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傳任氏一分支老祖宗當年饑寒交加,或許機運使然,偶然間於天山拾得卦玉而發跡。一如卦象所示,豫卦,象徵春雷響起的季節,任莊建起,成就富業,印證大有卦論如日中天,幾代傳承擴展。艮卦,象徵之泰山亦可謂不可動搖如山,在江南一帶難有與之財勢匹敵之輩。
其隨後發展成的宗族視任莊為大家長,負起領導、撫恤及照顧所有族人的艱巨責任,相對的,所有親族也竭盡所能為任莊效力,這是宗族裡不成文的規定。
繁榮富盛的情況一直到任紀文繼任莊主。他和青梅竹馬亦是世交的岳王爺千金岳婉兒郡主成親,這原是美事一樁,豈料世事變化,任紀文在守孝期間因一時疏忽不能把持,誤和岳婉兒的表親程巧麗有了夫妻之實,加上種種造化弄人,造成剛新婚的婉兒夫人不能諒解。再加上因慶賀大婚,莊內大興土木,其中卻有人飲酒誤事,而其子薜賓昆因此將父親跌斷雙腿的意外歸咎於任莊,又遭父親自此頹廢糜爛、母親被折磨終至貧病交加去世而性情大變,趁眾人沒有防備,神不知鬼不覺毒害了婉兒夫人。
自此任、岳兩家轉為世仇。遭逢大變,任莊幾乎毀於一旦,風聲鶴唳的「九日新娘」一說更為人增添恐懼,惶惶不安。
「九日新娘」婉兒夫人復仇的陰影繪聲繪影籠罩在莊裡所有人的生活中……
其後的莊主任保成和其二弟任守成就在上一代的悲劇陰影下,歷經困難、阻礙,最後還是紛紛尋得了良配,分別與陳郡敏和岳芷薇雙雙對對。
而任護成,其母岳翠娘是婉兒夫人親如姐妹的侍婢,他從小被帶入任莊伺機為岳王爺搜集秘密情報,在任、岳兩府的夾縫中,不可避免的也捲入後續引起的波折中。
他的故事就此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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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闌人靜,忽聽得一陣馬蹄聲響,到達酒肆店前,一勒馬,俊逸的騎者飄身下馬。店裡燭影搖曳,原在裡面的人聽到聲響,早迎了出來。
「老大,你來了。」粗率性子的魯鶴蔡大剌剌的表示相見欣喜之情。
圓滾似彌勒佛,臉上落腮鬍卷密,論年紀、樣貌,他老大這一聲稱呼實在有些突兀。另一名打扮顯得清風道骨,像斯文儒雅的相士聞言則相當不以為然,可又對他的習性沒奈何。
「任公子,路上辛苦。」文鑒真禮貌的打著招呼,這麼多禮、文謅謅的寒暄詞,也讓一旁的魯鶴蔡大大嗤之以鼻,眼見口角爭執待起,剛下馬的人朗笑幾聲,逕自入內了。
「不打攪你們興致,我喝酒去。」他們一個是一根腸子通到底,一個是念了幾年死書而不知變通,不過都一樣不懂得人心險惡、不講人情世故,傻愣愣的被人騙了也不知道。正巧一次欺負他們的狡詐商販不小心也惹到路過求宿的任護成,而他順手修理了一下,之後這兩人就緊跟著他不放。不過他們有時吵的架實在是令人啼笑皆非,所以任護成也懶得理。
門外的兩人面面相覷,架也不吵了,銜尾也跟著進去。
「呵、呵,酒菜都現成的。」一桌子野味燒烤、包子饅頭,間雜著一、兩盤炒菜,雖然粗糙卻足以飽腹。想也知道,鄉間野店,又是夜深人靜,掌櫃、夥計們早不知睡到第幾層殿去了,這些個想必是魯、文兩人事先交代打理來的。
「幹嗎愁眉苦臉的,該不是老婆跑了、女兒不見了吧?」任護成方才歷經一路勞頓的風霜,幾盅水酒以後氣色回復不少,此刻反而不懷好意的笑謔他們兩人。
「這什麼話?我哪這麼倒霉拖家帶眷的,一個人逍遙自在多好,偏偏就有人想不開,帶個嘮叨婆在身邊,然後再受不了逃家,自作自受嘛。」大聲嚷嚷的是魯鶴蔡,對文鑒真娶媳婦兒這檔事,幸災樂禍又愛馬後炮的就屬他為最。「倒該說是那凶婆娘跑了老公才對。」
文鑒真咳聲長歎,最恨魯鶴蔡老戳他這痛處,每每提起……那口子實在是不想也罷。
「是了,那任公子要找的人,你做啥拚命的尋訪,怎就沒聽你說什麼倒霉拖家帶眷的?」嘀咕歸嘀咕,抱怨歸抱怨,不過文鑒真沒敢大聲說出來,他對任護成的尊敬畢竟有所收斂。
魯鶴蔡是個粗人,有話直說、有屁直放,可不曾轉個彎察言觀色,事實上任護成也教人看不出喜怒哀樂。
魯鶴蔡記得第一次遇見老大這玉面公子,真十足像個娘兒們,連文鑒真的老婆都比老大像男人,可是見過老大機智善謀的能力後,輕侮之心完全被油然而生的欽佩取代。
魯鶴蔡自己也被整過幾次,完全是在不知不覺中,不過大丈夫恩怨分明,行走江湖的人哪會計較這些個,鼻子摸摸認了就算了。生平不服人,總算碰到個教自己心甘情願佩服的,尤其文鑒真家裡的悍婦,軟硬不吃,總快將他們兩兄弟逼得發瘋,可是老大一出馬,稍稍動個腦筋就讓她啞巴吃黃連,馬上收斂不少。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老大一走她就故態復萌,嚇得他們連夜離家迫著出來,寧願到處為家,幫忙老大尋人也不肯回去面對那河東獅吼。
怪來怪去都怪文鑒真「晚節不保」,當初義結金蘭結拜時就明說好,兩人一生無牽無掛野遊山川,沒想到他竟被女人甜言蜜語一灌就忘天忘地。這下好了,成親沒多久媳婦兒就原形畢露,打從洗澡起居、花費用度、進出有時……等等的繁瑣細節,樣樣管、樣樣盯,尾大不掉的如影隨形,要命喲!不是他娶的,都跟著遭殃。
「事實就是如此還怕人講,老大找的楊姑娘,聽那閨名惜弱,起碼就女人味多了,怎樣?不管老大以後是不是找來當老婆的,至少現在都比你逍遙幾百倍。」
「她也不是都那麼凶……」文鑒真訕訕的為家裡那口子幫嘴聊表情分,但講得自己都心虛了。
「我知道!睡覺的時候對不對?她嘴巴忙著打呼沒空碎碎念。」說什麼笑話,不是都那麼凶?騙鬼鬼都不信。魯鶴蔡譏諷的說。
平常辯起任何事他們兩兄弟都勢均力敵,總是可以愈辯愈有勁兒,唯有這樁,文鑒真是如何也說不贏他,一步差步步輸。這灰頭土臉的事兒就別提了,聰明的人自然知道轉換話題。
「楊姑娘還沒消沒息呢?」文鑒真心中打算的想著。
任護成身體斜靠著牆,腳跨在長板凳上,悠閒的邊喝酒邊看他們鬥得臉紅脖子粗,娛樂效果不錯。
「我一看到你們就已經知道了。」兩人皆是同樣的苦瓜臉,任護成嘴角斜斜勾起,看不出他到底是失望還是難過,因為他總是這麼無所謂似的一個表情。
魯鶴蔡搔搔鬍子,有點疑惑,有點不解,陪著找了大半年,老大都是這張臉,真看不透那楊家姑娘到底對老大重不重要,要不,為什麼還堅持不懈這麼大鄉小鎮的問?
「看樣子會不會凶多吉少啊?」他隨口猜測說。
「不會說話亂說話!」文鑒真越過桌子送上一拳,魯鶴蔡伸掌順移擋開,氣呼呼的嚷嚷。
「打架我會輸你嗎?說話就說話,突然來這麼一下什麼意思!」皮癢欠揍!
他續道:「我哪有亂說話,不是嗎?一個瘦瘦弱弱的姑娘家,好端端的為什麼會無故失蹤,總不是被壞人拐帶跑了,這還有不糟的嗎?」
「沒找到前都說不定,幹麼沒事詛咒人家姑娘。」這魯男子就是「魯」,文鑒真恨不得再補上一腳。任公子嘴上不說,心裡一定在意的緊,否則誰那麼無聊,閒著吃飽沒事幹,淨是奔波西東,尤其任公子方才眼中一閃即逝的陰影,雖然只是剎那間,可是就因為他細心的觀察任公子,所以沒漏失掉。
「這大江南北光問問查查的,也不是好辦法,楊姑娘或許有其他親戚或認識的可投靠也不一定。」文鑒真略微補救的安慰著說。
「有不早問過了嗎?簡直廢話,哪有人不聲不響的偷跑去投靠別人,又不是原來的地方住不下了,要不就是跟漢子跑了……」這話沒說完,魯鶴蔡自己就暗叫聲糟。
任護成聞言的確笑得很客氣,一雙桃花眼尤其奪目,笑得魯鶴蔡毛毛的,他涎臉吶吶的補救道:「有口無心、有口無心。我是說要找楊姑娘,貼告示會不會快些……」
「這倒是辦法,每個地方居民走動本來就比較容易注意到陌生面孔,總比這一路悶頭找的好,萬一我們找過的地方她正巧才去,豈不就錯過了。」文鑒真狠瞪了那懺悔的魯鶴蔡一眼,也順勢為他說情。文鑒真想,任公子心情已經不佳,這再惹惱了他,魯鶴蔡忐忑所受的罪可就不是幾拳能了事的了。
「緊張什麼?」任護成懶懶的調侃道,濃密的長睫毛低低垂下,昏黃的燭影飄閃,投射下詭異的暗影。
靜寂片刻,坐立不安的文、魯兩人才緩緩暫鬆口氣,但任護成開口他們立即又正襟危坐。
「貼告示太招搖了。」任護成知道任莊和岳王爺那邊都在找他,不管原因為何,他都不希望有痕跡供他們追尋。從療傷完畢離開京城的那時起,他已經當自己是完全自由,徹底脫離往日夾在任、岳兩邊的難為。
魯鶴蔡因剛才失言不想再多嘴多錯,剩下文鑒真只得出主意,「如果不想敲鑼打鼓,若能想辦法縮小範圍就好,這樣機會就大些……」
想辦法縮小範圍?!任護成當然不是沒想過,可是惜弱從小因為體質弱容易生病,生活起居單純不懂人事,熟識的人加加總總不超過十個,扣除陳郡敏,小鳳,他自己還有其父楊天貴,剩餘的範圍夠小了吧?
其他的,從小照顧她的奶娘、舊鄰查問過數回,皆不見消息,這一來其實更無跡可考。因為惜弱怎麼都不可能隨意離開任莊,唯一解釋得過的理由只有擔心楊天貴的安危,又怕陳郡敏阻止,所以匆促私自想趕往關北,而他便是循著這可能性,從蘇州沿路問到北方又折回頭找。
眼光轉到魯鶴蔡,瞧他猛傻笑、猛灌酒,心思一溜,任護成眼微微瞇起,「魯子沒話說啦,你主意不是挺多的。」
就知道沒這麼好過關,魯鶴蔡一肚子餿,不吞不吐,沒得上也沒得下。
「有口無心、有口無心。」說來說去就這句,被老大盯久了連酒蟲都溜得一乾二淨,不過裝鱉也是驢到底了,魯鶴蔡的魯人性子,大剌剌的忍不了多久。
「說真話,那楊家姑娘身體糟,要出門能跑多遠?這會兒不敲鑼打鼓找,免不得凶多吉少,」沒聽過只救速死,好過提心吊膽嗎?老大就喜歡玩這一招,讓他吃不好、睡不著。魯鶴蔡飛快瞧任護成臉色一眼,繼續說道:「她以前常看的大夫呢,這一路得走上好幾個月,總是會和大夫有聯繫。」
「你倒聰明了。」任護成稱讚,而魯鶴蔡聞言不喜反驚,「記得之前你們找人時,我不就交代過多留意藥堂。」
「對了,對了,我現在想到了。」魯鶴蔡語無倫次,他哪敢說他原先意思是指楊姑娘八成命沒那麼長……
「所以呢?」任護成問道。
怎麼都覺得老大知道他在想什麼,存心玩他嘛,能怎麼辦?他就只好老話一句。「有口無心。」
「好個有口無心。」任護成也不說這表示饒不饒過魯鶴蔡,他伸伸懶腰的樣子像是到此為止,至少「好個有口無心」聽起來比較無傷,好比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魯鶴蔡算是避過被大整的教訓了。
「任公子現在如何打算?」文鑒真放心的問。
「先到揚州吧。」也該去探探爹、娘情況了,反正到揚州找惜弱順路,他沒問他們接著要做什麼,文、魯都緊跟著一起去。
「我們也去,這地方我們算熟,可幫著找楊姑娘。」
任護成揚揚眉,「揚州可是離文鑒真老婆不到半天路程。」
「沒這麼巧吧?」他們很有默契的同聲應道,心想有他在,萬一倒霉到家的話,河東獅吼吃過幾次虧總不敢太囂張。
至於文鑒真他的打算則是乘機四處行萬里路,待任公子事成後,或許能有心思幫忙自己馴服那凶婆子,不然老是這麼躲著一輩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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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歷代文人輩出,這綿雨時節尤令人詩性大發,增添不少文風文采。戲劇、傳奇在當朝特別盛行,或許也是這原因,當初任莊新娘的鬼怪附會能如此歷久彌新,愈傳愈烈。
任護成想到陳郡敏為任莊帶來的新朝氣不禁莞爾,不過先前「九日新娘」的恐懼也真夠她受的了。連帶的,因為上一代情恨的糾葛牽扯,他母親雖不是當事人,卻不比誰吃的苦少。現在他岳翠娘的落腳的地方或許人海茫茫不易得知,但他爹那巡撫大人總跑不掉吧,朝廷命官自然得往其官邸尋嘍。
魯鶴蔡苦著張臉,哈欠不斷,想也知道被老大耍了,他已整整五天沒合眼。心想,認了啊,不然怎麼辦。
其實老大平常很好相處的,只要不犯他忌諱。所以可見得這次老大真的不高興到極點,也由此可見,他與那楊姑娘的確不是泛泛交情,誰教自己嘴快沒說好話?口頭上先得罪了楊姑娘,接著又「詛咒」她早死。
揚州巡撫矗立在前,任護成腳步沒停直往前去,隨後的魯鶴蔡神智不清傻傻的跟在後頭,但文鑒真倒是警覺的頓了頓,一把拉住魯鶴蔡。
「巡撫府耶?」文鑒真小聲說道,民素不與官鬥,這玩笑開大了吧?
魯鶴蔡像突然清醒了,瞪著銅鈴大眼,「老大不會還想整我吧?」他說著連退三步。
有可能,絕對有可能,老大那人才不管什麼官不官、民不民的,他興頭上想做什麼事就非得完成不可,實在不曉得是哪家教出來的小孩。
「那我們怎麼辦?」老大在前面已經快到門口了,魯鶴蔡徵求意見問著。
「跟近點,可是不要跟得太緊,先看那些侍衛官兵怎麼反應再說。」他道,這法子最保險,沒事就進去,要有狀況也可以跑快些。
他們就站在府前階梯下,看任護成走到侍衛前不知嘀咕些什麼,文鑒真拐啊拐的,身子大半躲在石獅旁,心想這一對威嚴巨大的象白石獅可真嚇人。
「糟了!老大真的還沒玩過癮……」魯鶴蔡大聲叫。
文鑒真一看,這不了得,兩位官兵大哥直直的衝著他們走來。
「走不走?可是總不能丟下老大一個人……」
來不及考慮清楚,那兩名官兵不苟言笑的便要架著他們兩人走,論武功,文、魯兩人當然可以拚一拚啦,可是在沒弄清楚任護成弄什麼玄虛前,他們有所顧忌就只好呆呆的受制於人。他們心驚膽戰的,一顆心七上八下,只見門前的任護成擺擺手,還十足有心情的向他們打招呼。
「是嘍,招呼一起吃牢飯。」魯鶴蔡小聲嘀咕。
沒等他們一起,任護成已好笑的先行跨入門內,而架著文、魯兩人的官兵一到門檻處就哄堂大笑放手,拱手有禮的請他們隨後進去。
「就知道被玩了。」還好不是吃免錢飯的玩法,文、魯兩個同時拍拍胸脯。
官邸的富麗堂皇今天可開眼界了,他們跟在官差後東張西望,不過——任公子和揚州巡撫有什麼關係?好像挺吃得開的,看這些平常老闆著臉的公門人客氣有加就知道了。
「你是怎麼照顧你娘的?」一聲咆哮怒吼震翻了屋頂瓦片。
「晨昏定省,能順則順。」任護成聳聳肩淡答著。
「給我打哈哈,你娘都一個人離家在外了,省何來的晨、省何來的昏哪?」逆子!任穎之暗罵。
「她老人家說也不說就走了,我根本來不及妥善安排……」
「還排什麼排,你若盡心不惹她生氣,她哪有機會一聲不吭的離開莊裡。」他大喝道,根本是借口,這兔崽子!
「哦?」挑挑眉,明知他是無理取鬧,所以任護成不置可否。
而他那不以為意的輕鬆模樣馬上讓行穎之火冒三丈,掌風一揮當場就教訓起兒子來了。任護成見狀能避則避,不能避就回手反攻,見客的廳堂瞬間一片狼藉,拳風嘯嘯。
到了二進院,文、魯兩人老早聽到廳裡你來我往的大罵聲,他們加快奔至,見到一觸即發的張弛氣氛,他們只是互看一眼就待出手相助。但廳門前面的差爺擋了擋,示意他們一旁靜觀。
那中年男子顯見氣度不凡,面冠倜儻,不知為何一陣亂罵,面紅耳赤的情緒激動,而任護成似乎無傷的罵不還口,這德行說實在的,有時看起來真的很欠罵,難怪那中年男子乾脆出手就打。
文、魯兩人這半年已經看得習慣了,他們現在擔心的反而是那中年男子……那差爺小聲道出身份,竟然是揚州巡撫本人!而吵架兼打架得不可開交的兩者關係竟然為父子!這到底是在唱哪出大戲啊?他們一旁觀戰實在是一頭霧水、莫名其妙加好奇。
年紀大還是有差,巡撫大人不一會打累了,也可能是打過癮了,便收手自顧自的倒杯茶解渴。
「娘現在人呢?」任護成臉不紅氣不喘的找個位子坐下。
「不就住在長春湖(現今之瘦西湖)旁嘛。」任護成不說話就只看著他,那表情擺明是說——你不也說娘獨自一人?五十步笑百步——任穎之惱怒的嚷道,「她就那個性,十匹馬也拉不回來。」
岳翠娘自小是讓岳婉兒給買進王爺府的,且待如親人般,恩深義重,是故,當岳婉兒嫁入任莊,因為不堪被丈夫、表姐背叛罹患重病,而被薜實昆扭曲的復仇心態所害時,她也意欲殉主相隨黃泉。所幸陰間小鬼不收,可是她活著念念不忘的就是如何替岳婉兒出口怨氣。俠義之心感人,任穎之對此是敬佩的,即使妻子怨恨的對象是他宗族之人。
巡撫本是地方有特殊事情才臨時擔任的,但後來改為常設,因此他這揚州一待就是好幾年無法自由來去。也因而結婚二十餘年,他與妻子分離十餘載相隔兩地,任由她帶著兒子混進任莊作怪,但他總相信妻子本性良善不至於過分。
「九日新娘」的詛咒?哼,他起初以為是妻子虛構出來的,直到愈演愈凶鬧出兩條人命,他才發覺非同小可,從揚州趕至蘇州連夜潛入任莊找她對質。
當時翠娘信誓旦旦是岳婉兒心有不甘,兩人雖相信她所言,不論「九日新娘」真假,只要妻子沒有危害到莊裡的人,他選擇睜隻眼閉只眼。但心裡一股怨,一股惱不由得蔓生開來,為她的不顧念夫妻情分,為她的固執復仇,更為她重岳婉兒更甚於重他。
任護成何嘗不懂,看他爹堂堂官居巡撫,頂天立地剛正不阿,唯獨對娘無計可施,最後還不總是吃癟,捺著性子順娘的意思。「想不想娘回來?」他突然有股念頭,語出驚人。
任穎之一副不相信的樣子,心想,要是這小子有辦法,又怎會在任莊一直左右為難,每每和他娘齟齬。掃眼瞧見呆站在門邊的一胖一瘦,「兩位是。」其實任穎之多少是抱著希望的,難得這怪胎兒子拿主意,試試也無妨,可他又不愛被兒子瞧出他竊喜在心頭,正好瞥見陌生人就轉了話題。
任護成沒費勁介紹,那雙桃花眼微勾,不知閃動著什麼鬼主意,而門邊的魯鶴蔡和文鑒真趕忙拱手為禮,報上姓名。
「真虧你們認他做兄弟,一定吃過很多苦頭吧?」
兒子怪,這父親也怪,這樣當面損自己兒子,好在是父子輩分,就算任公子生氣也不至於做什麼,文鑒真只當客氣,連聲說:「沒有,哪裡、哪裡……」
但魯鶴蔡這大老粗,以為終於有人出面說說良心話,也不遮掩,竟把幾次被整冤枉的始末訴出,「老大我向來是服氣的,要是別老愛這樣頑性整人就更完美了。」
「說的是、說的是,教子無方。」好像別人愈數落兒子,他就愈開心似的,任穎之直鼓勵魯鶴蔡繼續直說無妨。
任護成見狀只是冷笑,看他們兩人一搭一唱,一旁的文鑒真則頻頻拭汗,正是春曉花好,天又不熱,這冷汗直流不就間接附和那兩人的說辭?!
「呃——沒有了……換另一面說,其實老大是恩怨分明,性情中人……」魯鶴蔡寒毛直豎,那聲冷哼可把他忘形的神智拉回了。
「大人一定和任公子有許多家常要聊,我們……」見氣氛不對,文鑒真使使眼色便要告退,先走再說。
任穎之挽留,文、魯兩人一陣客套推辭,他們可是抱著避難心態寧住客棧,匆匆忙忙邊退邊說:「我們還有老大的事要辦,住外邊方便些。」說完人已經看不到蹤影。
「呵、呵,你朋友可真可愛。」任穎之被他們幾乎可說是落荒而逃的窘態惹得笑不可抑,看自己兒子多會嚇人,這以後若將之利用來審案、辦事豈不留手許多?
「少打我主意!」他任、岳兩方是誰都不幫的,「娘的事還要不要我幫忙呢?」
「你能有什麼法子?」兒子威脅老子,豈有此理,不過任穎之很快改弦易轍,「要辦得到再神氣,不然到時面子可掛不住哦。」
「不必用激將法了……」
文鑒真、魯鶴蔡走出廳門老遠都還聽得到那裡面父子的聲量,幸好,幸好,他們見機先溜了,免得捲入暴風圈內裡外不是人。
「真想不到揚州巡撫私下是這副樣子。」由此可見,人真的不可以只看表面,差太多了。文鑒真有些驚訝的說。
魯鶴蔡心有同感,他告訴文鑒真道:「有其父必有其子,早該想得到的。」不知突然有點誤上賊船的感覺。
赫然任護成的聲音冷冷傳來,「我聽到了。」
不知道他聽到什麼,魯鶴蔡心虛的嚷嚷,「有口無心、有口無心,我們探聽楊姑娘下落去了。」
他們倆當下急奔,直到出了官邸都不敢喘口氣,至於以後還回不回去……呃,再商量、商量。尤其尋找楊姑娘沒點音訊,讓老大愈來愈陰晴不定,日子難過哦。
「現在怎麼辦?」一個老大已經吃不消,再加上一個巡撫大人,以後可能還有個任夫人、楊姑娘,要是每個都那麼精靈古怪……魯鶴蔡不敢繼續想像下去了。
文鑒真思考過後說,「先到處走走順便找找楊姑娘,其他的看情況再說,暫時別去煩他們父子好了。」
「對、對、對,我們先找個地方睡上一大覺……」他真是要痛哭流涕,太感激文鑒真了,不愧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