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未免也太靜了吧!兩人在馬路上胡亂走著,足足走了一個小時……
然而唐小季失去了時間概念。原來想請人家吃飯的,結果只請人家空腹走路,未免太過分了一點。
但她早忘了請客這件事,八成連身邊多個人都沒感覺。她不斷想起阿威離去的背影,一想起他那帶著幾許感傷的鏡頭,唐小季就覺得心好疼……
但阿威並不是一個人走的,還有江霧濃的背影陪伴。兩人在一起儼然就是一幅俊男美女的圖畫,想到這兒,她又覺得生氣。
然後又想起許多兒時的記憶,她忍不住又笑起來。
有一次她補習到很晚才回家,走回巷子時,夜深人靜沒半個人,她突然覺得很害怕,於是縮著脖子猛冒冷汗,一小步一小步小心走著。其實那時候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就會嚇死她了,結果阿威高高舉起雙手從樹後面走出來,一邊聲音由小漸大說著:「別怕,我是人,你認識的人,絕不是你想的異形。」那時候她只覺得他神經,三更半夜躲在樹後面嚇人。
事後才知道那天氣象報告說晚間會下雨,結果他拿著傘等了她一夜。
她想,他真的有一點壞心眼想嚇她,但看見她害怕發抖的樣子,反而怕會嚇到了她,於是才會先示警叫她別被嚇到了。這樣算不算代表他的一點真心呢?他一直想對她好,只是個性使他做不出來,也說不出口……
唐小季想著想著,竟愈發覺得阿威這傢伙也挺好的……
而另一個人,蕭峻,心裡也在痛苦著。
他怎麼能拒絕小季呢?在他眼底,小季一向就沒什麼自信,現在又跟一個超級自信的傻姑娘在一起,再受到美夢破碎的打擊,她會不會因此而自暴自棄了呢?
然而蕭峻更清楚唐小季此刻的心情。
現在的她,正遭逢百般挫折,為了振作精神,她一定會把全部力氣都賭在他身上。她把他看成唯一可能成功的對象,一心想圓兒時「某一部分」的夢想,但不是全部。
看她忽笑忽悲的,雖不知她心裡想著什麼,但肯定是他不想為她完成的夢想,他對小季根本就沒有對女人的感覺,叫他如何產生格外的聯想?
但他不想傷她小女孩的心,他必須小心解開她心中的死結。
「小季……」蕭峻難為地叫著她。
她忽然哭起來。
這下可把蕭峻嚇斃了,還沒有說出口的事,她怎麼就明白了……
才怪。
她想的是另一件事……
記得阿威搬家之前,他打電話叫她下來,那時候她正快樂地享受——以後不再被阿威捉弄的幸福滋味。
阿威低著頭,一邊踢著石子,一邊看她的腳,害她以為穿錯兩隻拖鞋了,怕又被他取笑,一顆心上下跳個沒完。
「我要走了,你一定很開心對吧!最愛欺負你的人終於消失了。」
她實在很想快樂地告訴他,「是的」、「對」、「沒錯」、「就是這樣」……等等讓他難堪的話,但她卻說不出來……
不知怎地,她覺得阿威不開心。
「幹麼啦!又不是到月球上去了,你想罵人的時候,還是可以寫信給我啊!」唐小季好心地安慰他。
「可是我喜歡看著你罵你。」他說。
她火大了,就因為要讓他罵得爽,她就得要待在離他最近的地方?
「那你大可以到那邊再找個倒霉鬼來戲弄。」她瞪眼說道。
「不要,全世界我只想罵你一個人。」
她差點氣昏了。
「我就這麼活該倒楣要讓你痛罵一輩子嗎?」
「連下輩子也要,下下輩子也要,只要有生死輪迴,我都要痛快地罵你。」
「我不知道你這麼可怕……」唐小季瞪著眼睛說。
「因為……只有罵你,我才會覺得幸福;甚至為了罵你,我會努力讀書,努力工作,努力賺很多錢,等著再見到你時,更有充分的本錢罵你……」
當時,唐小季差點氣厥了過去。
現在,唐小季卻激動滿懷地哭了出來。
因為依他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的個性看來,那就是他的愛意啊!
再回顧一下剛才的片段,只要把他的「罵」改成「愛」,就可以知道他是如何深情了。
「幹麼啦,又不是到月球上去了,若你想罵人的時候,還是可以寫信給我啊!」唐小季好心安慰他。
「可是我喜歡看著你愛你。」他說。
她火大了,就因為要讓他罵得爽,她就得要待在離他最近的地方?
「那你大可以到那邊再找個倒楣鬼來戲弄。」她瞪眼說道。
「不要,全世界我只想愛你一個人。」
她差點氣昏了。
「我就這麼活該倒楣要讓你痛罵一輩子嗎?」
「連下輩子也要,下下輩子也要,只要有生死輪迴,我都要痛快地愛你。」
「我不知道你這麼可怕……」唐小季瞪著眼睛說。
「因為……只有愛你,我才會覺得幸福;甚至為了愛你,我會努力讀書,努力工作,努力賺很多錢,等著再見到你時,更有充分的本錢愛你……」
這一番變更之下,唐小季自然要淚濕衣襟了。
然而蕭峻卻認為他已經傷了她的心,他想要慢慢解開她的心結。
「小季,愛的初步是一種感覺,強烈的感覺,很痛、很刺、很美、很利;也就是你會對他有第一步感覺,但感覺會隨時間淡去,要靠機緣才能發酵。例如天時地利促成你們能再相聚的機會,不然就是自己去爭取這份機緣;而爭取的慾望同樣也是一種機緣,只是它比較可以透過人為操縱而已。」
蕭峻的話,讓唐小季陷入沉思之中。
仔細想想,她確實對阿威有一股強烈的感覺,每次碰到他,她的心情就很容易激動,她也非沒受過其他男生的嘲弄,甚至女生也有,就像現在的江霧濃好了,一天到晚令她灰心喪志,但從未卯足全力大吵一架。
難道她對阿威已經有了初步愛的感覺,接著只等待機緣發酵……
「鄰居算不算一種機緣?」
蕭峻很難回答,他怕她誤會他的本意。
「當然也是宇宙間非常神秘的一種機緣,但感覺要能持久,如此才會形成愛侶、夫妻、或……好朋友。」他特別強調最後三個字,希望她聽得見。
但是她只聽見前面的兩種可能。
愛侶、夫妻……為何他們沒辦法成為愛侶?是啊,他們比誰都還接近,而且模樣差不多,個性同樣火爆,反應都很遲鈍,為何他們就沒辦法成為愛侶,甚至連好朋友都做不成?
因為他們在心智能夠戀愛了的年齡時分開,卻因為這份難捨的心思而當不成好朋友。
「小季,你對我的感覺既不強烈也不成熟,更會隨著時光慢慢淡去;現在在你心目中,只剩下一個美麗的故事……」
美麗的故事……小季卻認為以「精彩的故事」更能形容她跟阿威之間的感情。
難怪她老忘不掉阿威捉弄她的故事情節。如果是慘痛的,換成別人連想都不願再想起,而她卻因太過精彩而難以忘記。
「我……只把你當成小妹妹看待,你若誤以為我對你很溫柔,那也是對待小妹妹的一種態度。」
阿威從來沒把她當成妹妹看待。他大她三歲,以國中和高中為分界,實在也夠大得可以當大哥哥了;但他老是以小毛頭與她自居,甚至看待事物的心眼都跟她差不多,由此可見,他是非常「認真」地對她惡作劇。
「小季,愛一個女人就要認真對待她,很抱歉,我從未認真想過你。」
是呀,她感到欣喜。他一直很認真地對待她,不管吵架或惡作劇,連沒回信的事情他都記得這麼清楚。直到現在,再重逢的時候,一樣認真地跟她回憶過去,認真地和她如以往一般爭吵,他從來沒變,不變的認真情懷……
看她一直想笑的樣子,蕭峻實在覺得很奇怪,他已經說得這麼露骨了,難道她還不明白?
「小季,謝謝你對我的厚愛,但我沒辦法接受。」
為什麼她就是沒辦法接受阿威?因為冥冥中她仍期待著,期待在他們身上出現人為操縱的機緣……
「人為操縱的機緣嗎?」小季迷濛中自語。
蕭峻誤以為她也想用人為操縱的機緣來追求他。
「沒有用的。」蕭峻難堪地搖頭拒絕。
「對,沒有用。等待是沒有用的,讓知覺甦醒才是最重要的事,我好傻……」她胡亂說著。
「問題是我連知覺都沒有了。」蕭峻再狠心地說明一次。「不要再找借口自欺欺人了,多年來我掛記著誰、擔心著誰,還在為誰生氣,碰到後又如何芳心竊喜,全都是為了他!」「我知道你的感受,可是那是一種迷戀,為了他……」蕭峻露出相當疑惑的表情。說了半天,他倆是在雞同鴨講不成?「他」是誰?
「他?」
唐小季用力點頭,露出相當的狂喜。
「蕭大哥,謝謝你,無論你說了什麼我都要感謝你,我終於解開我心裡的超級大結了。我要跟你抱歉,因為我誤以為我愛上了你,沒想到我愛的是另一個人。」
「他?」
唐小季用力點頭,狂喜使她淚水盈眶。
「對。我想只有跟他在一起生活,我的人生才會變成彩色的。」
「他?」
這次小季笑出來了,連淚水一起笑出來。
「對,就是他。」
「他是誰?」
「他……」唐小季忽然神秘地賣了個關子。「他是一個傻瓜。」
不管他是誰,是不是唐小季新認識的男人,不管是不是阿威,蕭峻總算了了一椿心事。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一篇大道理,唐小季到底聽進去多少。
她當然沒聽見任何話,一顆心早飛到阿威那裡去了。
???
另一邊,一對非常痛苦的男女,面對面,正在進行一場非常痛苦的對白。
「她現在一定很快樂了。」蕭盛威說。
「我不知道,我很難說出對他的感覺。」江霧濃說。
「她很可愛、天真、善良,我數得出的女人的優點,全在她身上了。」
「我不知道,但可感覺到他的微笑是真的,他的溫柔、體貼、善解人意……」
「她是全世界最棒的女人!」蕭盛威痛苦地說。
「也許他才適合全世界最棒的我!」江霧濃竭力大叫。
「你也是這麼認為?」他紅著眼睛熱烈看著她。
「是的,」她淚流滿面。「為什麼我偏要尋找抓不住的夢想,錯放身邊最近的手?」
「因為你笨。」
「因為你傻。」
「你是白癡、蠢蛋、IQ零蛋!」他對自己罵起來。
「你是花癡、夢想家、老年癡呆症!」她恨自己。
沉默一陣,他終於正眼看她,才發覺兩人待在一家高級餐廳,眾多視線正往他們這邊投射。
「你是誰?」蕭盛威突然清醒過來。
「我是……膿瘡小姐。」江霧濃喪氣地說。
「我們來這裡做什麼?」
「吃飯、談戀愛。」
「還要嗎?」
「飯照吃,談別人的戀愛。」
「什麼意思?」
「祝福他們呀,笨蛋。」她瞪他一眼說。「事到如今,我們又能怎樣,一個是你的親生大哥,一個是我的至交好友耶……」
「我才不要,就是我老爸也不行!我幹麼在這裡喪志?就算小季愛上的是我哥,我也絕不退讓!」
「我的想法跟你就不一樣了,只要小季能獲得幸福……」江霧濃鼻頭一酸,淚水淅瀝嘩啦落下來。「她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喂,喂,你哭個什麼勁兒!」阿威被別人看得有點受不了了。厲害的是江霧濃,她竟可以不管自己哭得有多難看。
「女人的友誼,男人怎麼會懂。」
「但我至少懂得這裡是公共場所吧!」蕭盛威不客氣地說。
江霧濃哭得更大聲了。
「要是他……要是他就不會這麼說了,他才不會管這裡是哪裡,他……他是真心希望我開心就好。」
蕭盛威才不管那個他是誰,他只想趕緊挽回小季的心。
「對不起,我要去一下化妝室。」
江霧濃轉轉眼珠,她也受不了跟這種人在一起了。
「我也是。」
於是兩人分道到兩邊廁所去。
看江霧濃一進去,蕭盛威趕緊付了帳落荒而逃。
進去十秒後,江霧濃偷開一下門,以為蕭盛威還沒出來,急忙回桌拿起外套也落荒而逃。
剩下幾十隻納悶的眼睛互相瞪著。
???
唐小季拚命往那邊跑,她找遍工作室,找遍堤防,又到處亂找一通才回到家。
蕭盛威拚命往這邊跑,他先找她家,但沒人應門;再把蕭峻可能會去的地方全部翻過一遍,最後選擇到唐小季家門口去等。
兩人幾乎同時到達,隔著一條馬路,他們看到彼此氣喘吁吁的樣子。
他們的心情都很複雜……
她很高興,非常非常高興,好像繞了一圈之後終於回到起點。
他很痛苦,非常非常痛苦,從未有過的失戀感覺撕爛了他的肺腑。如果失去唐小季,他的人生會變成黑白。
他先開始行動,從馬路那頭朝她走過來……
她驚愕地看著他直闖紅燈,兩邊車輛頓時亂成一片。緊急煞車、喇叭聲、各種叫罵聲響徹雲霄,只見他驚險萬分地躍過他們之間的鴻溝,終於站到她面前。
說什麼當作開場白呢?他考慮好久還是想不到一個好借口,但看到她之後,馬上就知道要說什麼了。
「小季,我一定是上輩子欠你的債,所以這輩子才讓你折磨。像你這樣既不成熟又不可愛的女生,動作粗魯、反應遲鈍……唉呀,我到底要說什麼啊!」他抓著頭髮,亂七八糟地不知道在講什麼。
「你想說你喜歡我吧?」小季微笑地告訴他。
他驚惶地張大眼睛,小季的微笑好明亮。
「你你你……我我我……哥哥哥……」
「你想說,不想把我讓給蕭大哥?」小季笑開了嘴,潔白的牙齒同樣閃亮。
「是是是……但但但……知知知?」
「你是想問我,為什麼突然之間開竅了?」小季俏皮地眨了眨眼。
「對。」蕭盛威用力喘過一口氣。
「自信告訴我的。」
「自信?」
「還有過去的點點滴滴。」她說。
他昏了,有點懂,有點不懂,但是會笑了。
「你很臭屁喔!」他還是用他的方式說話,但態度友善了許多。
「誰叫你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她也慣常地反駁過去。
兩人一起笑了……
笑過之後他沉默了,眉心微微皺起。他有點緊張,身體逐漸僵硬起來,到了最重要的時刻——
「你喜歡我嗎?」他問她。
她抿一下嘴,似乎忍著笑。
「我無法拒絕你罵我。」
他微揚起眉,完全不能意會她的意思。
她笑起來。
「沒什麼,讓我想起一些老故事……如果把你的嘲笑換成愛意的話,我想你實在夠愛我的了。」
「我愛你。」他認真地說一次。
「我很感動。」她認真地回答他的話。
「但你還是不放棄我哥?」他愁眉不展。
她搖頭,咬著嘴唇搖頭,然後衝動地投入他懷中,淚水溢了出來。
「他是我兒時的一個美夢,長大後的我更需要你給我的快樂。阿威,我們適合鬥嘴,激烈地耍嘴皮子,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有自信,只要有你的愛,我就永遠都不會怕寂寞了。」
他用力抱緊她,不惜用快壓碎她骨頭的力氣。
「所以我不必再裝模作樣掩飾心情了!我可以大膽地跟你約會和……一直一直看著你,看著你……說些肉麻噁心的話。」
她聞著他新衣服的味道,聆聽他熱烈的心跳,感受他的可愛,她真實地感覺到愛神的箭射穿了自己!
「你能不能說一個讓我聽看看?」她小聲地說,羞紅的臉更加埋入他的胸膛。
「說什麼?」
「肉麻噁心的話。」他真的認真想著,想盡古今中外他看過的文藝作品中最噁心的話,他說:「你是全世界最……」
他停住了,實在說不出來。
「最什麼?」她抬起充滿期待的臉。
「最厚臉皮的女人。」
趁她驚愕地張開了口,他俯下頭,深情地吻住了她。
月色,把兩個重疊的影子拖得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