韞紫坐起身,用雙手環抱住赤裸的身體。還是很冷,明明是六月,可為什麼會這般冷?
冷冽的空氣讓她的大腦得到了清醒,於是,她想到了昨晚,她與裴硯肢體相纏時的激烈。她有點羞澀,面容上還殘留著不正常的潮紅。
其實,獻身於裴硯,她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從來她就一直有一種感覺,最終裴硯會佔有她,包括靈魂,包括肉體。
只是,在這一夜,在這一刻,她的心居然是不安的,這是為什麼呢?她一直記得裴硯佔有她時眼睛裡所流露出的光彩,那決不是屬於感情的東西。那是,那是……她不能繼續再想下去。
她嘗試著微笑,試圖減輕一點心中的壓抑,可是仍然沒有用。最終,她放棄了,她打算直接去問裴硯,去探求結果。
下了床,拾起地上散落的衣物,冉一件件穿上。
推開門時,一股冷風順著門縫吹了進來。然後,她就被自己所看見的景色所驚呆了。封閉的山谷,四周環繞著嶙峋陡峭覆滿白雪的高山,沒有出路。
她驚愕地睜大眼。難以置信地向四周環視,馬上,她就發現了裴硯。裴硯站在遠處,揮舞著手中的長劍,劍氣掃過,便會揚起無數的飛雪。顯然裴硯是在練武功,而且還是一種她很陌生的武功。
雖然她站得很遠,但是她卻感到來自他身上濃濃的殺意。這種不要命的打法,這種再也壓抑不住的恨的火焰,都是她第一次見到。她把手指放進嘴裡,狠命地一咬,但是她麻木得感覺不到痛苦
裴硯也看見她了,他慢慢地走近她,長長的劍尖在雪地裡拖出一道深深的痕跡。
裴硯在笑,陰冷的笑容。
伴隨著他每一步接近,韞紫便會不自禁地向後退了一小步。
看見韞紫眼底的怯意,他的笑容更加張狂。
「怎麼了,小韞紫,你不是膽子很大嗎?怎麼,有本事設計我,卻沒本事接受我的憤怒嗎?」裴硯突然跳了起來,一把攫住了韞紫。
韞紫在他的手中瑟瑟發抖,「你怎麼會知道的?
為什麼?」
「你認為我該像一個傻瓜一樣,順著裴玨的計劃走下去嗎?小韞紫,你太天真了,你難道忘了我是什麼人!地獄的主,會有什麼事是猜不到的。」他笑得更加張狂。
「為什麼?」
「太天真了,韞紫。魔鬼是沒有任何感情的,他怎麼會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女人放棄他即將要得到的勝利?太天真了,僅僅是裴家的聲望以及名譽;怎麼夠填平我心中的恨。太天真了。」
心似乎一點一點地淪陷,陷人絕望的谷地。
「你要什麼?」她一臉的慘然。
「要什麼?應該是裴家每一個人的陪葬,所有的人,一個都不留。這才是我最終的目的,我總想為他們找一個合適的地獄,你瞧,我不是很努力嗎?」沒有人能夠阻止他,沒有人。
太天真了。她和裴遷都一樣,他們全都是傻瓜。
她算什麼,只不過是一枚棋子,棋子怎麼可能會有通神的本領,終於完了,都完了。不,不行,她要回去,要去警告裴玨。
「裴硯,我要走,我要走。」
「會的、會的,我會帶你回到裴玨身邊的,只是不是現在。再過幾天,或者再過幾個月,等我玩夠了你,我就會丟掉你,就像丟掉每一個曾跟我的女人一樣。然後,你猜猜,裴玨會怎麼樣?本想利用你化解仇恨,卻不料反被人利用,看到你受傷的表情,他會怎麼樣?一定會很痛苦的,真是等不及看著這一天的到來。說不定,到那時,你還懷上了我的孩子,多可笑,裴玨一定會自責死的,痛苦,然後,他就再也不可能露出那種令人作嘔的笑容了。」他捏著她的下巴,一句一句的話彷彿如尖針般刺人韞紫的心房。
聽到最後一句話時,她驚恐地叫道:「不可能的,我是不可能懷上孩子的。」
裴硯邪邪地笑,「那真是遺憾,不是嗎?」
韞紫苦楚地低下頭,淚水四溢。「為什麼要折磨我,為什麼?」
「因為你痛一分,裴家,特別是裴玨,就會痛兩分、痛三分,這樣多有趣。」
只是這樣,只是這樣。他沒有感情,他只是一個復仇的工具。
她掙脫了他的掌控,驚恐地奔跑著,想找出一個出口。身後傳來裴硯惡意的聲音:「沒有用的,除了我,誰也不可能帶你走,你還是乖乖地留在我身邊,當我的寵物吧。」
裴硯再次環抱住她,輕輕地吻著韞紫的耳垂。
「走開,不要碰我。」
「現在才要表示貞潔,是不是太晚了,我記得你昨晚,在我懷中呻吟時可不是這樣冰冷的。韞紫,你真是個尤物,難怪每一個男人看到你時,都會想要嘗嘗你的味道。果然不錯,熱情得嚇人。這也是妖的習性嗎?」
由於無法推開裴硯,韞紫只能抱住裴硯,大聲地哭泣,「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我不想聽。我是韞紫呀,你靈魂的另一半,不要,不要這樣傷害我,不要恨我。不要!」
裴硯終於止住了,他的臉上有掙扎的痕跡,溫柔的,痛苦的。心中如潮水般氾濫著難以言明的情緒。
「韞紫,別哭了,雖然,我沒法愛你,沒法給你你要的感情,但是,等我報完仇之後,我會替你安排……」他的聲音近乎耳語,所以韞紫並沒有聽見。
韞紫只是哭。
未來會怎麼樣?不知道。愛情會怎麼樣?不知道。韞紫會怎麼樣?裴硯又會怎麼樣?不知道不知道。
「裴硯,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人若是只有恨,那是多痛苦的一件事。有一天,你如果報了仇,消了恨……到那個時候,你會後悔的……一定會後悔的,因為你將失去所有的關心你的人……你會一無所有的……」韞紫斷斷續續地說著話。
這一次,裴硯沒有再用冷硬的話刺她。他只是更緊地擁抱住她,緊緊地,似乎想把她擠入胸膛。
一無所有嗎?他相信會是這樣的。後悔嗎?他也相信。但是無所謂了,他已經有了死的覺悟。他低頭看著正緊緊抱住韞紫的雙手,左手,右手,雙手的血脈上都已經佈滿了黑色。他苦笑著,無所謂了,不是嗎?人都有了死的覺悟,還有什麼是放不下的,又怕什麼傷害別人?
XX
那天之後,韞紫就病倒了。整日昏昏沉沉,噩夢連連。
有時在夜裡,她會聽到幽幽的笛聲,無奈的,絕望的,有時她又會聽到風中有劍氣飛縱的聲音,也充滿了絕望的矛盾。然後,她的心就更加痛苦,依然不是為了自己,依然是為了裴硯。
她知道裴硯在練裴家的絕技——裴家劍,她更知道裴硯就想以裴清當年成名的絕技來殺死裴清。
這樣想必很痛苦吧。畢竟那個人是他的爹爹,血脈相連的恩情如何能說不要就不要。
想到了這一點,她就更加無法去恨裴硯,即使他破壞了她所有的夢想,她也無法去恨他。
幽暗的夜,夜風中又有壓抑的笛聲自遠處傳來。
今夜,他的笛聲有點混亂,似乎在無奈之外,還有更加濃重的情緒在裡面。
隨著笛聲,她輕巧巧地來到了裴硯的身後。
也許是裴硯太出神了,所以他居然沒有發現韞紫的到來。
月色中,她看見了裴硯眼中的淚。居然有淚,這樣冷然的裴硯居然流淚了。她不忍心再看下去。不該是這樣的,她的裴大哥,是個無情冷酷的人。
她在他身邊跪下去,雙手拚命地擦拭著裴硯臉上的淚痕。不要這樣,寧願他沒有感情,寧願他傷害她,也不願看見這樣軟弱無奈絕望的裴硯,不要看見。
他猛地吻住了她,激烈的姿態是從未有過的。韞紫無法喘息,她只是被動地接受來自裴硯的感情的宣洩。絕望,而失魂落魄。
沒有將來,注定沒有結果。如果可以,真希望在一個沒有痛苦的地方,沒有仇恨的時間,遇到韞紫,守住她,呵護她。這樣的女孩,該有最好的歸宿。但是,沒有如果。
「韞紫,沒有退路了,沒有了……」他低哺著。
如果一切可以從最初開始,回到那個沒有仇恨的最初,他會愛上她的,會願意接受太陽的照耀。但是,沒有如果。
韞紫問他,明明很痛苦,為什麼還要堅持去做。
裴硯回答,有些事是人力無法改變的。
韞紫說,沒有試過,怎麼就知道不行。
裴硯說,試過的,但是仇恨一旦根,就是一輩子的事。如果,不是這樣,我的娘也就不會死了。他們每一個人都知道我娘的無辜,但是他們並沒有因此而放過她。她實在死得冤枉。
韞紫說,我要幫你,一定要幫你。
裴硯用古怪的眼打量她,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你真的要幫我?」
韞紫堅定地點頭。
裴硯把腰上扣著的長劍取下來,放在她的手上。「如果要幫我,就拿起這把劍殺了我,乘我心中最軟弱而無力抵抗的時候,給我一個解脫。可以嗎?」
韞紫猛地丟開長劍,彷彿它有巨毒一樣。「不要!不要!」
「除非是以鮮血染劍,不然是沒有辦法解決的。
當年的你,不是也是懷著這樣的痛苦而殺了你的族人嗎?你應該跟我一樣瞭解恨的巨大威力。比起當年的你,我所負的仇怨更深更大,你說,我怎麼可能放棄。」
仇恨的魔力?她無語,思緒再次進人那段黑色的記憶。
「殺了我吧。真的,這一刻,如果我能死去,應該是個最好的結局,誰也不傷害,獨自讓自己黑色的靈魂進人地獄。」
韞紫站起身,向後退,一小步一小步。
「不殺我,你會後悔的,你會的。怎麼?還不殺我嗎?」
韞紫只是搖頭,紫色的眼眸中閃著淚水。怎麼可以殺他,不能的,不能的。
裴硯歎了口氣,低下了頭,當他再次抬頭時,又再次恢復了往常的冷然,沒有感情。
「韞紫,你錯過機會了。你不該這麼心軟,不該有太多的情感,看來裴玨教你的東西還真不少。不過,這些沒用的東西最終會毀了你。韞紫,等著吧,也許不久,你就會看見我的地獄王國。」
地獄是什麼?想必是很可怕的地方,但是如果要她以裴硯的生命來換取幸福的生活,她寧願生活在地獄。因為,有裴硯的地方才有未來可言。這個道理她早懂了。
不知道地獄是什麼,真的不知道。
XX
地獄是什麼?真的不懂。
九月,裴硯帶著她回到了裴家。
一到家中,就得到一個不好的消息,燕纖芯在回家的途中消失了。
十月,裴硯定下了婚約,迎娶的對象是江南的名門之後,婚期就定在十ˍ二月。六月到十二月,這中間才有多少天,居然可以發生那麼多的事。
這就是地獄嗎?應該是的。再也沒有希望了,裴硯殘忍地奪走了她最後的期盼。
自從回到裴家,她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任誰也叫不開門。這樣的情況,讓裴玨心如刀絞。當初真的錯了,的確是他太天真了,是他太糊塗了,沒想到由於他的一時衝動,居然把韞紫帶進了地獄。
「韞紫,開門吧!」他輕輕敲打著門。
裡面卻不見任何動靜。
「韞紫。你不要這樣,所有的事情都會有轉機的。你不要這樣折磨自己。」
終於在寂靜了好久之後,裡面傳出韞紫低啞的聲音:「裴玨,你走吧。我需要一個人,只是一個人。」
「韞紫,相信我,一切都會好的。即使沒有大哥的相伴,你也一樣可以擁有幸福的生活。相信我,一切……
裡面再次復歸於平靜。
裴玨無奈地走了。
韞紫打開遮窗的黑布,陽光在剎那間充滿了整個房間。光線刺痛了她的雙眼,她用雙手摀住了自己的眼睛。再次睜開眼時,她已經能夠適應光的存在了。
陽光中,她把雙手伸向空中,於是,她清楚地看見自己雪白而幾近透明的肌膚,血順著血脈在皮膚下流動。
聽說,受了詛咒的人,血的顏色與常人是不同的,那會是一種近乎黑色的鮮紅,也不知是真是假。
雖然,她也流過血,但是每一回,她總是逃避地躲開視線,就像她不敢正視自己特殊的眼睛的顏色一樣。
但是,下一回,如果再有機會,她不會再逃開了,不了。她不無苦澀地微笑。
十二月也會有太陽嗎?
如果有,那會是什麼顏色?會是紫色的嗎?第一次見到裴硯時,天空中就有絢爛的紫色,是她眼睛的顏色。裴硯說,她有一雙世界上最美的眼睛。妖怪的眼睛,罪惡的眼睛,也可以是最美麗的嗎?
像她這樣,雙手中沾滿了血腥,怎麼可能會有幸福的結果。這是不可能的,只是自欺欺人吧了。
十二月應該沒有太陽的吧,地獄的主怎麼可能會在陽光下迎娶他的新娘。
有風突然傳來,空氣中帶來女孩子帶笑的聲音。
「英兒,昨天你真的去大少爺那兒了?」
另一個女孩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是呀,我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有這麼好的命,大少爺居然自己開日,要我晚上去他那兒。大少爺他是那麼俊俏,不過也不奇怪,天下第一美人的兒子又怎麼會丑。」先前的那個女孩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地說:「你不是二少爺的崇拜者嗎?幾時又對大少爺著迷起來?更何況,老夫人不是把你指給二少爺,做他的侍妾嗎?」
「二少爺好是好,不過就是冷淡了點,溫和的表情下總找不到屬於感情的東西,而且他也沒有大少爺那種王者的風範。」
有點心痛,即使是在陽光下。她也始終感覺不到太陽的溫度。復仇,復仇真的那麼重要嗎?難道只有鮮血才能把仇恨消融嗎?韞紫貼著窗欞,有點發愣。
窗外那個叫英兒的女孩還在繼續說著話:「大少爺說了,等他把張小姐娶過門,就向老夫人開口要我做他的待妾,這樣的話,我相信老夫人也就不會再說什麼了,反正他們是親兄弟嘛。」
「真的?!」旁邊的女孩不可置信地叫了起來,然後,她又說:「可是,大少爺不是喜歡韞紫小姐嗎,而且他還不記後果地把她從二少爺那裡奪過來,怎麼可能這樣?」女孩子想到了將要進行的婚宴,臉上露出不解的神色,「韞紫小姐那麼漂亮,怎麼可能會有人不要她。」
英兒則露出鄙夷的表情,「再美麗,再漂亮,又怎麼樣,還不是帶著股妖氣,裴家的男人怎麼可能要這樣的女人當媳婦。」
「妖氣?」
「是呀,在『醉紅軒』,很多人都瞧見了,她使用妖法。如果不是妖精,她的眼睛又怎麼會是那個顏色。」
韞紫猛地抽出手,驚恐萬狀地遮住自己紫色的眼睛,然後,透明的淚水就順著指縫悄然滑落。
XX
十一月。
天氣近乎陰沉,沒有太陽。
遠方的燕纖芯終於有了消息,說是被一批奇怪的人捉走了,現在終於被放回來了。燕纖芯的大哥燕奔說這番話時,有點吞吞吐吐,儘管他勸他們都不用擔心,但是他自己的眼睛中卻有一點深沉的憂鬱。可見,燕纖芯並不如他所說的那般平安無事。
住了一天,燕奔動身告辭。臨行前,塞給韞紫一封書信。
「這是家妹交代,務必要你看的。」
手中緊緊地揣著信,眼睛卻是盯著燕奔,「燕大哥,纖芯到底好不好?」燕奔轉過身,跨上馬背,在將拉韁繩的那一刻,他才回答:「我也不知道,她那個樣子算好還是不好,有些事單看表面是不行的,要看她的心怎樣說,要看她的心快不快樂。告辭。」
煙塵中,燕奔飛馳而去。
表面如何?心又如何?燕纖芯究竟是否平安?
韞紫也轉過身,打算回房看信。在經過裴玨時,她看見裴玨似乎想要說什麼,但終於他什麼都沒有說。
進了房間,再關上門。
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她打開了信。
韞紫:很難告訴你,我究竟發生了什麼,因為這些實在是太複雜了,而且也很痛苦,所以,我打算保持緘默。大哥那裡,我相信他一定會守住對我的誓言,不把我的境況告訴你。
有一點請你放心,那就是我現在很平安,不僅是人,我的心更是如此。
前些日子,我才知道,你那裡發生了巨大的變故。好像有點同病相憐吧,都對一份沒有希望的感情投注了所有的精力。現在,我只想告訴你,也只能告訴你,有些事是注定無能為力的,即使再做更多的努力,得到的恐怕只是一個空,我是如此,你恐怕也是如此。既然如此痛苦,何不學我,將一切放開,至少可以得到一份平靜寧和的生活。沒有愛情,也一樣可以快樂地生活。
韞紫,你看過裴硯的眼睛嗎?那是一個冰冷空洞的眼眸,完全沒有人所擁有的一絲一毫的溫度。死亡、陰影,除了這些,他的眼中再沒有其他的東西了。這樣的男人,怎麼可能給你帶來未來呢?
這些話,其實早該說了,只是一直不想,也不願說,時至今日,才突然醒悟,有些事,真的不可強求。
放棄吧,韞紫。
這些天,天氣很好。大哥為我在後院裝了一個鞦韆,閒來無事時,我會在陽光中蕩起鞦韆,飛葉在我的身側飛旋。當我飛起來時,我的。。也一起飛揚,很快樂,很快樂。真希望,你就在我身邊。韞紫,來吧,來看看我,來看看長江,那些江水一定會治癒你的憂愁的。
放棄才會很快樂,放棄才會得到平和?有些事不可強求,所以就該放棄?有些事無能為力,所以也該放棄?
太陽突然就突破雲層,露出了燦爛的光芒。十一月,也終於有了太陽了。
韞紫推開房門,環顧四周。秋天的風,秋天的落葉,秋天的殘花。這裡也是南方,除了這裡看不見長江,其餘的景致應該和纖芯所見到的一樣吧。
也許真該像她說的那樣,放棄所有的,然後自己也就不會再如此自苦了。
只是放棄好難,好難。不請自來的淚水再次儒濕了雙眼。陽光中,她看見裴玨踏著光芒一路向她走來。停在她面前,久久卻不言語。
韞紫垂下眉睫,說:「裴玨,有些事,既然明知沒有結果,是不是就該放棄?」
不可能的,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會有好的結局。這些,其實早有預感,只是一直不敢承認罷了。
「裴玨,謝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淚水終於沒有滾落成珠,它在眼眶中漸漸凝結。
「韞紫。」裴玨始終是不放心的。
「沒事了,我都已經想通了,完全完全。現在,再也沒有什麼可以讓我難過了。」韞紫扯出笑容,有一點點僵硬,但總算是笑了,「裴玨,你總勸我去爭去努力,可是……」
「韞紫,對……」
「沒關係了,都過去了,我不怨你。」韞紫及時打斷了他的道歉。
沒事了,真的沒事了。
「我回房了。」
雖然沒有看見她現在的樣子,但是依舊可以感到她內心正在淌血的靈魂。她,他,還有大哥,一切該有一個怎樣的結局呢?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宿命論者,但這一刻他卻不得不乞求命運可以給韞紫一個完美的結局。
韞紫。他的臉上再次出現了那種義無返顧的堅決。
XX
「祖母,我要娶她。」
「誰?」裴老太太故意裝做不解的表情。
「韞紫。」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這樣的結果,其實她早已經料到了。裴硯那個孩子從小吃了太多的苦,要他放棄復仇談何容易。也許,就像他所說的,一切都該用鮮血相償。這是宿命。
「祖母,我知道.無論從哪個角度,我都不能這麼做。可是,當初是因為我的一念之差,才造成今日之困境。我不能不管韞紫,她是無辜的,她不該成為大哥復仇的工具。我要娶她,我要使她快樂起來,即使是被天下人嘲笑,也再所不惜。」
「她本來不就是你的妻子嗎?」
「祖母。」他驚喜地叫道。
「孩子,帶她走吧,離開裴硯,離開裴家,離開這場腥風血雨。我有預感,風暴即將來了。」老太太疲憊地說著。
鮮血相償嗎?無所謂的,反正自己已是個即將人土的人了。但是,裴玨,他不能死,不能。
「玨兒,聽祖母的話,離開這裡,不要再管這裡的事了。」
XX
夜一向是她所害怕的,從小就是如此,所以才會養成不敢熟睡的習性。
小時候,恐懼來自於童年可怕的記憶。那時,幾乎每一個晚上,族人帶血的雙手都會在夢中掐緊她的喉嚨,無法呼吸。驚醒後,就環抱著自己冰涼的軀體,驚恐萬狀地大口喘著氣。很奇怪,自己的身體似乎從來就是沒有溫度的,也許就像她的族人說的那樣,妖的孩子,血是冷的。
在喘氣時,她總會感到一道冷凝的注視。於是,她會抬頭,不期然地,她看見了另一雙沒有溫度的眼睛。那是屬於裴硯的,裴硯永遠不會對她溫存相待,即使那時她只是一個急需庇護的孩子。裴硯,永遠只是冷然地站在一邊,任她驚恐,任她害怕。裴硯,他不是妖的孩子,但他的靈魂已經被魔所吞噬,所以他也是沒有溫度的。
然後,時間漸漸過去。她終於學會了用法力控制夢源,也終於可以安靜地睡著了。只是,依舊無法睡得太熟。因為裴硯,因為他也有一雙被噩夢纏繞的眼睛,痛苦的眼睛。
習慣於在深夜守著他,習慣於為他驅散恐懼。這種習慣,固執地,堅持地,始終沒有再變過。
又一次悠悠然在夜半醒來,無法再次入眠。她苦笑著,卻也無可奈何。來自於體內這種最原始的關切並不是她的法力所能控制的。
月光流瀉。
她端坐在床中央,還是像童年那樣,在自己最痛苦最迷茫的時候,雙手環抱住自己,想要以此來尋求一點溫暖。
很難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清,雖然已經打定了主意,但心中到底是放不下的。很無力的,很虛弱的。
裴硯畢竟還是要遠離她了,即使他們有共通的靈魂。
她很安靜,目光有一點呆滯。
很可惜這份平靜並沒有持續太久,突如其來襲上心頭的震動,讓她情不自禁地抬頭。在窗外,她看見了一抹熟悉的影子。
她下床,僅披了一件單衣,就向他在的方向走了過去。沒有開門,沒有開窗,只是靠在窗欞上,疲憊地靠著。
「醒了。」男人的聲音有一點沙啞,但似乎心情不錯,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韞紫僅是輕輕地應了一聲,算是回答。
「不開門嗎?我們似乎有好些時日沒見面了。」
以為自己可以做到全然的冷酷而無情,但思念來時,居然這般猛烈。這是韞紫,不是任何一個女孩子,他無法做到對她全然不顧以及捨棄。
韞紫在片刻猶豫之後,還是依順地開了門。很想見他,這是她心中惟一的念頭。
進來後,頓覺滿室皆是藥香。
「裴哥哥。」一開口,只覺得這三個字咬在嘴裡儘是苦澀。
「好久沒聽到你這麼叫我了。」終於,不得不承認自己一直是放不下這個小女孩的,在此刻,在遙遠的過去,在初見面時的注視,早已決定了彼此的糾纏。好可笑,他竟然也會被這種愚蠢的感情所束縛。
不,他不要這樣的感情。他有點不甘心,自己努力了許多年的目的竟然因為她的一句話而隱隱動搖。
也許是他難得的平和牽動了她所有的期望,她想再為自己做一番努力。
「裴哥哥,放棄吧,放棄吧。我們走,離開這裡,我們回清雅居去。」
裴硯決然地搖頭,面容上的平和再次被隱藏。
「為什麼?」
裴硯並不回答。
「為什麼?」
「你應該知道理由的,十二月是我大婚的日子,我這個新郎怎麼能帶著另一個女人跑了。」
「既然要大婚,可為什麼要跟另一個女人……」
韞紫說不下去了。
「你是說英兒吧,這有什麼關係,反正是玩玩嘛。」「你不是在玩,你只是在報復。因為我跟英兒,都是你弟弟的人,所以你才會……」
猛然間,裴硯用冰冷的雙唇堵住了她的話。很長久地,他才放開了她。
「韞紫,你說的都很對,只是有一件事說錯了,你不是他的,從來就不是,你是我的。」這種感覺很奇怪,雖然他不要韞紫,但一想到要讓另一個人來佔有她,他卻又是不甘心的。
「不再是了。」她靠在他的胸前,低低地哺語著。
「你說什麼?」
「沒有什麼,」她微笑著,很放鬆的、甜甜的微笑是飄渺不定的,是捉摸不透的。燕纖芯是對的,有些事是不可強求的,所以就該放棄。沒有了愛情,人一樣可以活得很好。
這樣不可捉摸的笑讓裴硯第一次有了恐慌的感覺。他不要她這樣,他一把攫住了她,壓迫性地看她。「韞紫,你說這一切多有趣,英兒還有你,一個是他的侍妾,一個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但卻都被我所佔有……還有那個什麼張小姐,你說如果我在新婚之夜休了她,會發生什麼情況呢?」
韞紫沒有聽到,她似乎已經封閉了自己的思維。
她只是知道他在喋喋不休地說著話,至於說什麼,已不是她要關心的了。
突然,她說:「我要走了。」
「走?去哪裡?回清雅居嗎?」
「不,去天涯海角,去一個沒有你的地方。」
「去一個沒有我的地方?」他壓制著體內翻騰的怒氣。
「是的。
「我不允許。」
韞紫只是笑,也不反駁。
「我說了,我不允許。對於每一個還有用的棋子,我是都不會放手的。韞紫,你不要妄想了,這一生,這一世,我都不會放你走的。」他言不由衷地說。
身體很痛,心也是。身體上的痛是因為已經撐到了極限,而心上的痛苦則是因為韞紫空白的眸子。
吻住她,不顧一切,任憑山崩地裂。
韞紫,你不能離開我。
韞紫被動地承受著一切,沒有感情,世界已然毀滅。
裴硯,我們到底是無法走到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