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書桌前,靜靜的看著這一幕,心裡卻紛亂如麻,他是決定了要告訴靈汐所有的事實,可是,該從何說起?
悄眼看著靈汐,她璀璨絢爛的笑容,依然深深打動他的心弦,真的,如果沒有那些奇怪的夢,沒有翎甄,他的世界裡就只有靈汐了。
他突地站起來,給自己倒了杯水,潤潤自己乾澀的喉嚨,放下杯子,他走回來,卻又走回去喝了一杯,就這樣走來走去,走去走來,終於,他鼓起勇氣開了口。
「你不問我今天不告外出是去了哪裡?」
「本來是想問啊,」靈汐仰起頭,晶瑩的美目漾著狡狡的笑意。「可是我媽教我說,不可以把男人管得這麼死,會嚇跑人的。」
洛捷望著靈汐。她那麼美麗迷人,又靈黠聰明,身邊不曉得有多少男生敗倒在她的短裙下,她怎麼能明白,有些男人是不必管,也會自己跑的?
「別跟西莎玩了,」洛捷下定決心要告訴她全部。「過來好嗎?我有事跟你說。」
「你說嘍,我在這裡聽得見。」靈汐正跟西莎玩得開心,搶著絨毛球不肯給西莎。
洛捷歎了口氣,明白靈汐完全不曉得他要說什麼,她的個性是那麼的單純直爽,根本就猜不到會有這樣的事。或者該說,無論換成是誰,除非曾經與他有同樣的經歷,否則任何人大概都會斥為是無稽之談吧。
洛捷忽然不耐了起來,走過去拿了另一個絨毛球給西莎,讓它去玩自己的,他則取代西莎在靈汐面前坐了下來。
沒有多加考慮,洛捷緩緩的把所有的來龍去脈都跟靈汐講了一遍,包括他的夢、他在病床上的記憶。靈汐起先還覺得洛捷小題大做,然而她愈聽就愈訝異,愈聽愈驚奇,等到洛捷一口氣說完事件,靈汐已經整個人呆著,一雙大眼睜得更大了!
這太……太不可思議了!靈汐當然有理由不相信,她找尋著她可以接受的解釋:「這也許,都只是你的想像而已。」
洛捷不認同的搖頭。「我的想像力並沒有那麼豐富,而且那連續的夢境又怎麼解釋?」
靈汐低垂著眼瞅他,咬咬牙,說出她最不想相信的。「是不是……你真的很喜歡那個江翎甄,所以想出這種借口來唬我?」
「當然不是!」洛捷寒著臉,彷彿靈汐污蔑他。「我跟她才見過幾次,根本有如陌生人,談得上什麼喜歡?」
「那你要我怎麼說嘛!」靈汐也惱了,倏地從地上站起來,走來走去,彷彿沒有一處地方可站的樣子。「你是要我自動離開你,好讓你安心去尋找那個荒謬的夢,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你腳踏兩條船?」
「我不是這個意思……」洛捷辭窮了。
「那是什麼意思?」靈汐氣得聲音都啞了。她走去拿杯子,想替自己倒杯水喝。「好。你一直覺得江翎甄可能就是你的夢中情人,但如果她不是呢?」
洛捷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回答:「繼續找。」
靈汐心中一震,手顫著,杯子還沒拿卻先碰得鏗鏘響,她又氣又委屈,一雙水晶眸子已經氾濫了淚水。「你寧願要那個夢裡的女人是吧?夢裡的女人不會亂發脾氣,不會說你不喜歡聽的話……因為她有一大半是你塑造出來的。你連這都不懂,只為了一個模糊的影子,就寧可先判我出局?」
「靈汐,」他啞聲輕喚她。他該怎麼解釋?他知道自己死腦筋,但是他已經像是掉入了一個自己挖的井裡,怎麼樣也爬不起來了。他只知道如果他不去試,他這輩子一定不甘心。他輕喟:「至少不會等到將來讓你恨我。」
「不用等到將來,我就已經開始恨你了!」靈汐握著杯子的手本來就已經有些不穩,她顫著手去接開飲機的熱水,一不小心熱水濺了出來,濺得她滿手都是。
「哇——」靈汐本能慘呼一聲,疼得她猛甩手。洛捷一驚,衝上前去抓起她的手,心疼之情溢於言表。
「怎麼這麼不小心?都燙紅了——」
靈汐瞅著他。他的溫柔與關懷總是牽動她每一根情緒,但是他明明要甩了她,幹麼還這麼對她?他到底要怎樣嘛?!
「死不了的。」靈汐蒼白著臉,用力從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來,也忘了手疼,因為她的心更疼。
為了維持自己的最後一點驕傲,靈汐知道她一定得做些什麼,否則再下去她一定會抄起眼前任何一樣可揍人的東西往洛捷身上砸,或者在他眼前哭得稀哩嘩啦,可是她不想這樣。
「你要分手是吧?好啊,就分手,好聚好散,我走了。」她的頭仰得高高的,強迫自己瀟灑的抓起背包,往門口走去。
可是要靈汐壓抑自己的情緒,那真是最要她命的一件事。靈汐走到門口,忽然再也忍不住,回過頭來撿起地上的鞋子,不管什麼鞋,一隻一隻就往洛捷身上扔。霎時拖鞋、皮鞋滿天亂飛,洛捷本能的躲,卻躲不掉靈汐洩忿似的大罵:
「顏洛捷,我終於知道你以前的女朋友為什麼都那麼恨你,你真的是有病,你就這樣一輩子找你的夢中情人去吧!沒有別的女人敢要你了!」
終於,鞋子統統被丟光了,靈汐忿忿的衝出大門,鐵門在她身後以驚天動地之聲勢被甩上,像是宣告了這事件的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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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汐變得不愛出門了。以前活跳跳的靈汐,現在像是被抽去了生氣,整天窩在家裡不出門,劇場也不去了;一來因為去劇場不免見到洛捷,二來公演完之後暫時也沒有演出。
靈汐躲在房間裡,卻千愁萬緒地心碎不寧。看書、看電視、聽音樂……沒有一件事可以讓她安安靜靜持續超過半小時,尤其每當電話或門鈴一響,她立刻整個人像被開了開關似的跳起來,等確定了是與她完全無關的人,她又會像被取出支架似的軟下去。
靈汐的心裡,還是被洛捷塞得滿滿的。她恨死他,無緣無故要跟她分手,還用那麼荒謬的理由。她不停告訴自己:不過是被人甩嘛!又不是什麼該上吊的大事,外面男人那麼多,再找一個就是。
可是偏偏那麼多男人,靈汐就只要洛捷一個……想著想著,靈汐就又悲哀起來,大罵自己賤。人家的夢中情人不是她,她卻每每在夢中只有他。
起先她也想過,如果洛捷後悔了,回過頭來跟她道歉、賠罪呢?
她會原諒他的。她已經在心裡答應了自己,只要他先認錯,她一定不計較。
然而洛捷無影無蹤。
幾天過去,靈汐有點埋怨了,又決定如果洛捷現在回頭找她,她一定不可以這麼容易就原諒他,一定要讓他急一急,緊張一下,以彌補她這幾日的感情磨難。
然而一天、兩天、一個禮拜……洛捷既沒道歉,甚至沒找過她!靈汐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哀怨過,惱羞成怒之下,她看清事實,下定決心就算洛捷真的來求她,她也不再跟他有什麼瓜葛了!
這些事,靈汐不想跟家人說,她唯一可以傾吐的是心歆跟馥菱。
跟洛捷分手的事,馥菱幾乎是立刻就知道了。她來看靈汐的時候,靈汐剛剛進入決定慧劍斬情絲的階段,但是看見馥菱,她還是不可自拔的問起洛捷的近況:
「他跟那個江翎甄好嗎?」
「還好吧。」馥菱皺皺眉。「其實我也不太清楚,我只見過那女孩一、兩次,他們兩個看起來客客氣氣的,不太像情人的樣子。」
「是嗎?」靈汐沒來由的得意起來。「搞不好洛捷這回也吃癟了哩!」
「洛捷在女人面前才不會吃癟呢!」馥菱以她多年以來對洛捷的認識,想也不想就這麼說了。但她又覺得該安慰安慰靈汐:「不過也許洛捷對江翎甄只是一時迷戀,像一場流星雨,下過就沒了。」
靈汐的神情卻倏地又暗了下來。與其是回答馥菱,不如說是回答自己:「不會的,洛捷他等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才等到一個這麼相似的女人,他不會那麼快放棄的。」
靈汐如此一說,馥菱也只得陪著感歎,她拍拍靈汐的肩。「算啦,世事很難說的,也許洛捷終於會發現你才是他的最愛,可是你也許已經找到一個比洛捷更好的男人了呢!」
會有這樣的男人嗎?靈汐黯然了。
她幽幽的開口改問:「西莎好嗎?」愛屋及烏,靈汐想念與洛捷有關的任何人或事。
馥菱點點頭。「跟以前差不多吧。」
「我那時幫它買了好多進口的狗餅乾,還有一些擺在我這邊,你幫我拿去給西莎吧。」靈汐說著就要起身去找。
「不要吧,」馥菱苦著一張臉。「很重吶!而且你都跟他分手了,還照顧他的狗幹什麼!」
這話似乎也有點道理……靈汐又重新坐了回來。
「好吧,算了。」她賭氣的說:「應該讓那個江翎甄去買。」
「對嘍,這樣才對。」馥菱正色的點頭。
然後,幾乎相同的狀況,在馥菱與洛捷之間上演。當洛捷知道馥菱去看過靈汐,他就迫不及待問:「她怎樣?現在過得好不好?」
馥菱沒好氣的瞟他。「你都把人家給甩了,還管她好不好。」
「你知道事情不是那麼單純的。」洛捷有點無奈,又有點急。「她怎麼樣?快樂嗎?」
「哪裡可能快樂?」馥菱逗著西莎玩,發現西莎的碗裡又恢復了原來的國產狗食。「她被你甩了耶!」
「她一定恨死我。」洛捷喃喃說。
「你知道嗎?」馥菱忽然意味深長的看著他。「有時我覺得那個夢中情人是你的借口。你只是永遠覺得有一個更好的對象在前面,眼前的這個永遠是不夠的,你只是不願意面對現實。」
洛捷想都沒想,便否決馥菱:「你沒經歷過我所經歷的事。絕對不是你所說的這樣。」
是嗎?馥菱聳聳肩,不堅持了。她把話題轉回來:「你似乎還很關心靈汐的樣子,去看看她不會?」
洛捷被馥菱的提議愣住了。「不好吧。」他猶豫著。雖然他的心裡真的還是很在乎靈汐,但他仍存在著上回造訪靈汐她家的可怕記憶。「她家頗為恐怖。」
「靈汐她爸媽這禮拜出國度假,家裡只有她跟傭人。」馥菱拍拍西莎的頭,讓它去玩自己的,她則走到洛捷面前。「不是情人,也可以當朋友是不是?關心她也是應該的。」
洛捷的心開始鬆動了。原本去不去的猶豫,現在換成了:「也沒什麼借口,怎麼去?」
馥菱眼睛一瞥西莎,笑道:「去找靈汐拿西莎的狗餅乾吧!她上回還要我帶回來給你呢,現在你自己去拿,不就是個借口?」
洛捷深思的看看馥菱,心裡已經被說動了。
於是自從馥菱這天一走,洛捷的腦海裡就不斷傳出這樣的念頭:去看靈汐、去看靈汐……
簡直像個符咒那樣貼在他的頭上。隔天下午,他才剛坐上了車,他的車像是有自動導航系統一樣,當他醒覺過來,他人已經在林口了。
既然來了……那就去吧。洛捷在車上做了幾個深呼吸,終於把車開到了靈汐家門前。然而車子一停,他就後悔了。他來幹什麼呢?有什麼意義?是他不要靈汐的,即使他真的忘不了她,也沒有理由再來騷擾她。
可是……都已經來到她家門前……
洛捷坐在車裡,足足抽掉了兩支煙,把靈汐家的大門是幾塊磚疊起來的都算過了,終於在第三支煙抽了一半,他告訴自己:下車吧,就說是來拿西莎的餅乾。
什麼爛借口……洛捷在按下對講機的時候,心裡仍是這麼質疑著。忽然,對講機那頭傳來了聲音,嚇了洛捷一跳,他清了清喉嚨,說:「呃……我找唐靈汐。」
「你哪位?」來應門的是傭人。
「我是她朋友,我姓顏。」
洛捷以為大門會就此開啟,沒想到隔沒幾分鐘,對講機裡傳出另外一個聲音,那熟悉的語氣讓洛捷心中一動,是靈汐。
「喂?」靈汐的聲音懶懶的,沒什麼力氣。雖然洛捷的來訪令她興奮,但她也沒忘記自己曾經下過的決定——不可以那麼輕易的饒了他!她當然是極想看見洛捷的,可是她還是決定先探探他的口吻。
「找我有事?」
「嗯……」靈汐為什麼不讓他進門?是根本不歡迎他?洛捷完全猜不到靈汐微妙的女人心思,他想出了借口。「我來拿西莎的狗餅乾。」
馥菱想出來的好借口,沒想到到了靈汐身上卻完全起了相反的作用。洛捷不說還好,一說出這借口,靈汐立刻火冒三丈。什麼嘛!為了狗餅乾才來找她的?完全不是來道歉、來後悔,來跟她說好話,求她回到他身邊。
「就這樣?」靈汐的聲音悶悶的,似乎有把火在悶燒。
「呃……」洛捷掙扎著,該不該說實話?然而一句「想來看看你」竟是如此難以啟口。
靈汐沒耐性等了。「你等一下。」她平淡說。
洛捷想這回大門總該開了吧,然而幾秒鐘過去,大門上面的窗戶刷地一聲被拉開,然後一大袋的狗餅乾,就這麼從天而降,扔在洛捷的腳邊!
洛捷愕然抬頭,那扇窗立刻又狠狠的拉上,他苦笑的望著地上的那包狗餅乾,終於知道他今天的造訪根本就是弄巧成拙。
靈汐似乎更恨他了,而他也開始覺悟:傷害早已經造成,他跟靈汐只怕是連朋友都不可能了。
認命的好好把握翎甄,不要再三心二意了。他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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馥菱再到洛捷家的時候,發現西莎的碗裡是進口的狗餅乾,而西莎吃得十分開心。
馥菱也興奮起來,她跑進洛捷的房間。「你去找過靈汐啦?」
「唔。」洛捷隨口回。他正把衣服一件一件從衣櫃裡拿出來。
「怎麼樣?」馥菱興致頗高,期望可以聽見什麼好消息。
然而洛捷的回答令馥菱非常失望。「幾乎是什麼話也沒說,拿了餅乾就走了。」
「怎麼會這樣?」馥菱心裡暗罵靈汐不曉得把握機會,又怪洛捷:「你一定又說錯話了?」
「我沒說錯話。事實上,去了之後我才明白,我既然已經對靈汐做了那麼多傷害她的事,再去打擾她,只有更讓她更生氣而已,我應該面對我們已經分手的事實。」洛捷拿出了部分衣服,又從衣櫃頂上拿下皮箱,開始把衣服裝進去。
「你幹麼?」馥菱直覺洛捷跟靈汐這下真的要完了,可是看見洛捷在收拾行李,她更驚訝。
「去巴黎。」
「好端端的幹麼突然跑去巴黎?」
「不是突然,」洛捷邊收拾邊說:「是翎甄要去巴黎看她親戚,一直要我陪她去,我之前都在考慮,但是我今天早上答應她了。」
「你你……」馥菱忽然口吃了。孤男寡女兩人共游浪漫花都,這會發生什麼嚴重的大事哪!看來洛捷跟靈汐這回是篤定完蛋了。
於是一從洛捷家出來,馥菱不假思索,立刻直奔靈汐家門,把這第一手熱騰騰的消息告訴了她。
靈汐聽了之後,比馥菱更驚訝、更心酸。但是驕傲支撐著她,她裝作若無其事的:「他們愛去就去啊,干我什麼事!」
「真的不干你事嗎?」馥菱受不了的搖頭。「你別嘴硬了!」
「又怎樣呢?我已經不是他的現任女友了。」靈汐說這話時,簡直難過得心如刀割,但是為了維持她的尊嚴,她走向窗前,背對著馥菱,怕洩漏自己真正的情緒。
「你如果真能這樣想,那倒好了。」馥菱語重心長的說:「可是事實上你心裡頭百分之八十,甚至百分之百,都希望洛捷可以回到你身邊吧?」
靈汐本來就不是一個心思縝密、會藏心事的人,要她隱瞞對洛捷的感情,更是一件難事。馥菱的兩、三句話立刻卸下了靈汐的偽裝,她再也不想扮堅強了。她猛地轉過身來。
「我能怎麼樣呢?」靈汐嚷著,眼眶瞬間迸出了淚水,她倒在沙發上大哭特哭。「你要我怎麼辦嘛!他不要我了呀!」
馥菱連忙遞面紙給她,鼓勵她:「他不要你,你可以去追他呀!」
「那我算什麼?」靈汐手抓一把面紙擤鼻涕。「人家也有自尊啊,被甩了還要我去求他?」
「不是去求他,是去把他搶回來,」馥菱糾正她的觀念。「自尊這種東西,就像一塊磚,只要把它放下不就得了。」
靈汐怔了怔,一雙水濛濛的眼睛瞅著馥菱,開始思考起她的建議。
馥菱又說:「感情這種事,沒有一試就完美的,失敗一次算不得什麼,幸福可以自己去爭取。」
靈汐怔忡著,卻已經被馥菱說動了。是啊,如果真的愛一個人,還在乎什麼自尊?
「我該怎麼做?」靈汐抹掉了臉上的淚痕。
「你有沒有法國簽證?」馥菱忽問。
「有。」靈汐點頭。「不久前才跟我媽去過。」
「去巴黎找他們兩個,」馥菱心生一計。「不要給他們兩個發展濃情蜜意的機會,去讓洛捷明白,他放棄你是多麼傻,他那個什麼夢中情人的念頭是多可笑,你們才是最完美的一對,那個江翎甄滾邊去。」
靈汐聽得一愣一愣的,但馥菱的話終於讓她有了雄心壯志。
她跟洛捷的愛情,當初也是她自己爭取來的。洛捷起初多討厭她,但她總有信心,洛捷一定會愛上她,也終於,洛捷漸漸開始懂得欣賞她。
她嘗試過,也成功過,這回為什麼不可能讓洛捷再愛她一次?
「好,」靈汐毫不考慮的點頭。「我去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