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需要出來逶透氣,否則她就要窒息了,而且她需要卸下面具,讓自己的情緒獲得舒解,否則她也就要發狂了。
於是她趁著天才濛濛亮時偷偷出門,因為再過兩天就要出嫁了,父親必然不會同意她出門的。
空氣中傳來若有似無的梅花淡雅清香,她知道目的地已經不遠了,她如識途老馬般,熟稔的走向那一片只屬於自己的秘密花園。
自從她懂事以來,娘就常常帶她來這兒遊玩,而娘過世後,她還是瞞著爹個人來這兒。不論春夏秋冬,這地方總有不同的風情,但是她偏愛在寒冷的冬季來到這裡,因為淒厲的北風刺骨,所以遊人稀少,讓她能在清新靜謐的環境下毫無忌憚地唱歌、吟詩,甚至起舞、嬉戲,塵世間的煩憂都為之消散無蹤。更何況在臘月時分,滿山滿谷的梅花綻放,暗香浮動,那景致似是人間仙境,讓人流連忘返。
山路崎嶇,令她氣喘吁吁,而清晨寒風冷冽,卻止不住她繼續前行的決心。這或許是最後一次到這片梅林了,一想到出嫁後命運未卜,不禁讓她歎了一口氣,想著想著,她已經到達了這片她心愛的梅樹林了。
她漸漸地放慢腳步,四處張望有無旁人,空蕩蕩的樹林裡似乎只有她的腳步聲,她這才安心了,習慣性地走向林中位於山邊的六角亭,稍作歇息。
晨曦曉光中,那籠罩大地的一層層輕霧已漸漸散去,滿山遍野映著一片初春的輕綠淡紅,山水如畫;遠望山下的城郭村莊,炊煙裊裊,那田園清淡幽雅的風景盡收眼底。不過此刻的她竟沒了往日的好興致,一陣陣和煦的春風迎面而來,卻吹不散她心中的萬縷愁思。想起原本子憶哥哥答應陪她一同來到這如詩如畫的地方賞景,不料他卻食言了,讓她形單影隻獨自心傷;一想到那生死兩茫茫的絕望,不禁悲從中來,淚濕了衣襟,再美的景象也無心觀賞啊!
她又哭了,這兩天她不知暗暗哭了幾遍,但是她就是無法止住那悲傷的淚水啊!
「子憶哥哥……」何語梅終於可以不再壓抑地狂賊他的名字、放聲大哭,而那扯心撕肺地聲聲呼喚他可聽見了?
淚眼模糊的望著眼前偌大的梅林,在這冬末春初的季節裡,梅花幾乎已凋零怠盡,取而代之的是一顆顆青梅。時機成熟、開花結果,這本是天經地義的事,那為何自己剛萌芽的情愫,還未得到春雨的滋潤,卻已被現實的風雨摧殘、結果無望?
想起自己乃待嫁之人,她這才徹底的瞭解到何謂「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為何上天要如此捉弄她,竟然在此時讓她遇上了他?!
就這樣,靜僻的山林中,迴盪著令人聞之心酸的哭泣聲,久久不歇……
何文甫焦急地在前廳裡踱步。
一早,他就發現何語梅不見了,令他擔憂不已。自從子憶不告而別後,對於何語梅茶不思、飯不想的
模樣,他並非毫無所悉,但他心想等她過門後,自然會淡忘掉這件事,也就沒有多說什麼了。
但是今早,她卻不知去了哪兒了?想起她這兩日滿懷心事的神情,不禁讚他心裡充滿不安。
突然,女兒的身影出現在大門口,何文甫見狀鬆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也緩和了不少。
不過,女兒臉上滿淚痕的模樣,卻讓他嚇了一跳,連忙走上前關心的探問。
「小梅,你怎麼了?你沒事吧?」父親關愛的神情讓何語梅的情緒變得激動不已。
剛剛在回家的路上,她心中閃過千百種想法,她想要認命地出嫁,卻又捨不下她的子憶哥哥;又想是否該去求父親退了婚事?但是父親是個讀書人,一向視信義如生命,這麼做他必定震怒不已;可是她又不禁天真的想,父親自小疼愛她,說不定會遂了她的心願……
一路上各種想法糾纏著她,但是進門後一看見慈愛父親關心的神情,她當下做了重大的決定。
「爹啊——」何語梅一開口便大聲的叫喚著何文甫,「咚」的一聲,更是跪倒在地膝行至父親身前,哭泣不止。
何文甫被這情景嚇得有牛晌說不出話來,望著淚流滿面的女兒,心中一陣不捨,「小梅,有什麼事好好說,來!先起來再說!」
「不!爹,女兒有一事求你,若你不答應,女兒寧願長跪不起——」何語梅聲淚俱下的說。
何文甫一聽便知此事非同小可,否則女兒不會有這般舉動,心中瞬間做好了心理準備。「你有什麼事就只管說吧!」
「女兒……女兒想退婚!」何語梅知道此話一出,必定引起不小的風波,可是她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只因為心中存有一絲絲的冀望,她不能放棄。
「什麼?退……退婚?」一句話有如晴天霹靂般,聽得他退步連連,直到碰著了椅子,不禁雙腳一軟,跌坐在椅上,腦中一片空白。
「是的,小梅心中所愛的人只有子憶哥哥,我要等他回來,所以我不能嫁人秦家啊!」何語梅強自鎮定,語帶哽咽地道出。
「什麼?子憶?!」何文甫聞言更是氣得渾身顫抖。
他一直以為他倆只有兄妹之情,雖然也曾質疑,但是心想自己一向家教甚嚴,女兒絕不可能做出傷風敗德的事。孰料近水樓台之便、少女懷春之思,還是讓不該發生的事發生了!他不該一時之仁,將年輕俊逸的男子留在家中,一廂情願的以為禮教能束縛住兩人;而此刻他也不禁懷疑,難道子憶不告而別就是為了此事?望著眼前泣不成聲的女兒,這孩子從小就乖巧柔順、惹人憐愛,如今竟為了這等事而違逆他,這教他情何以堪?
退婚之事萬萬無法答應,可是他又不知女兒和子憶已進展到什麼程度,若她清白已失,那將難以對秦家交代啊,於是他按捺住怒火貿問道:「小梅!你說,你和他還是清白的嗎?」
何語梅聞言,原本蒼白的小臉飛上兩朵紅雲,低垂的頭也忽地抬起,睜大了雙眼,「不,不,我只是單純的心中愛慕著他,並沒有做出有違禮教之事。」但是她不敢告知父親他為她療傷的事,就怕父親難以承受。
「那好,那還有救!」何文甫氣怒之心稍稍平息。這時何語梅又出聲了
「爹,我是真心真意地喜歡著他,求求爹成全我,退了秦府這門親事吧!」說完,她又跪著爬行到何文甫的腳邊,用著哀怨祈求的眼光注視著他。
何文甫聽到這一句話,剛剛平息的怒火又燃燒了起來,不顧女兒的哀求斥責道:「你這個傻丫頭,他已經走了,會不會回來還很難說,若他不回來,難道你等他一輩子?自古兒女婚事,都是聽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容你做主。況且現下離大喜之日只剩兩日,此時毀婚,你教我這張老臉往何處放?如何對得起你娘以及列祖列宗?!」盛怒之下的何文甫說得義憤填膺,話差點都說不下去了,他只得先喘一口氣,心中也做了決定。「若你執意如此,好,那我馬上就死在你面前,一了百了!」話一說完,就欲往牆壁撞去。
何語梅驚嚇得連忙起身拉住父親,又跪在何文甫面前阻止他撞牆自殘,剛剛稍微止住的淚水又像開了閣的堤水奔流而下,只見她無奈地大聲說道:「爹——你別這樣!梅不再任性了,這一切全聽你的。」父親以死相逼,教她又能怎樣?只得向命運低頭,隨他吧!
「好,好,這才是我的乖女兒,」何文甫見女兒回心轉意,也連忙拉起了女兒,兩人相視,何語梅只能哭倒在父親的懷抱,怨歎造化弄人。
大紅喜燭映照在新房內,只見門上、窗上到處都貼滿了喜字,喜氣洋洋的氣氛飄散在四周,讓人看了也不覺一喜。
在喜娘陪伴下,坐在喜床上的何語梅也是滿身的紅,頭蘑紅帕的她一動也不動,讓人無法猜出她的心思;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的臉上只有木然,沒有一絲喜悅,強自壓抑著心中的不安和恐懼。
而在大廳喜宴上敬酒的秦少麒則是志得意滿、欣喜欲狂。
方才拜堂時,當他一眼看到端坐在堂上與父親一起主婚的何文甫時,霎時目瞪口呆,也才意識到身旁這個被紅帕遮住面容的新嫁娘就是何語梅,心中那股震撼久久無法平復,就這樣腦中一片空白,連怎麼拜完堂、新娘怎麼被送人洞房的,他都不清楚。
直到程天宇用眼神示意,並在他耳邊輕輕說道?「待會兒得好好的向你岳父大人說聲謝,謝謝他的救命收留之恩吶!」他這才如夢初醒、驚喜不已!
看著程天宇一副瞭然於胸的表情和促狹的眼神,他也才明白原來這傢伙早就知道了,可卻瞞著他,讓他受苦受難。一陣懊惱之餘,正想出聲罵人,只見程天宇哈哈大笑的潛進了盈門的賀客中,秦少麒不好發作,只得暫時饒過他。
而何文甫心中的詫異並不少於秦少麒,當他從秦啟川口中得知來龍去脈時,不禁又驚又喜,心中一塊石頭總算可以放下了。「有情人終成眷屬」,當女兒得知她的夫婿就是她所愛之人時,不知會有多高興呢!就在此時,秦少麒來到了岳丈面前——
「岳父大人在上,請受小婿一拜!」秦少麒話一說完,正要跪下時,何文甫連忙扶起他。
「如今我們真的成了『一家人』,就不用多禮了。」
「不!這禮不可免,何況我還沒好好報答收留之情便不告而別,也在此一併向岳父大人請罪!」秦少麒說完,人已跪在地上深深叩拜。
「好,好,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吧,這一切證明了秦、何兩家是良緣天定,希望你好好的對待小梅,我也就安心了。」何文甫起身拉起了秦少麒,語重心長的說。到了他這把年紀,別無所求,只期盼女兒能夠幸福快樂。
坐於一旁的秦啟川見狀,直拍著胸脯保證,他一定會善待兒媳婦,不會讓她受委屈的。
「是啊!岳父大人,我一定會讓小梅幸福的,您放心吧!」秦少麒的一番話更是讓何文甫彷彿吃了定心丸一般,寬慰不已。
「劉管家,吩咐下去,開席了!」秦啟川開心的宜市。連日來的休養已讓他原本就不嚴重的病情已然痊癒,如今又如願以償地看到愛子完婚,教他怎能不開心呢?
「是,老爺。」劉管家笑容滿面的趕緊去張羅宴容事宜。
在酒酣耳熱、頻頻勸酒聲中,秦少麒醉眼朦朧地願見程天宇端著酒杯朝他走來。
「嘿!新郎官,你還欠我三大杯酒呢!可別賴賬啊!」程天宇見秦少麒已然半醉,連忙現身很夠義氣地將他拉至一旁。他已經成功的報了一箭之仇,當他看見秦少麒發現真相時那目瞪口呆的模樣,他心滿意足了,而想到往後也不乏取笑的題材時,更是覺得一切辛苦都有了代價。
而在經過這麼多波折後,他可不能讓秦少麒醉醺醺地錯過了洞房花燭之夜,身為好友的他有責任去提醒他。
秦少麒聞言,高興地說:「天宇,你真不夠意思,整夜你都躲哪兒去了?我可沒忘記要敬你三大杯。來,我這就去拿酒。」話一說完,他就要往筵席裡去。
程天宇連忙拉住他,「少麒,別忙!要喝酒,以後機會多得是,今天是你的新婚之日,別讓新娘子等太久,難道你不想見到心上人?」
秦少麒聽到這一番話,頓時酒醒了一大半,看了看程天宇,便頭也不回地朝新房而去。
程天字含笑地搖搖頭,「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何時他也才能識情知愛?不行,看到秦少麒之前為情所苦的樣子,他可不想膛這淌渾水。希望他們夫婦倆從此以後百年好合、早生貴子,至於他呢?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去喝個痛快吧!
秦少麒拿著賞銀打發了守在門外的婢女後,心急的推門而人,直走進內室。
偌大的喜房裡,他一眼就看見那朝思暮想、如今安坐在床上的可人兒。他不發一語的任由喜娘說著祝福的吉祥話,將新娘攙扶到他面前靜靜的喝完了合巹酒,等到拿了賞銀的喜娘歡天喜地的告退後,房裡終於就剩下他們兩人了。
「小梅……」秦少麒情不自禁的噪著她的小名,心中一陣激動,抬在半空中的手微微的顫抖,只得趕緊放下強自鎮定。
而乍聽到一聲輕喚的何語梅,不敢相信的張大了雙眼,這聲音竟是如此的熟悉?!不!不可能的!一定是她太緊張的緣故,才會產生了幻覺,只得深吸了一口氣,等待紅帕摘下的那一刻……
秦少麒拿下了紅帕,只見伊人在細心的裝扮下,散發著一股艷麗動人的嫵媚。
不知是害羞還是不勝酒力,她低垂著頭、雙頰酡紅、朱唇輕啟,兩排長長的睫毛遮住了她該是熠熠生輝的晶眸。他輕輕拍起她的下巴,渴望看見她那足以令人迷失其中的靈魂之窗……
何語梅緩緩的睜開了美眸,未料映人眼簾的竟是她那魂牽夢繫的郎君,只覺得心頭猛然一震、猶如在夢中。她迅速的用雙手掩口,不讓那驚呼聲脫口而出,深怕一出聲便會讓夢境消失,她無法置信的睜大了雙眼,淚水已悄然滑過了臉龐。
「是我啊!小梅,你已經不記得我了?」看著何語梅令人愛憐的反應,秦少麒心中一緊,知道她和自已一樣是又驚又喜。
只見她搖搖頭,晶瑩的淚珠還是一串串的落了下來,慢慢的,她抬起纖纖素手摸向秦少麒俊俏的臉龐,那感覺是如此的真實,這不是做夢呵……
「子憶哥哥,我好想你啊……」何語梅喊了一聲,便哭倒在秦少麒的懷裡,熟悉的氣味、熟悉的懷抱,終於讓她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秦少麒也不禁紅了眼眶,兩人緊緊擁抱,恍如隔世。
「你還是這麼愛哭,來,將眼淚擦乾,不然就變醜了。」那戲謔的語調讓何語梅更加確定他就是自己魂牽夢縈的愛人,不禁抬起頭來,破涕為笑了。
秦少麒開始慢慢地述說一切,讓原本滿臉狐疑的何語梅漸漸的明瞭了。
正當兩人嘻嘖稱奇時,秦少麒忽然神色一轉,噯昧地笑道:「娘子,今天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這春宵一刻值千金,莫要辜負了良宵。」
何語梅一聽,心中狂跳,雪一般的容顏飛上兩朵紅雲。這一夜,是瘋狂而又熱情的……
何語梅撐著全身酸軟的身子,由著秦少麒牽著手準備去向秦啟川請安。
都快晌午了,她一邊走著,不禁想著秦啟川會不會生氣她的不懂禮儀而心生嫌隙?這憂慮讓她無心欣賞秦府的假山假水、亭台樓閣;而一旁的秦少麒倒像個沒事人似的,一徑地微笑不語。
何語梅見狀,不禁說道:「唉!都這麼晚了,老爺一定會不高興的啦!」
秦少麒笑答:「有什麼關係?既晚之則安之,這沒什麼好擔心的!」俊臉上滿是不在乎。
「哼!還不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話說一半,何語梅忽然杏臉緋紅,說不下去了。
「要不是我怎樣?你說啊!」秦少麒忍不住想逗逗她。
「哎呀!你欺負人,討厭啦!」何語梅盡顯小女人神態,看得秦少麒笑聲連連,得意不已。
而兩人的一陣嬉笑怒罵也讓何語梅暫時忘了「醜媳婦見公婆」的忐忑不安。
到了大廳,她略顯緊張,盈盈地拜見了秦啟川。
只見秦啟川笑意不斷地看著兩人,連連稱好,並無不悅的神情,而且還一直囑咐秦少麒多備些禮,陪媳婦風光地回門。她這才放下了心中大石,也慶幸自己能有個通情達理的好公公,她暗暗下定決心,要克盡為媳之道,讓老人家安享天倫之樂。
和秦啟川閒聊了幾句後,秦少麒吩咐下人備車,兩人便告退準備前往何語梅家中。
一出大廳門口,沉浸在幸福中的秦少麒這才發現何語梅走起路來似乎有點舉步維艱的模樣,心中一細想,便找出了個中緣由,他笑了笑,冷不防地一把抱起了何語梅。
何語梅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尖叫連連、抗議聲不斷,直到秦少麒用眼神示意秦啟川還在附近時,這才教何語梅閉上口,白裡透紅的俏臉上又是一抹嬌羞,只得作勢捶打著秦少麒,引得秦少麒哈哈大笑不已。
這陣笑鬧聲傳人秦啟川耳裡,直覺老懷堪慰,想起前陣子的紛紛擾擾,對照現在的幸福感受,眼眶一紅,幾乎要喜極而泣,不禁直感謝老天的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