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並不害怕,她有感覺到他的到來,緩緩的轉過身,卻被他的樣子給嚇了一跳。
鬍子沒有刮,頭髮也沒有梳整齊,連領帶都沒有打,襯衫的扣子有三顆沒有扣,黑色的長風衣使他看起來像是一個疲憊的旅人,漂泊多時,想要找個地方停靠下來,還有……
他的嘴上竟然叼著根煙。
「你會抽煙?!」她低呼。
「心情很差時,我抽。」
「你心情很差?」她玩味著他散發出的訊息。「人生苦短,心情放輕鬆點。」
沒有想到自己竟不能擁有她。好不容易碰到一個能令自己想要停下腳步、想要作伴的對象,但是居然有那麼多的因素不能令他如願,是老天有意如此?還是他過去遊戲人間的報應?
「我來……道別。」萬聖恩冷漠的表示。
「道別?」刁逸薇的心一抽。
把叼在嘴上的煙拿下彈掉,他一臉的沉鬱,從來不覺得她可以美到令他不敢逼視,但是這一刻,他發現自己想要將她美麗、清秀的模樣永遠記在腦海中,他必須如此、他只能如此。
「萬聖恩,你少在這故弄玄虛。」她有些恐懼的問。「你是在演戲嗎?」
「我真的希望這只是一場戲。」他的笑容有些殘酷意味。「只需隨便演一演就好。」
她發現自己的手在顫抖,不!他不像是那種男人,如果有哪個男人是絕對霸氣、我行我素、只相信自己相信的,那一定是他。
「出事了嗎?」她輕咬著唇問。
「算出事了。」他同意她的問題。
「無法解決嗎?」
「很難。」
「那……」她心中湧起一股沒由來的痛楚。
「逸薇。」他突然柔聲的叫著她的名字。「我可以抱一抱你嗎?」
刁逸薇突然好想哭出來,他為什麼要開口問她?他為什麼不做他想做的,他為什麼要這麼客氣、這麼尊重、這麼有距離?
「緊緊的抱著你。」
「萬聖恩……」
「我更想吻你,但是怕吻了你之後,我更離不開你、放不下你,如果我能有選擇,我想帶你到天涯海角,遠離這一切,但那是小說中男主角才會做的事,我必須做一般人該做的事。」他嘲諷著自己,眼底有很深的悲痛。
「你一定要這麼嚇我嗎?」她慌了。
「讓我抱抱你……」
「萬聖恩?」
一把將她抱在自己的懷裡,萬聖恩力量大得差一點就可以把她的骨頭捏碎,他幾乎把她肺中所有的空氣都擠了出來,好像他這是最後一次抱她、好像今生他們已沒有任何的未來。
他的情緒感染了她,她也體會到了那好像訣別似的氣氛,這個男人決定放棄她,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這個男人不能要她了。
「逸薇……」他痛苦的低喊。
刁逸薇不語,她亦緊緊的抱住他,如果這真是最後一次,那她還有什麼好矜持的。
「我不想這樣,但是……」
「我媽的唱片,」她幽幽的說:「能賣還給我嗎?」
「不!」
「不?」
「我不賣還給你。」他冷酷的說:「如果我們之間還有什麼連繫,那就是那些唱片了,我要留著,哪怕你給我全世界的錢,我也不會還你那些唱片。」
「但那是我媽──」
捧著刁逸薇的頭,萬聖恩糾結、痛楚的目光直射向她,他一直在克制自己吻她的衝動,一直在壓抑自己想要碰她的慾望。
「為什麼?」他憤怒的問她。「為什麼會是這樣?老天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她還是沒有哭,她知道她該哭,但是她的反應竟是鬆開了他,將自己的手垂放在身側。如果這是注定了要發生的事,她會認命。
「我們不會再見面嗎?」她試探的問。
「我不會再找你。」他直接告訴她。
「永遠嗎?」她又問。
「除非……」
「除非怎樣?」
不想給她無謂的幻想或是希望,更不想耽誤她,她值得一個好男人給她愛、給她一個家、給她一份幸福,而這些他給不出來。
「逸薇,碰到合適的男人,你就嫁了吧!」他以她未來的幸福為考量的說。
「你鼓勵我嫁別的男人?」
「只要那男人能給你想要的一切。」
「好。」刁逸薇含淚哽咽的說:「我會的!我會照你說的去做,我會去結婚。」
「逸薇……」他覺得自己的心被狠狠的撕裂了。
「好好珍藏我媽媽的那些唱片。」她對他只有這麼一個要求。
萬聖恩的手輕撫過她的雙頰之後,留下最後一個絕望的眼神,無言的轉身消失於夜色裡。
撐到這一刻,她才哭了出來,痛徹心腑的哭了。
項唯倫穿著睡衣跑出家門,因為刁逸薇不曾這麼晚來找他,所以他急得連睡衣都來不及換,電話一放下就衝了出來。
刁逸薇這會的臉上已沒有淚水,相反的,一種詭異、淒美的平靜在她的臉上浮現,她看著他,看著這個她非常熟悉的男人。
「娶我。」她輕輕吐出。
「逸薇,你……」
「帶我離開台灣。」
「你是在講真的嗎?」他面色凝重,這事不是不可能,但前提是,她為什麼會突然提出這種要求。
「我會和你開這種玩笑?在這種時候?」
「可是……」
「Willy會反對嗎?」
「和Willy無關,我猶豫的是這真的是你想要的?」項唯倫冷靜以對。「逸薇,你知道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因為你也是這樣在對我,但是什麼原因讓你下這樣的決定?」
刁逸薇緊緊抓著披在肩上的圍巾,她不想談,她現在真的不想去談任何事,她的世界已被萬聖恩徹底的搗毀了。
「萬聖恩知道你要這麼做嗎?」他試探性的詢問。
「我要怎麼做需經過他的同意嗎?」她僵硬的道。
「你在和他賭氣?」
「不!我深思熟慮過了。」
「逸薇,結婚是一件大事。」項唯倫輕蹙著眉頭。「哪怕我們的婚姻會是有名無實,但只要我們結了婚,大概半個世界的人都會知道。」
「我不怕任何人知道。」刁逸薇面無表情。
「你會有壓力。」
「唯倫,你是在替我擔心還是替你自己煩惱?你不是需要一個名義上的妻子嗎?」她愈說愈沒有耐心。「我可以勝任這個角色,我可以把項太太的角色演到出神入化、沒有人可以挑出毛病。」
「我只是不想你有一點委屈。」
「我不委屈,這是我要的。」她激動的喊。「我想要結婚、我想要嫁你!」
「你剛剛還說要離開台灣?」
「可以嗎?」她的眼神充滿了祈求。
「那你的店呢?」
「我可以頂給別人,或者乾脆就不管它。」她什麼都不在乎,一家店算什麼?她的心都已經千瘡百孔了,她還會去在意一家什麼皮件店,哪怕這店有她全部的心血和金錢。
「萬聖恩真的把你傷得這麼重嗎?」項唯倫長歎了一聲。「如果他知道你結婚……」
「他希望我結婚。」她冷然道。
「你沒有弄錯他的意思吧?」打死他都不會相信萬聖恩希望她嫁別人。
「唯倫,如果你可以娶我,那麼告訴我最快是什麼時候。」刁逸薇的眼神無比的堅決。
他知道這不是玩笑了,不管她的原因或理由是什麼,她是真的要嫁他,而在他確認了這一點之後,他的腦子也立刻清晰的厘出了所有將進行的步驟,他有的是辦法。
「你有美國簽證嗎?」他問。
「我有,期效還沒有過。」
「那好,我明天一早就訂機票,我、你、Willy,我們三個人馬上飛美國,先到賭城去註冊結婚。」他做了決定。
「這麼快?」
「刁逸薇!」項唯倫忍不住吼。「你到底──」
「好,我喜歡。」她馬上說。
「這不是兒戲哦!」他強調。
「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是去拉斯韋加斯結婚的,我能不能也順便玩玩吃角子老虎,試試手氣,搞不好我還可以贏上一大筆的錢。」她充滿悲哀、諷刺的挖苦著自己。
「逸薇,你……」他真怕她會瘋掉。
「謝謝你,唯倫。」她由衷的說,眼眶裡淚光閃現。「你救了我!」
「你也救了我,所以我們打平了。」
田沁瑜發現自己不敢去直視萬聖恩的雙眼,認識了他近三十年,她第一次有羞愧的感覺,真希望不必他來替她及宋麟收爛攤子。
「宋麟被收押了?」
「嗯。」田沁瑜囁嚅道。
「幾個月了?」
「十周大。」
「我們對外要怎麼說?」萬聖恩平靜的問。
「早產。」田沁瑜小心的回答。
「所以是愈快結婚愈好?」
「當然。」
他即使內心有再多的情緒或是感受,這會在他的臉上也什麼都看不出來,既然已經決定的事,他就會悶著頭去做,哪怕他的心在淌血、他的痛是肝腸寸斷,他還是不會吭一聲。
她如果有別的路可以走,她絕不會要他做這種犧牲,但是宋麟寧可一槍打死她也不准她把小孩拿掉,她又能如何?現在能救她的只有他,她只能靠他了。
「好吧!婚禮會在一個星期內舉行。」他快刀斬亂麻的說。
「不先和阿姨商量一下嗎?」
「沁瑜,知道新娘是你,我媽就算知道婚禮是明天舉行,她也不會有第二句話。」他態度平和的說。
「起碼我們不會有婆媳問題。」田沁瑜安慰著自己。「我和阿姨很處得來。」
萬聖恩笑笑,那笑容摻雜著苦澀、無奈與心酸。
她看到了,收起自己放心的心情,關懷的看著他。「你很痛苦?」
「宋麟要多久出獄?」
「律師估計要兩、三年。」
「那時小孩應該快兩歲了……我快要當爸爸了。」他笑了下。「理應是叔叔,但是我卻先當爸爸,如果我媽知道實情,不知道會是怎樣的心情。」
「聖恩,如果有第二條路……」
「我瞭解。」
「我和宋麟很自私,我們自己知道,但是──」
「我都懂。」
「我們會找機會補償你的。」
「補償?」這兩個字令他覺得刺耳不已,忍不住的動了肝火。「沁瑜,很多事是無法補償也無法補救的,很多事是過去了之後就再也找不回來,很多人是錯過了之後就永遠的錯過了!」
「你現在有……」她一副罪該萬死的表情。「你愛上了某個女人嗎?」
萬聖恩閉上了嘴巴,不語。
「如果是這樣,那我可以──」
「可以告訴你父母你懷孕了?你肚子裡孩子的爸爸是個黑道大哥,而他現在正被收押?你敢告訴他們你想把小孩生下來,然後等他出獄嗎?」他明知說這些沒有用,她應該也知道。
田沁瑜垂下頭,她和宋麟真的是該死,他們害到了他。
「所以什麼都不必說,你準備當新娘吧。」他拿出了煙,但一想到她是個孕婦,他又自動的把煙收回自己的口袋。
「你開始抽煙?」她關切的問。
「我不會在你的面前抽。」
「這麼煩?」
「你不是我!」
「我可以和那個女人見面,把實際的狀況講給她聽嗎?」田沁瑜想要把傷害減至最低。
「多此一舉。」
「反正我們只是做表面夫妻,私底下你還是可以和她來往,我還可以當你們的擋箭脾。」她天真的說。「即使被狗仔拍到,我還可以跳出來幫你們開記者會,替你們背書。」
萬聖恩知道她是好意。但是不需要,現在什麼都不需要了。
「結束了。」他宣佈。其實除了她這個原因,還有上一代的糾葛,卡在他媽媽那一關,他和刁逸薇也沒有什麼未來可言。
「結束了?」
「沁瑜,我不想再談這個話題。」
「但我是真的想要幫忙。」
「那你就好好的做一個好媳婦、好媽媽、好妻子,起碼我們要像是一個和樂、溫馨,幸福的家庭。」他要求。
「你真的很了不起!」她歎了口氣。「為什麼我愛上的人不是你?」
「你愛壞男人,像我這種不是真正壞的男人,你哪裡會動心?」萬聖恩調侃她。
「宋麟要我替他再謝謝你。」她感激的說。「他會記住你這個大人情。」
萬聖恩揮揮手,一副不足掛齒的表情。
「婚禮愈簡單愈好。」田沁瑜要求。
「你不要一個盛大、夢幻的婚禮?」
「如果是和宋麟,那麼盛大、夢幻或是公證結婚都好,但既然新郎不是他,我只要我的孩子出生時不是私生子就好。」她為母則強。「一切都是為了未出世的孩子。」
三年後
如果可以,刁逸薇希望永遠待在國外,即使是一個國家流浪過一個國家,她都無所謂,可是項唯倫的父母想兒子,在外漂泊了一千多個日子,是該回家了,但她真的能有自己的家嗎?
坐在前座的刁逸薇眼睛直視著車窗外,從高速公路上,她看不出台灣真正的改變,現在又要重新定下來,她能做什麼,她真的惶恐不已。
「逸薇,你怎麼安靜得像個啞巴?」Willy關心的問。相處了三年,他們三個不只像家人,也是彼此最親密的朋友,所以什麼話都能說。
「Willy,她是近鄉情怯,你不要煩她。」項唯倫幫她回答。
「回來就好了,有什麼好情怯的?」
「Willy,你不是她,你不會懂!」
「但我不希望她不開心啊!」
「你以為她待在國外就開心嗎?」
刁逸薇依然沉默的聽著他們你來我往的一搭一唱,三年了,不知道……
「逸薇,不知道我有沒有告訴你……」項唯倫早知道這個消息。
「什麼事?」她終於說話了。
一起坐在後座的Willy也看著項唯倫,好奇他會說出什麼。
「萬聖恩……」他清了清喉嚨。「他結婚了!」
沒有太激烈的反應,她微微點頭。
「還有個兒子。」他接著說。
「哦。」她的反應冷淡。
「我一直沒有跟你提過嗎?」
「你沒有。」她平靜的說。
「我可能……忘了吧!」
「沒關係。」
「逸薇,如果……」
「不要擔心我會跳車或是想不開,我沒有那麼脆弱,而且他結婚生子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他如果未婚,我才會覺得奇怪,不要把我看得這麼扁,我自己不也結婚了嗎?」刁逸薇故作輕快。
「但你是假結婚。」Willy插嘴。
「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快樂比較重要。和你們在一起這三年,是我生命中很瘋狂、很愉快也很有紀念性的三年,我了無遺憾。」她回頭,給了他們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
「但你……你並沒有享受到真正的婚姻生活,你沒有自己的孩子。」項唯倫替她叫屈。
「反正我也不是很喜歡小孩。」
「你是在安慰自己。」
「我現在每天過得逍遙自在,我為什麼硬要生個小孩來綁住自己、來折磨自己,現代大家的觀念都變了,不然生育率不會直直下降。」刁逸薇非常老練的說。
「你在意的!」他揭穿她的故作冷靜。
「我才不在意。」
「你說謊時身體會微微顫動。逸薇,你不要勉強自己了。」
「才不!如果我想要小孩,抑或是你們想要小孩,我們可以領養啊!」
「逸薇,你真的要跟我們一輩子嗎?」
「項唯倫,你想休了我嗎?」
「你才二十八歲,你真的要過這種……」他光想到都覺得不人道而且沒有人性。「無性、沒有真正男人愛的生活?」
「難道你想鼓勵我去當萬聖恩的情婦嗎?你要我去當第三者,還是會紅杏出牆的蕩婦?」她沒好氣的說:「我不作賤自己。」
項唯倫和Willy互看彼此一眼,並且同時歎了口氣,好像有無限的感慨。
「台北很小。」項唯倫故意說。
「總會碰到面。」Willy接。
「那時乾柴碰上烈火……」
「一發不可收拾。」
「你們講完了沒?」刁逸薇聽不下去了。「這樣講會讓你們比較快樂嗎?」
「逸薇,你壓抑太久了。」
「哼!我早忘了萬聖恩這個人,如果不是你們拚命在暗示、拚命在提醒,我又怎麼會去想到。」她口是心非。「我們沒有其它話題了嗎?」
「唉!」項唯倫還是看著Willy。「我覺得有好戲可看了。」
「你怕戴綠帽嗎?」
「我是不怕戴綠帽,因為逸薇的道德感強烈,而那個傢伙又有老婆、小孩,我煩惱的事是,有兩個人會ㄍㄧㄥ得很痛苦。」項唯倫可以預見。
「好可憐哦!」Willy附和。
「你們閉嘴啦!」她吼出聲。
Willy沉思後道:「或許我們不該回來……」
「早晚得回來的。」項唯倫無奈的說。
「你們……」刁逸薇一哼。「都下地獄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