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的燈一滅,霍劍淵便率先步出。迎接他的,是滿臉笑容的院長、主治醫生、總醫師、病童家長,和一大群醫師們佩服又羨慕的眼光。
「查爾斯!」院長熱切地喚著他的英文名字。「太好了,手術真是太成功了!經由同步轉播,我們在會議室裡得以觀看你精湛又優良的醫術,這麼艱難的心臟手術你居然可以處理得如此完美,本院真是以你為榮!」
「雖然這項手術的困難度很高,但我早就說過只要交給查爾斯就絕對沒問題。」白髮蒼蒼的心臟科主任望著愛徒霍劍淵,臉上滿是驕傲。
而病童的家長更是喜極而泣地抓住霍劍淵的手,連聲道謝。「謝謝你!查爾斯醫師,真是太謝謝你了!如果不是你,我們不敢想像珍妮的病情會惡化到什麼地步。是你救了我們的寶貝女兒,謝謝你,謝謝、謝謝……」
女童的母親激動得淚流滿面,因為女兒的先天性心臟病自從出生後就不斷地惡化,任他們尋遍名醫,卻沒有任何一個醫師膽敢承接這麼艱難的手術。
後來,他們聽說紐約有位頂尖的華裔心臟科權威,便千里迢迢地搭機由瑞士來到美國,終於為寶貝女兒尋到一線生機。
「不要謝我,我只是做我該做的事。」儘管恭喜聲、道謝聲不絕於耳,霍劍淵向來冷淡的臉龐還是沒有任何情緒反應,只是淡淡地道。「我會先讓病人住進加護病房觀察,如果兩個禮拜後仍然沒有出現任何排斥或下適應的狀況,那麼,就可以轉到普通病房調養,再過一陣子就可以出院了,只要定期回來複診即可。」
「謝謝你,查爾斯醫師……」女童的母親又哭又笑。「我真的不知該怎麼感謝你,你救了我的心肝寶貝!你知道嗎,連在醫學進步的瑞士都沒有醫生敢替珍妮開刀,我們幾乎都要絕望了。想不到來紐約後,終於把珍妮的命給撿回來了!」
霍劍淵臉上還是一貫的冷淡,抽回被女童母親緊握的手。「你們夫妻應該也很累了,先休息一下吧,待會兒就可以進去看珍妮。院長,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想先回我的辦公室休息。」
「好好好。」院長笑得合不攏嘴。「對!歷經這麼高難度的手術,你一定也累壞了,快去休息吧,這兩天可以特休,不用急著上班。呵呵,查爾斯,你這回真是為本院立下大功啊,更是醫界傳奇。本院深深以擁有你這麼傑出的醫師為榮!」
懶得再聽院長的長篇大論,霍劍淵掉過頭,直接走向自己的私人辦公室。
而在他身後,也聚集了一大群實習醫生和護士,以充滿敬仰的語氣熱烈地討論著。
「實在太厲害了!在會議廳看到同步轉播時,我真是對學長的醫術佩服到五體投地。法洛式先天四重畸形,是多麼嚴重的心臟病啊!一出生就有肺動脈辦狹窄、心室中膈缺損、右心室肥大、主動脈右移……四種最可怕的先天性心臟病。唉,這小女孩還真可憐……」
「就是啊!」另一名住院醫師也跟著點頭。「其實這個女童一出生就被診斷出得了這種罕見的四重畸形心臟病,理論上,在一至兩歲左右就應該開刀接受治療,那是治療的黃金時期。但他們的父母尋遍歐洲各國名醫,都沒有任何醫師膽敢接下手術,因為困難度實在太大太大了!萬一出了差錯,那可就要賠上自己一輩子的醫譽。」
「對啊,而且最困難的是幼童的承受力很弱,排斥性又高,萬一在手術過程中出現不可預期的狀況,那……真是一切都完了!」
「所以院長才會把我們這些醫師統統召集起來,到會議廳去看同步轉播,因為他有把握——只要由查爾斯學長親自操刀,就一定會成功。」
一個女醫師滿臉愛慕地接口。「那當然!人家查爾斯雖然年紀輕輕,可是已經是全球數一數二的心臟科權威了呢!你們沒看到他下刀時多麼精準俐落,他啊!根本是天生的名醫,那雙手注定要握手術刀的。」
醫師們熱烈地討論著,句句都是對霍劍淵最崇高的敬意。
回到私人休息室後,霍劍淵把白袍脫下,隨便地甩到一旁,整個人陷入沙發椅內。歷經十幾個小時的手術,他的確很累,打算暍杯咖啡後就回到住處。
對於門外哄鬧的討論聲,他沒有任何特別的感覺,行醫的目的就是為了救人,他覺得自己只是做了一件該做的事,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以指端揉揉微微發痛的太陽穴,他還沒站起來為自己煮杯咖啡,便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緊接著,一陣濃郁的咖啡香味也撲鼻而來。
也穿著醫師白袍,擁有一頭漂亮金髮的女醫生——菲麗絲,笑容可掬地端著咖啡進來。
「嗨!查爾斯,你一定累了吧?我相信你此刻最想來杯咖啡,這可不是即溶咖啡喔,我知道你喜歡暍研磨咖啡,這是我親手為你煮的,你嘗嘗看喜不喜歡。」
邊說著,菲麗絲已不請自來地坐在霍劍淵身邊,碧眼中充滿愛慕。
她喜歡傑出優秀的男人,而霍劍淵的卓絕出眾更是完全征服她的芳心。所以,她總是找盡各種借口,主動接近他。
見到霍劍淵不悅地皺起眉頭,菲麗絲非但沒有識趣地退開,反而自顧又道:
「喝一口看看嘛!我知道你最喜歡46街街尾那間專門販售咖啡豆的專賣店,還特地去買了你最喜歡的哥倫比亞咖啡豆回來,你喝喝嘛!」
「菲麗絲!」霍劍淵起身,俊臉上滿是不耐。「我並不習慣暍別人煮的咖啡,你也沒有必要替我做這種事,如果沒有別的事,請你先出去吧,我想獨處。」
他當然知道院長的女兒菲麗絲一直喜歡他,甚至明目張膽地倒追他。但,她的種種行徑只讓他覺得荒謬而無聊。
「查爾斯?」菲麗絲的臉又青又白,從小到大一直是嬌嬌女的她還沒有受過這等難堪,但,霍劍淵總是這樣!從她倒追他的第一天起,他就沒給她好臉色看。
不過無妨,儘管一肚子不悅,她還是安慰自己——雖然霍劍淵對她不假辭色,但,他對其它主動投懷送抱的女醫師或護士也是一樣的冷峻啊!所以,也許她還是很有機會的。
「查爾斯!」她嬌笑地挨近霍劍淵,嗓音又嗲又柔媚。「是不是我煮的咖啡不合你的胃口?沒關係,你告訴我是哪裡出錯了,我馬上重煮。或者是咖啡豆不對?你告訴我你最喜歡喝什麼品牌的,我馬上出去買。」
邊說著,她故意又挨近霍劍淵,哼!她對自己的外表可是很有信心的,金髮碧眼,亮麗的五官,再加上凹凸有致的身材,以及完美的家世背景,她就不信自己不能把這個酷男手到擒來。
菲麗絲的手一摸到霍劍淵肩上,他立刻毫下留情地推開她,一臉嫌惡。「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不喜歡喝別人煮的咖啡,更不喜歡你打擾我的休息時間,請你出去!」
「你!查爾斯!你竟然……竟然這樣對我?!」菲麗絲氣得雙手直發抖,她這輩子還沒這麼丟臉過!
看到霍劍淵眼底的嫌惡與冷戾,她只得忿忿地轉身。「哼!出去就出去,有什麼了不起?」
走到門口,她卻故意提高聲音。「本來我還不相信流傳在醫院之間的閒言閒語,說霍醫師是個同性戀,只愛男人不愛女人!不過啊,從今天開始,我倒是有點相信了!」
憋了一肚子的氣,菲麗絲用力踩著高跟鞋,蹬蹬蹬蹬地走向另一頭。
無聊的女人!
霍劍淵臉色鐵青地關上門並下了鎖,同性戀?他早就知道醫院裡流傳著許多耳語,其中最勁爆的就是——他很可能是個同性戀,對任何美女都不動心,只愛男人。
當然,會傳出這項謠言都是因為那些被他一一拒絕的女人在惱羞成怒之下胡亂編出來的,她們不相信自己一點魅力都沒有,一口咬定霍劍淵是同性戀!
冷笑著,他完全不在乎別人的閒言閒語,他只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別人的貶損或讚美對他都沒有任何意義。
在這家醫院工作也有一段時間了,但他向來獨來獨往,懶得跟任何人打交道或套交情。許多女人想盡辦法攀上他,卻只落得碰一鼻子灰的下場。
同性戀嗎?懶得煮咖啡了,他從小冰箱內隨便抓出瓶啤酒。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只愛男人不愛女人。
畢竟,他也嘗過戀愛的滋味,嘗過那種一心只想守護一個人、呵護一個人,隨她而喜而憂的滋味……
啤酒拿在手上,遲遲沒有拉開拉環,他的另一隻手卻情不自禁地探向襯衫,由襯衫口袋中取出一枚造型簡單的戒指。
這是當年他還在念醫學院時,買下來送給宋芙湘的對戒之一。
父親出事並往生後,悲憤的他原本想扔了這只戒指,但,不知為何他一直做不到,幾度把戒指高高地舉在手上欲往窗外丟下,卻又頹然地收回……
後來,他來紐約唸書後,在行李中發現自己居然把這枚戒指也帶來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收入行李內的?似乎在冥冥之中有股力量,讓這枚信物一直跟著他……
他更不知自己為何每當完成一項艱難的手術後,總會把自己獨自關在房內,靜靜地看著這個戒指。彷彿這個戒指可以給予他許多力量,給予他在異國獨自奮鬥打拚的力量。
但,不該是這樣的!他不該期望由這枚戒指得到任何力量,因為它會讓他想起宋芙湘,想起他最該遺忘的女人,想起她那可恨的父親宋華泰!
煩躁地一拳擊在桌面上,霍劍淵又把戒指放入口袋內,彷彿可以一併收起那不該存在的記憶,忘掉那張陪著他走過青春歲月的甜蜜笑臉……
夠了,不准再想她!
冷冽地對自己下令,霍劍淵,你永遠不可以忘記父親是怎麼死的,他是被他最信任的換帖兄弟陷害的!在輿論的爭相交責與無情批判中,含冤地嚥下最後一口氣。
他忘不了,永遠忘不了父親臨死一剛那悲憤又冤屈的眼神……
所以,這個仇他一定要報,他一定要替父親討回公道!
敵方政黨順利剷除霍均年這個最難纏的對手後,果然給予「內應」宋華泰當初的承諾,暗中協助他,讓他的官運扶搖直上。目前的宋華泰,已經穩穩坐上台灣最大在野黨的副主席寶座。
表面上,宋華泰跟執政黨的官員涇渭分明,但,私底下,他們倒是常常聚在一起協議著如何瓜分政治利益。
副主席嗎?劍淵捏緊啤酒罐,眼底的寒氣更加肅殺。今天的宋華泰可真是威風八面,躍居台灣政治核心。
但,劍淵不在乎宋華泰究竟多麼有錢有勢,血債血償;他一定要他償還當年積欠父親的債務,還給霍家一個公道。
所以,他拚命地上進,努力成為最優秀的名醫。他知道,有朝一日,等到他累積好自我實力的那一天,他一定會回台灣找宋華泰,不管要花多少錢,不管過程多麼艱難,他一定要揭發當年的真相。
他臉上殘酷的笑痕繼續擴大……宋華泰,你暫時先享受你的狗屁官運吧!別以為你可以一手遮天,正義也許來得晚,但,它一定會到!
把啤酒拉環拉開,一仰而盡後,霍劍淵抓起汽車鑰匙,他很累了,要立刻回家休息。
不過,一個問題又瞬間浮現在他眼前——為他整理家務多年的詹太太因為年紀太大,已經告老還鄉,回到兒子居住的南加州含飴弄孫了。
雖然他已經委託人力中介公司幫他找下一任管家,不過,中介公司一直還沒給他一個答覆。
雖然母親因為身體太虛弱,所以一直住在紐約郊區的療養院,霍劍淵是獨居。但,工作繁忙的他還是需要一個管家為他料理家務,至少,衣物送洗或打掃的問題都不用他擔心。
過兩天記得打電話給中介公司,問他們到底找到適合的人選沒有?霍劍淵一邊提醒自己,一邊打開門,進入電梯直到地下停車場。
站在街頭,宋芙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動地望著眼前的車水馬龍,及忙碌地穿梭在街頭的各色人種。
紐約!她終於來到紐約了!
深深吸著異國的空氣,芙湘揚起期待的笑容。
自小即對繪畫擁有很大興趣的她,最大的心願是來紐約的藝術學院就讀,在繪畫的領域中更加深造。
事實上,她也擁有很高的藝術天分。在台灣時,每個教導過她的美術老師都對她的創意讚不絕口,一直鼓勵她一定要往繪畫領域好好地發展。
原本以她的家境,要栽培她到異國求學是件簡單的事。但,自從知道父親一手害死霍伯父後,她沒有辦法再繼續待在那個家,事情發生時她正要參加大學聯考,一考完聯考她立刻搬出宋家,自力更生。
雖然她聯考的成績很好,但為了生活費,芙湘只好選擇念夜大的美術系,白天四處打工籌措學費。
她過得非常清苦,努力地省下每一分錢,因為,她不肯放棄到紐約深造的夢想,她要靠自己的力量完成美夢。
紐約人文蕾萃,百老匯、蘇活區、格林威治村,都充滿最濃郁的藝術氣息,路上處處可見街頭藝人充滿創意的表演,芙湘隨興地漫步著,盡情享受異國的藝術洗禮。
其實,她很清楚自己之所以堅持要來紐約,除了學習繪畫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劍淵。
他也在紐約。
芙湘澄澈的美眸湧起水霧。還沒發生悲劇之前,念醫大的劍淵和還是高中生的芙湘是對兩小無猜的情侶,他們總是興致勃勃地計劃未來——劍淵早就決定服完兵役後,要前往紐約繼續深造。
當然,喜歡藝術的芙湘也會跟他同行,兩人一起在紐約這個夢幻城市完成彼此的夢想。
但,一場無情的政治爭鬥卻毀了這對戀人的夢想,也毀了她的世界!
仰起頭,芙湘深深吸一口氣鼓勵自己……沒關係的,就算完成夢想的道路很曲折,但她還是要堅持下去,她相信自己一定辦得到。
更何況,她知道自己在紐約並不孤單,劍淵也在紐約,她終於可以離他這麼近!可以一起仰望同樣的藍天、可以一起仰望帝國大樓、看到同樣的日出日落、可以呼吸著同樣的空氣……
說她癡、說她傻都好,儘管目前的劍淵對她恨之入骨,但她就是無法忘懷他,對他的癡戀甚至與日俱增。
因為他是她的初戀,也是她的唯一。是他為她開啟愛情的大門,是他讓她期待天長地久。
她永遠無法忘記跟劍淵一起躲在台北植物園裡,兩人親暱地互咬耳朵,說著情侶之間的悄悄話……她也無法忘記他帶她到平溪放天燈時,兩人交換的那一個熱吻,當時怦怦怦怦的激烈心跳聲,仍清晰地烙在她心版上……
儘管時隔多年了,但她仍能清晰地回想起他們第一次牽手時的畫面,那時兩人都緊張得手心直冒汗。
她也記得劍淵偶爾還會帶著她這個乖學生蹺課去看海,冬天的海風吹亂了兩人的發,寒風把兩人的臉都凍得通紅,但他們的歡笑聲不曾間斷,雙手更是一直緊緊交握。
她的成長過程都是他,都是他。是他堅毅的眉、深情的眼……儘管劍淵一直不多話,也下太擅長甜言蜜語,但,只要待在他身邊,芙湘便覺得無比安心,跟他在一起,看到的事物盡皆美好。
每回約會完回家後,她總會一臉酡紅地在日記上寫下今天的點點滴滴,今天劍淵對她說了什麼話?又做了什麼令她臉紅心跳的小動作……
如此深刻而清楚的愛戀,叫她如何忘記?
她的心,早就為劍淵保留了一個最重要而特別的位置。
所以,儘管知道劍淵下會高興看到她——就像半年前在台北墓園巧遇時那次,他還無情地把花束扔到她臉上——但,芙湘不在乎,為了愛情而癡、而傻,都是一種幸福。
她好想跟他生活在同一個城市,好想好想!她不願再隔著大半個地球,苦苦地想著池……只要能多接近他一點點,對她而言,都是很大的安慰。
好不容易存夠學費來到紐約後,目前芙湘最重要的就是先解決打工的問題!
因為紐約物價奇高,念夜大這幾年她所拚命存下的錢只夠勉強支付學費,一下課她便要趕快去打工好籌措生活費,以及其它開支。
她是兩天前到達紐約的,以前在夜大一個最要好的同學程佩玉早她一步到紐約,也申請到同一間藝術學院。所以,佩玉幫芙湘找到住處,就在她租來的住處隔壁。
雖然簡陋了些,但至少地點還不算太差,沒有很可怕的不良份子經常出沒。
住宿問題解決了,也到學校完成註冊手續,接下來,她要趕快找到打工的機會,而且是越快越好。
昨天晚上,芙湘上網查詢工讀的機會,發現這附近有一間人力中介公司的規模似乎頗為龐大,她打算親自前往瞭解,努力地爭取打工的機會。
按著自網路上打印下來的電子地圖,芙湘走過幾條街,拐了個彎後,便看到那問中介公司矗立在眼前。
推開玻璃門,一位褐髮的女人便友善地對她笑道:「你好,有什麼可以為你效勞的嗎?」
「你好。」芙湘在台灣已經有多次面試的經驗,所以,她以流利的英語鎮定地回答。「我想找一份工讀的機會,這是我的履歷表。」她遞出以電腦打印出的履歷表。
褐髮女人有些驚訝。「通常我們都事先接受網路上的履歷,你事先傳過履歷到我們的網站嗎?」
「沒有,可是……因為我目前真的很需要一份工作,所以冒昧前來打擾。」芙湘堅定地道。
褐髮女人仔細地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她手上的履歷表。「好吧,那你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