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若希走進病房,藏起心底的悲傷,用最純真甜美的笑容,面對一手將自己養育成人的祖母。
「若希,學校放學啦?」
程老太太聞聲轉過頭,看見自己最疼愛的孫女,立即露出一抹虛弱的笑容。
現在是下午四點多,程若希每天到酒店上班之前,都會過來看看祖母,不過她總是騙祖母自己才剛放學,順道繞過來看她。
她不敢讓祖母知道她已經休學,更不敢讓她發現她去酒店上班,賺取她的醫藥費,如果祖母知道了,一定承受不了。
她將一大袋食品,放在病床邊的小桌子上,興奮地說:
「奶奶,您看——我買了好多營養的東西給您吃,醫生說您要多吃一點,將來才有力氣捱過心臟手術。」
前陣子,程老太太被檢查出心臟方面有嚴重的毛病,她的心臟瓣膜缺損得很厲害,醫生說若不盡快為她治療,絕對撐不過半年,目前惟一能夠拯救她的,就只有動手術一途。
但是她年紀太大了,貿然動手術不但費用昂貴,而且風險也高,所以需要及早做決定。
「不需要動手術,奶奶年紀大了,也差不多該走了,只是奶奶擔心你孤伶伶的一個人,沒有人照顧……」程老太太歎息道。
程若希的父親早逝,而她的母親在不久後迅速改嫁,留下小若希不肯帶走,她這個奶奶,只好獨力將這個可憐的小孫女撫養長大,十幾年來她們相依為命,感情比誰都親密。
她知道失去她的若希會有多麼難過,所以硬是拖著虛弱的病體,不肯輕易嚥下最後一口氣,為的就是想再多陪陪這個可憐的孫女。
程若希忍住鼻酸,佯裝輕快的說:「所以啦,您要長命百歲,好好照顧若希一輩子才行喔!」
「好、好!」
程老太太眼眶含淚地點頭,她也希望親眼看著孫女出嫁呀!
「來,喝罐雞精補充體力。」
她從盒子裡取出一瓶雞精,打開瓶蓋餵給祖母喝。
望著祖母佈滿皺紋的手,顫抖地捧著雞精緩緩啜飲的模樣,她鼻頭一酸,眼淚立即不爭氣地落下。
此時她更加堅定自己的信念:她不能失去祖母!
祖母她惟一的家人,無論付出任何代價,她一定要治好祖母的病!
就算要她出賣自己的貞操,她也義無反顧。
那天去上班的時候,她立刻告訴大班莉莉她的決定,為了祖母的病,她不能再猶豫了!
「你真的決定要下海?」
莉莉深吸一口煙,然後吐出一口濃濃的煙霧,神情複雜地望著她。
她一直很心疼這些家境有困難的可憐女孩,當年她就是因為家境困苦,才不得不被迫下海陪客,所以她很不希望再看到有人像她一樣,被現實逼迫著親手扼殺自己的幸福。
「若希,這些日子你雖然只是做些送毛巾、打雜等工作,但你應該也看過那些客人是怎麼對待小姐的,你確定你真的要過這樣的生活?而且,陪客人出場之後,可能還有更多更下流、更可怕的事情會發生,難道你不怕嗎?」
「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程若希緊閉著眼,淚水不住滑落。
她當然知道,那些酒客會怎麼對待坐台小姐,她曾經不止一次,撞見他們將手伸進小姐們的裙子底下,有一次她甚至看見一個喝醉酒的客人,將小姐拖進洗手間去。她嚇壞了,連做了好幾天的噩夢。
莉莉心疼地望著程若希秀麗慘白的小臉,好一言勸道:
「你要知道,做咱們這行是沒有尊嚴可言的,那些上門尋歡的男人,一心只想著發洩他們的獸慾,誰會顧忌你的感受?像你這麼柔弱的女孩,可能連第一次都捱不過去,除非遇到斯文一點的客人……」
莉莉話說到一半,腦中突然竄過一個人影。
除非是他!
她曾經聽過幾個小姐私下聊起,都說他不像別的男人那般,惡意作賤她們的自尊,還說他的床上技巧,好得叫人欲死欲仙。
聽她們形容得活靈活現,要不是她年紀大了點,否則連她都忍不住,想和他來段露水姻緣。
如果這個可憐的女孩能跟了這樣的男人,或許能少受一點折磨,再說她也挺符合他「需要」的條件,不是嗎?
她本來已經找好其他人選,目前不缺人了,不過反正冷少爺要親自挑選過,那麼何妨讓她加入面試,或許冷少爺會挑上她也不一定!
接下來,只要說服她去面試就行了。
「若希呀,我問你如果可以選擇,那麼你覺得服侍一個男人,和服侍一百個男人,哪一種比較好?」
「當然是……服侍一個男人比較好。」如果可以選擇,她兩種都不選。
「現在我這裡有個好機會,你不需要拋頭露臉、坐台陪笑,當然更不用每天陪不同的客人上床,賺辛苦的皮肉錢,你只要做一件事,那個男人就會給你一大筆錢解決困難。」
「是……什麼樣的事?」
這分工作聽起來太好了,好得令她惶恐。
「是這樣,那位客人目前急需一位繼承人,但是沒有合適的對象,所以——」
「所以他要我嫁給他?」程若希傻傻地問。
「不是的!」莉莉忍不住笑了,她實在天真的可愛。
「那是……」
「他希望有個女人替他生個孩子。」
「什麼?!生個孩子?」程若希呆住了,她完全沒料到會是這種答案。
要她出賣自己的孩子?
不行,她辦不到!
「我不行……」
「如果生下兒子,你可以得到五千萬酬勞,就算生下女兒,也有兩千萬。」
「五千萬?!兩千萬?!」
程若希驚訝得說不出話,怎麼可能有人捨得花這麼一大筆錢,就為了得到一個孩子?
「你不要懷疑,這是事實,當然這種機會不常有,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把握。」
「我想請問這個人為什麼這麼急著想要一個孩子?」
「這點我現在還不能說,不過如果你被挑選上了,那個人自然會告訴你。」
「噢!」程若希點點頭,又問:「我可不可以再問一個問題,那個人……年紀很大了嗎?」
她實在無法想像,孩子父親的年紀,可能和祖母一樣大。
萬一真是那樣,那她——
「這點你放心,那個人還很年輕,需要代理孕母為他生孩子,是基於某些不得已的原因,與他的年紀完全無關。」
「我——明白了。」
程若希點點頭,沒有再繼續多問。
「總而言之,你先去面試看看,反正他還不一定會選上你,等他選上你,你再認真考慮也不遲呀!」莉莉遊說道。
「那……好吧,就麻煩莉莉姐替我安排了。」
程若希知道自己沒有選擇的餘地,她需要這筆錢讓祖母開刀,再說莉莉姐說得沒錯,只陪一個男人,的確比陪一百個男人好多了,任何聰明人都知道該選擇哪一固。
「那你今天還是先送毛巾就好,晚一點我再告訴你該到哪裡面試。」
莉莉眉飛色舞地走回辦公室打電話。
她有預感,冷恕一定會很滿意她的安排。
冷恕坐在一面落地玻璃前,不耐地蹙著眉頭,用一種挑剔刻薄的眼光,審視坐在玻璃對面的女人。
這是一種特殊的雙面玻璃,他這個方向能夠清楚地看見面試者的樣貌,但面試者卻只看得見一面普通的鏡子,除此之外,他還利用變聲器改變聲音的聲波頻率,以免被人認出他的身份。
這是金風玉露酒家裡一個極隱密的房間,是以前專門為了有獨特癖好的客人所設置的。
她們請人在對面做一些煽情的演出,以滿足那些人偷窺的慾望,後來她們不再提供這種服務,這個房間就這樣空下來,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冷恕翻閱女人的基本資料,她也是個酒家女,花名叫做小薇,長得還算不錯,但和其他冷恕面試過的女人一樣,絲毫沒有在他的腦海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隨著面試時間一點一滴流逝,他的心情愈來愈煩躁。
雖然這種類型的女人正是他以前偏好的,但一想到這種女人,即將成為他孩子的母親,他就深覺厭惡不已。
難道就沒有別種類型的女人,能擔此大任了嗎?
「你為什麼來面試?」冷恕慵懶地問著一貫的問題。
「當然是為了解決您的困擾呀!」她吃吃地笑著,彷彿自己是他的救世主。
這種答案還不算離譜,他坐在這裡兩個鐘頭,什麼樣的理由都聽過,還有人說她來面試的目的,是為了體驗人生。
這些女人編織了千百種借口,就是沒有人肯承認自己真正貪圖的,是這筆高額的酬勞。
這些虛偽、貪婪的女人!
「你可以走了。」他冷冷地宣佈,抓起筆在她的履歷表上隨意一劃,表示她的黃金夢破碎了。
「可是有些問題我還沒問清楚,關於酬勞的部分——」
「下去!」
冷恕沉聲一喝,那個名叫小薇的女人立刻嚇得噤聲閉口,快速起身離開。
冷恕低頭捏著眉心,覺得頭陣陣抽痛。
他真的必須忍受這樣的女人嗎?
他閉目養神片刻,然後睜開眼翻翻手中的履歷表,只剩最後一份,看完它就沒事了。
他捏捏鼻心,打起精神,對著擴音器喊道:「下一個!」
房間的門被開啟,一個留著烏黑長髮的女人低著頭走進來。
「請坐!」
女人坐下後,兩手緊張地交握在膝蓋。
冷恕雙手環胸,不悅地發現她一徑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膝蓋瞧,像是連抬頭瞧他也不敢。
她這副怯生生的嬌憐模樣,讓他想起這幾天時常竄入腦海的荏弱身影,不由得火氣一揚,諷刺道:
「抬起頭來!你怕羞嗎?如果怕羞,請你現在就離開!」
程若希一聽,隨即驚慌地揚起小腦袋,她不能就這麼回去,她需要這筆錢救祖母的命!
她抬起頭,遮住臉龐的秀髮往兩旁滑開,冷恕清楚地看見她的相貌,霎時心底一驚。
是她!那個困擾他平靜心湖許多天的女孩。
明知道她看不見他,但當她茫然的水亮眼眸,透過玻璃望進他眼裡的時候,他居然喉頭一緊,全身倏地燥熱起來。
「你叫什麼名字?」莫名的,他想知道她的真實姓名。
他詫異地發現,自己的聲音因為興奮而微微顫抖。
「程若希。」
她小聲地回答,聲音柔柔細細的,聽起來很舒服。
在這個隱密的房間裡,她看不見任何人,只能聽見變聲後的平板音調,從房間裡的擴音器傳出來。
她睜大惶恐驚慌的眼眸,忐忑不安地望著四周,不知道他究竟藏在那裡和她說話。
「你——為什麼來面試?」冷恕聲音粗啞地問著相同的問題。
他雖然極其不屑,先前那些女人為了博取他的好印象,不惜編織一些好聽的借口,不過此時此刻,他卻希望她能說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就算是騙他的也好,他不想聽到她親口承認,她為的是錢。「我……」程若希茫然地望著鏡子中反射出的自己,遲疑片刻後才緩緩輕聲回答:「我需要這筆錢。」
她的誠實沒有獲得冷恕的感佩,反而更加深他心底的怒氣。
想到她也是那種為了金錢,不惜出賣自己肉體——甚至是親骨肉的女人,他就氣憤得難以控制自己的怒氣!
他倏然起身,從相通的密室走出去,緩緩走到她身後。
「轉過頭來看我!」冷恕沉聲命令。
程若希正在發愣,被那道醇厚的男聲嚇到,驚喘一聲,立即彈跳起來轉身面對他。
「您——」她才一轉頭就呆愣住了。
是他!
居然是幾天前,那個英俊得宛如魔鬼,卻冷漠得叫人不敢靠近的男人。
「是你!」
「怎麼?你並不期望會看見我?」
他冷冷地嘲諷,繞著她來回走動,用一種買賣物品的衡量眼光,上下打量她。
「你這麼瘦,從頭到腳刮不出幾兩肉,你確定你能生嗎?」冷恕刻意用言語羞辱她。
他恨她用世上最清純無邪的外表,包裝粉飾那顆最貪婪、狡詐的心。
程若希窘迫地閉上眼睛,感覺自己脆弱的自尊,正在一滴滴淌著鮮血。
「在今天之前,我沒染過比感冒還重大的疾病,而且我的生理週期非常正常,所以我想……我應該能生。」
「我不接受無法肯定的答案,明天到公立醫院做檢查,後天黃昏前將檢查報告送到我手上!」
他幾乎是直覺地下達命令,他甚至沒深思過,為什麼在審核過將近百來個女人之後,在看到她出現的那一刻,就決定由她成為他孩子的母親!
或許他是不敢去深思,他怕那答案不是他樂意知道的!
他突如其來的霸道命令,讓程若希疑惑地仰起頭茫然望著地。
「你的意思是——我得到這份工作了?」
「那還得看你究竟能不能生而定!」
他譏諷地扭唇說完,便轉身走向他剛才走來的那扇門。
「請你等一等!」
她不知哪來的勇氣喊住他。
冷恕停下腳步,不耐煩地轉過頭,蹙眉瞧她。
「你還有什麼問題?」
「我……我想請問你的名字……」
既然她有可能為他產下孩子,那麼她想先知道他的名字。
「目前你還沒有資格知道!」
他冷漠地說完,立即走回密室,用力甩上門。
他離開後,程若希彷彿被抽光了力氣往後一癱,低垂著頭,動也不動地坐著,過了好久,才緩緩起身,從另外一扇門走出房間。
冷恕透過那面大玻璃窗,目送她落寞的纖細背影離去。
「可惡!可惡!」
他伸出拳頭猛捶牆壁,恨透了這種該死的愧疚感!
他打小就狂傲任性、我行我素,從來就不知道什麼叫愧疚,然而自從認識她之後,他卻不時有這種荒謬透頂的感覺,彷彿他是世上最壞最壞的壞蛋,只會欺負她這種弱女子。
真是該死!
冷恕扯開領帶,低咒著從秘密通道離開房間。
他得去外頭叫瓶酒,舒緩這種令他不舒服到極點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