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文的工作相當忙碌,他每天準時去公司,聆聽著秘書跟他報告一整天的行程,聽著助理報告合作計劃案。
建設公司的業務相當龐大,他每天總有一堆設計圖要研究,除了設計的工作以外,他仍然需要到工地巡視,他總是喜歡親力親為地看看這兒、看看那兒,爬高爬低地監督一切是否有按照設計圖進行。
這一天下午,他跟往常一樣,將銀灰色的車子停在校門口,等著心瑤的到來。
他熄了火,點燃了一根煙等待。
但,一根煙抽完了,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已經四點半了,三五成群的學生結伴而出,他望著遠處,卻始終沒有看到心瑤的影子。
他再點燃一根煙,在繚繞的煙霧中等待,一直到了五點多,他終於忍不住了,下了車,穿過馬路,走進校門口的警衛室詢問工友:「請問,韓心瑤老師在不在?」
工友和藹地說:「先生,你稍等一下,我替你問問看。」他打了幾通電話,接著轉向他道:「韓老師今天沒有來上課。」
這句話像是一盆從頭頂上潑下的冷水,他的心驟然從狂熱降到了冰點,
她怎麼了?
病了嗎?還是……出了什麼事了!
他焦急地拿起電話,迫不及待地撥了她家中的電話號碼,也不管會不會是韓家二老接的電話。
鈴聲一連響了十多聲,居然沒有人接聽!
這讓他更加心急如焚,忽然,他腦子裡一閃而過了什麼,又拿出手機,撥了莊偉群家的電話號碼……依然沒有人接聽。
怎麼會這樣呢?!直覺告訴他,一定發生事情了!
他坐回車子裡,發動車子往回家的路上飛奔而去。
回到雨軒,他依舊存著一絲希望,或許心瑤會自己撥電話到雨軒。
他整晚守在電話旁,用祈求的眼光看著話筒,其間也曾不停地撥著韓家和偉群家的電話號碼,但回答他的,依舊是那冰冷的答錄機聲。
一直到深夜十二點多,偉群家的電話終於接通了。
「慕文嗎?」電話那端傳來偉群疲憊不堪的聲音。「這麼晚了,有什麼事?」
「對不起。」慕文心慌意亂的說:「你曉不曉得心瑤到哪裡去了?她家的電話怎麼都沒有人接?」
「心瑤?」偉群大大一怔。「她病了。」
「病了?什麼病?」慕文急切地問。
「急性盲腸炎,今晚剛剛開了刀,現在在台大醫院,我和心婉剛剛從醫院回來。」
「嚴不嚴重?要不要緊?」
「放心,一切都很順利。咦?你怎麼突然關心起心瑤?噢……」偉群瞬間明白過來,立即對話筒吼了一聲:「你這臭小子!原來你在打韓家那塊美玉的主意!」
「電話裡說不清,改天再談,我要趕到醫院去看心瑤。」
「喂!喂!」
慕文匆忙掛上電話,慌亂地狂奔到車子旁,跳上車子,幾乎是將油門踩到底,狂飆往台大醫院。
不知道闖了幾個紅燈,沖抵醫院的停車場,停好車後,他才忽然想到,待會迎接他的,不知道是怎麼樣的一個場面。
但,無論是福是禍,他都必須去面對。
思緒至此,他堅定地走進醫院,查出心瑤的病房後,來到房門前,輕輕地叩了兩下房門。
病房裡,韓母正一臉焦急地守著床邊,韓心瑤麻醉剛退,醒過來一下子後,不久又無力地沉沉入睡。
房門響起敲門聲,韓母以為是護士來巡視,不疑有他地走過去開門,卻被站在門外一位素未謀面的年輕人給嚇了一跳。
他身形高大、頭髮蓬亂、濃黑眉毛下的一對深邃眼睛,在走廊黯淡的燈光下,彷彿有兩簇火焰在燃燒著。
「你是誰?有什麼事?」韓母驚訝地問著。
慕文望著眼前這位中年婦女。她臉上雖然有著歲月的痕跡,卻隱隱散發著高雅的氣質,由眉宇之間深藏的憂慮判斷,她一定是心瑤的母親。
「伯母,請原諒我深夜打擾。」慕文急切的說:「我叫何慕文,聽說心瑤病了,來看看她。」
「你知道現在幾點嗎?」韓母冷冷說道,沒有要請他進入的意思。
「我知道現在不是探病的時間,但我今晚一定要見心瑤,沒見到她,我是不會走的。」何慕文用著堅定的眼睛望著韓母。
韓母一臉驚訝錯愕。這個年輕人眼中清楚顯露的擔憂,讓她驚覺到事情的不單純。
「你是心瑤的朋友?」她問。
「伯母,請你讓我進去看看心瑤,看了心瑤之後,我再把詳情慢慢告訴你,好嗎?」
他誠摯迫切的語氣,終於讓韓母讓開了身子。
走了進去,他帶著焦急的雙眼,急迫地趕到病床前。
微弱的燈光照在心瑤臉上,她雙眼緊閉,臉頰毫無血色,一頭長髮凌亂地散在枕頭上,像是才經歷過一場莫大的折磨。
他情不自禁的伸手緊握著她的手,深深的凝視著昏睡不醒的她。
韓母站在病床的另一邊,眼睛直盯著何慕文看。
「現在,告訴我吧!何先生,你跟心瑤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把一切事情,完整告訴我。」
何慕文慢慢抬起頭來,正視著韓母,「伯母,我知道自己的出現太突然,會令你驚訝、憤怒,但是我還是要讓你知道,我跟心瑤……正在交往!」
他嚴肅、鄭重、清晰地說道,雙手始終握著心瑤的手。
「雖然認識只有短短的兩個月,但是我們深深愛著彼此。或許,我在你心目中比不上她那位遠在美國的未婚夫,但……求你允許我們光明正大的交往!」
這番話讓韓母震驚不已!
在這一瞬間,她終於明白,這兩個月來,韓心瑤由消沉、憔悴,無力,匆然轉變為快樂,甜蜜、可愛的原因了。
「你是怎麼認識心瑤的?」韓母極力穩住自己的情緒。
「我跟偉群是大學時代同宿舍的好友,四月間,我從美國回來,偉群請我吃飯,我們在偉群家裡相遇,就這麼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
「你知道她有個未婚夫嗎?」
「知道,」
「既然知道,為什麼還去招惹她?」
「伯母!」他深切地喊了一聲。「感情本來就是沒有道理可言的東西,我想……你應該瞭解才對!」
韓母困惑地看著慕文,雖然在一時間無法完全明白這段感情為何會產生,但已可以稍稍看出他的一片深情。
「你可曾想過,我們做父母的若堅決反對,你們要怎麼辦?」
「只要心瑤的心沒變,即使五年、十年,我都願意等。」何慕文的語氣肯定中還帶了點霸道。
韓母看著他,有些被他的神情撼動,但對他的抗拒,還未全然消除,「你認為只要等下去,就能得到心瑤嗎?」
「我相信伯母也會希望她生活得快樂、幸福,而不希望她在煎熬中度日,對吧?」
韓母緊盯著慕文,感動之情油然而生。
她也曾年輕,對感情的渴望,她也曾經歷過,因此,不知不覺中,她心底的那份敵視逐漸消失……她甚至開始思考,自己在接下來的日子裡,該扮演何種角色才對。
心瑤終於從沉睡中清醒過來。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病房裡的燈光,讓她有些眼花,什麼都看不清楚,她又閉上雙眼,眉頭輕蹙,神志還在虛空中飄浮,只隱約聽到有人談話的聲音,那聲音好親切、好熟悉,她掙扎著,終於用瘖啞的聲音輕輕吐出:「慕文,是你嗎?」
「心瑤!」慕文急切地喊叫了一聲,仍緊緊地握住她沒有注射點滴的那隻手。「你覺得怎麼樣了?」
慕文這一喊,讓她完全的清醒了。
眼一睜,她發現慕文出現在眼前,帶著一臉焦急與緊張面對著她。
她動了動身子,這才發現床的另一頭站著母親,那看起來更加蒼白、更加憔悴的母親。
「媽!」心瑤輕輕喚了一聲。
韓母在床沿坐了下來,伸出手,憐惜地拂開黏貼在心瑤臉頰上凌亂的髮絲,「告訴媽,傷口疼嗎?」
「還好。」心瑤輕輕應了一聲,目光重新落在慕文臉上。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她訥訥問道。
「說來話長,以後再告訴你。」何慕文深深的望著她。
「心瑤,要不是這場病,你跟慕文這段感情,打算隱瞞我們到什麼時候?」整了整臉色,韓母問道。
慕文心頭微微一震。
心瑤的母親稱呼他的名字!?那是不是表示……她已經接受他了!?
「心瑤,我把我們的事部告訴伯母了。」慕文溫柔地說。
心瑤眼睛張得大大的,眼珠輕輕轉動,每轉一下就濕一分,一直到視線全部模糊,她才從慕文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握住床邊母親的手,用著哽咽的聲音說道:「媽,我愛你!」
韓母吸了吸鼻子,用手拭掉自己眼角的淚水,「我去問問值夜醫生,看你什麼時候可以進食。」
說罷,她走出了病房,以免暴露過多她那脆弱的感情。
病房裡,只剩下心瑤跟慕文。
心瑤伸出了手,輕觸著他的臉頰。
徹夜未眠讓他看起來既憔悴又疲憊,下巴處也冒出了些許鬍渣,但是那雙眼睛,仍然閃著深情的光芒。
「我媽……剛剛沒有為難你吧?」她有些擔憂地問。
「沒有,她是一位通情達理的長輩。」
「對不起!讓你孤軍奮戰。」
「別想那麼多!現在你只要安心養病,快點好起來。」
心瑤的眼眶又濕潤了,她望著慕文,沒有說話,只是將他的頭緊緊地攬在自己胸口,靜靜地與他相依著。
「答應我一件事。」她低語。
「什麼事?」
「回家好好睡一覺,你看起來滿臉倦容!養足精神後,晚上再來,我們共同面對我爸爸那一關。」
「你的身體撐得住嗎?」他抬起頭來,用懷疑的眼神盯著她。
「我不會有事的。」她笑著說:「雖然我父親這個人威嚴了點,但是他很善良,而且心軟,看在我身體不適的份上,多少會寬容我們的。」
「嗯。」他應允,然後俯下身子,在她鼻尖上輕輕一吻。「我晚上再來看你。」
他依依不捨地走到門口,忽然又轉過頭來,加了一句:「如果我能憋到晚上的話!」
說罷,笑著走出病房。
心瑤目送慕文離開病房,突然間,感覺到室內燈光射出的光華,竟然是那麼溫暖。
幸福……彷彿正走向她。
是嗎?會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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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瑤再次從睡夢中醒過來的時候,黎明的光線正從窗戶射入。
外面的走廊上,傳來談話聲、爭執聲,雖然已經盡量壓低音量,她還是聽到了談話的內容。
「你怎麼可以如此糊塗的就接受這一件莫名其妙的事!?這可是關係到心瑤一生的幸福啊!」這是父親激動的聲音。
「女兒也是我的,難道我會害她嗎?你沒有見到慕文,你不瞭解他……」母親的聲音更激動。,
「你只不過見了他一面,跟他談了幾句話,你就瞭解他?」父親惱怒地打斷母親的話,「真是難以置信!有個陌生人突然從地底下冒出來,堂而皇之地告訴你,他要跟你女兒在一起,你便爽快地答應他們的要求!?」
「他是偉群的朋友……」
「不管是誰的朋友,反正這件事根本是荒唐透頂!」父親厲聲怒斥著。
「現在,我不跟你爭辯,等你跟慕文見過面、談過話,我們再作定奪,好嗎?」
談話停止了,韓母推門而入,韓父也跟著進來。
「你醒了?」韓母給了心瑤一個若無其事的笑。
「媽,我想坐起來。」
「好。」韓母按下開關,慢慢將床調整成坐椅的弧度。
心瑤注視著父親,他的臉色是那麼嚴肅冷峻,像座冰山。
她的理智告訴她,不能再掩飾下去了,是她必須對父親坦白說出真相的時候了。
「爸。」她怯怯的喊了一聲,困難地說:「剛才你們的談話,我都聽到了。」
「好!」韓父站定在她前面,瞪視著她說:「本來不想在你身體還未復原的時候給你壓力,現在你既然開了頭,我也就沒有顧忌地問個明白了。」
「老伴!」韓母驚訝而責備地喊。
韓父並沒有理會她,繼續說下去:「剛才你媽告訴我,你認識了一個叫何慕文的,而且你們正在交往,這是真的嗎?」
「是的,爸爸,」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韓父瞪視著心瑤——這個在他眼裡一直是個好教養的大家閨秀,不可能走出軌道之外的女兒。
「爸,我很清楚我自己在做什麼,我想跟懷哲解除婚約。」心瑤堅定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韓父驚訝地聽著,瞅著她好一會兒。
「是懷哲做錯了什麼嗎?」
「不,不是懷哲,跟他沒有關係……」
「那麼,錯在你囉?」
心瑤無言地低下頭,懊惱地咬著嘴唇。
「你應該想清楚。」韓父注視著心瑤,「懷哲不論人品、學問,以及從小到大對你的一往情深,都是無話可說,你怎麼能輕易地提出要解除婚約?你怎麼開得了口?難道你忍心去傷害一個善良忠厚,對你又情深意重的男孩?」韓父沉痛地說。
「老伴!」韓母又責備的喊:「你不要說得那麼嚴重。」
「這也是我的苦惱!」心瑤無助地叫著說:「我也不願意傷害他,當初,我是很誠心的準備要將自己的終生托付給懷哲,但是,慕文出現了,什麼都瓦解了、崩潰了,我曾經努力掙扎過,但是,爸爸,我真的沒有辦法……」
韓父傻了,在他心目中,沒有任何一個男孩能比懷哲更完美,這個何慕文到底是何等人物?竟然能瓦解兩個十幾年青梅竹馬的感情!
「那個何慕文到底有什麼地方,值得你如此做?」他仍不服。
「這不是值不值得的問題……」心瑤輕輕地說…「我只知道,沒有了他,我的人生不會完全,我的生命……也就沒什麼意義了。」
心瑤的這番表白,帶給韓父不小的衝擊。
難道十幾年的相處,敵不過兩個月的感情?
時代真的變了,現在的年輕人什麼都快,開始得快、結束得快,變化得也快,他覺得自己老了,跟不上時代了。
「這麼說……你決定跟懷哲解除婚約了?」
「是的,爸爸。」
「你要我如何向任家開口?」韓父跌坐到椅子裡,悲慼地歎了口氣。
「爸,這事情是因我而起,我自己會解決。我準備暑假自己去美國,向懷哲說清楚。」
韓父用難解的眼光望著女兒,一時間,他覺得說什麼都是多餘的了,孩子長大了,不再受父母左右了。
正在沉思的當兒,敲門聲響起。
「我來開。」韓母走到門前,打開門後,吃了一驚。
「慕文!」心瑤也意外地喊了一聲。
說曹操,曹操到!韓父迅速轉過身子,面對慕文,從頭到腳打量著他。
亂髮下是張有稜有角、有個性、相當吸引人的一張臉。濃黑的雙眉、深邃的眼神,高大結實的身材……
他彎了彎腰,很恭敬地打了聲招呼:「伯父,你好。」
韓父瞪視著他,好半晌,才掩飾地乾咳了一聲,指著另一張椅子,命令道:「坐下。」
聞言,慕文走到他指定的位子坐了下來。
心瑤有些心慌意亂,她轉頭看著韓母,原本蒼白的臉上更刷上一層雪白。
韓母向前跨了一步,執起心瑤的手,安慰地緊握了一下。
病房裡沉靜了好一會兒,韓父終於開口,打破這一室沉寂——
「我想,我們必須開誠佈公坦白的談一談,畢竟,我對你瞭解太少了。」韓父說著,目光自始更終沒有離開過慕文,「你是偉群大學時期的朋友?」
「是的。」他很快地回答,嘴角浮起一絲微笑。「我學的是建築,在美國開了家建築公司,這次回到台灣,是為了在台灣拓展我的事業。」
「你家裡還有什麼人?」他仍然銳利地問。
「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家父是個從事進出口的生意人,家裡除了父親跟我,還有從小把我養大帶大的葉嫂。」
說到這裡,他眼光轉向心瑤,眼底呈現出一抹讓人撼動的堅定光芒。「我可以向伯父保證,我會永遠讓心瑤幸福:永遠讓心瑤快樂。」他聲音沉穩,目光堅決,一字一字說得鏗鏘有聲。
韓父直視著慕文。她們說的沒錯,這年輕人身上有種讓人折服的力量,坦率中又不失穩重。
他不諱言,他已經開始欣賞他,甚至喜歡上他了。
「你知道嗎……」他不自覺的微笑起來,這一笑,氣氛在無形中放鬆了。二小時前,你並不是我理想中的女婿,我甚至排斥你、抗拒你。」
「我知道,伯父。」
「現在我的看法改變了,既然你承諾給心瑤幸福與快樂這兩樣珍貴的東西,我也只有成全你們了,畢竟,要長久一起生活的是你們。」
「爸爸!」心瑤又是淚,又是笑地歡叫了一聲。
「謝謝你,伯父。」慕文展開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我要去上班了。」韓父喊著。
「我陪你一起去吃早餐。」韓母跟著起身。
韓家父母識相地避了出去。
心瑤噙著歡笑的淚水,掛著幸福的笑容,深深地注視著慕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