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春筍般白嫩的殲指,在琴弦間輕按急撥,道出無盡的寂寥愁緒。
是孤單,是寂寞,如失群的孤雁獨自在秋空中飛翔。
她失去的另一半生命,到底在何處?
彈琴的紅衣少女眉心微蹙,絕美的小臉上現出淡淡輕愁。
淒切的琴音在風中飄蕩,最後化做一聲輕歎,戛然停歇。
「晴姊這首水調歌頭纏綿至極,只可惜愁意太深,讓小弟納悶是不是哪裡做錯了,惹得晴姊不開心。」俊朗的美少年自竹林間走進小亭子裡,雙手捧在胸前。
「玉笙,你今早怎麼沒跟劉先生上課?」紅衣少女仰著臉對表弟杜玉笙說。那嬌甜的嗓音像碗冰糖燕窩般甜蜜蜜地沁進玉笙的心裡,配上她那宛若春風般溫柔的水眸,更讓他全身的毛孔有說不出來的舒服通泰。
「劉先生今天有點事,不來了。」玉笙坐在只比他早出生一個月的表姊郁新晴身邊,恭謹地奉上雙手。
新晴見到他手掌中躺臥的翠綠小鳥,立刻伸出嫩白的纖指輕撫著鳥羽。
「它怎麼了?」她美麗的眼眸中閃過一抹愛憐。
「我在樹下撿到的,它躺在草地上一動也不動,不過我瞧它還有氣,所以帶回來給你。」
新晴就著表弟的手,輕撫著翠鳥,鳥兒虛弱地嗚啾了幾聲,她在它細瘦的腳上發現了淡淡血痕。
「可憐的小東西,一定是跌斷了腳。」新晴命令侍女雪香回屋裡取出她的藥箱,小手輕撫著翠鳥安撫。
清雅的香味飄進玉笙鼻中,他貪婪地深深呼吸著自他美麗的表姊身體中泛出的體香,頭顱情不自禁地傾向她,熱情的眼眸凝望著她近看下更顯得晶瑩剔透、毫無瑕疵的臉頰。
她真是美,這世上再也沒有比她更美麗的女孩了。
玉笙在心裡滿足地輕歎,所以他可說是這世上最幸運的男孩,能夠早晚陪伴著這最最溫柔、美麗的表姊。
她的眉毛整齊修長,睫若輕羽般綿密,眼似兩潭無盡溫柔的春水,鼻子又挺又翹,嘴唇則如紅蓮初綻,那麼鮮嫩得教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她的耳朵像兩隻小貝殼般美麗,圓潤的耳垂宛如珍珠,讓他好想好想含進嘴裡。
她的頭髮又黑又濃,玉笙有好幾次想把她的髮髻散開,伸進她的發中恣意撫摸。可是他不敢,晴姊雖然溫柔,不過她嬌嗔起來時,有一種讓人不敢正視的威嚴,而且他這麼尊敬她,做不出來任何可能惹她生氣的事。
雪香將藥箱拿來,新晴很快地在鳥腳上塗抹一層藥膏,然後用小布條替它裹住。
「我們得幫它找個窩才行。」新晴吩咐雪香取來一隻荼盤,在上面鋪了棉花,又用一隻小碟子盛上乾淨的飲水,然後叫玉笙將翠鳥安置在荼盤上的棉花堆裡。
「還得準備些谷粒給它吃吧,玉笙?」新晴偏過頭看她表弟,發現他正傻愣愣地盯著自己。
她沒來由地臉紅了起來,微垂下頭。
「玉笙,你為什麼一直看著我?」
玉笙雙頰漲紅,訥訥地說:「因為晴姊太美了。」
新晴唇角上揚,輕笑出聲,「你就會哄我。」
「我說的是真的。」玉笙著急地說,「晴姊是我見過最美麗的姑娘。」
「你又見過幾個人呀?」新晴嘲弄地說。
「很多人呢,晴姊。」玉笙驕傲地說,「而且沒有一個及得上你。」
新晴柔柔地笑著,不忍戳破表弟的牛皮。
玉笙雖然是個男孩,比她有機會見更多的人,但他終究只是個才十五歲的男孩子,又身為杜家的獨子,所以行蹤最遠處也不離杭州城。
「晴姊,你相信我,這世上再也沒有及得上你的女子。」玉笙輕拉著她的衣袖,撒嬌地說。
新晴輕點了一下頭,愛憐地撫了撫表弟的頰。
她這麼輕輕一觸,讓玉笙整個人都震住了。他的右臉頰情不自禁地偎進新晴的手掌中摩挲,眼中迸射出異彩,直勾勾地看進新晴的水眸裡。
新晴被他看得心慌了起來,連忙收回手,但玉笙握住她的手腕不肯放。
「玉笙,別這樣。」她白皙透明的嫩頰像染上衣服的顏色般嫣紅。
「我喜歡你摸我,晴姊。」他將她的手抵在自己的頰上,眼光灼灼地像是要吃掉她似的。
新晴突然感覺到呼吸困難,困惑的眼光梭巡著那張俊逸中猶帶著一絲稚氣的臉孔。那是她十五年來看熟的臉呀,為什麼現在卻顯得這麼陌生?
俊雅、斯文的表弟好像變成另一個人了,他突然變得好有威脅性,令她心慌得難受。
他的臉越移越近,新晴無助地望著他,不曉得該不該推開他。
這時候一個丫鬟走近涼亭,玉笙很快地移開頭,並輕輕放下她的手腕。
「小姐。雲姨說轎子已經準備好了,請小姐上轎。」
新晴點點頭,還來不及回答丫鬟,玉笙已焦急地問:「晴姊,你要上哪去?」
「我要去白雲庵,跟師太約好了。」
「我也要去。」玉笙撒嬌地拉扯著她的袖子,新晴訝異地瞧了他一眼,心喜地發現他又變回她向來鍾愛的小表弟,而不是剛才那個令她慌亂的陌生人。
「晴姊,讓我去嘛。」
「我要跟師太談到向晚,你一個人在尼姑庵外不悶嗎?」
「不悶。再說白雲庵附近的風景十分秀麗,我可以四處溜溜,時間到了再回去接你。」
「好吧,既然你想去就一道走。」新晴在他的扶持下起身,將小鳥交代給雪香照料,和玉笙肩並肩地離開竹林,回到所居的蓮園,披上一襲暖裘,然後坐上青轎,在表弟和丫鬟、家丁的陪同下,朝白雲庵而去。
☆ ☆ ☆
坐在山巖上,迎著山風吹笛吹了半個時辰之後,玉笙放下手中的玉笛,心不在焉地望著山下浩森的西湖湖景。
他不明白新晴表姊為何要跟個老尼姑談上大半天,她還不滿十六歲,不可能是來跟人家談論佛理吧?如果不是,那她為什麼每隔幾天就會到白雲庵來?
他搖搖頭,眼中滿是迷惑不解。
他只知道表姊從小身體就弱,五歲那年還生了一場大病,當時他蹲在她的房門外,眼睛紅了好幾天,還以為他嬌弱的小姊姊就要死掉,直到白雲庵的老尼姑來看過她後,她才好了起來。
從此之後,她幾乎很少生病,只是每隔幾天老尼姑就會來看她。不過,等到新晴十歲後,卻換成她上白雲庵去。
玉笙有時候會賴著地一定要跟去,而每次他總是乖乖地留在庵外等候,因為老尼姑不喜歡庵裡有男人,所有的男丁都必須留在庵外的涼亭裡等候。
玉笙自然坐不住,每次都要家了帶他到附近溜溜,時日一久,這附近的一景一物,他都有如自家的園林般熟稔。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發現日影已西斜,趕緊從山巖上跳下,走回白雲庵。在涼亭裡和家丁等了約一刻鐘後,新晴才在丫鬟的陪同下,緩緩走出。
「晴姊,要回去了嗎?」
「嗯。」新晴輕點著頭,仰起螓首對年輕的俊臉微笑。
在她溫柔的凝睇下,玉笙覺得自己彷彿要融化了,只能癡癡地對著她傻笑。
「瞧,山上這麼涼,你竟然還冒汗!」新暗無比溫柔地拿著繡花的手絹替他拭汗,玉笙體貼地彎下身子,讓嬌小的表姊能伸手構著他的額頭。
「好了,我們回去吧。」新晴在丫鬟的扶持下,坐進轎子裡。
眾人下了山,一路行往西湖畔的紅葉山莊。一路上,玉笙走在轎旁,和表姊指點沿途風光。
他最喜歡聽她那嬌嬌柔柔的嗓音了,只要能聽到她的聲音,哪怕她只是輕聲應和著,也能讓他很開心。
就在眾人走到通往紅葉山莊的大道上時,新晴從轎簾處窺見數輛馬車停在路邊,其中一輛馬車邊聚集了一群人。新晴命人停下轎子,要表弟找個家丁去問明白。
基於好奇心,玉笙不想假手他人,大步走進人群探問。
過了半晌,他才又走回表姊身邊說:「晴姊,他們是從金刀山莊和玉劍山莊來的。賀老夫人和楚老夫人相偕游西湖,順道來咱們莊裡拜訪奶奶。不巧的是,就在這裡其中一輛馬車的輪子突然壞掉,所以他們才停下來修理。」
「車輪壞得嚴不嚴重呀?」
「好像不能用了。」
「那怎麼行呢!天色快暗了,不能讓客人留在路上修理馬車。玉笙,你快派一名家丁回莊稟告,我跟你去向兩位老夫人請安。」
新晴曾聽外婆提過,她和賀、楚兩家的老夫人,是年少時的閨中密友,而且表弟玉笙還和楚家的小姐指腹為婚。她在丫鬟的扶持下走出轎中,和玉笙肩並肩地向那群人走過去。
原本鬧烘烘地討論該如何修理馬車的嘈雜聲倏地停了下來,眾人目瞪口呆地望著天仙般的美人兒。
新晴雖然還只是個未滿十六歲的少女,可是她的仙容雅姿足以教人目眩神迷。
新晴不明白眾人為何突然停下來瞪著她瞧,正當她一頭霧水時,其中一輛馬車的車門被人推開,兩位年紀和她相仿的小姑娘跌跌撞撞地下了車。
「你看她是不是真人呀?」其中一位身穿水藍色衣裳的姑娘興奮地問她的同伴。
「不是人,是什麼?」著淡紫色衫裙的姑娘一雙大眼睛滴溜溜地直繞著新晴轉,玉笙看得很不舒服,趕緊攔在表姊身前。
「你們是誰?這麼看人真沒禮貌。」
「玉笙,別無禮。」新晴輕扯著表弟的袖子警告道。
「晴姊,她們才無禮呢!」玉笙嘟起嘴負氣地說,惱怒地瞪若兩位小姑娘。
那兩個小姑娘毫不畏懼地噗哧笑出聲,還拿黑白分明的眼睛大膽地打量著玉笙。
「這人長得跟哥哥一般俊,就是凶了點。」紫杉姑娘笑道,「還是他身後的那位姊姊溫柔,我瞧她配我哥哥最好了。」
「才不呢!」藍衣姑娘急忙反對。「不行的,黛姊。她還是嫁我哥哥比較好。」
「嫁給賀飛白?」紫衫姑娘嘲弄地輕楊秀眉,「那豈不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青黛,不得無禮!」威嚴的聲音自另一輛馬車上傳過來,一位手拿著青玉枴杖的錦衣老婦在丫鬟的扶持下下車,在她身後走下另一位身著團花袍服的老婦。
後者的臉上微現慍色,心裡正在燠惱紫杉姑娘的信口胡言。她孫子有哪點不好?竟然被比喻成牛糞!她倒要看看那朵鮮花究竟有多美,如果還可以的話,她非得讓她的寶貝「牛糞」--不,寶貝孫子迎娶這朵鮮花不可!
「奶奶!」紫衣少女伸了伸舌頭,退立在一邊。
拿著青玉枴杖的錦衣老婦讚賞的眼光掠過玉笙的俊臉。
新晴猜想這兩位老婦人大概就是賀、楚兩家的老夫人,連忙從表弟身後走出。
「新晴和表弟玉笙向兩位老夫人請安。」她低垂螓首,向兩位老夫人恭敬地福了一福,楚老夫人和賀老夫人互看一眼後,兩人眼中皆充滿驚歎。
「孩子,你把臉抬起來,讓老身好好瞧瞧。」賀老夫人慈祥地說。
新晴抬起臉來,一張艷光照人、清揚婉柔的俏臉浮上淡淡的紅暈,她朝兩位老夫人柔柔一笑,更讓兩位老人家看得頭點個不停。
「這孩子真俊呀,比鳳凰當年還要美哩。」楚老夫人對身旁的老友說,眼睛笑得瞇了起來。
賀老夫人也深有同感地笑道:「這女娃兒的氣質清雅,姿容端麗無雙,哪是當年鳳凰那個野丫頭可以比的。」
新晴知道鳳凰是外婆的閨名,連忙惶恐地謙道:「兩位老夫人太過獎了,新晴哪及得上外婆的千分之一。」
「比得上,比得上!」楚老夫人走到新晴身邊,拉著她的手細細端看。「嗯,好、好。」
她眉開眼笑的,覺得孫女兒青黛先前說的一點都沒錯,新晴的美貌和氣質的確跟自個兒的寶貝孫子行雲十分相配。
站在新晴身邊的玉笙,見老人家直拉著他心愛的表姊不放,不由得有些吃味起來,扯了扯表姊的衣袖。
新晴回眸望了他一眼,投給他安撫的一瞥。
「真不害臊,這麼大的人了,還纏著姊姊不肯放呢!」藍衣少女賀夢依搔著臉頰取笑道,玉笙惱怒地瞪了她一眼,站在一旁的楚青黛只覺得有股酸酸澀澀的滋味在心底翻騰,怔忡地望著未婚夫拈在新晴衣袖上的手指頭。
「夢依,你越來越野了。」賀老夫人不悅地訓了一下孫女兒,略帶歉意的眼光投向新晴。
「這位妹妹年紀還小,老夫人千萬不要放在心上。」新晴溫婉地笑道。「天色不早了,還請兩位老夫人上車到山莊歇息。紅葉山莊的家了馬上就到,只要留下一位管家在此等候,他們會幫忙將馬車趕進山莊的。」
「晴兒,你年紀輕輕,卻如此聰慧,考慮得這麼周到。」賀老夫人越看新晴心裡越愛,眼前的女娃不但美貌,還有一顆玲瓏剔透的心,若能當賀家的孫媳婦,豈不美哉?
「多謝老夫人過獎,還請兩位老夫人上車。」
兩位老夫人依照新晴之言,重新上了馬車,青黛拉著夢依也要上車,誰料到那小妮子竟杵在原處對新晴親熱地說:「姊姊,你跟我們一起坐馬車吧。」
新晴還來不及回答,玉笙已攔在她面前婉拒,「謝了,我們自己有轎子。」
「我又沒請你,要你多言呀!」
「我是替晴姊說的。」玉笙懊惱地道,覺得眼前的小姑娘真討人厭。他從小到大就是家中的小霸王,不曾有人違逆過他。妹妹玉箏小他三歲,對他這個哥哥份外尊敬;表姊新晴溫柔美麗,只要她柔柔一笑,玉笙就算有任何不滿,也會屈意順從。可是眼前的刁蠻女,既不如他晴姊溫柔,更比不上她的美麗,說話卻又如此惡劣。
「晴姊又不是啞吧,要你替她說!」夢依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
「誰准你喊她晴姊的,晴姊是我的!」玉笙氣得漲紅了臉。
「這麼小氣,喊都不能喊。」
「晴姊是我的!」
「玉笙,別鬧了。」新晴輕拉著表弟的袖子安撫道。「對方是客人,年紀又比你小,你好意思跟人家計較嗎?再說,她尊稱我一聲姊姊又無惡意,你犯得著為這種小事跟這位妹妹在路上吵?」
「晴姊!」玉笙委屈地喊著。
「乖嘛!」新晴溫柔地笑著,玉笙很快地降下火氣,順從地點點頭。
「這位妹妹,我坐轎就行了。你還是快上馬車到莊裡去吧。」
「既然姊姊這麼說,那我們就莊裡見羅。」
送走了賀、楚兩家的馬車後,新晴坐回轎內,伴著悶悶不樂的表弟回到莊裡,才剛梳洗完畢,她的外婆杜老夫人就派人將她請去老人家所住的福壽園。
大廳之中,坐著賀、楚兩位老夫人,和她們的孫女,另外還有新晴的舅媽謝氏,以及表弟玉笙、表妹玉箏。
新睛向外婆問安後,又朝幾位長輩依次見禮,然後端立在一旁。
「晴兒,到楚奶奶這裡。」楚老夫人朝新晴招著手,她立刻乖巧地站到老人家身前。
楚老夫人一邊拉著新晴的手,一邊對社老夫人說:「鳳凰,你這外孫女可真乖巧,真沒想到你當年那麼野,教養出來的女兒、外孫女卻是如此雍容大方,蘭心蕙質。」
「彼此,彼此。」杜老夫人輕扯嘴角,眼中閃著一抹揶揄。「你以前最是胸無點墨了,可是聽說令孫行雲卻是江南有名的才子,而且還跟蘭心的孫子飛白並稱什麼江南雙秀。」
「哈哈哈,你說的一點也沒錯。」楚老夫人幽默地回道。「我那個孫子一點也不像我,完全像他娘,一日不讀書,便覺得自己面目可憎。就像蘭心那個孫子一樣,可完全沒遺傳到蘭心優雅的氣質。」
「飛白那個孩子是野了點,不過男人成婚前哪個不是那樣呢?當然啦!你家行雲是個異數。可是我相信飛白一旦成親後,一定會收起心當個好丈夫的。」賀老夫人著急地替自己的孫子辯白。
「是你的孫子,自然不會差到哪裡去。」杜老夫人客氣地道,眼光寵愛地放在自己的孫子身上。她可是很自傲地認為,不管兩位老朋友的孫子有多優秀,都比不上她的寶貝孫子。
本來就是嘛,她們的孫女就比不上她的外孫女,孫子自然更不能跟她的玉笙比羅!
眾人又絮絮呱呱地聊了好一會兒,直到僕人來通知曉膳已準備好,杜老夫人才招呼著到偏廳用膳。
楚老夫人拉著新晴坐在她和賀老夫人之間,玉笙著惱地坐在奶奶和母親之間,板著臉生悶氣。
他吃飯時向來坐在表姊身邊的,現在他親愛的表姊給人佔了去,也難怪他會悶悶不樂。
他投給新晴哀怨的一瞥,她立刻回他一個溫婉的笑容,一絲絲甜蜜在心中化開,玉笙又恢復了他向來儒雅、天真的笑容。
☆ ☆ ☆
紅葉山莊的豪華畫舫接連三日在西湖中遊蕩,新晴伴著外婆招待遠來的賓客遍覽「西湖十景」,並上岸到位於西北方靈隱山麓的靈隱寺朝拜,又到與靈隱寺隔溪相對的飛來峰參觀巖洞和峭壁上,分別雕於五代、宋代、元代的石刻佛像。
然後他們又到錢塘江畔月輪山上的六和塔觀海潮,錢塘海潮聞名天下,澎湃激盪的氣勢有別於江南美景的秀麗婉約。
接連幾日的遊憩,讓三位自年少時即為閨中密友的老夫人大喊吃不消。這一夜,當眾人都在房裡安歇時,賀老夫人在孫女兒夢依的陪伴下,來找杜老夫人。
「蘭心,這麼晚了,你還不歇息?」杜老夫人詫異地問。
「鳳凰,你是知道我的,心裡有話總憋不住。我若不趕快跟你說,我今晚就別想睡覺了。」
「到底是什麼事?」
「我就跟你直說吧。我實在很喜歡你那個外孫女新晴。」
杜老夫人微微一笑,她的寶貝外孫女兒新晴,誰見了會不喜歡呢?既柔媚又乖巧,她自個兒都疼到心裡頭去了。
「我說鳳凰--」賀老夫人看了老友一眼,猶豫地問:「晴兒許配給人沒有?」
杜老夫人愣了一下,狐疑地瞇起眼來。
「晴兒還未滿十六歲呢。」
「我十四歲時就有人到家裡說媒了,十五歲就許了亡夫,你記不記得?」
「我當然記得。是有很多豪門公子來提過親,不過你也曉得我們晴兒,她不但人長得美,而且蘭心蕙質,我跟飛蓬對她的婚事都十分謹慎,深怕許錯人,辱沒了她,所以到現在還沒幫她訂下親事。」
「我知道晴兒是你心頭的一塊肉,你一定很捨不得她,可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嘛。我真的非常中意你家晴兒,希望她能成為我的孫媳婦。」
杜老夫人沉默不語,以她和賀老夫人的交情,她是應該答應這門親事,不過賀飛白風流的聲名,卻讓她裹足不前。
「我知道飛白這個孩子是野了點,但是我可以保證他的本性不壞。而且你也知道賀家的男人。先夫娶我之刖,可說是逛遍大江南北的花街柳巷,可是成親後,倒成了個賢夫良父,別說煙花之地再沒去過,連在路上遇到美女都不曾抬眼去瞧。」
杜老夫人略微扯動嘴角,眼裡滿是笑意。她明白賀老夫人的話並不是在吹牛,而是真有其事。已故的賀老莊主愛妻之深情,早在江湖中傳為美談。
「我們家弘兒也跟他爹一樣,所以你大可放心。賀家的男人雖然心野,一旦娶妻生子,就會乖得跟只小綿羊一樣。」
在一旁沉默坐著的夢依忽然噗哧一笑,她實在無法想像兄長像小綿羊的樣子。
賀老夫人瞪了孫女一眼,繼續對老友遊說,「鳳凰,不是我賣瓜的說瓜甜,飛白那孩子除了心野了點外,可說是半個缺點都沒有。他對人恭謹有禮,對姑娘家尤其溫柔體貼,而且相貌比先夫年輕時還要俊朗幾分。他同時還挺會做生意,手腕靈活……」
杜老夫人聽到「會做生意,手腕靈活」八個字時,不由得心中一動,郁家產業仍由杜家暫時代管,若是新晴嫁了個會做生意的丈夫,倒不愁沒人接手了。
只是她這個想法還在腦子裡打轉時,就聽到夢依發出銀鈴般的嬌笑聲道:「哥哥是會做生意,可惜是幫楚大哥做。自家的買賣,他卻不曾打理過。」
賀老夫人的老臉一紅,嘻笑道:「飛白就是這樣重情重義的男子漢。行雲那個孩子好是好,就是對做生意沒什麼興趣,可是千里又逼得他非做不可,我們家飛白不忍見好友受苦,就出面替他處理生意上的事。你瞧,別人家的生意他都可以照料得那麼好,何況是自家的買賣呢?而且我也打算等飛白此次入川之行返家後,就要他收心好好地管理賀家的事業,替他爹分些憂。」
「蘭心,你可真會說話,說得我心眼兒都活了起來。」
「真的嗎?鳳凰。」賀老夫人眉開眼笑地說。「不是我會說話,而是我們家飛白真是這樣的人。」
「但你也知道晴兒從小就沒了父母,我們杜家上上下下都將她視若珍寶,從來不曾讓她受過任何委屈……」
「我知道。鳳凰,你一定要相信我。賀家若是有幸能娶到晴兒,全家大小一定會把她捧在掌心呵護,絕不讓她受到一點點委屈。」
「蘭心,我自然是相信你的。」杜老夫人輕握著好友的手說,賀老夫人隨即用另一隻手蓋住她的手,眼神十分嚴肅。
「我會把晴兒當做自個兒的孫女般疼,絕不會讓任何人欺負她的。我真誠地請求你把她交給我們資家。」
杜老夫人沉默地和好友相視了一會兒,輕歎了口氣道:「好吧,既然你這麼有誠意--」
「太好了!」賀老夫人喜上眉梢。「我回去後,立刻派人正式提親。」
「蘭心,我還有一個請求。」
「鳳凰,你直說無妨。」
「訂親是可以,不過成婚得等到新晴滿十六歲,回綠柳山莊祭告過父母的亡靈。而且……如果新晴的姊姊沒有成婚生子的話,我希望新晴的其中一個孩子可以過繼給郁家,替郁家傳宗接代。」
「新晴還有個姊姊?」
「是的。是她的孿生姊姊,叫做疏影。」
「孿生姊姊?」夢依喃喃念道,表情十分興奮。「既然是孿生姊妹,想必容貌十分相像。」
「沒錯。白雲神尼曾替兩姊妹的表姑趙夫人傳言,說疏影那孩子就長得跟新晴一模一樣,不過她的身體健壯了些。」
「杜奶奶,您是說這天底下還有個跟晴姊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哇,太不可思議了。我還以為晴姊的美麗是獨一無二的,沒想到還有個跟她一般美麗的女孩!」夢依的表情充滿讚歎。
「我也沒想到菱花能生出兩個一模一樣的美麗女娃。」杜老夫人的眼眶微濕,想起那薄命的女兒,她的心就絞痛了起來。
「鳳凰,你別傷心了。」賀老夫人輕拍老友的手背安慰。「你的要求我自然答應。我們先讓兩個孩子訂親,等到新晴滿十六歲,再找個好日子幫他們完婚。」
「就這麼決定吧,蘭心。」杜老夫人輕閉上眼,陷入傷痛的回憶中。
她那自出嫁就未曾再見面的女兒菱花,願她在天之靈保佑她的一雙女兒獲得幸福。正如她替兩個愛女所取之名的期望--杏花疏影,楊柳新晴。願兩個孩子如雨過天青,再也無災無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