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棟不怎麼氣派的大樓裡,有一間不怎麼大的公司,裝潢普通、氣氛平平。在午餐時分,員工們邊咀嚼著從家裡帶來的愛心便當,邊擠在會議室裡看午間新聞。
「今天凌晨在高速公路北上xx路段,一輛紅色法拉利跑車,疑是囚車速過快導致失控,撞上路旁停放的故障會碑,跑車駕駛人當場死亡……
據瞭解,死者乃『碩嘉』集團主席倫明亮之於倫國華,今年二十七歲,原本預計在下月初接掌『碩嘉』主席的位置,沒想到競發生這起憾事。倫明亮接獲噩耗,痛不欲生,已和妻子趕往失事現場……」
「唉!這個倫國華真可憐,年紀輕輕又即將接任『碩嘉』集團,竟然就這樣死了。總而言之,沒福氣!」有人喝了口茶,下了一個結論。
一旁的人聽了相當不以為然。「我不同意你的說法。倫國華是倫家獨子,倫家可是富豪耶!自小過著錦衣玉食、眾人呵護的生活,嬌生慣養二十幾年,誰敢說他沒福氣!」
「對啊!『碩嘉』集團去年賺多少錢你可知道?光是年終獎金,就發了五個半月,在這麼不景氣的時候,誰還能如此大手筆?倫國華不需要靠自己苦幹,便有現成的王國等著他,真令人羨慕!若要我選,我寧願短命。」
一群人開始熱烈地討淪起命理學來,又拿出檯面上的富家公子加以評判,討論的不亦樂乎。
「不知道他們上輩子做了啥好事,這輩子投胎投得這麼好,哪像我,唉!在這兒待了幾年還只是個小助理。」某人下了一個結論。
要說他感慨也不是沒理由的,已經快要三十歲了,還只能窩在一間小公司當助理,雖說老闆人還不錯,但公司規模不大也是事實。
「華星」是一家專營電腦Case硬殼的小公司,在大廠壓境的環境下,艱苦地生存著,若非公司經營者的堅持不懈,與高明的生意手段,「華星」早已淹沒在茫茫商海之中。
「我們老闆真的沒話講,年紀輕輕就能有這間公司,也算了不起了。」
「是呀!據說前天他又搶到一張訂單,今天的年終有望了。」
而眾人口中的主角,也就是公司的老闆——裴競嘉,此刻正端坐在專屬辦公室裡,爽朗的臉上,此刻卻滿佈著陰霾的神色。
他專注的凝視電腦屏幕,看著網路上的即時新聞。偌大的藍色標題映人他的眼中,將那雙犀利深沉的眸子映得一片慘藍。
突然一聲脆笑自門口響起,他瞬時收斂心神。
「老闆,吃過午飯了嗎?」輕敲幾下門板表示通知,來人捧著飯盒子進來,年輕而俏麗的臉龐上滿是笑意。
裴競嘉露出微笑,剛硬的臉部線條頰時柔和不少。「明知故問,來,今天是什麼菜色?」
「水晶塊、海米珍珠筍、爆魷魚卷和碧綠蝦仁,都是你喜歡的海鮮喔!」女孩甜笑,露出左頓深深的酒窩。
「你的手藝真好,每天菜色都不同,想來是訓練有素的關係吧!」裴競嘉打開飯盒,滿意地看著裡面的萊餚,方纔的冷漠神色已全然消失無蹤。
「沒辦法,自小家裡經濟不好,都是靠姐姐在賺錢,她不愛吃外面的東西,只好由我洗手做羹湯噦!」
她打開保溫壺,一股干貝的香氣瀰漫開來。
「今天有什麼新聞,瞧你看得認真?」
裴競嘉聳聳肩,一臉無甚興致的模樣。「IC大廠合併.第三季的景氣無復甦跡象,房貸增撥兩千億……對了,還要恭喜你姐姐,在香港得到亞洲最受歡迎女歌手獎。」
亞香純的姐姐是目前兩岸三地,最紅的女歌手之一,她十多歲便出道,多年來仍聲勢不墜,是「樂壇教父」的得意弟子。
亞香純聞言笑了笑,輕輕地說:「你的漂亮女友范亞鄀也不錯啊!由模特兒跨行拍電影,第一部戲便獲得新人獎提名,很厲害哦!」
「我們非得要這麼互相吹捧嗎?」裴競嘉快速地咀嚼口中飯菜,雙眼又放回螢幕上。「準備好了嗎?」
「放馬過來!」亞香純拿起包包,抽出一大疊報表與文件夾,「飯盒蓋上、湯要喝完,倒數十秒前。」
裴競嘉將剩下的菜掃進口中,接著拿起湯咕嚕咕嚕灌下,在十杪數盡的剎那,將所有食物盡嚥下。
當整點鐘聲響起時,問題立刻如連珠炮般、快速地從裴競嘉嘴裡發出:「九月份出貨量如何?」
「代工仁訂單出貨時間不一,所以比八月份小額減少一些。」
「第二季毛利率呢?」
「已經提升到百分之十七,比第一季略下滑一些,但一些日系廠商仍然對我們很有信心,已推薦買進我們的產品。」
「很好,下半年度就以力守產品毛利率為目標即可。與『瑞冠』的契約準備好了嗎?」
「已經請律師草擬好,三點即可送過來讓您確認。」
「OK,歐洲那批瑕疵貨收到沒?」
「已經清小王處理,我們會在下星期補寄另一批貨過去!」
在門外的眾人見狀,紛紛搖搖頭。
又開始了,這兩個合作尤問、天下無雙的搭檔,又開始表演他們令人咋舌的絕技,如蠶食桑葉一般,迅速地將龐大的工作量逐漸消化掉。
從午休時間結束起,不像其他人還懶洋洋地收便當,兩人早巳飛快地投入工作之中。然而,這也是「華星」能屹立不搖的重要因素——有個工作狂老闆和熱血女秘書。
不過工作上無間的默契,並不代表兩人就會有,什麼異樣的情像產生,想看總裁與女秘書戀情的人,恐怕要失望了。
因為裴競嘉身邊,早有一個名氣與美貌兼備的女朋友——當紅模特兒兼藝界新秀——范亞鄀。
說人人到,在眾人還被灑足飯飽的疲憊感牽著走時,一個亮麗的可人兒出現,立刻振奮了大夥兒的精神;
「請問,競嘉在嗎?」范亞鄀帶著滿身香氣,如一股旋風般出現在辦公室內。
眾人被眼前的麗人般閃花了眼,員工小王諂媚地回道:「在,當然在,和香純正在努力奮鬥中。」
范亞邢嫣然一笑,柔聲說:「那我進去找他。」
她撩撩長髮、也不管眾人詫異的眼光,逕自推開老闆辦公室的門,走了進去。
「據說『碩嘉』要全面調降產品售價。以搶單奪得大半的市場。」亞香純搖著筆桿沉思。「看來他們這次發了狠,想搶下業界龍頭老大的地位。」
裴競嘉神色一冷,唇邊勾起難以察覺的笑「香純,看過今天的新聞了嗎?」
「你是說,倫國華車禍的事情?」
暗暗歎了口氣,亞香純心中有些悵然。雖然她不認識倫國華,但畢竟身處同一業界,聽到這個不幸消息,難免會令人唏噓。
一個年輕而前途大好的生命就這麼消失,真是可惜了。
「原本下月初就要接掌『碩嘉』集團,沒想到竟會發生這種事。」亞香純遺憾地說道:「倫國華一死,倫明亮勢必得另尋接班人,在這段期間內,『碩嘉』恐怕會不平靜!」
裴競嘉唇角的勾紋顯得更深了。「不錯,倫明亮痛失愛子,『碩嘉』內部恐怕會有變化。」
「你是指倫明亮的弟弟……」亞香純話還沒說完,便被開門聲給打斷了話。
「抱歉了香純。」范亞鄀甩動一頭烏黑的長髮,側著頭對亞香純說:「我有些話要和競嘉談談。」
裴競嘉略為不悅地皺皺眉頭,沉聲說:「亞鄀,我和香純正在談事情。」
范亞鄀不在乎地聳聳肩。「我知道,可我有更要緊的事要跟你談,而你也知道的,最近我空閒的時間不多。」
黑眸謹慎地審視了她一會兒,裴競嘉才沉聲說:「香純,我們待會再繼續。」
亞香純馴服地站起來,將手上的文件夾略為收拾收拾;望著兩人之間怪異的氣氛,纖細的第六感告訴她,范亞鄀這次的談話內容絕對不愉快。
同情地看了裴競嘉一眼,她迅速地閃身離去。
確定亞香純已然離去,范亞鄀這才緩步走到裴競嘉面前,坐了下來。
「競嘉……」她的聲音很柔很甜,和冷艷的外表並不相符。「我們在一起已經有三年了。」
「三年又八個月,」裴競嘉露出一絲微笑。「記得當時你才剛出道,身高還不到我的肩膀,現在卻已經長到我的耳朵了。」
「是呀!日子過得好快,我也從昔日窮到沒飯吃的小女孩,變成月入百萬,台灣首席的模特兒了。」說著說著,明亮的水眸裡滲出些許淚光。
「不過,我想你今天來,應該是有別的話想跟我說吧!」
不愧是在商場上打滾已久的男人,敏銳的直覺,讓裴競嘉很快就洞悉女友的意圖。
稍稍止住淚水,范亞鄀淡淡笑了。「裴競嘉,你依舊如此敏銳犀利,在你面前,我都無所遁形了,這讓我覺得壓力好大。」
「所以?」裴競嘉揚起濃眉。
「所以,我們就到這裡好嗎?」聲音依然一樣的輕柔,然而說出的字字句句,卻令人傷心。
裴競嘉臉上沒有任何意外的表情,然微微緊抿的唇,卻洩露了他的情緒。
「為什麼?」他冷靜地問,整顆心一瞬間揪緊。
「沒有原因,只是……我變了,我不再是以前的我……」范亞鄀含淚說:「對不起,我心裡已經有別人了,我必須尊重自己的心。」
「還有尊重倫詠暢吧。」冷冷地說出這個名字,果然見到范亞鄀全身一震。
「你……你怎麼知道他的?」范亞鄀顫抖地問。
「倫詠暢是倫明亮最小的弟弟,他亦是『碩嘉』集團的大股東之一,倫國華一死,大權很有可能落在倫詠暢身上,我很明白你的選擇。」裴競嘉冷笑,面部線條頓時變得冷硬。
名女人和企業家的名字,是永遠分不開的。就算他不想知道,也有人會跑來當耳報神;然他若不想聽,依舊還是會有媒體捕風捉影的報導。
不過看來這次,大夥兒傳得果真沒錯,名模範亞鄀,終究無法抵擋金錢攻勢,和『碩嘉』集團的倫詠暢交往了。
心裡湧起一股深沉的疲倦,裴競嘉將臉埋人手中。「你走吧!我不會辜絆你、更不會阻止你尋找自己的幸福!」
心中的痛楚逐漸地擴大、蔓延,但裴競嘉強忍著,不讓臉上洩露出任何一絲悲哀情緒。
「競嘉……」范亞鄀還想解釋。
「走!」裴競嘉終於忍不住發怒了。
爽快地承認自己貪慕虛榮吧!沒什麼好可恥的,這世界本就笑貧不笑娼,范亞鄀無須為自己的薄情感到愧疚。
她現在最需要的,是恢復自由之身,以便全心全意地侍奉倫詠暢,而不是浪費時間,和他這個小公司的負責人糾纏不清!
被背叛的痛苦和氣憤湧上心頭,裴競嘉握緊拳頭,朝著牆壁就是一記猛拳!
「競嘉!」范亞鄀驚叫,見到牆壁上出現斑斑血跡,她的眼睛紅了起來。「別這樣!」
「不然我能怎樣!和倫詠暢搶女人嗎?」裴競嘉冷笑。「我清楚自己的份量,你走吧!走了就別再回來!收起你的眼淚,我再也不需要它了。」
范亞鄀摀住唇,壓抑住即將出口的啜泣。她滿臉淚痕地看了裴競嘉一眼,接著轉身衝了出去。
望著范亞鄀離去的身影,裴竟嘉無力地閉上眼,靜靜靠在牆上。
就這樣?三年多來的感情、數百個濃情密意的夜晚,就這麼輕易地敗在金錢與現實之下。
他到底算什麼!誰說男人不會受傷,誰說男人在感情上永遠是強者?
男人之所以堅強,是因為他們不會隨意釋出淚。但這並不表示他不會傷心!他也是人,一個有感覺、有自尊的人,為什麼范亞鄀可以如此殘忍,說走就走?!
他有太多的事要做,無法、也不能為感情停下腳步,在這世上,有太多比感情更重要的事了。
既然范亞鄀選擇離開,那麼就讓她走吧!無情的女人是不值得留戀的,這種隨金錢搖擺的女人,也不配得到他真正的感情。
即使這樣安慰自己、即使明白地告訴自己,范亞鄀不值得他留戀,他為什麼還會心痛?曾經那樣深刻的感情、竟比不上金錢的誘惑?
強烈的屈辱感湧上心頭,第一次,裴競嘉為自己的無能感到憤怒與悲哀!
不,他不會就這樣認輸,他要證明自己、他絕不會就這樣退縮!就算失去范亞鄀,他也不能失去自尊。
這筆賬!他會討回來的。
強自壓下心頭的痛苦,他張開眼,卻看見門外那抹纖細的身影。
亞香純?!
她靜靜地站在門外,稚氣的臉蛋上有著瞭然的表情。
「老闆。」她低聲說:「今天若不方便話,我們可以明天再繼續工……」
「不用!」裴競嘉粗聲吼道,惡劣的口氣嚇了亞香純一跳。
見到她略為驚慌的臉,裴競嘉心中湧上一絲愧疚。
他生氣,氣自己脆弱的模樣落人工作夥伴的眼中;他更氣,氣自己竟然無法控制自己,而嚇到了無辜的香純。
一切都不關她的事啊!她是他忠實、可靠的夥伴,她並不是寡情的范亞鄀,自己不該讓她害怕的。
強撐起僅存的自尊,他迅速地武裝起自己,淡漠地說:「沒事,我們繼續剛才的工作。」
「可是……」她眼睛微微濕潤,心疼他虛假的堅強。
他不需這樣的,在自己面前,他可以展露他真正的情緒,無須對她隱瞞。
因為她對裴競嘉,並不只有下屬對上司的情分啊!
早在自己初進公司的時候,她便已對他芳心暗許,當知道他已名草有主時,心裡難過了許久。
她壓抑自己的心情,拚命要自己將他當作上司、好朋友,隨著時間過去,她幾乎快說服自己了。
然而,跳得這麼急促的心是怎麼回事兒?它又為什麼會為了他的痛苦而傷心?
難道,自己對他依舊不死心?
「忘了這件事。」他急聲說道:「剛才我們討論到哪裡?」
裴競嘉斂去所有的情緒,將話題轉回公事上,像是想藉著工作,來忘卻剛才的情傷。
默默注視著他剛強的面容,亞香純知道,此刻並沒有自己插嘴的餘地。嚥下喉頭熱烘烘的硬塊,她故作輕鬆地笑笑。
「OK!既然你沒問題,那我們就繼續工作吧!」
* * *
自那天後,裴競嘉便從公司失蹤了。一連幾個星期,沒有電話、沒有E—mail沒有手機留言,沒有任何消息。
他彷彿空氣般,消失在「華星」裡,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老闆失蹤的消息,立刻引發了眾人的不安,尤其是亞香純。
她表面上雖鎮定如常,盡力打理公司的一切,可心裡卻非常驚慌。
已經數不清到他家按了幾次門鈴,甚至大膽到找鎖匠開門進去,然而屋子裡卻沒有半個人!
亞香純知道裴競嘉無父無母,更別說有什麼親戚朋友,因此他的失蹤,才更令她擔心害怕。
他究竟上哪裡去了?為什麼一點消息也不留?難道范亞鄀真的傷他那麼深?
想起他那天的神情,她黯然了。
她按照慣例在十二點拿出飯盒,然而那個吃飯的人,如今卻消失無蹤了。思念逼出了她的淚水,然而他卻看不見。
默默地拭去眼角的淚水,她走人會議室裡。
平時中午鬧哄哄的會議室,今日卻反常的安靜。亞香純略感意外,正準備開口詢問之際,新聞台主播甜美的嗓音,卻先一步鑽人她的耳朵之中。
「『碩嘉』集團今天宣佈,原本預計由倫國華接掌的主席職位,因倫國華上個月車禍去世,而改由倫明亮之侄裴競嘉接任。」
什麼?!亞香純手一鬆,整個飯盒掉在地上,「匡啷」地發出劇烈的聲響。
「裴競嘉今年三十歲,原為『華星』公司董事長,這次臨危受命,代替倫國華接下『碩嘉』集團主席的位置。前主席倫明亮表示,裴競嘉雖然年紀輕,但經驗豐富、眼光獨到,相信他絕對能讓『碩嘉』再創下業界傳奇。」
當螢光幕出現那張端正、而略為冷淡的面容時,亞香純忍不住驚愕地睜大了眼睛。不錯!正是裴競嘉——那個和地朝夕相處了一年多,只愛吃她做的便當的裴競嘉?!
亞香純詫異的說不話來,渾身彷彿失去了力氣,只剩耳朵和腦子還能夠運作。
裴競嘉,他為什麼會突然成為「碩嘉」集團的主席?
他真正的身份是倫明亮的侄子?!
既然如此,為何這麼多年來,他卻屈就在這麼一間小小的公司裡?
一連串的問號狂捲而來,在亞香純心中徘徊不去。認識他這麼久,她竟然一點都不知道。
忽然,刺耳的手機聲驚醒了沉思中的她,亞香純伸手接聽。
「您好,我是亞香純。」她故作鎮定地說。「請問哪一位?」
「香純。」熟悉的嗓音自電話那頭傳來,亞香純心口一窒。
是他?!
「你去哪裡了?你人在哪兒?發生什麼事了?」過度的焦急,讓亞香純的問題如連珠炮般、一發不可收拾。
「我現在很好!」裴競嘉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喜悅或惱怒。他輕聲說:「我想見你,明天好嗎?」
明天?明天就可以知道他的一切了嗎?知道他為什麼會變成「碩嘉」集團的主席?他會老實告訴她嗎?
經過這些天的事,亞香純已經不敢確定了。
即使如此,她仍舊答應了裴競嘉要求。「好,我們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