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na tu Quanti sono i centi cherisuo nano」
瞬間,樂音變魔音,只差沒穿腦過,鬧出人命。
聲音來源渾然不覺罪惡深重,陶醉在自己「優美」的歌聲中,隨著旋律與男歌手的腔調,唱出「只此一家,別無分號」的魔音。
猶似殺豬叫的歌曲持續了近一分鐘,窗外忽地飛進不明物體,神准砸中面對計算機的人肩側,歌詞立刻轉成台版國罵--
「天殺該死的哪只沒良心沒腦袋沒天良沒道德的死豬頭三更半夜亂丟東西砸傷老娘我舉世無雙的腦袋天生麗質的嬌容趕走我無人能及的靈感你賠得起嗎?」整整六十五個字劈哩啪啦重炮轟出,中途沒換氣,可見此人肺活量之大。
撿起砸中自己的橡皮球,葉秋氣呼呼地踱到窗邊,火辣辣的視線直射對面不到兩公尺的人影。
對方正氣定神閒地倚在窗邊,與她相視。
調笑的眼下透出些許疲憊,近在兩公尺處的「好鄰居」沒有發現。
一口氣梗在胸中過不去,葉秋火大地再度開炮:「我是招你惹你了嗎?沒事亂丟東西砸人,當心我告你傷害!」說完,她將橡皮球使勁丟回。
偏對方早有準備,上身往左側,橡皮球與他擦肩而過。
沒中!炮彈失了準頭,葉秋咬牙暗惱。
至今依然無語的鄰居隔著近兩公尺的楚河漢界,不怕死地朝她揚起一抹笑。
合該迷倒諸多仕女芳心的魅笑,看在葉秋眼前,只有兩個字:刺目!
「姓孟的,別以為你笑得跟白癡一樣,就可以拿心神喪失當理由主張減輕其刑或免刑。」這傢伙如果變白癡,全世界就沒天才了。「說!幹嘛沒事學起小人步數偷襲我?」
「葉大人,你肯讓我說話了是嗎?」那頭,幾個月前冒出來的新鄰居終於發聲,夜空中飄動微沉帶笑的中低音。
他是暗指她話多嗎?惱火視線添增殺意,如果視線能殺人,這位新鄰居怕已死上百八十次不止。
等不到對方抗辯,葉秋催促道:「快說!不要到時說我沒給你抗辯機會,拿這當理由提起上訴。」
孟暘谷動了動,雙手抵靠窗欞,上半身傾出窗戶。「你說話三句不離法律用語,為什麼不參加國家考試當個律師或法官?」他很好奇。
「現在是我問你,不是你問我。」哼。
「我只是好奇。」
「沒聽過『好奇心殺死貓』嗎?嘖。」
「我是人,不是貓。」
「好冷的笑話。」從知道有這號鄰居以來,沒聽他說過能讓人捧腹大笑的笑話。「老聽你說冷笑話,你乾脆入籍愛斯基摩算了。」
「愛斯基摩是民族,不是國家。」他覺得自己應該要糾正她。
又一個冷笑話。「老兄啊,如果不會說笑話就不要說,沒有人勉強你。打從和你在社區第一次見面起,我就不時遭受你冷笑話奇襲,很可憐的耶。」
孟暘谷表情突然透出一絲古怪,低喃自語:「第一次見面麼……」
兩公尺的距離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恰好讓葉秋無法聽見他的喃語,也看不見他絲微變動的異狀。「喂,你到底說不說?!」
「說,怎麼能不說,難得葉大人肯給在下說話的機會,怎麼可以不捧場?」
哇咧!言下之意還不是暗諷她話多,讓他插下上口。杏眸圓瞪向那廂惡鄰,又是剌她雙目的奸笑樣。
所以她最不欣賞律師了嘛!
明明什麼都不行,就那張嘴厲害,用口舌致人於死生為自己賺進大把鈔票,嘖,不屑!葉秋內心暗忖,完全沒反省自己口舌之利並不遜於對方的事實。
「秋……」
彷彿手上沾了什麼髒東西似地甩手,葉秋把兩人關係撇得大老遠。「抱歉,我跟你的交情沒那麼好,孟先生。」
「那麼,葉小姐。」孟暘谷雙肩一聳,順她意開口:「夜深人靜,請你不
要三更半夜傚法孝女白琴--不,前話收回,閣下的唱功已臻鬼哭神號的境界,不是區區孝女可以比擬的……」
「孟暘谷!」
「還有,如果再犯,別怪我找警察處理,依據公寓大廈管理條例第四十七條第二款,你的行為可處新台幣三千元以上到一萬五千元以下的罰鍰。」語畢,關窗退場,留下一臉錯愕的葉秋。
這、這傢伙……
「大、混、蛋!」
聲波穿透玻璃窗,傳來鄰居火氣騰騰的怒吼。孟暘谷背對窗戶,唇角勾起彎曲的弧度,眼下的疲憊教輕鬆取代。
晚安,祝一覺到天明。
依照心理學者對於現代人相處模式的分析,步入二十一世紀的當下,由於電子媒體及因特網的蓬勃發展,加上生活壓力的沉重,導致人與人之間日漸疏離,以往敦親睦鄰的傳統溫情早被不致意、不交談、不相聞問--三「不」原則取代;隔了一道牆或一扇門,就是另一個不干己事的異世界,雖然住得近能雞犬交相聞,卻生疏得有如天涯陌路人。
尤其住在獨門獨戶獨立停車位規劃建成的別墅社區,更不像一般公寓大廈,還有在電梯間相遇的機會,一幢幢透天厝,隔出住戶的隱私,也隔開彼此交流的機會。
遵行三不原則,外加奉老子小國寡民獨善其身之理念為圭臬的葉秋,對於隔壁懸空不知幾年的屋子搬進什麼人並不感興趣,甚至問她隔壁有無住人,她大小姐還得想個半天才能回答。
如果那天早上沒有發生那件事的話,她想自己大概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隔壁住了什麼阿貓阿狗吧……
躂躂躂躂……節奏快速的打字聲終止在肚子嘰哩咕嚕的哀號中,提醒熬夜的主人肚皮彈盡糧絕大鬧空城的事實。
葉秋走出書房,下樓往廚房的步伐被灑進二樓陽台的日光吸引,轉步向陽台。
仲春的早晨、七點多的空氣夾帶夜露的冷冽與一絲陽光曬出的青草味,沁人心肺的芬多精極具提神效果。
深呼吸,雙手向上伸個大大的懶腰,葉秋像個小老頭子,滿足地發出「哈……」的一聲長歎,精神全寫在臉上。
隨著她這聲證歎而來的,是一記巴掌聲,在週末鮮少人早起的晨間格外清脆響亮,讓她想裝作沒聽見都難,霎時間,驚訝得忘了收回舉在半空中伸懶腰的手。
精采好戲絕無冷場。緊接著,嬌滴滴得幾乎要出水的女聲夾怨帶怒地嗔道:
「你竟敢這樣對我!我好心要來為你作早餐,你竟然拒絕我!」
用不著探頭探腦,案發現場就在她右下方。
「隔壁有人搬進來啦。」她嘟囔,終於發現自己多了個新鄰居。
居高臨下的視角,讓她只能望見底下男女的頭頂和身形,看不見臉孔,但無論是男是女,都有一副符合現代標準的好身材。
在女方幽恨的抱怨聲後,男方低調的響應,聲音之低,模糊難辨。
人,難免都有好奇心,尤其那個人的名字正好叫葉秋。
看不見就罷,恰巧遇上了,沒有餵飽腹中的好奇蟲實在難過;是故,連道德的天人交戰也沒有,葉秋蹲在陽台最靠近隔壁的角落,豎耳細聽。
好不容易才抓到一絲聲音--
「……雖然張小姐有興趣從事台傭一行,可惜我並沒有打算請傭人,也付不起費用。」男方的聲音微沉偏低。
「你太過分了,」女方語調怨懟:「你明知道我對你的心意,從你接下我的案子開始,我就對你--」
「張小姐,」女方的話被飛快地打斷,葉秋看不見男方的表情,但從他揮手的肢體語言來看,想必是不耐的。「我跟你僅止於委託人與律師的關係,沒有其它。」
啊,原來她家隔壁住了個律師啊。葉秋暗忖,注意力即刻又被下頭交談的聲音吸引過去--
「你這麼努力幫我在法庭上辯護,難道不是因為對我有意思?」
哇,好大膽的發言!葉秋聽出興味,挺期待地凝神細聽男方的響應。
「那是我的工作。難道你希望自己委託的律師讓你敗訴?」男方反問。「請不要會錯意,張小姐。」
「只是因為工作嗎?我不信!你為了我的案子這麼盡心盡力,甚至保護我,讓我遠離對方威脅,所以你對我應該--」
「你希望我叫保全過來請你離開嗎?如果這樣能讓你徹底死心的話,我會毫不客氣。」男方雙手環胸,採取防衛姿態,撂下最後通牒:「但我相信你不會樂見自己陷入那麼難看的場面吧?」
女方聞言,又是耳光一記。
不同的是,這回男方中途出手扣住,沒讓她得逞。
「我不認為自己欠你什麼,以致讓你有權利到我家來撒野,甚至送我兩記耳光。張小姐,請你自重。」
「我、我恨你!」
「請盡量。」男人攤手表示歡迎。「那絕對比愛上我更讓我覺得慶幸。」
「你--」女方蓮足倒退數步,之後轉身朝社區大門出入口奔去。
躂躂的高跟鞋踩地聲,只是一個不怎麼美麗卻很狼狽的錯誤。
「嘖嘖嘖……自動送上門的,下管是男方還是女方,總是不被珍惜。」葉秋邊搖頭,邊道出觀察心得。「愈不容易得手的反而愈顯出其珍貴之處。」
「樓上的小姐,你看過癮了嗎?」底下的男人倏地抬頭,一雙眸子直射鄰家二樓陽台。在掃進鐵鑄欄杆的陽台時,平淡的瞳眸愣了下,隨即亮出一口白牙。
呃,被發現了?蹲在角落,一張臉只差沒從欄杆縫隙擠出去的葉秋吐吐舌,縮回看戲的眼,被逮到地站起身。
底下,又傳來新鄰居的聲音。
不知怎地,葉秋總覺得這裡頭帶著笑意。
「我是應該跟你收看戲的費用?還是告你無故窺視?」
「騙人沒讀過六法全書啊!」小手一揮無大事,完全沒把對方的要挾放在眼裡。「我可沒拿什麼工具設備窺視你的動靜,再說,你站的地方是公開場所,不是你家,想嚇唬我,哼!」
「哦?你是法律人?」
「我是地球人。」白癡!
「我說……」男人移步到葉秋家門口,看了眼門牌,上頭寫著「葉宅」。
「葉小姐,基於同是地球人的份上,我想我有義務提醒你一件事。」
「啥?」聽不大清楚,葉秋雙手撐在欄杆上,傾斜上半身。「你說什麼?」
「我說,」底下男人很配合地放大音量,在早晨寧靜的社區裡顯得有點分貝過大。「不是每個男人都有興趣欣賞你裙下風光。至少我不是。」
什麼裙下風--
「啊?!」像是想到什麼,葉秋驀然低頭,連身睡衣裙擺隨著微風吹拂,飄啊飄的,時不時纏上鐵欄杆。
由下往上看,的確是一片旖旎春光。
只是,站在地上的男人不賞臉,也很好心(?)地開口提醒。
哇你咧!葉秋急忙壓住睡衣裙擺蹲下,怒目穿過欄杆縫隙,直射地上那個得了便宜還賣乖、不知死活、沒有節操、毫無紳士風度的臭男人!
騰出一手,纖細青蔥指筆直指向對方。「你!給老娘報上名來!」
「小生姓孟,名暘谷。姑娘貴姓?」男人繼續之前的配合,對唱起古裝戲對白,只是語調裡的笑意分明,讓人聽得肝火上升。
聽出笑意,葉秋更是氣得咬牙切齒,獨門暗器不加思索射出,旋即悻然進屋。
男人大腳往左移,躲開朝自己飛射而來的「暗器」,在瞧見葉秋憤而離去後,才轉眸回顧落空的凶器。
那是葉秋姑娘腳下的室內拖鞋,絨毛鞋面上,垂著眼皮、一臉怨慰的酷企鵝正定定地瞪著自己。
好個暗器!男人忍俊不住,薄唇逸出呵呵笑聲。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暗器發出之後不到三分鐘,自家門鈴便咆哮出聲。
不用猜,絕對是剛才對招的混帳男人。葉秋悻悻然想道。
猶記之前出糗的畫面,葉秋一點也沒有應門的念頭。
叮咚、叮咚叮咚……
「你還要按多久!」不堪其擾,葉秋抓起接在二樓的對講機,朝話筒大吼。
「沒想到仙度瑞拉的脾氣這麼大。」話筒傳來調侃的聲音,和三分鐘前一樣,是含笑的男中低音。「萬一用鞋子砸死了王子,你這個灰姑娘就得當一輩子,不能翻身了。」
咯咯咯……好個冷笑話!冷得葉秋牙齒直打顫。
搓搓雙臂,當真起了雞皮疙瘩。
「王子?你哪根蔥哪根蒜啊?王子?哈!先生,你知不知道自己講的笑話很冷?都幾歲的老頭子了,還講什麼灰姑娘的冷笑話,有病!」
那廂對她的冷言似乎不以為意,呵呵的笑聲從話筒傳來:
「總比只長個兒不長腦,年紀一大把還穿小叮噹睡衣加一雙酷企鵝拖鞋的老女人好太多了。」長串調侃反擊,流利得讓葉秋一口氣梗在胸口。
老女人?!「誰老啊,我才二十五!」
那廂飄來「哦」的淡淡了悟聲,「真看不出來。」
「孟暘谷!」
「有何貴幹?」語調之悠閒著實氣人。
「你、你把鞋還我!」
「開門來取。」站在門外的孟暘谷揮揮手上的酷企鵝。
躲在屋裡的葉秋透過對講機的屏幕,氣呼呼地看進這一幕,對方的氣定神閒讓她更為光火。
屏幕上,那張臉像是經由巨匠雕刻出的輪廓,淨是剛硬筆直的線條,充滿陽剛的雄性臉孔因唇側勾彎起的笑意,添抹嘲弄調侃的況味。
肝火直竄的葉秋壓根無心打量對方的容貌,就算再怎麼貌似潘安,在她眼裡也會變成馬文才之流的長相,不值得她浪費眼力。
「你把它丟進我家院子就行了!」她連出門看他一眼都嫌刺目。
之前春光外洩的糗事是起因,之後他氣死人不償命的油條樣是酵素,化學反應過後,產生名為「厭惡」的化合物。
「我卻想親手還給你,方才在陽台展現裙下春光的葉小姐。」
「葉小姐就葉小姐,有必要加那麼長的形容詞嗎?!」葉秋氣得朝話筒直吼,聲波威力之強,逼孟暘谷小退一步,以免耳膜破裂。
這個女人非常有趣,他暗忖。
伶牙俐齒的人他過多了,其中不少人還是法庭上的對手,但像這樣荒腔走板的對話卻屈指可數。
他身邊有太多談法且理性的人,法學邏輯的對辯陣仗或思維經歷太多,已不覺有什麼稀奇,像此刻這樣無厘頭的對談反而是難得的經驗,值得好好玩味。
方才沒有看清她的長相,這點讓他覺得可惜。
所以,只好挾「酷企鵝」以令諸侯。「你可以選擇開門來取,或者讓我帶回家等你親自登門拜訪。」二選一,他自認很有民主風範。
叫作「厭惡」的化合物再注入一記稱為「敗陣」的化學元素,催生出名曰「梁子」的結晶。
孟暘谷是嗎?
給她記住,她跟他的梁子結大了!
打字打累的手不知何時起便無意識地停下,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葉秋發現自己一雙眼膠著在腳上的酷企鵝。想一想,才知剛剛不自覺發起呆來。
這雙酷企鵝造型的絨毛拖鞋是她的最愛,但也記錄了她的首次敗陣,甚至開啟日後連續敗北的大門,滿江紅的戰績全拜隔壁惡鄰所賜。
一想到此,凶光狠瞪向對面緊閉的窗戶。真倒霉,為什麼書房的窗戶好死不死對上的剛好是他臥房的窗!
不到兩公尺的距離,根本不能成為固守她寫作領域的楚河漢界;對面三不五時會冒出個死人頭,無所不用其極地氣她,氣得她肝火直冒,燒光滿腦袋本想key進計算機的字句。
「要死了,A健壯的手臂摟住B不堪盈握的纖腰,在C的面前,A陽剛的男性面容寫著……寫著什麼鬼東西?真要命,剛才想到的是什麼鬼?」葉秋對著計算機唸唸有詞。
幾分鐘前被惡鄰一鬧,忘了接下來的字句,她苦惱到傚法杜甫猛抓頭髮,只為擠出幾個關鍵詞,好讓她回到原先寫作的入定狀態。
經過十幾分鐘的努力,除了抓斷幾根頭髮和滿手頭皮屑的戰利品外,再也沒有其它。
「可惡!」低咒一聲,葉秋索性存檔關機,離開書房,打算睡個消氣覺,明日再戰。
在她熄燈離開書房後沒一會,隔壁惡鄰的燈也跟著關上。
十二點多的深夜,本就該是休息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