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是哪根筋不對?
明知道易桀對她全然沒有感覺,她卻還是割捨不下、放棄不了,仍一廂情願的想為他做些什麼。
只是——她真的糟糕透頂,不但家事做不好,就連廚藝也完全上不了檯面。
整個晚上的興奮跟高昂興致徹底被澆熄,也讓她總算看清楚自己做了多麼可笑的蠢事。
明知道自己不是做家事的料,但她還是忍不住雞婆的想為他做些什麼,但這些東西,怎麼上得了檯面?就算倒給街上的流浪狗,恐怕都乏狗問津。
她羞惱的想將這些徹底失敗的菜餚倒進垃圾桶,但才剛要伸手端起盤子,身後的大門突然傳來鑰匙開門聲。
來不及了,易桀爽朗的聲音自門邊響起。
「我回來羅!」
「你——你回來啦?」她手忙腳亂想將一桌的失敗品全藏進廚房裡,奈何他動作實在太快,一下就循著香味來到餐桌前。
「你會做菜?」
看他表情錯愕的瞪著桌上的菜,田欣只覺得尷尬、丟臉,恨不得在他出現之前就把這些失敗品全倒進垃圾桶。
「我——我只是好玩,隨便做做——」她羞紅臉,兩手左右急忙各端起一盤,就要往廚房裡走。
「款——你要把菜拿到哪兒去?」易桀幾個大步追了上來。
「把這些倒了,我很快的,等會兒我們就可以出去吃晚餐了。」她不敢停,深怕僅存的尊嚴會在他面前崩塌。
「為什麼要倒掉?這太可惜了!」他不由分說的兩隻長手一伸,輕鬆攔截她手裡的菜。「既然做了菜就是拿來吃的嘛,管他是做認真還是做好玩的!」
「我的手藝很差——」更貼切一點說是:糟糕到了極點。
她連菜該切多大多小,油該放多少,鹽該加多少,菜跟配料要怎麼放的先後次序都不知道,只是亂七八糟全部丟下鍋。
一股腦的忙了一個下午,直到看清這些認不出面目的成品,她終於認清事實,她壓根只是個麻煩、是個累贅,她甚至連這些最簡單的事都不會。
「沒關係,我這個人什麼都不挑。」最重要的是,這是她親手做的,他要嘗。
「我從沒有下過廚——我的意思是說,我根本連鹽跟糖都分不出來,這些東西根本不能吃的。」她急急說道。
易桀認真的端詳著那些菜。「樣子是不怎麼好看,不過我一定要嘗嘗。」
他興致勃勃的舉筷吃了一口,孰料,原本掛滿笑意的俊朗臉孔一僵,臉孔立刻漲成青紫色。
「你——你怎麼了?」田欣一時慌了手腳,緊張的抓著他。
「嗯——」易桀痛苦的搖搖頭,完全說不出話來,轉身急忙衝往浴室。
「你還好吧?」緊跟著到浴室外,田欣擔憂的看著不斷用清水漱口的易桀。
好不容易,半晌後,易桀的臉色總算恢復正常了些,但看起來仍有幾分狼狽。
「菜不好吃嗎?」她問道。
「呃——味道還不錯,只是鹽放多了點,還有,你加的醬油應該是醋。」怕傷了她的自尊,易桀很委婉的說道。
一時之間,湧上心頭的不只是羞愧,還有深深的挫敗。
她只是個依賴父親生存的米蟲,沒有離開過家一天,更沒有靠自己的雙手自食其力過,除了打理自己,她什麼也不會。
她這麼差勁,根本配不上他,只會成為他的負擔、累贅,就算等上一輩子,他也不會愛上她。
一想到這裡,田欣挫敗混雜著心痛的淚水驀地衝上眼眶。
她用力咬住唇,遽然轉身往房裡跑。
「田欣、田欣——」他幾個大步伸手拉住她。「怎麼了?我說錯了什麼?」乍見她眼底的淚光,易桀慌了。
「沒有,你很好,真的很好!」田欣強忍酸楚擠出一抹笑容。「我只是討厭我的一無是處,在這裡只會給你添麻煩——」
「誰說的?」易桀微微蹙起眉頭。「你是巖日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哪來的麻煩?」
老實說,她的手藝真的很差,但是他喜歡她特地為他做菜的用心,這讓他感覺自己在她心裡好像還有一點點份量,即使那點份量是感激的成分佔大多數。
巖日的朋友?又是這句話!
他每說一次就傷她一回,偏偏她卻懦弱得沒有勇氣反駁,沒有勇氣告訴他——其實自己愛的人是他,不是巖日。
對他而言,她所代表的意義僅是巖日的朋友,他近乎深情的溫柔、他無微不至的體貼,全是因為巖日?
就因為對朋友的義氣,他甚至不惜把她這個麻煩攬上身,無怨無悔的照顧她?
他,到底是個過分重感情的男人,還是個薄情的負心漢?
「我好討厭自己。」她哽咽的說道。
「為什麼?」易桀真的被她給弄糊塗了。
「我討厭自己為什麼這麼軟弱,為什麼連一點勇氣也沒有,為什麼連喜歡一個人都不敢——」她一鼓作氣的說道,直到驀然抬頭接觸到他的目光,聲音才遽然而止。
是她看錯了嗎?為什麼在剎那間,她彷彿從他眼中看到一閃而過的感情。
但是當她再次定睛細看,裡頭除了平靜什麼也沒有。
「傻瓜,只是一句話,絕對沒有那麼難。」易桀有些落寞的笑了笑。「喜歡一個人就要勇敢表達,別讓感情白白錯身而過,懂嗎?」
懂,她當然懂,只是,開口好難。田欣百感交集。
「你也不想要一個被父親安排好的婚姻吧,既然有勇氣出走,就得有勇氣去爭取,如果你真的開不了口,我去替你說——」
「不,不要!」她激動的猛搖頭。
「欣欣——」
「拜託你,這是我的事,讓我自己處理好嗎?」
看著她柔弱卻堅持的臉龐,他忍不住歎了口氣。
「看著我!」他的大手突然握起她的下巴。
筆直望進他認真的眸底,田欣聽到他彷彿來自遠方的聲音。
「現在,我要你試著把我當成巖日,說一次:我喜歡你。」他認真看著她。
「不、我不行!」他就是他,她沒辦法把他當成另一個人,況且,她根本不喜歡巖日,怎麼說得出口?
「別緊張,來,跟著我試著說說看,你會發現沒有想像中的難。」易桀綻開微笑鼓勵她。
「我——我——」她說不出口,口是心非的話對她來說,真的很難。
「不然這樣好了,你就把我當成練習的對象,試著對我說說看。」
對著他說?田欣望著他認真俊美的臉孔,突然發現,好像不那麼難以啟齒了。
仰起頭,田欣望著他英氣逼人的臉孔,一雙幽深專注的黑眸也回視著她。
兩人的目光不由自主深深交纏,徹底在彼此的眸裡迷失,再也尋不到找回自己的出口。
她像是被施了魔咒似的,眼中什麼也看不到,只有他——
「我喜歡你——」
她的聲音輕柔飄忽,像是來自遙遠雲端。
易桀的心為之一震。
明明她要表白的對象是巖日,為何他卻會有一種被撼動的感覺?
「易桀,我——」我愛你!一時衝動,田欣幾乎脫口而出。
「嗯?」他很有風度的掛起微笑,等她往下說。
到嘴邊的話沒用的嚥了回去。
萬一這只是她的一廂情願,萬一他根本從沒把她放進眼裡,萬一——
有太多太多擔心與遲疑,田欣很清楚自己不是個勇敢的人,就怕自己承受不了被拒絕的打擊。
「你想說什麼?」他的眼神透著股奇妙的溫柔。
「我——」她終究只能選擇逃避。「我累了,想先去休息了!」
遽然轉身,她近乎狼狽的落荒而逃。
她從來不知道,一個愛字要說出口,竟會這麼難。
「你想出去工作?」
乍聽她的要求,剛回到家的易桀被嚇傻了。他實在無法把工作跟田欣聯想在一起。
「嗯。」田欣點點頭,美麗的臉龐看來十分平靜。
「為什麼?」他的眉頭深深攏了起來。
「我想靠自己獨立,總不能一直帶給你麻煩,造成你的負擔。」
她不要變成一株依附他人而生的菟絲花,她不要當一個需要人處處照顧擔心的嬌嬌女,她不要自己總是一無是處。
「聽著,你沒有麻煩我什麼!」他嚴肅的緊握她的肩頭。「我也從不覺得你是個負擔,我不許你這麼想,聽到沒?」
他的話認真而誠懇,卻叫田欣一顆心沉得更深。
「你是個好人,總是一再幫助我,但我想靠自己的力量獨立,等我找到工作,領了薪水就會馬上搬出去。」
「田欣!」她的堅持讓易桀有些動怒了。他無法想像,若他不在她身邊,他如何能放得下心?
「拜託!」她抬起頭,眼底滿是令人不忍的祈求。
用眼神與她僵持著,許久後,易桀終於在她固執的眸光中投降了。
「好,你要工作可以,但地點必須由我挑。」他像是下了決定似的說道。「從明天起,你跟我一塊去上班。」
田欣瞠大眼。
跟他去上班?他的意思是說——他要讓她到他公司去工作?
「你就當我的特別助理,在我的辦公室幫忙。」
田欣眼底那抹火光倏地熄滅。
他還是把她當成嬌弱的溫室花朵,想保護她,不忍讓她吃一點苦。
「連你也看不起我,認為我什麼都不會,不想給自己找麻煩對不對?」她苦澀的一笑。
「你別胡思亂想,只是目前我公司沒有適合你的工作。」易桀逃避似的別過頭去。
「連倒茶、跑腿的小妹缺都沒有?」
易桀啞口無言。
最近確實有個小妹離職了,不過,他絕對不會讓她去做那種形同打雜,還得看人臉色的工作。
「那種端茶水的工作不適合你——」他忍不住脫口而出。
「連你都這麼看我是不是?」突然間,她覺得好絕望。
過去二十三年來,她受夠了父親密不透風的保護,她想獨立,想證明自己除了千金小姐的身份外,也有能力養活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選擇自己的人生——
但一直以來,她總是被人定位成養在溫室裡的花朵,一個被養在用錢堆砌起來的無形城牆緊密保護的嬌嬌女。
如果顯赫家世隨之而來的是束縛,那她可不可以選擇放棄,過一個平凡的人生就好?!
「可以讓我試試嗎?」她輕聲央求道,眼裡有著祈求。「我只要當小妹就好。我根本沒什麼工作經驗,我若真的當你的助理,豈不是讓你也讓我引人非議?」
突然間,易桀發現田欣變得不一樣了。
她好像,多了分成熟,不再是以前那個天真無邪,像是活在象牙塔裡的溫室花朵。
讓她去做那種工作,確實讓易桀面臨極大的掙扎。
他真的不願她受苦,光想到她一天得在十幾層樓間辛苦的上下奔波,還得到每個辦公室去添茶倒水,就讓他打從心底不忍。
但,他能如何?眼前的她是那樣堅定,彷彿已然抱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決心。
宛如經過一世紀的反覆掙扎,他終於還是還是不得不妥協。
「好吧!你明天就跟我一塊兒到公司去。」
田欣的出現,果然讓總裁辦公室一陣轟動。
不只是她精緻宛如瓷娃娃般的甜美臉蛋、一身如貴族般優雅端莊的氣息,還有易桀明顯特別關愛她的態度,在她上班的第一天,立刻引起所有秘書的議論紛紛,以及——嫉妒。
「別讓她拿太重的茶水,跑文件也別讓她去,就教她影印、裝訂——」
尤其是從其他茶水小妹口中聽到總裁親口這麼吩咐,更讓所有人確信,新來的茶水小妹跟總裁之間的關係不尋常。
一夥秘書沒了工作情緒,鎮日打量著甜美可人的田欣,眼裡明顯泛起酸意。
易桀的平易近人、溫和親切,讓他博得公司上下一致的擁戴跟好感,尤其是公司內半數的未婚女職員,全把他當成心目中的白馬王子。
如今她們心目中的王子竟被一個職位卑微,根本上不了檯面的茶水小妹給搶走了,這叫她們如何平心靜氣?!
第一次憑著自己的雙手工作,田欣很珍惜、也很戰戰兢兢,雖然她的工作再簡單不過,但是對嬌生慣養的她而言,已是不小的負擔。
只是,她從沒想過,每當易桀中午時分,帶著她從總裁專用電梯上員工餐廳吃飯,上下班都坐著他的高級轎車前來,會引來多少流言蜚語。
來到「超越」幾天,在最初的風平浪靜之後,她開始聽到許多閒言閒語。
有人說她是專賣色相被總裁包養的情婦,也有人說她是癩蝦蟆想吃天鵝肉,靠一張臉蛋就想爬上總裁夫人的位置——
種種流言聽起來都極為不堪,一心想在這份工作中認識新朋友的田欣,卻反倒成為全公司女職員的公敵。
至此,田欣才終於明白,原來這就是現實社會的面目,人心竟也是這個樣子,難怪父親,甚至易桀會這麼極力保護她。
但是,懷抱著友善的態度、珍惜的心情,卻還是得不到其他人的善意回應,反倒是她總是拿自己的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
即使她再認真工作,再努力跟易桀保持距離,還是阻止不了那些耳語在身邊流竄,於是她開始學會沉默。
她清楚只要跟易桀有瓜葛的一天,就不會有人跟她站在同一陣線上,也不會獲得任何友情。
但這些,田欣一個字也沒跟易桀提起,她實在不忍再加諸壓力給他。
也是進了這裡,她才知道身為企業總裁的他有多忙,開不完的會、處理不完的公事,還有數不清的客戶拜會與簽約行程,還不包括各種應酬。
她突然回想起過去,他幾乎每天準時下班帶她去吃晚餐,那是得拋下多麼繁重的公事,挪開多少應酬、取消多少重要會議。
對他,她是真的衷心感激他,這些日子以來為她所做的一切。
幾乎是在充滿敵意的工作環境中,她終於領到第一個月的薪水。
不屬於正式員工的她,拿著會計交給她的薪資袋,一顆心激動得發燙,甚至連眼眶都微微發熱。
手裡那疊薪資袋很薄,輕得幾乎沒有什麼重量,但對田欣來說卻是意義重大。
從小衣食無缺、要什麼就有什麼的她,從沒有嘗試過自食其力的感覺,從不知道她除了接受父親的寵愛與呵護外,自己存在的價值到底是什麼。
她的個人戶頭、信用卡,以及任她自由挪用的信託基金,全都隨她主宰,裡頭的金額龐大得連她都不曾仔細數過。
茶水小妹的工作並不算重,簡單的搬茶桶、補茶包,以及清洗杯盤的工作,卻讓她細嫩如玉的手蒙上了一層薄繭,她這才發現自己過去有多嬌生慣養。
在外面畢竟不比家裡舒服優渥,她知道只要她肯放棄堅持乖乖回家,她就可以恢復千金大小姐的身份,享受往日優渥的生活……
但她不想,真的不想,她不想再做一隻被關在精緻牢籠裡的金絲雀了,也不願成為一株溫室裡的花朵,她要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尋找自己的人生,只做她自己。
雖然工作環境裡充滿刻意孤立她的敵意,但是辛苦有所代價的這一天,她還是忍不住開心,臉上始終洋溢著滿足的笑容。
平時,她會很謹慎的別跟易桀走太近,但今天她實在太開心了,忍不住的,趁著中午時間,她偷偷來到總裁室外敲門。
「進來!」裡頭傳來沉穩的聲音。
她小心的打開門,瞥及桌後那個專心工作的挺拔身影,遂放輕腳步走進辦公室內。
看著頭也不抬,專心得心無旁騖的易桀,田欣有些著迷了。
也是來到「超越」她才知道,平時看似爽朗隨性,大而化之的易桀,在工作上竟也有他嚴肅謹慎、精明認真的一面。
她也總算瞭解,為何他能在短短幾年內,建立這頗具規模的大企業。
但不論是哪一面的他,爽朗瀟灑的易桀,還是嚴肅認真的總裁,她都喜歡!
像是察覺到兩道專注的凝視目光,易桀倏然抬起頭,目光與她的撞個正著。
凝望著彼此,突然間吹送著空調的涼爽空氣,溫度卻突然升高起來,緊緊交纏的目光濃烈得好像誰都無法先抽身而退。
「你怎麼來了?」
總算,他開口打破了沉默,聲音卻微微瘩啞。
「我領薪水了。」她神秘兮兮的宣佈道,揚起手裡的薪資袋朝他晃了晃。
看著她,易桀忍不住揚開了笑。
「為了慶祝你今天工作滿一個月,晚上我帶你去吃法國料理。」被她感染了好心情,易桀的心情也跟著愉快起來。
「今天換我請你好不好?」田欣一臉渴望。
瞥了眼她手裡的薪水袋,他很清楚裡頭的份量。
「好啊!」他緩緩展開迷人的笑容。「不過——地點由我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