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進大廳,她即見著幾十名漢子佇立在裡頭,大家一看見她立即拱手作揖,朗聲道:「浣秋姑娘,昨日諸多得罪,請你原諒。」
浣秋呆愣了幾秒,一時之間,著實不知該如何反應。
坐於大廳首位的莫雩站了起來,走到浣秋的身前。
「兄弟們堅持要向你道個歉,希望你能接受。」
「其實各位毋需如此,浣秋早已沒有放在心上。」浣秋心想,看來,所謂綠林大盜並非個個全是為奸作惡之人,眼前這些漢子就是最好的例證。
「多謝浣秋姑娘不怪之恩。」數十名漢子又齊聲道。
「各位……別多禮了。」她淡淡的說,螓首低垂一直不敢直視前方。事實上,這樣的場面叫她難以適應,她向來不愛人群,亦不會和人多做接觸,如今,可說是破例了。
莫雩看出她的彆扭,於是便轉身說:「各位兄弟就別再多禮為難浣秋姑娘了,吃飯吧!」他轉首詢問她,「浣秋姑娘,一起用膳吧?」
「呃……不了,」她婉拒了他,「莫公子,我想我可不可以回……」
「浣秋姑娘,怎麼可以不食早膳呢?」莫雩看似無意的打斷她的話,「雖然這裡只有粗食,但還是多少用些吧!」
「是啊!浣秋姑娘,坐下來一起吃吧!」
「對呀,一起吃嘛!」
大廳內,大家此起彼落的邀她一道食用早膳,叫人想婉拒都覺得不好意思。
浣秋一向最不擅拒絕別人,尤其是這樣盛情難卻的情況,真令她進退兩難。
「我……」她黛眉微蹙挺是為難。
「來吧!」莫雩捉住她的手腕往裡頭走,將她安置在首位的旁側。
她的心猛地又漏跳一拍,被他捉住的手腕燙熱不已,她直直的盯著被握住的地方,待她被帶至定位時才趕緊抽回自己的手。
他拿了一個包子給她,「喏,只是些包子、饅頭,你可千萬別見怪。」
她接過包子,見著他嘴角掛著大大的笑容,宛若太陽一般和煦,照得人心底暖烘烘的,突然,她竟又紅了雙頰。
「謝謝。」她小聲的道了謝。
「吃呀!來,坐下來吃。」莫雩拉著她坐下。
浣秋依言開始低頭小口啃著手中的包子,一句話都不敢吭,活脫脫像個小媳婦兒般。
「真抱歉,只招待你吃這個。」
「沒關係的。」她淡淡的回答了聲,連頭都沒抬的繼續埋首吃著包子。
「其實,」他撕了一小塊饅頭丟進嘴裡,「我們寨裡本來是有個廚娘的,叫陳大嬸,剛巧她受了嚴重的風寒,回家裡休養,所以,這陣子寨裡的兄弟都是以啃饅頭度日。」
莫雩的一番話引起浣秋的注意。
「只吃……饅頭?」她感到十分訝異,這麼多人只靠饅頭度日?
「沒辦法呀!寨裡全都是大男人,不諳廚事。有時候想換換口味,只有去打打野兔、山雁什麼的烤來吃,但大都是啃饅頭止饑。」
「大哥呀!乾脆請浣秋姑娘留下來幫我們打理廚事吧!」突然有人如此提議。
聞言,浣秋瞠大了眼。什麼?要她……留下來?!
「嗯!王五,你這提議真不錯。大哥,咱們就請浣秋姑娘留下來吧!」楊六也跟著附和。
「呃……各位,我……」浣秋直一是急壞了,這怎會是好主意?她是名宮女呀!她得回宮去的。她心慌的看向莫雩,他是明理之人,應該不會為難她。
沒想到——
「浣秋姑娘,你願意留下來嗎?」莫雩用一種充滿冀盼的眼神望著她。
「啊?」她愣住了。怎麼連他也這樣?
「你願意留下來嗎?」他鍥而不捨又問了一次。
「呃,不。莫公子,我不能……」
「浣秋姑娘,難道你是嫌棄我們嗎?」莫雩攢起濃眉問。
「不!不是的。」浣秋急急的反駁。
「那麼,你是還在氣我們、不肯原諒我們?」
「不是的,莫公子,只是,我是一名宮……」
「我知道了,」他又截去了她的話,「本來就是我們不對在先,冒犯了你,當然沒資格要求你……」他的神情顯得有些落寞。
「不是這樣的,莫公子。」浣秋心底真的不希望莫雩誤會她,她本來就不該、也不可以留下來呀!
「這麼說,難道浣秋姑娘你是願意留下來?」莫雩馬上換上欣喜之色。
「我……」看著他那愉悅的神情,她頓時覺得自己的舌頭像是被割掉了一般,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你真的肯留下來?!」他一步步織好緊密的網,就等著她自投羅網。
「我……」她覺得自己根本進退兩難,一張嘴就像是啞了似的,無法迸出一個字兒呀!
「太好了!」莫雩逕自當她是答應了,馬上帶動大家,「兄弟們,還不快謝謝浣秋姑娘!」
莫雩一下令,室內馬上齊聲響起,「謝過浣秋姑娘!」
她……她必須回宮去呀!但為何事情會演變成這樣呢?怎麼辦?她該……怎麼拒絕?
他瞥了她一眼,嘴角又牽起一抹笑。
呵!果然,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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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籟俱寂、暗夜無星,罩上黑幕的天空只掛著昏暗未明的月兒,黑暗無限延伸,吞噬了整個大地。
一抹黑影敏捷的在宮外的樹叢間潛行,動作輕巧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一瞧便知是個輕功了得的高手。
一個翻身,根本沒引起任何侍衛的注意,那抹黑影便已躍進宮中,並且快速的在屋簷上行動,不消多久,便來到了廣慈宮。
黑衣人一個旋蕩,將自己隱身於黑暗之中,偷覷著宮內門廳的情況——
冬霜將一盅藥膳遞給皇太后。
「皇太后,大醫特別吩咐御膳房燉了些藥膳,您趁熱先吃了吧。」
「先擱著。」皇太后疲憊的以手托腮,「哀家現在不想吃。」
「皇太后,」碧春走向皇太后身前,「您是在想浣秋的事嗎?」
「哎——」皇太后吁歎了口氣,「是啊,都兩天了,竟然還找不著她,哀家都已經傳令下去挨家挨戶的查問了。」
「皇太后,您別再如此操勞了,」夏桐佇立在皇太后身側,敲槌著她的肩。「您的身子要緊呀!還是將太醫準備的藥膳吃下吧!」
「哀家……真的吃不下呀!想來,你們四個待在哀家身旁也有一年多了,哀家把你們當成女兒般看待,現在浣秋突然失蹤,叫哀家如何能安心呢?」她是真心疼惜她們四個啊!
「皇太后盛恩,奴婢們當然明白,然而皇太后如此擔心浣秋,相信她假使知曉,心會更加責備自己。皇太后還是要以鳳體為重啊!」夏桐擔心的道。
「是的,皇太后。時候也不早了,還是先將藥膳吃了,回寢宮歇息吧。」冬霜再次將藥膳遞給皇太后。
「不,待會兒若有人回報浣秋的消息怎麼辦?」皇太后仍執意要等。
「還有奴婢們在呀!您想想,若您將身子累壞了,浣秋是會承受不起,還是請快歇著吧。」夏桐加以勸說。
「是啊!皇太后。」碧春也加入勸說的行列。
拗不過她們三人,皇太后只得將藥膳吃下,由她們伺候著起身回寢宮。
外頭的黑衣人見她們結束了談話,從容不迫的一個翻躍上了屋頂,前往另一方向,皇帝議事之處凌霄殿。
黑衣人無聲無息的來到凌霄殿外,察看了下情況。
這裡的侍衛比廣慈宮多些,看起來也都是些高手,他必須更加小心。
他倒吊在橫樑處,由窗縫中望向裡頭。
誰知,這一瞧顯著了黑衣人,他蹙起濃眉,幾乎不相信自己所見。裡頭坐的正是朱龍章,他手執奏章,正仔細的端詳。然而,令黑衣人訝異的是——
「啊——」在此刻,傳來一名宮女的驚叫聲。
黑衣人轉首一瞧,看到這名宮女發現了他,手中的瓷杯嚇得掉落至地,發出眶唧響聲。
他迅速跳下,點了那名宮女的睡穴,但,來不及了,方纔的聲響早已引起侍衛的注意,全朝他這兒跑過來。
「有刺客!快捉住刺客!保護皇上!」
屋內的朱龍章亦聽見了騷動,打開房門正巧看見黑衣人躍身上樹。
「你是誰?為何擅闖皇宮?」朱龍章天生王者的氣息,絲毫沒有一點兒畏懼的問道。
黑衣人回頭望了他一眼,便塵飛影遠的離去,消失在黑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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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雩回到自己房裡,解下了一身的夜行衣。
他就是那名令皇宮侍衛騷動不已的黑衣人。
莫雩坐在床沿若有所思。
方纔他會那般震驚,全是因為朱龍章的容貌。
朱龍章長得竟與他的義父朱植焰極為相像,尤其那神韻幾乎是同一人!
怎會如此?難道事有蹊蹺?
自義父走了後,他便開始策劃這個復仇計劃,之前他已夜探皇宮多次,但今日是他第一次見到皇上,可卻叫他糊塗了。
當年,義父告訴他說,自己是被堂叔所害,遭篡位後,還險些被殺,迫不得已,只好逃進山野林間,也因此撿到年僅八歲的他。不到半載,他得知曾是自己最愛的妃子被立為皇后,不久,還產下一子。
知道這樣的消息令他相當憤恨,他一直是相當自負的人,不意被奸人所害而成為四處逃亡的人,連自己最心愛的女人也背叛了他。
而他之所以建立這植焰寨亦是為了要憑自己的力量再奪回屬於自己的江山,只是,他終究沒能等到這一日。
於是復仇的擔子落到了莫雩肩上,但他根本不屑權勢富貴,義父是他這一生最大的恩人,所以,在義父臨死之前,他便親口承諾,絕對會替他報此仇恨。
可令他想不透的是,為何朱龍章會和義父如此相像?
「叩叩叩!」就在莫雩仍在沉思中,突然有人敲了他的房門。
這麼晚了會是誰?他納悶的在心底思忖,但他仍是起身前去開門。
待門開啟後,映入眼簾的是浣秋怯懦的身影,在昏暗的月光下,她顯得益加弱不禁風。
「浣秋姑娘?這麼晚了有事嗎?」
「莫公子,我……我有事必須得和你……談一談,我方纔已找了你幾次,但你都不在。」浣秋細若蚊嗚的說,蟯首始終低垂,視線僅僅鎖在自己的鞋尖。
「有事和我談?」他挑了挑眉,心裡明白她想談的是何事。
「嗯。」浣秋深吸口氣,重重的點了點頭。
她已經想了一整天,她必須同他說清楚才是,她是宮女,在定了一輩子都得待在宮裡,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所以她不能待在這裡。嗯,沒錯,她就是要如此告訴他。先前,她是真的病了、昏了頭,十七年來從未那般心蕩神馳過,才會呆愣住而無法反應。如今她不容許自己如此失控,事實也容不得她這樣。
「要不要進來坐著談?」他偏頭詢問她。
「不……」她連忙搖著頭,「不用了。」
「呵,也對。」莫雩拍拍自己的額頭,「我才說過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大好,那還是要到大廳去談?」
浣秋如搖博浪鼓似的晃著頭,「在……在這裡談就……就好了。」
「噢,也好。」他傾長的身軀佇立在浣秋身前。
「呃,莫公子……」她做了好幾次深呼吸,企盼自己別又丟了舌頭。
「你是不是不想留下來?」不待她開口,莫雩便點明了她的來意。
「嘎?」浣秋訝異的抬頭看向他。為什麼會這樣呢?他已經不只一次猜明她的心思,她有如此明顯的將心事擺在臉上嗎?
「我猜得沒錯吧?」他故作輕鬆,口氣中卻有一種掩飾不了的苦澀。
「莫公子,我……」浣秋撇過頭去,強迫自己別去注意他的神喪氣沮。她不能再被迷惑了。
「果然我們還是為難你了。」他嗤笑一聲,彷彿在嘲笑自己。
「並不是這樣的,莫公子,你也知道我是一名宮女啊!怎麼能、怎麼能留在這裡?」她發覺自己的心又在動搖了。
「宮女又如何?!」他驀地大喝,「難道你預備一輩子待在那種猶如牢籠的地方,直到老死嗎?」
浣秋被他的怒氣給恫嚇住。為何他會如此氣憤?
「莫公子你……」
他煩亂的撤過頭去,悶聲道:「抱歉,是我失態了。我的意思是……很多人入宮當太監、宮女實為情非得已,而你,為何卻是一反常態的還想要回去?」
「我不曉得別人怎麼想,可我自小被賣入宮中,注定就這麼過一輩子,況且我的主子待我恩重如山,我怎能萌生逃走之意呢?」浣秋娓娓道來。「再說,在宮中我也有我的朋友,我們情同姐妹,如今我失蹤了,她們一定非常的擔心,我又怎能安心的待在這裡。」
「那麼,你能留在這兒約一個月嗎?」
「留在這裡一個月?」浣秋輕擰雙眉,不懂他的用意為何?
「嗯,陳大嬸大約一個月後才會回寨中,現在寨裡的兄弟都非常開心你願意留下,我想,你若真要走,至少等陳大嬸回來再走好嗎?」他放低了身段詢問她,語氣近乎哀求。
「這……」她……她是不可以答應的,但……
「就算是……就算是我懇求你了,請你留下來一個月吧!」莫雩低聲下氣的求她。
浣秋十分困擾,留與不留皆讓她為難。
「如果浣秋姑娘是怕你宮裡的朋友著急,那麼我有認識的人是守宮門的,我可以請他們幫你送信,你是在宮裡哪裡做事的?」他如此提議,企盼能打動她。
「我……我是在皇太后身邊做事的。」她保留了自己是懿賜宮女一事。
「這麼吧!我房裡有紙筆,你不如現在就捎封信,明兒個一早,我就幫你送去,如何?」他雖然是詢問她的意見,但人卻已走回房中,替她準備白紙及墨筆。
她尾隨他走入房內。在她們四人當中,冬霜是識字的,並且還教授給她們,所以,浣秋識得些簡單的文字。於是,她提筆寫了一封信,而後遞給莫雩。
「太好了,浣秋姑娘,明日一早我馬上替你送到皇宮去。」他接過信,並保證。
「嗯。」浣秋淡淡的應了聲,轉身踱出莫雩的房間。
她仍舊是困惑不安。她曉得自己是病了,向來行事中規中矩的她,竟為了他而逗留在宮外。
待她走出房門後,莫雩的表情變得十分淡漠,他瞥了手上的信件一眼,「刷」地將它撕成碎片。
現在她對他還是有用處的,尤其當他看見皇太后為她如此著急後,他更是不可能放她走。心裡雖閃過一絲愧疚,但對他而言,有利用價值的人、事他是絕不能放過。
在他的生命裡,替義父報仇是他最重要的責任,他不惜付出任何代價,甚至是傷害無辜之人!
復仇之火早已燃燒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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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秋來到植焰寨後山的一片菜圃,這片菜圃想必是那位陳大嬸種植的吧!
她穿梭在菜園之間,摘採些菜供以烹煮。植焰寨的人食量非常的大,準備的飯菜必須多量才行,這些菜絕對不夠,必須下山買。
其實,她非常不適應現在的生活,雖然以前在皇宮裡,她有一段時間也曾在御膳房裡幫忙過,但是負責掌廚而且如此量大卻還是頭一遭。所幸這些天來,寨裡的人都能接受她做出的菜餚。
聽說,植焰寨的兄弟有上百人,但有些並未居住於寨中,而是散居在各地,所以現在寨中才僅數十名兄弟。
幸好僅有數十名,否則她實在不敢想像那上百人的飯菜該如何炊煮才好。
「浣秋姑娘。」
浣秋正專注的摘著菜,突然聽見有人叫喚她的名。
她抬頭一瞧,是寨裡的人。
「呃……你……你……好。」她慎重鞠個躬問好。
「浣秋姑娘別如此多禮!」阿標連忙向前扶起她。
她微微的笑了下,不知自己該有什麼動作,繼續低頭摘菜也不是,呆站在那更不是。
「浣秋姑娘,你來了這些天,我一直沒有機會自我介紹,我姓張,單名標,是大哥的貼身部下。」見她尷尬得不知所措,阿標只好自我介紹一番。
「嗯,張公子,你好。」
「浣秋姑娘別如此見外,叫我阿標就好了,寨裡大家都是這麼叫我的。」阿標是個莽夫,對「公子」這樣的稱謂實在彆扭。
「喔。」浣秋應了聲。
「浣秋姑娘,讓我來幫你忙吧!」他捲起衣袖,彎下腰便開始摘菜。
「呃,張公子,我來便成。」她急忙的道。
「我說過了,叫我阿標吧!你這張公子、張公子的叫,我怪彆扭的。再來,原本你應該是客人的,勞煩你替我們煮飯已經是很過意不去,如果你連這小忙都不讓我們幫,這叫我們怎麼好意思?」道完,阿標又逕自低頭忙碌著。
聞言,浣秋只能跟著低頭繼續搞著菜。
阿標邊采,邊偷偷的瞥了浣秋幾眼。
事實上,他覺得她很無辜,她是名懿賜宮女,也許身為宮女有其可悲處,但她目前的身份對她來說,應該已算是很好了。怎知,就為了前寨主的仇恨而將她捲入了這場是非。
她何其無辜。
況且,她又正值花樣年華,他是千萬個不贊成讓她這樣一個柔順乖巧、善體人意的女孩陷入大哥的復仇計劃之中,然而,他也只是大哥的手下,沒有權利干涉。
只有可憐這女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