的時候,
卻乍見一張簡潔利落的留言直接張貼在環航機場辦公室的公告欄上--
眾家姊妹,寶琳已在上個月底完成終身大事,我們不辦宴會,不送喜餅,更不收禮金,只要各位默默的祝福,謝謝。也祝大家幸福。
「哇啊--」
「哇啊啊--」
「哇啊啊啊--」
真∼∼夠∼∼酷!
環航機場辦公室內,好多顆梳著空姐包包頭的頭顱擠在公告前,黑壓壓一片,
驚呼和尖叫聲響徹雲霄。
八卦!
燒燙燙的大八卦!
十幾隻指甲修得圓潤潤、水噹噹的纖手往肩包裡猛摸,同時間掏出各家廠牌的手機,進入通訊簿,搜尋出同一組號碼--
「唉喲∼∼」
「怎麼這樣∼∼」
「討厭、討厭啦∼∼」
「希拉裡,你沒看見我在打電話喔?你不要打啦!」
「你才不要跟我搶,寶琳和我比較麻吉啦!」
「厚∼∼阿嘛幫幫忙,都是你們啦,我來打就好,你們這樣搞,怎麼打得通?」
陽光很暖,不熱,夾著淡淡青草香,自然香氣中還混合著女子蜜肌、髮梢上的甜甜洋甘菊味道。
男子情不自禁深吸了好幾口,近日,他一直懷疑著一個問題,這洋甘菊的淡甜味是否在她身上造成特殊的女性賀爾蒙,讓他越來越難自制,嗅多了,心悸臉熱,每個毛細孔全處於興奮狀態,張喊著要饜足。
不過話說回來,他對自家老婆瘋狂發情,也全在情理法的範圍內,行為不該被限制,春天嘛,本來就是個屬於發情的季節。
此時,河濱公園的堤道青草坡上,男人讓女人枕著健壯的臂膀,任由暖暖日陽烘著,他另一手悄然地爬上她的腰,溫柔地將她攬近了些。
「手機呢?」
「唔……忘了帶耶。」她半側身軀,半瞇著眼,整個人懶洋洋的。
他咧嘴無聲地笑,這難得的悠閒,他可以和情人老婆慢慢磨蹭。
「震倫……」她軟軟嬌喚。
「嗯?」他啞啞應聲。
「晤……那個古海牧……昨天晚上又打電話來了。」
「那傢伙又想幹嘛?」他語氣陡硬。
這古海集團也實在神通廣大,他娶老婆,完成人生大事,應老婆大人的要求,只低調地宴請女方的幾位親友,湊湊人數還不到三桌;那個該下地獄的古海牧也不知在他身旁安插了多少眼線,喜宴才吃到一半,已接到那傢伙打來的越洋電話,說是為了祝賀他新婚,決定將古海家族在台北陽明山委託私人購得的一處豪景別墅充當禮金,要掛在他名下。
他直接掛了那傢伙電話,不想再和古海家有什麼牽扯,可惡的是,對方轉移了目標,開始三不五時來「騷擾」他的親親老婆。
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也。
舒寶琳抬起眼睫靜謐地笑了笑,手指輕撫著他糾結的眉心,一遍又一遍。
「他說你個性彆扭,脾氣好壞,但好歹也是他弟弟,結婚結得這麼不像樣、這麼寒酸,已經夠委屈新娘子,你不要那份禮金,他只好把那份禮金送給我,聊表古海家一點點心意。」在她一改雲淡風輕的姿態,兼之死纏爛打之下,好不容易才從他口中逼問出他和古海家的愛恨糾葛。
「呵呵呵……你知道嗎,那份位在陽明山仰德大道旁的大禮金如果折合現金,至少值兩億市值耶。」她比出兩根手指,在他眼前晃動。
會積極地去弄懂,只因為她想明白他心底沉藏的秘密。
他說,他的母親愛上古海家的男人,那男人早有妻室,給不起她任何承諾,卻用感情將她鎖困。
她想斷,男人不肯,牽扯糾纏了許多年,直到後來母親帶著十幾歲的他避回台灣,然後,他分赴美國和德國求學,之後又長時間在各處流浪,對於古海家和那個他該稱之為父親的男人,早喪失了情分。
他說,他對母親的感覺很複雜,有愛有恨,也帶著愧疚,母親是堅強的,但面對男女感情時,卻太過優柔寡斷、太失個性。
然而,在他體會了箇中滋味後,似乎能夠明白母親當時的心情,愛上一個人,很多時候是奮不顧身的,不能容允你縝密思緒。
「怎麼不說話?」舒寶琳乾脆趴在他胸上,小嘴湊去親親他鐵青的臉,「生氣了?」
「沒有。」口氣超悶。
「沒有才怪。」捧住男人的兩頰,對準他抿成一線的唇重重地啵了一下,「我們說好了,生氣時,不把話藏在心裡,你想違背諾言呀?」
他深黝的瞳盯住她,僵持了幾秒,終於掀唇,「你要陽明山的豪景別墅,我自認有能力買給你。」
她心裡偷笑,有只小惡魔在裡頭跳舞,「唔……也對啦,你是有那樣的能力呀,可是如果要背貸款,那很累耶。」
「我可以把之前投資的基金和股票脫手,和銀行解掉幾筆定存,再把美國那邊的一棟海邊小屋出售,加上目前手頭的現金,應該只需要再貸款三千萬左右,就能湊足你要的兩億。到時,你想在哪裡買大房子,都隨你高興。」
她玩著他耳邊的發,用手指卷弄著,不住地溫柔卷弄。
心房啊,已被他嚴肅的神情擰得微微發痛,跟著,那只長角的小惡魔得意還不到幾分鐘,就被天使降臨的聖潔光輝電得不支倒地、口吐白沫了。
「唉……」她軟軟歎氣,眸光柔得像要滴出水來,瞬也下瞬地望進他抑鬱的眸裡,唉唉唉,怎麼辦?她就是抵擋不了他憂鬱又性格的模樣。
「傻瓜……關震倫,你這個大笨蛋……」她又是歎氣,菱唇勾起笑了。
「我要那麼大的別墅幹什麼?那整理起來很累耶,我哪有那個美國時間?還有,如果請歐巴桑來清掃,又是一筆花費,何必?乾脆省起來養小孩。那個古海牧差點在電話裡哭著求我,我還是狠著心腸,沒答應呢!」她發出咯咯笑聲,「晤,不過我告訴他,如果他願意天天幫我們清掃別墅,我或許會考慮接受他那份大禮金,結果,他竟然破口大罵,說我和你一樣彆扭,唔……我好可憐。」
關震倫濃眉高高挑起,發怔地回視著她。
她依舊笑咪瞇的,俯下娃娃臉,軟唇微掀,在他耳畔吐氣如蘭道:「我只在乎你,我們現在這樣很好了,真的很好了……我覺得很快樂,愛上你是一件快樂的事。」她愛的只是他,簡簡單單的,多好。
忽然,她驚呼一聲,下一秒,人已被他整個鎖在身下,他火熱的眼直勾勾燃燒著她,比春陽還暖,將她的心融化。
「你故意逗我,看我笑話?」他瞇起漂亮眼睛。
「哪有?我好認真呢,我在乎的只是你這個人,喜歡的也只是你這個人,難道你又以為我在作面子給你呀?」她蔥指刮著他的俊頰。
他臉微赭,「不是這件事,是別墅,你你……我以為你想要。」
她但笑不語,搖了搖頭,靜望著他片刻,小手繞到他頸後,將他緩緩拉向自己,用柔情似水的眸光蠱惑著他。
「我想要的只是你……你明明知道的……」
隨即,她的瑰唇被他的氣息融含了,兩人四目近得不能再近,瞬間穿透了對方的靈魂,然後,輕輕地為對方合起,唇舌間的交纏卻激動起來,彼此吞噬,毫無保留地分享。
陽光這麼暖,氣氛這麼悠閒,河濱公園的青草坡上,兩條身影彼此攀附著、撫觸著,在草香瀰漫的翠綠地皮上滾過來又滾過去,一下子女的在上面,一下子又讓男的奪回主控權,動作越來越大膽,行為越來越十八限,野火燎原似的,要喊「卡」還真不容易。
直到,桃紅色的三吋高跟鞋踩在柔軟草地上,一路走來,無聲地踱到他們身邊,站著三七步,遮住他們上頭那片暖洋洋的日光。
「兩位這麼做,都不覺得過分了點嗎?」來人先是假咳了咳,猛地丟下爆彈,炸得正纏綿悱惻的一男一女低吼加驚呼,愛撫的手僵在對方身上。
「胡黎晶?!」關震倫揚首怒吼,齜牙咧嘴,「你來幹什麼?」
全身桃紅、充滿過年氣氛的大美女兩手扠在蠻腰上,瞇眼瞪回去,「你能來,我就不能來嗎?這塊冬天用來曬太陽的地盤還是我和寶琳先開發的,你是鳩佔鵲巢耶,懂不懂呀?」
「哈哈。」男人鐵青著臉,冷笑了兩聲,「不好意思,寶琳現在是我家的老婆,版權已經賣給我,只有我能用,誰是鳩、誰是鵲,你到底了不了?」
大美人氣呼呼嘟著嘴,乾脆一屁股挨著舒寶琳坐下,兩手還過分地搶來舒寶琳一隻手臂,緊扯著亂蹭,好哀怨地嚷著:
「你嫁了人,不要變得有異性沒人性啦,嗚嗚……你好討厭,在機場辦公室隨隨便便貼了一張紙條,結果現在全base的空、地勤都在找你,那些人找不到你,我就慘啦,一直逼問我是不是有去參加你的婚禮,還問我新郎倌什麼模樣,嗚嗚……我好慘,為你吃了那麼多苦,替你瞞了那麼多事,你家老公還來惹我生氣、欺負我,嗚嗚……人家跟他不對盤,他好凶,一點也不懂得愛屋及烏,你不要理他啦……」
哇哩咧!存心搞破壞啊?關震倫幾乎要瞪出兩顆冒火的眼珠,磨磨牙正要開罵,卻被舒寶琳警告的「溫柔」眼神給制止了。
「跟冠儀吵架啦?」她問,抬起手揉揉大美人烏黑亮麗的卷髮,瞥見老公氣悶地抿著嘴,像個要不到糖吃的孩子,害她心裡一陣失笑,只好悄悄伸出另一手,悄悄地握住他溫厚的掌,隨即,感受到他有力的反握。
胡黎晶粉臉貼著她的上臂,搖搖頭,「沒有哇,我和冠儀妤得很呢!」提到愛人,嗓音甜蜜蜜,忽然不再嗚嗚亂嚎了。
「那怎麼突然跑來我這兒,還可憐兮兮、沒人疼似的?」她眸光帶笑,凝向男人,後者臉色稍霽,也定定的、深刻的凝視著她,許多情感盡在不言中。
大美人根本沒察覺氣氛的微妙變化,嬌憨地輕扯舒寶琳的手臂,軟軟地說:「我們是好朋友,最好、最好的那一種咩,雖然你結婚啦,身為好朋友的我還是三不五時要來看看你,確定你嫁的這個傢伙能讓你過得幸福又美滿呀!」
「你別來搗亂,我們就能過得幸福又美滿。」關震倫冷哼,終於忍無可忍,「戰事」一觸及發。
「喂,姓關的,你能追到老婆,我出的力氣可不少耶。」大美人調過小臉瞪人,「你不懂感激,你你你你……可不可恥?」
「可恥的是你,別來跟我搶寶琳,放手、放手!她是我老婆,你巴她巴這麼緊,想幹嘛?」
「要你管!我我我……我就是要巴著她!」
「你們給我分開!」
「偏不!」
「我愛寶琳,寶琳愛我,我們之間是愛的誓言。」
「我更愛寶琳,寶琳更愛我,我們之間已經搭起好幾年的愛的橋樑。」
男人呼吸粗重,胸膛劇烈起伏,雙目浮現紅絲,忽然,強而有力的臂膀也學起大美人,緊緊巴住舒寶琳的另一邊不放。
「哇啊--」胡黎晶大叫,「學我!你學我!沒創意!」
「誰說我學你?我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丟下話,他傾靠過去,深深、深深地吻住老婆的小嘴。
拜託……這到底鬧哪一出呀?
舒寶琳好氣又好笑,夾在中間被扯著玩,實在無力。
不過,她得承認,她真愛他的吻。
她真愛他。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