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後的琅邪質問呈上奏章的御史中丞,身為監察官自然要負責監督各城郡守的言行舉止,顧名思義,也就是君王布在全國的眼線。
約莫四十上下的御史中丞暗中吞嚥了下口水,擔心說錯了話,腦袋就不保了。
「回王上,這些都是各城的郡守托微臣呈給王上的密折……據說近來各地均傳出亂黨意圖謀逆的情事,唯恐發生意外,因此才緊急上奏朝廷。」
他冷哼一聲,「這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了。」
「王上,這回的情況不同。」御史中丞語重心長的說。
琅邪沉下俊臉,「怎麼個不同法?」
「那些亂黨說……說……」
「說什麼?」
御史中丞結結巴巴,「說……」
「快說!」他最討厭說話不乾脆的人了。
深吸口氣,御史中丞硬著頭皮說下去。「微臣斗膽稟告……那些亂黨四處謠傳天女降世,是為了推翻……推翻王上。」在兩道冷酷的目光下,再也不敢往下說了。
「愛卿口中的天女指的是誰?」琅邪口氣森冷。
「微臣……微臣……」
口氣冷得可以凍死人。「愛卿也不知道?」
「回、回王上,根據傳聞,這位天女就是……就是即將被冊封的容妃。」砰!一隻鐵掌拍在案上,嚇得御史中丞馬上跪地求饒。「王上開恩!」
琅邪氣得眼睛可以噴出火來。「朕的愛妃何時成了天女?朕怎麼會一點都不知情?」一群妖言惑眾的愚民!
「王上息怒!」
置在案上的手指關節格格作響,用力掄成拳狀。「這些亂黨居然膽敢打著朕的愛妃的名號公然造反,朕絕不輕饒!」就是因為有這些人,這陣子丞相和其它大臣才會天天進宮來諫議他打消冊封皓月為妃的念頭,讓他耳根子無法清靜。「查出主謀者是誰了嗎?」
「因為這些亂黨的行事秘密,至今還一無所獲。」
聞言,他馬上勃然大怒,「一群沒用的東西!」
御史中丞雙腳發軟,伏地不起。「微臣無能!微臣惶恐!」
琅邪下顎抽緊的沉喝,「磨墨!」
身後的內侍總管應了聲,動作一氣呵成的在銅雀瓦硯上注水,接著執起漱金墨在硯上磨了幾下,再從山峰形的筆架上挑了支筆管是玳瑁所制的兔毛筆,在硯上沾了兩下才遞給琅邪。
琅邪很快的下了道聖旨,將筆暫擱在墨床上,「立刻傳達朕的旨意,盡速抓到這批亂黨背後的主謀者,還有……只要與這件事相關的一干人等,一律嚴辦,絕不寬貸。」
「微臣遵旨。」雙手併攏,恭敬的接下聖旨,旋即離開御書房,頓時有種死裡逃生的錯覺。
琅邪冷哼一聲,「什麼天女?簡直是胡扯,朕倒要看看是哪些人想假藉愛妃的名義造反。」
「王上。」甚少干涉朝政的內侍總管不得不出聲。
他冷眼一瞟,「你想說什麼?」
「奴才以為這背後肯定有人在唆使那些百姓,百姓們也是無辜的。」子嬰不希望見到太多殺戮,讓琅邪的雙手沾滿更多鮮血。
「朕當然知道,不過百姓們若真的無辜,就不會想謀反,這表示他們心中早有這種念頭,朕絕對不允許!」琅邪赫然從席上起身,作勢往門外走。「朕要上瓔珞宮去。」
只有待在皓月身邊,他的心情才能平順祥和,而不會像現在這般煩躁不安。
子嬰又攔下他。「王上。」
「又有什麼事了?」
「菀妃娘娘那兒您好久沒去了。」他點到為止。
琅邪橫他一眼,「她來跟你抱怨了?」
「奴才不敢,只是這樣會讓丞相大人又有機會反對王上冊封皓月姑娘為妃了,對皓月姑娘不是件好事。」子嬰說得中肯,也讓他聽進去了。
「朕居然還得看大臣的臉色?和其它國家的君王相比,朕大概是第一個。」嘴裡儘管這麼說,不過琅邪還是去了飛燕宮。
病懨懨躺臥在榻的菀妃別有一番荏弱的風情。「王上,您終於來看臣妾了,臣妾以為再也見不到您了。」美目泛紅的她作勢起身,卻給制止了。
琅邪在床頭坐下,扶住她的肩頭,「躺著就好,別急著起來。愛妃的臉色不太好看,是不是病了?怎麼沒人來通知朕一聲?朕好早點來看你。」他倒想看看她在玩什麼把戲。
她很懂得進退應對。「王上日理萬機,臣妾哪好為了一點小事去煩王上,有王上這句話就夠了。」
「回王上的話,娘娘這兩天突然身體不適,整天提不起精神來,」從娘家帶過來的老宮女自然得替主子多爭取一些關愛的眼神。「連吃也吃不下。」
俊朗的眉毛挑起一道,「有這麼嚴重?宣太醫來看過了嗎?」
「太醫來過,不過也找不出原因來。」她說。
「是嗎?」琅邪凝睇著狀似虛弱的菀妃,那眼光像是要穿透她的心事,笑得好輕柔,好危險,「愛妃要是真的病了就得好生休養,那朕改日再來看你。」
「王上。」聽見他要走,菀妃顧不得其它,趕緊撒嬌使嗲一番。「臣妾好不容易才盼到王上來,王上真忍心就這麼走了?」
琅邪呵呵一笑,「想見朕就老實說,別耍無聊的心機。」話中警告的意味濃厚,讓她心頭一凜。
「臣妾不敢。」菀妃笑不出來。「臣妾是真的身子不舒服。」
他也不好表現得太絕情。「究竟是怎麼了?」
菀妃一臉欲言又止,「王上……臣妾、臣妾覺得宮裡不太乾淨……」
「不太乾淨?」
「是。」她臉上有著不是佯裝出來的懼意。「臣妾前幾日半夜突然醒來,發現床頭有道黑影閃過,以為是宮女不以為意,接著便聽見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哭聲,原本以為有人在裝神弄鬼,可是第二天,又看到黑影在寢宮內走動……臣妾嚇得險些暈過去。」
「有這種事?其它人也看到聽到了嗎?」
她難掩美目中的驚惶,「除了臣妾之外,其它人都沒看到聽到……王上,臣妾不敢亂說,聽說這座飛燕宮之前是偽王照光的女兒璟姬公主住的寢宮,臣妾還聽說、聽說她是活活被人勒死的。」
「愛妃是指那些被朕所殺的人陰魂不散?」琅邪冷冷的問。
「臣妾不敢。」
琅邪輕哼,「死了就死了,朕可不信這世上有鬼。」
「可是偏偏只有臣妾看到聽到,害得臣妾這幾日吃也吃不好,連睡都不敢睡,王上,臣妾想……」口氣刻意頓了一下,偷偷觀察他的臉色,以為琅邪看不出來她在想什麼。
他托腮斜睨,「想什麼?」
「臣妾想搬到另一座寢宮。」菀妃大膽的要求。
「這點朕倒不反對,愛妃想搬到哪一座寢宮?」
菀妃試探的睇他一眼,「瓔珞宮。」
「那兒有人住了。」他在心中冷笑。
她垂下玉頸,「臣妾當然知道,可是聽說即將被冊封的容妃是天女降世,有神界的天帝護持,想必不會怕鬼。」
「原來愛妃也是喜歡危言聳聽的人。」又是天女!
眼看就要觸怒龍顏,菀妃連忙擺出柔弱的姿態。
「臣妾是真的怕到了,心想離王上近一點,有真龍天子在,也許那些不乾淨的東西就不敢靠近了,王上若是不答應,臣妾也不敢強求。」
琅邪轉個念頭,沒有一口拒絕。
「朕會考慮看看的。」
她登時綻放出如花般的絕美笑靨,「謝王上恩典。」
「這是什麼?」皓月指著又是一大箱一大箱送進來的衣服、珠寶。
兩名隨侍在側的宮女滿臉艷羨,她們是最近才被調派來瓔珞宮,因為之前的太愛亂嚼舌根,所以被撤換下來。「這些都是王上賞賜的,姑娘就要被冊封為妃,穿著上自然要符合身份。」
「王上對姑娘真好,就連菀妃娘娘都沒有受到如此的寵愛。」
皓月一點都看不出心動的樣子。「那就先放著,有需要時再用。」
對她來說,整天穿著這些古人才會穿的繁複服飾已經夠累人了,所以她乾脆連首飾都省了,除了月光石手環,大概就只剩下掛在脖子上的扳指,有了它就好像跟原來的世界還相連著。
「姑娘,你成天都不肯梳妝打扮,日子久了,王上也會膩了、厭了。」宮女好心的勸說。
她淺淺一哂,「如果他是個只注重美色的男人,那麼他也不過爾爾,膩了、厭了也好。」
兩名宮女張口結舌的看著她。「嗄?」
「姑娘,這話可別亂說,要是讓王上聽到,那可不得了。」另一名宮女連忙提醒她。「要是換作菀妃娘娘她啊!恐怕樂得連作夢都會笑,才不像姑娘你。」
哪個姑娘不愛美,就是這個新來的美人跟別人不一樣。
「是啊、是啊!要是王上看到你還是這樣,肯定會怪罪奴婢沒有伺候好,說不定奴婢的腦袋就不保了。」想到這裡,臉色都白了。
「琅邪有這麼專制嗎?」皓月看得出每個人都很怕他,雖然身為君王,手握生殺大權,不過懼怕並不代表是件好事。
她們的臉色同時丕變,「姑娘,你怎麼可以直呼王上的名諱?」
皓月噴笑出來,「我又忘了。」
「這種事怎麼能忘?」
宮女盡責的教導她宮裡該有的規矩。「姑娘以後可得多注意點,免得被那些大臣抓到把柄,藉機阻撓冊妃儀式的進行。」
「很多人反對嗎?」皓月斂起笑容問道。她成天待在瓔珞宮裡,外面發生什麼事都不知道,就算問了琅邪,他也未必肯跟她說。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她們趕緊顧左右而言他。
「呃……這些奴婢們也不清楚,有王上在,姑娘就別擔心了。」
另一位宮女聰明的轉移話題。「對了、對了,這幾天奴婢聽說飛燕宮鬧鬼,菀妃娘娘還嚇得病倒了。」
皓月不想為難她們,順著話題問道:「鬧鬼?」
「聽說鬧得很凶,奴婢這輩子最怕鬼了,聽了都快嚇死了。」
「幸好奴婢不是被派去飛燕宮。」
她聽得津津有味。「什麼樣的鬼?」記得以前跟玫菱也想過找一票人勇闖鬼屋,試試膽量,而且還是最有名的民雄鬼屋,不過最後終究沒有成行。
「沒人看到。」一人說。
「可能是王宮內死過太多人了,那些東西才會出來作祟,真是可怕!」
「我倒覺得鬼不像大家想像中的那麼可怕。」皓月盤起雙腿,讓坐姿舒服些,還不習慣這種像日本人一樣,不是坐椅子,而是用席地而坐的方式。
宮女睜大眼睛,「怎麼會不可怕?」
「奴婢可不想碰到。」
被她們誇張的表情給逗笑了,皓月腦中靈光一閃,「我正好想到一個故事,說給你們聽好不好?」
「什麼樣的故事?」兩名宮女全挨上前問。
皓月回憶一下,在腦中稍作整理才娓娓道來。
「以前有個叫宋定伯的男人,在他年輕的時候,有一天晚上返家途中遇到了鬼,宋定伯就問鬼是誰,鬼說:『我是鬼。你又是誰?』宋定伯就欺騙他說:『我也是鬼。』鬼就問道:『你要去哪裡?』宋定伯回答說:『我要去宛市。』鬼說:『我也要到宛市。』於是一起結伴走了好幾里路。
「這時鬼說:『步行太慢了,我們可以互相輪流背著走如何?』宋定伯當然說:『太好了!』於是鬼便先背宋定伯走了幾里。鬼不禁奇怪的問:『你太重了,應該不是鬼。』宋定伯很聰明,回說:『我是新鬼,才剛死沒多久,所以身體還很重。』
「那鬼相信了,換宋定伯背時,因為鬼的身體很輕,所以毫不吃力,背了幾次之後,宋定伯又問:『我是新鬼,所以不知道鬼有什麼禁忌。』鬼就好心告訴他,『唯獨不喜歡人類的唾液。』」
說到這裡,兩名宮女大聲嘲笑起那隻鬼了。
「天底下怎麼有這麼笨的鬼?」
「就是說嘛!居然把弱點告訴別人……然後呢?」
皓月喝了口茶水,潤了潤喉,「然後他們一起趕路,路上遇到一條河,宋定伯先讓鬼渡河,發現鬼渡河時居然沒有聲音,輪到宋定伯時,卻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鬼又奇怪的問:『你渡河時為什麼有聲音?』宋定伯趕緊回答:『因為我才剛死,還不習慣渡水,請不要責怪我。』
「最後快到宛市時,宋定伯突然迅速的把那隻鬼抓住,那鬼大聲呼喊,可是宋定伯不聽,一直扛著鬼來到市集,才把鬼放下,結果鬼變成一隻羊想跑,宋定伯馬上朝那隻羊吐了幾口唾液,讓羊無法變回鬼的樣子,到了早上,便把那隻羊賣掉,還賣了一千五百文。」
宮女聽得是目瞪口呆。
「這鬼真笨!」
「要是遇上這種鬼,奴婢可不怕。」
皓月笑了笑,「是啊!這隻鬼還真是笨,居然被個人類耍得團團轉,不過你們知不知道這個故事背後有什麼含義?」
「奴婢不知道。」兩人不約而同的搖頭。
「朕知道。」杵在寢宮門口的紫袍男子笑謔。
兩名宮女驚慌失色的起身,上前跪拜見禮。「參見王上。」
「你來多久了?」皓月沒有起身相迎。
琅邪擺了手,示意宮女們退下。
「從你說朕若只是個注重女子外表的男人,也不過爾爾開始。」他斜睨著她微窘的神情,佯怒低叱,「你好大膽,居然敢在背後這麼說朕。」
她沒想到會被他聽見了,一臉窘迫,「我說的不對嗎?難道你也認為自己是那種眼光短淺、虛有其表的男人?」
先是一怔,接著他便哈哈大笑。「朕原本想嚇嚇你,反倒被你將了一軍。愛妃每回總有辦法讓朕說不出話來。」
即便還沒正式冊封,在琅邪眼裡,她早就是他最寵愛的妃子。
皓月挪動了下雙腳,作勢起身,不過因為盤腿的關係,血液不流通,坐到腳都麻了,差點又要跌坐下來。
「小心!」琅邪見狀伸出手,結果反被拉了下來,兩人跌成一團。
她仰躺在席上,咯咯的笑了出來。
「愛妃如果要朕躺下來,說一聲就好了,朕很樂意照做。」他邪笑的壓在皓月身上不走了。「想不到愛妃這麼急,朕應該早點來才對。」
拳頭不由分說的往琅邪肩上捶了幾下,小臉又羞又窘。「你少胡說,我才沒有!快起來啦!」
琅邪一臉陶醉狀,「朕覺得這個姿勢很舒服,想多躺一會兒。」還乘機上下其手,把嫩豆腐都吃光了。
「琅邪!」皓月滿臉通紅。「我剛剛說的那個故事,你聽完有什麼感想?」硬要他改變只怕會引起反感,所以她打算用故事慢慢來開導他。
高大的身軀稍微往旁邊移動幾寸,免得壓痛她了。那是種自然的反應,不需要思考,連他也沒發現自己開始懂得體貼對方的感覺,這是過去從未有過的現象。
「你的意思是說鬼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人。」他說。
她嘴角上揚,很高興他能夠體會。「嗯。」
「其實這個道理很簡單,只要是人就有七情六慾,為了滿足自己,當然要懂得算計別人,耍些心機。」琅邪低哼,「只要能夠達到目的,朕也可以不擇手段,在朕看來,有心機並沒有什麼不好。」
「如果這些心機都不是用在正途上,這樣也不算什麼嗎?」皓月就是無法阻止自己開口跟他爭辯。
「你這是在教訓朕?」琅邪陡地離開她。
「老子有句話說:『將欲取天下而為之,吾見其不得已。天下神器,不可為也,不可執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
俊臉一沉,「夠了!這個天下是朕的,朕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我只希望你在做下任何決定之前,能夠思慮的更周全,更為百姓設想,如此而已。」她急急的辯道。
琅邪倏地怒氣騰騰的站直身軀,由高往下俯睨著她。「朕還不需要你來教!別以為你現在得寵,就自以為可以騎到朕的頭上來,朕絕不會讓個女人來左右一切,你最好牢牢記住這點!」
見皓月沒有跟其它人一樣,趕緊伏地請求開恩,若是這麼做,他就原諒她的失言,可是她沒有!
自尊心很強的琅邪氣不過的哼了一聲,不再多作逗留,馬上旋身拂袖而去。
呆坐在席上的皓月,一動也不動,眼圈逐漸泛紅了……
【待續】
請看天使魚133《皓月奇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