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們有著相同的家世背景,但彼此的世界卻是那麼遙遠、差異如此懸殊,就如同日與月,絕不會有交集的一天——
但她忘不了他,那種原有的平靜世界被深深撼動的感覺,讓她這輩子第一次,想擺脫被人安排好一切的宿命,極力為自己爭取些什麼。
但對她來說,現實環境是一個她全然陌生、遙遠的世界,父親常說,那裡有著她無法想像的複雜險惡、有著單純善良的她無法適應的勾心鬥角,但是,為了接近他,她甚至什麼也顧不了。
既然她狹窄的世界容不下瀟灑自由的他,那她就到他的世界去。
幾近大膽的,她請人打聽了有關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家世、他的過去,還有他的朋友。
讓她意外且驚喜的是,他的好友之一竟然就在父親的公司上班,一切巧合得好像冥冥中早已注定好了。
顧不了外人的議論跟眼光,她只能用自己所知道的方式,去接近巖日、試圖從他身上尋找通往那道陽光的橋樑。
甚至,她偷偷瞞著出國洽公的父親,央求巖日帶她來,因為她確信,在這裡一定能看到易桀。
總算,一切的心血沒有白費,她看到了他——
一思及此,她唇邊忍不住漾起一抹甜蜜而滿足的笑容。
看著咫尺之遙的美麗臉蛋揚起的淡淡笑容,易桀不經意掃過的目光再也無法移開。
在人多的場合裡,她顯得益加安靜。
大夥兒笑笑鬧鬧,她很少參與什麼話題,只是噙著抹淡淡的笑,安靜且專注的聽著。
按理說,在這種喧鬧的場合裡,這麼沉默的她應會被忽略才是,但奇怪的是,她纖細的身影卻彷彿會發光發亮似的,讓人無法忽略她的存在。
連易桀自己也沒有發現,一整個晚上他的目光始終在她身上留連,就連美食在前,易桀也全然沒有半點食慾。
怪哉,三十分鐘前他明明還飢腸轆轆,餓得幾乎可以啃下半頭牛了,怎麼她突如其來的出現,竟讓他情緒大亂,連閒扯抬槓、愛跟著梁珣搶東西吃的興致都沒有了。
「喂,易桀,你今天不太對勁喔!」
突然間,一個納悶的聲音自身旁響起,打斷了他凝視的目光。
「什麼不太對勁?」他刻意避過梁珣的目光,端起啤酒灌下一大口,把情緒全收進眼底。
「以前你不是這樣的,不興風作浪、也不跟大夥兒搶東西吃,你安靜得有點古怪喔!」梁珣灼灼的目光活像探照燈似的,狐疑的上下打量著他。
「美人在前,我總要維持一點形象吧?!」他痞痞的咧齒一笑,如假似真的說道。
田欣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她不太習慣自己成為話題焦點,而且,還是從易桀而起,這會讓她傻氣的胡思亂想起來。
「算了吧,如果你還有形象可言,那我就能去競選禮貌先生了咧!」一旁的梁珣很不給面子的扯起他的後腿。
梁珣誇張的比喻,讓一夥人忍不住放聲笑了起來。
「你這傢伙——」易桀咬牙切齒的準備還以顏色,但巖日的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
「巖日。」俐落的自口袋抽出手機,巖日簡潔報上名字。
聽著電話那頭的叨叨絮絮,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唯有兩道眉頭越攏越緊,就在眾人也跟著屏息之際,他終於出聲了。
「你等一等,我馬上過去。」
結束通話,他立刻起身,神色間有抹不尋常的焦躁。
「藍波有事找我,我得先走一步。」
「這麼快就要走啦?你才剛來耶——」
「藍波有啥天大的事,非要你現在過去不可?」
一夥好友掃興的嚷了起來。
「她——」巖日的眉頭蹙了蹙,終究還是把話收了回去。「出了點事,我得立刻趕過去。」
「那欣欣——」還是女人的心思細膩,慕以思立刻想到搭著巖日的便車來的田欣。
感受到眾人關切的目光,田欣低垂粉頸,眼裡有著明顯的失望。但是她不想讓巖日為難。
「沒關係,巖大哥有事儘管去忙,我請司機來接我。」田欣有些不自在的強綻出笑容。「再說,時間差不多了,我也該回去了。」她拿起包包起身。
一旁的易桀將她的情緒全看進眼裡。
她是在意巖日接了藍波的電話,又急忙趕赴的舉動嗎?
易桀相信,她一定是誤會了些什麼,巖日跟藍波只是普通的朋友,這點大伙都很清楚。
「可是欣欣才剛到啊,你看,她連一丁點東西都還沒吃咧!」季敬睦指著田欣桌前滿是食物的盤子。
「可不是,欣欣第一次來就這麼匆匆忙忙回去,彼此都還沒好好認識哩。」梁珣扮出一臉失落。
「我送她回去!」念頭甚至沒有經過大腦,易桀已經衝口而出。
在田欣以及一夥人驚訝的目光下,易桀有幾分不自在。
幾人面面相覷了一眼,突然間像是心神意會出了什麼,臉上也不約而同多了抹曖昧的笑。
「你們在胡思亂想些什麼?我只是正好沒事,順道替巖日送欣欣回去。」易桀惱羞成怒的吼道。
這些人根本是聯想力太豐富,他今晚確實是多看了田欣幾眼,但那只是因為出自於人愛欣賞美麗事物的天性,絕不是因為他對田欣有什麼非分之想。
更何況,田欣喜歡的是巖日,哪有他插足的餘地!
「易桀,那就麻煩你幫我送田小姐回家了。」對於田欣,巖日始終保持一定的距離跟禮貌。
在外人看來,田欣跟巖日兩人,簡直就像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但偏偏當事人心裡所想的,卻全然不是這麼一回事。
「我們走吧!」易桀朝田欣說道。
田欣沒有想到,易桀竟然會開口說要送她回家,或許是太過意外,好半天她仍沒反應過來,一張臉蛋漲得紅撲撲的。
眼見她沒有動作,易桀索性伸手拉著她往外走。
在場一干人,看到易桀那只豪邁握上人家纖纖玉手的大掌,不由得瞠目結舌。
這傢伙,神經未免也太粗了吧!才第二次見面就去牽人家女孩的手,也幸虧田欣個性好,換了別人不狠狠賞他一記鍋貼才怪。
來到停車場,微涼的夜風總算吹散了田欣頰上滾燙的熱度,易桀紳士的替她拉開車門,卻見她好半天仍低著頭遲遲不上車。
正狐疑間,只見她羞怯開了口:「你可以放開我的手了嗎?」
像是被巨雷轟了一記,他尷尬的趕忙鬆開手。
也難怪他握得這麼渾然忘我,握在大掌裡的小手柔弱無骨,就像團上好的棉花般,軟軟暖暖的貼在他的掌心, 讓他幾乎——不捨放手了。
將田欣安置上了車,易桀繞回駕駛座,竟然有種莫名的緊張。
打從他二十一歲起,就再也沒送女人回家過,這麼多年來,他幾乎已經遺忘有個女人坐在車上是什麼樣的感覺了。
發動了引擎,他踩下油門慢慢駛出方家別墅。
高級轎車裡,流洩著古典交響樂曲,一股淡淡的獨特男人氣息隱約瀰漫在空氣中,充斥在她鼻端。
田欣坐在前座,緊張得渾身僵直,兩隻冒汗的小手緊絞在一起,在優美的音樂聲中,她卻只聽到自己急速的心跳聲。
他們彼此是靠得那麼近,看似寬敞的空間此刻卻感覺格外狹窄,一如首次遇見他那夜,田欣幾乎可以聞到自他身上傳來,淡淡古龍水的好聞味道。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有天竟可以跟他靠得這麼近,只是單純的聽著他、感覺著他——
熟練的操控著方向盤,易桀發現自己的腎上腺素不斷分泌,渾身充斥著一股高昂與興奮情緒,就像第一次送喜歡的女孩子回家的十七、八歲小伙子一樣。
優揚動人的古典交響樂,也沖不去車內緊繃的氣氛,易桀知道,他得說些話來活絡氣氛才行。
「你跟巖日是怎麼認識的?」他若無其事的開口問道。
「有次我父親生日,在生日宴上經由父親介紹,我們才認識的。」她自動跳過她主動央求父親引見那段。
「你喜歡那塊石頭對不對?」易桀故做不經意的問道。
「啊?」石頭?
「就是巖日啊!」他好笑的看著她迷惘的小臉。「喔,我們都這麼叫他,那傢伙個性古怪,又悶得要命,就替他取了這個外號。」
「喔——」她恍然大悟的點點頭。
「對了,回歸正題,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什麼問題?」一下子,田欣意會不過來,眨著茫然大眼,怔怔望著他。
看著她嬌憨的小臉,突然間,易桀有幾秒的閃神,目光竟無法從她臉上移開。
不知道為什麼,他發現自己喜歡看她,她傻傻發怔的表情、茫然失神的可愛模樣,都叫人忍不住要被逗笑,卻又想把她攬進懷裡寵溺一番。
他很難想像,向來對女人維持不了三秒鐘興趣的他,怎麼會突然冒出這些莫名的情緒來。
「你是不是喜歡巖日?」他勉強拾回理智,又重新問了一次。
「你怎麼會認為我——」田欣不知道該怎麼說,只覺得他的想像力豐富得太離譜了點。
「我看得出來。」易桀大而化之的笑笑。「別告訴我,我眼拙看錯了。」
「我——」他當然看錯了,她喜歡的人其實——是他!
但是他那輕鬆的神情,掛笑的俊逸臉孔,卻讓她的話哽在喉頭。
見她不答,易桀當她是害羞默認了。
「這也沒什麼好難為情的,巖日雖然悶了點,不過是個好人,你很有眼光。」
他握著方向盤的大掌倏然緊了緊。
「他確實是個很好的人。」她不帶任何情緒笑了笑。
轉頭看了眼她唇邊淡淡的笑,易桀胸口突如其來的感到難受。
不是他不夠義氣,只是粗獷、陽剛的巖日,跟細緻甜美的田欣站在一起,儼然像是美女與野獸的組合,怎麼看怎麼不搭調。
巖日出色優秀,更是個面冷心熱的好人,只是,他不得不老實說:他倆真的不適合。
但是,偏偏田欣就是喜歡上了巖日,就算他再惋惜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生平第一次,他嫉妒起恬淡內斂的巖日。
兩人的話題突然中斷了,車內瀰漫著一股不自在的沉滯,緊繃得讓田欣幾乎窒息。
「我可以開窗戶嗎?」突然間,她輕軟甜美的聲音劃破了僵窒。
「當然。」易桀點點頭。
降下車窗,田欣深深吸了口新鮮的空氣,感覺鮮甜的空氣又重新灌進緊繃得即將窒息的胸口。
風吹起她的長髮,微卷的栗色髮絲隨風飄蕩,搖曳著令人心動的旋律,淡淡的玫瑰香甜在鼻端漫開來,蟄伏在心底深處的騷動,隨著那股襲人的幽香肆無忌憚的蔓延。
悄悄轉頭望著她低垂的小小腦袋,以及若有所思的神情,剎那間,他竟有種想將她納入懷中的衝動,但理智及時回到腦海。
這個女人不是屬於他的,況且,他也從沒想過,為女人落入愛情陷阱。
或許,他只是一時的驚艷罷了,她的美、她的獨特吸引了遠離女人太久的他,讓他以為自己被她給撩動了心弦。
這是錯覺——他堅定告訴自己。
甩開纏繞在腦子裡那團不該有的思緒,易桀回復一貫的爽朗表情。
突然間,一個咕嚕聲傳來,在音樂聲中還是清晰可聞。
他驚訝的轉過頭,正好迎上一雙尷尬的漂亮水眸,及一張幾乎紅透的臉蛋。
「對不起,我沒有吃東西——」
幾乎是自然反應的,易桀笑了,但看著她羞窘的表情,他趕緊停住笑。
「是我該抱歉!」他真心說道。「我沒想到你今晚來去匆匆,根本都沒吃到東西。」
腦子念頭一閃,手裡的方向盤也斷然轉了個方向。
「你要去哪裡?這裡不是我家的方向。」田欣有些不安,雖然他看起來十足正派的好人樣。
「帶你去吃點東西。」易桀回給她一抹安撫的笑容,繼續往越形擁擠的車陣中駛去。
「不必麻煩了,我回家可以請——」話才說到一半,田欣立刻停住了。
等等,易桀要帶她去吃東西,只有她跟——他?
田欣不再出聲阻止,一股莫名的興奮也迅速升起,她單純的小腦袋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這算是——約會嗎?
偷偷覷了眼易桀俊朗的側臉,只見他一臉專注在前頭的路況,全然不知她腦子裡正想著什麼異想天開的念頭。
不多時,車子駛進一座地下停車場,停妥車,易桀帶著她來到一個人潮多得令人咋舌的巷道內。
田欣遠遠仰頭一看,只見不遠處一個牌坊上清楚寫著「士林觀光夜市」。
雖然從沒來過,但她從很久以前就聽同學說過這個遠近馳名的地方,可父親從不放心,也不允許她到這種地方來,況且,在二十歲以前,她走到哪保鑣幾乎就跟到哪,讓她根本不敢跟同學出門。
在某種程度上,她是自卑的。
她不曾有過尋常女孩的生活、更不曾體驗過平凡的生活,她生活在眾人欣羨的雲端,卻一點也不覺得快樂,如果可以,她寧願只是個普通人。
「小心,別走丟了!」
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冥想,還不及回神,一隻大掌已經牢牢握住了她。
他保護性的舉動,讓田欣有種莫名的悸動。
緊握著她的大掌很溫暖,寬闊的掌心讓人有種莫名的安全感,這一刻,田欣的心終於徹底陷落。
小心翼翼跟隨著他,田欣好奇的看著眼前全然陌生的一切,擁擠的人潮、此起彼落的叫賣聲,這是田欣從不曾見過的另一種世界。
「要吃點什麼?」易桀突然回頭問道。
「我——」吃什麼?在這夜市裡能吃什麼,她實在完全沒有概念。
看出她的遲疑,生平第一次,易桀立刻迅速反應過來。
「吃花枝羹好嗎?這可是道名產,來到這裡的觀光客一定都會嘗嘗。」
「好啊。」田欣欣然點點頭。
「還有大餅包小餅、天婦羅、藥膳排骨——」易桀如數家珍,滔滔不絕。
看著他一派從容自適的模樣,好像很能在這種環境中怡然自處,但不經意間流露的尊貴優雅神態,在人群中卻又顯得格外醒目,讓人很難不去注意他。
發現後頭的人兒出奇沉默,易桀不放心的回頭一看,卻不經意捕捉到她忘神凝視的眸光。
沒有料到他會突然回頭,田欣閃避不及,只能狼狽的被他的眼神撞個正著。
「這裡真熱鬧——」她不自在的隨口扯了個話題。
突然間,易桀好像有點摸清這個單純小女人的個性,每當她慌張的時候,總是容易結巴,而且還會顧左右而言他。
「是啊!」易桀忍住笑,一本正經回道。「你一定很少來吧?!」他不甚認真的問道。
「我——我從沒來過這兒。」田欣不自在的笑了笑。
驀地一楞,易桀好似在她眼底看見什麼,但那抹閃爍眸光,卻讓他無從分辨。
「你剛剛說的那些東西好像都很好吃,我可以——每一樣都嘗嘗看嗎?」
她羞怯的說道,眼底閃著讓人連星星都願意摘下來送給她的希冀眸光。
「沒問題!」
他強忍被撩起的悸動,牽起她往一條更狹窄的小巷而去。
小巷裡人山人海,跟身旁的人幾乎是胸貼胸、背貼背。
田欣寸步難行,從後方不斷擠來的人潮將她往前推,她尷尬的只能被迫緊挨著前方易桀的背,整個身體幾乎貼上了他。
從他身上透來的溫度,迅速滲進她臉頰肌膚,帶來一種奇異的安定與暖意,她這才發現,臉頰不知何時貼上了他的背。
她從來沒想過,才見面兩次的他們,竟然可以這麼親暱這麼熟悉的依靠彼此。
易桀當然沒有察覺她腦子裡的想法,只是忙著在幾乎滿座的店裡尋找座位,隨即帶著她繞過重重人潮,坐進狹小的角落裡。
手腳俐落的店家送來了幾樣菜,替她拿了筷子,一個晚上下來也沒吃多少東西的易桀,自己也開始吃起來,正大快朵頤之際,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你不會介意這樣吃東西吧?」他果然不愧神經大條的名號,竟然疏忽了。
今晚的她穿著一身名牌粉藕色洋裝,腳蹬著高跟鞋,渾身散發著優雅高貴的氣息,跟週遭的吵雜混亂明顯格格不入。
「當然不會!」田欣一臉不可思議的搖搖頭。「我喜歡這裡,好有意思。」
「那就好。」他沒多細想就把她帶到這裡來,幸好她隨和得很,對什麼都沒意見。
接下來易桀還帶著她吃了幾樣小吃,臨走前,還叫了一份大餅包小餅讓田欣拿在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