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足以媲美熊貓的女子正站在鏡子前,表情看起來十分驚愕,活像是見了鬼。
這真的是她嗎?
只有在學生時代考試熬夜,才會出現的黑眼圈,現在正在她的臉上。而那宛如跑完八百公尺後的酸痛,也逐一侵蝕她的神經。
她最近怎麼這麼衰?
昨天不小心將貨單全部輸入錯誤,害得她到凌晨一點多才睡覺。
唉,不管了!
楚悠蝶歎了聲,隨便拿起套裝換上,畫上淡妝,雖然看起來有精神了些,但飄逸的長髮仍讓她看起來慵懶十足。
搭上公車,楚悠蝶半睡半醒地到達旭貿商業大樓,連走路也有些不穩,好像一不小心就會跌倒。
打了個大呵欠、伸伸懶腰,楚悠蝶原想有精神地進入公司,卻發現有一堆不速之客聚集在大門口,宛如一大群螞蟻正在等著食物,而那個食物正是她本人。
楚悠蝶連忙躲在樹叢後觀望,發覺對方個個來勢洶洶,正在猶豫要不要打電話請假,背後卻突然多了一隻大手搭在她肩上。
「不進公司上班,偷偷摸摸躲在這裡幹什麼?」那隻大手的主人,正是衛天決。
他才剛下車,就看到她一個人鬼鬼祟祟的,看來十分可疑。
「如果沒事的話,我會躲在這裡嗎?」楚悠蝶白了他一眼,但聽到他的聲音卻讓她感到安心。
「你說的事,該不會是聚集在大樓門口的那些人吧?」衛天決也學她躲在樹叢間,在她耳邊輕語。
楚悠蝶只是專心注意門口那群人的動向,完全沒發覺衛天決的動作過於親密。
「就是那些人。」她長歎了口氣,乾脆坐在花圃的台階上。
「喔,為什麼?」
楚悠蝶兩手托頰,雙眼因為沒睡飽看起來十分迷濛,模樣煞是可愛。
「那些人都是要追求我的,所以我才會說遇人不淑嘛!」
那麼多人,她怎麼知道哪一個是好男人,不過,經過多次經驗,她現在可以確定,裡頭沒有一個是好男人。
「那你現在要怎麼辦?」衛天決輕聲問道。
「我要請假……」楚悠蝶本來就已經快睡著了,又聽到衛天決輕柔的嗓聲,意識不禁陷入混沌,打起了盹。
見狀,衛天決低笑出聲,將楚悠蝶打橫抱起,腳步穩健地朝大樓門口走去,動作輕柔,沒有吵醒睡得正舒服的楚悠蝶。
他的出現讓眾人喧鬧不休——
「啥?他就是悠蝶的新男朋友!」
「可惡,這次讓他搶先一步。」
「沒差,反正看他的樣子,大概不用多久悠蝶又會換男朋友了。」
眾人雖然議論紛紛;卻震懾於衛天決的王者風範,自動讓開一條路,讓他毫無阻礙地走進大樓。
樹林中,微風吹拂,她慌亂地從他身邊跑開。
臉上的淚痕已被她拭淨,只有口中還帶著鹹味。
他的懷抱好溫暖、好溫暖……她真的捨不得離開,卻一定要離開。
他看來好生氣、好生氣……
他的眼中有著她從不曾見過的冷漠,再也不見以往的溫柔,她好怕……
他的臉好熱悉,像是——
衛天決!
楚悠蝶赫然張開雙眼,用手背往臉上抹去,她流淚了。
這不像是夢,反而像是她尋找已久的記憶,可是對於夢中的情景,她卻完全沒有印象,唯獨記得衛天決冷漠的眼神。
緩緩起身,楚悠蝶發現自己身上蓋了一件外套,一股男性氣息飄過鼻間,明明是第一次嗅到,她卻覺得這氣息似乎已陪伴了她許久。
再度眨眼,她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這是間典雅舒適的日式套房,擺設簡單,卻有著一股吸引人的魔力。
「你醒了。」
聲音自後頭傳來,楚悠蝶回首投入他的懷抱,將頭抵在他胸口,雙手緊緊環住他的腰,像個稚氣未脫的女孩。
「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主動了?」衛天決雖然對她的動作不感陌生,卻不明白她的動機。
如果他猜得沒錯,楚悠蝶應該早巳遺忘了他,不然昨天看到他時,她不可能會有那種反應,甚至還把他當活教材,拉著他下去見識她如何和別的男人分手。
但她現在的動作,彷彿又回到了從前,那個他寵溺她、她依賴他的從前。
楚悠蝶緊張地放開手,臉頰泛紅。
她是怎麼回事?為何才聽到衛天決的聲音,她就反射性地抱住他,而且動作還如此熟練?
「喂,我之前是不是認識你?」楚悠蝶瞄向衛天決,一屁股坐在日式籐椅上,狐疑地問著。
「你說呢?」扯起一抹苦笑,他知道自己真的被遺忘了。
她要說什麼?難不成要說他們兩個是「前世姻緣,今生續」?還是要說他們是「棒打鴛鴦」中的那對苦命鴛鴦?
「你不說就算了,小氣鬼!」楚悠蝶對他扮了個鬼臉。「這裡是哪裡?」
衛天決不悅地皺起眉。「你一直不肯叫我的姓名。」
他從剛剛就注意到了,她一直沒喊過他的名字。
「你好煩!一直不肯回答我的問題,又要求一大堆。」楚悠蝶嘟起紅唇,臉上滿佈著不滿。
其實她不是不肯喊他的名字,只是覺得喊起來好彆扭、好生疏……
不對,他們本來就認識沒幾天,感到生疏是應該的吧!
那如果他們本來就認識了呢?
衛天決無奈地笑了笑。「這裡是旭貿集團旗下的商業大樓,專門處理外國方面的問題。」他會帶她來這裡,純粹是不想讓她離開。
看來,他似乎又愛上她了。
愛,真是讓人難以理解的東西。
「你騙人!」說謊不打草稿,這裡這麼漂亮,怎麼可能是商業大樓?如果他說是飯店,她還比較相信。
「我沒騙你。」衛天決手指著落地窗,「你自己往下看看。」
聞言,楚悠蝶走到落地窗前,只見所有的街景全變得渺小無比。
「呃……這裡大概多高?」看來,他真的沒騙她,飯店是不太可能蓋這麼高的。
「這裡大約有七十層樓高。」衛天決開始變得有問必答。「這間和室是我特別請人設計的。」
「喔。」
她在旭貿集團當職員也有一段時間了,但現在她才知道旭貿集團的貿易版圖如此大,光是為了應付外國方面的問題就蓋了一棟大樓。
讚歎過後,楚悠蝶聽見自己的肚子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不好意思地抬起頭。
討厭,她的肚子什麼時候不叫,怎麼偏偏選在這時候發出渴望食物的呼喚聲?
「那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先讓我吃飯嗎?」
霎時,衛天決不顧形象地笑了出來。
「笑什麼笑?人本來就要吃飯啊!」更何況她今天一整天都未進食,肚子餓有什麼不對!
楚悠蝶惱羞成怒,粉拳像下雨似的落在衛天決的胸膛。
衛天決抓住她的手,阻止她報復似的捶打,斂起笑說道:「我先讓人去訂餐廳,這樣應該可以了吧?」
「這還差不多!」楚悠蝶滿意地點點頭。
秦園是一間傳統的日式餐廳,由於年代久遠,裡頭的裝潢帶著古意,形成另一種特別的風格,大廚的廚藝更是不在話下。
衛天決和楚悠蝶隨著侍者步人餐廳,來到私人包廂。
包廂內的陳設和方纔的和室有異曲同工之妙,迴廊外有一個小庭院,種植著奇松,還有水流聲,散發著沉靜而安寧的氣息。
「你在大樓裡的和室,就是按照這種風格設計的嗎?」楚悠蝶好奇地問道,眼睛四下打量,對這個美輪美奐的空間感興趣極了。
衛天決點頭表示楚悠蝶的觀察正確,又繼續和侍者討論萊色。
楚悠蝶也沒閒著,她走出包廂,溜到紙門後,將鞋子扔在石頭鋪成的小徑上,玩起水來。
呵呵,她忽然發現衛天決其實還滿溫柔的!
而且,他笑起來的樣子比他冷漠時要好看多了。他冷漠的時候,就像是地獄的死神,仿若可以判人死刑;他溫柔的時候,就像是天堂的天使。
楚悠蝶一個人癡癡笑著,絲毫沒發覺身後有人逼近。
「猜猜我是誰?」衛天決從楚悠蝶身後蒙住她的雙眼,但他身上的獨特氣息,早巳洩露了他的身份。
「年過三十的衛天決。」她毫不猶豫地道。
「我才沒那麼老,我才二十六而已。」衛天決伸手拉起她,「剛剛才說肚子餓,怎麼又跑到這邊玩?」
楚悠蝶對他一笑,腦子裡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他才二十六?那不就和她一樣?
她用手捏著衛天決的臉,並往一旁拉開。
他真的和她一樣年輕嗎?
「嘿,小姐,你這樣捏我的臉是會痛的!」衛天決攬住她的腰,將她帶回座位,她的手卻還是一直捏著他的臉,不曉得是在研究還是在報仇。
「你確定你真的是二十六歲?」他會不會是將三十六記成二十六啦?
他真的沒轍了,她捏了這麼久,居然只是為了知道他是不是二十六歲。「你需要我拿身份證給你看嗎?」
「呃,不用。」楚悠蝶收回手,眼睛往下直盯著衛天決的手。「不過,你的手一定要放在我的腰上嗎?」
衛天將她攬得更緊。
「你剛剛不也一直捏我的臉,這叫禮尚往來。」
禮尚往來個頭啦!楚悠蝶白了他一眼。
她只是捏他的臉,而他是在吃她的豆腐耶!這兩件事的性質差多了,不過感覺還不錯啦……
感覺不錯?她怎麼又開始胡思亂想了?
「算了,不跟你計較。」實際上她是因為掙脫不開,乾脆就這樣讓他纏著,反正……感覺也還不錯。
兩個人難得享受片刻的寧靜,品嚐秦園廚師費盡心思搭配的萊色。
用完餐後,楚悠蝶站在停車場出口等著衛天決。
時間已經很晚了,寒風刺骨,她整個人縮成一團,希望能溫暖一點。
「咦?那不是悠蝶嗎?」
「對啊!」
聽到身後傳來怪聲,還提到她的名字,楚悠蝶回頭,發現是同間辦公室的女同事,還有一個……好像是……呃……應該是她上上上任男朋友。
不對,應該是上上上上上任男朋友,哎呀!她不記得了啦!
「悠蝶,你沒事站在這裡吹風乾嘛?」女同事說著,還直往不曉得是楚悠蝶第幾任男朋友的身上靠去。
「等人。」今天她心情好,不想跟她計較。
「等人啊?你這花蝴蝶一天下來要等幾個人啊?」男人嘲弄地道。
聽到他明顯的羞辱,她仍面不改色,但目光變得銳利,仿若已準備好要反擊。
「唉,人家她了不起嘛!一天幾個男人都沒關係,哪像我一點都不貪心,只要你一個就好了!」女同事的身體都快揉進他的胸膛,卻還死命地硬擠。
這回可是人家找她吵,而不是她找別人的麻煩!楚悠蝶見兩人一搭一唱,好像真有那麼回事,不禁露出了笑容——
願上帝保佑他們。
「兩位難道不覺得今天風很大嗎?」楚悠蝶甜甜地笑著,一手往皮包內掏,不曉得在找什麼。
「是啊,風好大好冷,可是沒關係,人家有親愛的。」
這是在暗示她孤單一人羅?楚悠蝶笑得更甜了。
「我怕你們可能還是覺得冷,所以……」
她從皮包內掏出廢紙條和打火機,點燃紙條,假裝失手將紙條掉在女同事的裙子上。
「啊——」女同事尖叫出聲,忙用皮包將火給撲滅。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更何況是那薄如蟬翼的絲質衣料,當然是不到幾秒就被燒出一個大洞。
「楚悠蝶,你居然燒我的衣服!你難道不知道這件衣服是出自巴黎名設計師之手嗎?」她手指著楚悠蝶,不敢置信地大聲吼叫。
哼!知道又如何?她照燒!
「不好意思,我只是想替你們取暖罷了。」楚悠蝶斂下眸子,長長的睫毛像兩把扇子,遮住她眸裡的惡作劇光芒。
「不過你之前送我的衣服不都是CUCCI首席設計師的作品……怎麼輪到她就變成巴黎三流設計師的作品啦?」
論裝可憐,她第一。
論抹黑,她也是第一。
「你……她說的是真的嗎?」女同事將炮口轉向男人。
這下,楚悠蝶只要站在一旁,就有一場精彩的八點檔肥皂劇可看。
「我交往過的女人那麼多,怎麼會什麼事都記得!」男人一時不察,居然說出一個最壞的理由。
「你、你該死!」
女同事拿著包包對男人又追又打,最後離開了楚悠蝶的視線範圍。
唉,今天的餘興節目可真短暫,她不過是小小的挑撥離間一下,他們就吵成這樣,真是無聊!
她轉頭過去,發現衛天決就站在她身後不遠處。
他雙手環胸,身體靠著銀色法拉利,黑髮被狂風吹亂,看起來仿若是黑夜中的征服者。
「嘿!沒事幹嘛這麼嚴肅?」楚悠蝶走向衛天決,聲音變得輕佻。
「你又變回來了。」變回一個看似開放卻全身帶刺的女人。
「什麼?」她變了什麼?個性嗎?好吧,她承認,她現在的個性的確和方才與衛天決一起吃飯時很不一樣。
只是……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沒事,上車吧。」衛天決板著臉,言行舉止也不再像個紳士,反而有審判者的味道。
「喔……」楚悠蝶吸吸鼻子,剛剛想要保護自己的心情全沒了,轉眼間又變得單純。
車上是寧靜的,完全不像在秦園時的融洽。
衛天決不想開口,楚悠蝶不敢開口,兩人之間陷入無盡的沉默中。
一個漂亮的甩尾,銀色法拉利駛入巷道,而後停下車,動作足以媲美賽車選手。
衛天決先下車,無言地走到另一邊替楚悠蝶開了車門。
「天決,你生氣了是不是?」楚悠蝶下車,低著頭不敢看衛天決的臉。
她不容易在別人面前卸下武裝,卻獨獨在衛天決面前表現出真正自己,所以她不願意他就此離她而去,因為這對她來說不只是自尊被踐踏,還是令她傷心的離棄。
他看著她,深邃的黑眸中注入了一絲柔情,不捨地伸出手,將她的頭壓在自己的胸前。
「我只是捨不得你傷害自己。」
當他看到那兩人羞辱她時,他恨不得立即衝過去扁人,但當他看到她的反擊方式,心中不禁感到震驚。
那種反擊方式並不能讓她自己快樂,反而還會讓她變得不可理喻。
她沒有回答,只發出穸穸簌簌的聲音。
衛天決知道她哭了——
因為他的胸前濕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