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酒兒必須強迫自己早起才有辦法跟他吃頓飯,否則一整天有時候根本見不到一次面。原本霍競天請閻五帶她去街上逛一逛,可是有幾家店舖忽然進貨出了問題,閻五也忙著處理。
所以酒兒來到京城好幾天了,卻連大街都沒逛過。
「我快要無聊死了。」酒兒看到金銀撐在桌邊打瞌睡,便對著旁邊在繡花的財寶招招手。「想不想去看京城有什麼不一樣的繡線?」酒兒非常小聲地問。
財寶眼睛一亮。「小姐,你要帶我去嗎?」據說有些特別的絲線只在京城才有得買,她真的很想去看看。如果不是這麼渴望,財寶可能會想起酒兒對京城根本不熟。
「噓,小聲點,我們不要讓金銀跟。」酒兒拎起錢袋往懷裡一塞,拉住財寶就往外閃。
「小姐,可是霍魁首不是不准小姐出府的嗎?」財寶的動作偷偷摸摸的,像做賊似的。霍魁首雖然常常跟小姐有說有笑,但她還是非常怕他。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小姐才是她主子,但她還是會忍不住聽從他的命令。
「他成天不在,哪裡會曉得我不見了?我跟你說,偷溜這件事情對我來說太容易了。」酒兒果然早就成精,拉著財寶閃在牆角,沒多久就從小門摸出去了。
來到大街上,酒兒張開雙臂忍不住大叫兩聲。「天哪,出來真好!我都快要被悶死了。」
她在勤江城成天往外跑,哪兒有好玩的就去哪兒,都還會覺得無聊,誰想到千里迢迢跑到京城來,居然要被關在天水會館中不能動彈。
霍競天是說過她若要出門可以跟趙秋雨說,趙秋雨會派人保護她。可是她才不想跟那個老是不懷善意、瞪著她看的女人說話。
「小姐,我們要去哪裡?」財寶努力地記著路,以免要回去時找不著。
「我記得前面有家布莊,隔壁就有賣繡線,我們去瞧瞧。」酒兒拉著財寶往前鑽去,街上人滿多的,她就這樣穿梭在人群之間。
「小姐,你慢一點。」財寶被拉著繞到頭暈,剛剛辛苦記住的路現在都亂成一團了。
酒兒看到什麼都新鮮,一下子買了小吃來吃,一下子在路邊的攤子買了耳環跟髮簪,還大方地送了財寶好幾樣飾品。
逛到累了,兩個人還進茶館裡喝茶吃點心,簡直愜意得不得了。
「我聽說京城裡面也有地方遊湖,但這附近怎麼看都不像有湖的樣子。」酒兒真希望霍競天能帶她出去走走,她喜歡跟他在一起,做什麼都覺得非常有趣。可是現在她人住在他的屋子裡,卻反而常常見不到他。
當時她會硬跟著上京城,其實主要是不想離開他,但他恐怕不能理解她的心思,還以為她是孩子心性,只知道玩。
他總是用那種無奈又帶著寵溺的眼神看她,她喜歡他默默瞅著她瞧的神情,彷彿那是全天下最溫柔的眼神,彷彿她是他最重要的寶貝。
可是那些甜蜜宛若她幻想出來的一樣。每一天她忙著早起陪他吃早膳,他卻沒多久就出門,話都說不上幾句,更別說什麼溫柔的眼神了。有時候他走了,她也就失去了胃口,整個早上根本沒吃什麼東西。
「小姐可以找霍魁首一起去啊!」財寶直覺地說。但一瞧見酒兒臉上浮現的落寞神情,她立刻改口說:「我明天請金銀去打聽一下,說不定湖也不遠。」
「財寶,我們是不是該回勤江去?」酒兒的目光落在窗外的街道上,眼神顯得遙遠。
財寶從沒見過酒兒臉上出現這樣的神情,分外覺得不忍。「小姐,京城這麼多好玩的東西我們還沒玩,就這麼回去太可惜了。再說霍魁首忙過這陣子,說不定就有空陪小姐玩了啊,他是地頭蛇,一定曉得很多有趣的地方。」
「是啊,一定會很好玩的。」酒兒淡淡地附和,心裡卻不覺得霍競天會有空陪她。
「小姐,前面胡同裡面好像有一間棋社,我們要不要去看看?你不是老說找不到對手,說不定這邊有高手可以較量較量。」財寶試圖找出酒兒感興趣的東西。
果然酒兒精神了些。「沒錯沒錯,我們喝完這茶就去瞧瞧。」
誰想到這一踏進棋社,兩個姑娘就出不來了。
天色已暗,霍競天從外面走進天水會館,正巧在門口遇上閻五。
「魁首,回來啦!」閻五招呼道。
「布莊那邊的進貨問題解決了嗎?我聽說這個月有幾艘船從南方過來,應該會有不錯的貨,你幫布莊那邊留意留意。」霍競天一邊還交代著幾樣工作上的事情。
「魁首今天終於可以回來用晚膳,酒兒一定很高興。」閻五笑笑地說:「我本來想先帶她出去逛逛,但這次布莊進貨問題弄了我好幾天才處理好,這丫頭肯定悶壞了。」
霍競天可以想像她在那邊大喊無聊的模樣,唇邊不禁浮起一抹笑。「我這幾天趕著把事情處理完,就是想挪出幾天陪她逛逛,如果有事情要你處理,你就多擔代些。」
他這幾天為了趕緊處理完事情好陪她,一整天都沒能跟她好好說上幾句話。他心裡頭其實也很失落,只是肩膀上扛著這許多責任,他沒辦法自私的只顧自己開心。
「魁首只要交代下來,我閻老五一定把事情辦好的。」閻五拍拍胸膛說。
說話間,一個人從內院衝出來,一見到霍競天就忙喊人。「霍魁首,事情不好了!」
「金銀?」霍競天眉頭馬上蹙了起來。「酒兒怎麼了?」
會讓金銀大喊不妙的,除了酒兒之外還會是誰?
「小姐……我本來想她可能到處走走,沒多久就會回來,可是我等了好久,都沒等到人,天都黑了,我怕小姐找不到路,還是遇到壞人什麼的……」金銀一睡醒就發現整個屋子只有他一人,他原本還乖乖地等,沒想到愈等愈覺得不妙。
他本以為小姐跟財寶只是在會館內晃晃,誰想到他到處找都找不到。看到霍競天回來,他決定還是說出實情。雖然小姐要是沒事回來,肯定會罵他是報馬仔,但他總不能冒那個險,萬一小姐真的遇上困難了呢?
「該死的,這丫頭,我明明叫地不可以沒人陪就擅自出門,外面牛鬼蛇神那麼多,她一個外地女子,連武功都不會,怎麼就這樣亂跑?」霍競天又急又氣。「閻五,去把秋雨找來。」他擔憂得整顆心都揪成一團了。
「是的,魁首。」閻五知道事不宜遲,趕緊去找趙秋雨。
沒多久,證實了趙秋雨不知道酒兒出府的事情。
「霍大哥,是我不好,我沒有把酒兒姑娘給看顧好。」趙秋雨低頭認錯。
「不是你的錯,酒兒鬼靈精怪的,連她爹都拿她沒轍。」霍競天緊鎖的眉頭不曾鬆開。「閻五,你去找些人來,我們出去找人。」
天都暗了,再不把她找回來,他怎麼放心?
他真想掐死這丫頭,她最好平安無事,不然……
霍競天在最短的時間內召集足夠的人馬,分沘出去尋找。一個時辰後,酒兒跟財寶說說笑笑著走出小巷子時,被霍競天的手下找個正著。
霍競天得知消息,快速地趕回天水會館,一進大廳就看到酒兒跟財寶兩個人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四周站著他派出去的手下,就像要防止兩人逃跑似的。
一看到她平安無事,他鬆了一大口氣,但是怒氣卻也同時湧了上來。
「你跑哪去了?我告訴過你不能隨便出會館,你難道沒聽見嗎?」霍競天忙了一整天,趕回來要陪她吃頓飯,誰想到這丫頭忙著闖禍去了。
「為什麼不能?我這不就回來了嗎?」酒兒嘴硬地說,不敢提她跟財寶先是陷在棋社裡出不來,出來後又迷了路,差點回不來是真的。
棋社裡面多的是棋癡,見酒兒棋藝好,一個個非要贏了她不可的輪番上陣挑戰,偏巧她不愛輸,就這樣下著下著,居然天都黑了。
「你當這裡是什麼地方?客棧?酒兒,我讓你住在天水會館,我對你就有責任……」擔心與痛苦此刻全爆發出來,憂急的口吻聽起來句句都像在指責。
「什麼責任?你成天跑得不見人影,這就是待客之道?」如果他好好地問,酒兒會解釋的,但他那指責的表情,還有四周人看她的神色都在怪她,讓她覺得很不舒服,牛脾氣就上來了。
「所以你就偷偷溜出去,天黑了都不知道回來。你知道我剛動用了多少人出去找你,差點沒把京城給翻過來,你以為大家都吃飽了撐著,他們都是辛苦工作了一整天,不像你……」
「不像我怎樣?米蟲?」她瞪著他,心裡難過極了,卻不想表現出來。「我會付你食宿費用的。請問我可以告退了嗎,霍魁首?還是你要抽我幾鞭?」
霍競天只是怒瞪著她,一句話都沒有說。
幾天沒能好好說上幾句話,今天一見面說話居然就是互相攻擊對罵,酒兒心裡頭是很難過的。而旁邊那些人看著她的表情則寫滿了不認同,讓她情緒差點失控,走出去時就順手撒了點藥粉,隔天有的人癢不停,有的人則拉不停歇。
自那天之後,酒兒跟霍競天就陷入了冷戰中。
原本她難過得整晚沒睡,打算隔天就要去跟他說明清楚自己為何那麼晚回來,然後為她自己造成的麻煩道歉。結果霍競天發現她對他的手下下了癢癢粉跟瀉藥,氣到了極點,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連話都不跟她說。
酒兒後悔極了。
無論那些人怎麼看她,好歹他們是真的出去找她了,她是不該任性地發脾氣,害大家拉肚子或是身體癢得受不了。
她親自一個個去送解藥,當然也遭受了不少白眼,但是一時衝動的結果她還是得擔。好在大家用過解藥後都好多了,雖然大部分人看到她還是一臉防備,但也有人原諒了她。
只不過她最想要被原諒的人,卻一句話也不跟她說。
就連她起個大早等他吃早膳,他也可以不說一句話就出門。那一瞬間,她眼眶的淚水差點滾下來。
「小姐,你不要難過了,霍魁首總有氣消的一天,到時候你再好好跟他解釋就好了。」財寶安慰地說。
「小姐,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去跟魁首說你不見了,可是那時候我好擔心……」金銀愧疚地看著小姐這幾天鬱鬱寡歡的模樣,他還真不習慣這樣消沈的小姐。
「沒關係,是我做事情欠考量,不是孩子了還這樣,確實不大好。」酒兒似乎也在這事情中成長了一些,開始會從不同的角度來看事情。
霍競天帶人是非常嚴謹又嚴格的,她弄成這樣也讓他難做人,這些她都知道,但是卻苦無機會去跟他道歉。
見不到他的時候雖然因為想念他而難過,卻遠比現在這種感覺好。知道他為了躲她天未亮就出門,不小心見了面也要當作沒看見,她的心裡真的有說不出的難過。
「或許我們該回勤江城去了。」如果他一直不願意原諒她,那她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她千里迢迢的來到京城,不是光來看風景的。早知道會落得如此結局,當初早該在勤江城說聲再會,至少還不會感覺這麼失落。
「小姐,你要不要拜託閻五爺幫你說說話,說不定過兩天霍魁首的氣就消了。」財寶不忍心小姐第一次喜歡上人就落得這樣的結局。
對啊,說不定閻五叔可以幫她想辦法!酒兒心中又浮起了一抹希望。
「我去找閻五叔。」酒兒終於打起精神,金銀跟財寶也高興了起來。
只是閻五並不在會館中,反倒是碰上了不想碰見的趙秋雨。
「襄大姑娘,這一次你又想做什麼了?」趙秋雨一臉的不悅,警戒地看著她。「你搞得我們還不夠慘嗎?我聽說你竟然對那些出去找你的人下了藥,你這人到底有沒有良心哪?」
趙秋雨一腳踩到了酒兒的痛處,原本酒兒是不想跟她衝突,此時卻不得不怒瞪著她。
趙秋雨才用完膳出來就看見襄酒兒,她打定主意要讓酒兒早日離開天水會館。
「說完了嗎?」酒兒冷冷地說,不想再跟她吵架。
「還沒。」趙秋雨倒是一點也不客氣。「我告訴你,你一點都不適合霍大哥。你知道他肩膀上的擔子有多重,多少人靠他吃飯,他身上的責任比誰都大。而你這種任性的大小姐,只會加重他的負擔,什麼也不能為他做。」
「那你又為他做了什麼?」酒兒不服氣的說。
「我為他管理好會館所有大小事情,你以為如果不夠信任,他能讓我管事嗎?我與霍大哥是青梅竹馬,我比誰都瞭解他,他不會喜歡你這種任性小鬼的。」
「那他該喜歡哪一種人?像你這種嗎?如果他真的喜歡你,照你所說你們又是青梅竹馬,早該訂了親才是,霍競天又怎麼會到現在都沒有娶妻呢?」酒兒也不笨,不是讓人家罵著玩的,不反擊可不是她的作風。
「你這臭丫頭,你說什麼?!」趙秋雨既惱又羞,一把就扯住酒兒的領子。
「你想幹什麼?我警告你……」酒兒的很話在看到趙秋雨忽然眼睛翻白時停住了。「你怎麼了?」
酒兒的領子被鬆開,趙秋雨砰地一聲往地上倒,引來了好幾個人。
「趙秋雨,你怎麼了?」酒兒一看她臉色發黑,馬上知道她中毒了。
酒兒蹲下來仔細地觀察,想要找出趙秋雨中了什麼毒,甚至捻起她嘴邊殘餘的液體嘗了一口,又跑回她剛走出來的飯廳,拿起她吃過的飯菜嘗了幾口。
由於並不是很明顯的毒,所以她反覆多嘗了幾口才嘗出是哪一種毒。正要轉身去調配解藥給她吃,卻見霍競天殺氣騰騰地朝她走來。
「你怎麼回來了?」她呆愣愣地問。
霍競天卻一把抓住她。「解藥拿來,把解藥拿出來。」
「你這是找人拿解藥的態度嗎?」她本來就要救趙秋雨,雖然她不喜歡趙秋雨,但是還沒壞心到見死不救,可是霍競天那指責的眼神,讓她生氣起來。
「大家都看到你對她下毒了,你還敢說沒有?酒兒,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情?她嘴唇都翻黑了,這不是鬧著玩的!」霍競天急得一把掐住她的手臂,他過度用力的結果是在她身上造成兩大塊的瘀青。
酒兒現在關心的也不是她的瘀青。「我沒有,毒不是我下的。」
「除了你還會是誰?快點給我解藥!」他一把抓起她狂吼。
霍競天自責頗深,都是他縱容酒兒,他早該教訓她了,卻總是狠不下心動手。如果他的手下做那些她做過的事情,早就被他抽鞭子或是吊起來了,還容得她繼續犯錯?
偏他心軟下不了手,只是態度冷硬地打算讓她自己反省。馮七和秋雨早跟他說過這樣會影響到他帶人的公平性,他置之不理,結果才導致情況演變到這種結果,是他的錯!
「跟你說不是我就不是我。」酒兒氣憤地看著他,沒想到自己在他心中居然是這樣的人。她再怎麼任性也不會拿人命開玩笑,他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兇手,讓她心都快要裂了。
「魁首,秋雨吐血了。」馮七奔進來說。
霍競天一聽眉頭都擰成一團了。
「她不會那麼快死的。」鳳凰閣這種毒發作不算迅速,還有時間可以解毒。酒兒並不知道她這句話說出來就像是在承認罪行一樣。
霍競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非常沉痛、非常失望的一眼。「馮七,把她關到柴房去,我去找柳大夫過來。」
酒兒覺得自己被撕裂了!那種痛就像慢動作一樣,緩緩地擴散開來。
她看著他決絕地轉身離去,就像永遠都不會回頭了似的走開。她眼前模糊成一片,任由馮七拖著她走向柴房,她覺得自己陷落到幽冷的深淵裡,所有的感覺似乎被麻痺了。
她被關進了柴房中,聽不見財寶跟金銀在外面哭喊的聲音,也不想逃了。
緩緩地靠坐在骯髒的地上,她臉上濕了一大片。她知道趙秋雨會得救的,會館裡有個醫術不錯的柳大夫,鳳凰閣也不是那麼難解的毒。
可是她的心卻已經沒救了。
第一個深深愛戀上的男人,方才用了最可怕的眼神看她。
她覺得整顆心都被擰起來,繼而揉碎了一地。
忽然一陣腥味湧上,她吐出了一口黑血。
「呵,下的量還真多,嘗了幾口就跟著中毒了。」是她先前為了找出趙秋雨中什麼毒,而吃下的那幾口飯菜吧。
眼前陣陣黑霧湧上,她唇邊浮起一抹虛弱的笑容。「趙秋雨,你說得沒錯……他確實不喜歡我這種丫頭……」
她閉上眼,淚水滑下臉頓,虛弱地任由那黑暗淹沒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