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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約(上) 第一章 作者:鄭媛

  天狗蝕月。

   在占星師眼中,這叫異象。

   闃黑的景陽宮牆內掠過一道黑影,後方追兵已來到牆外,一路緊迫盯人留意著地上濃稠的黑血,尋找黑衣男子的行蹤。

   「頭兒,咱們還追下去嗎?」其中一人問。

   追兵中那帶頭的握緊拳頭。「該死……」似乎拿不定主意。

   「眼前就是景陽宮,再追下去恐怕不方便。」

   帶頭的沉吟片刻,他顯然也明白這層顧忌。

   遠處忽然傳來幾下夜鴞的咕叫聲,屋簷上的黑影趁此機會躍進宮牆,黑衣男子的面孔在黝黑的夜幕下劃出一道詭異的銀光。

   「要是驚動嬪妃,皇上必定得知。」那嘍囉又道。

   「好吧!」帶頭的老成,眉心一舒已經有了計較。「主子還在屋裡等消息!那冊子既沒被盜走,那麼就此作罷!即刻回稟主子去。」

   「喳。」

   一群人口裡應著,身子卻分毫不動。帶頭的使個眼色,眾人在原地做踏步狀,細微的腳步聲,聽來似有漸行漸遠之勢。

   這是欺敵之術。

   牆後的男人按兵不動,陰鷙的眉眼不見底的深沉,似早已料到對方會耍這一手把戲。

   一群人踅片刻牆內依舊沒有動靜,那帶頭的忽然沉喝一聲--

   「上牆!」

   一干追兵紛紛騰身上牆。追到此處尚無人跡,再蠢笨的也能猜到目標必定已越過這片宮牆!

   殺手的任務就是除敵務盡,除非親眼見屍首,否則絕不罷休!

   牆後男人不再遲疑,他深沉的目光投向宮殿內最暗處的角落,鎖定目標後帶傷在暗夜月沉下騰空而起,飛簷走壁--

   入夜後,心蝶摸黑掌燈,火折子還未打亮就聽見她家格格道:「額娘已經歇下,今夜堂上不必掌燈了。」

   皇十格格,若蘭,她坐在一把香梨木椅上,對自己的貼身宮女心蝶道。

   「可格格,您還未用膳呀!」摸著黑,心蝶回道。

   今夜天生異象,月光全無,她完全無法判斷格格人在屋內哪個方位。

   「我不餓,你在我屋內掌燈就好。」若蘭吩咐。

   心蝶沒再接腔。

   她明白格格不在堂上掌燈,是為了省這壺月例燈油錢。「那麼,格格,我把晚膳送到您屋裡行嗎?」她問,同時擦亮火折子後點亮油燈,這才見到她的主子正從椅子上起身。

   「也好。」若蘭應道。

   偌大的景陽宮內,這石靜嬪的屋子共有三進大屋,後院一口水井,堂前右首是靜嬪的屋子,左首一間廂房是若蘭的睡房,睡房旁邊另辟一間耳室是心蝶的屋子。

   心蝶走在前頭,主僕兩人繞過穿堂到了若蘭的睡房,心蝶將燈盞擱在屋內唯一一張小几上。

   「看來要下雨了。」若蘭望著漆黑的窗外輕歎。

   說話時,她順手從多寶格中取出一冊話本,就著昏暗的燈光在案頭翻開書本讀起來。

   心蝶見主子在這麼暈沉的燈下讀書,不禁皺起眉頭。

   燈芯上那把火苗明滅不定,只因這燈油用得縮減。皇上對格格母女倆從來沒有賞賜,皇上對格格也沒有安排,彷彿懲罰一般,不曾給主子該有的排場與用度,導致格格母女每月只能領得一點宮中月例銀子過活。

   在宮中不能使錢,公公們就不來照顧,因此她們生活用度時常緊縮,就連一注燈油也要酌量省用。

   「格格,這燈油不亮,您快別讀書了!每晚如此,眼睛要是給讀壞就不好了!我說您就安心在屋裡歇會兒,反正現下也該傳晚膳了,我現在去給您取飯菜過來,您吃些好嗎?」她勸道。

   其實,主子以皇格格之尊,本不該與皇上的嬪妃共居一室,即使格格與靜嬪娘娘是骨血至親,共同居住一處仍有悖宮規廷儀。可縱然有萬般不是,格格還是皇上的女兒,本該嬌生貴養宮僕成群伺候,就算不然,養尊處優也是最基本的待遇,豈會淪落到這般拮据?

   可她這個主子,實在跟別的主子不同。

   她的主子雖是個富貴皇格格,可又不是一般的富貴皇格格。她這做貼身奴才的知道內情,卻一點忙也幫不上,對主子只能心疼與不捨。

   「格格,您吃飯吧?」主子半天不應,心蝶又問。

   「好。」若蘭漫應著,專注在書本上,目光須臾不離。

   心蝶見主子將她的話置若罔聞,只能歎口氣,無奈離去。

   心蝶明白格格喜歡看書,時常盯著書本直到夜深,只要格格手上拿起書本旁人是勸也勸不動的。

   油燈下一室蕭索,若蘭仍然自得其樂。

   她喜歡讀書,並且認為研讀書本益於請教太傅夫子。她以為,從別人身上學得的見解與學問,絕對及不上經過自己腦袋戮力鑽研、思考歸納後得到的智慧,來的深刻傳神。

   自然,教學亦有相長,不能全盤否認夫子們的學識見解,之所以只愛讀書不愛聽講,可以說是她個人學習的樂趣罷了。

   估量心蝶丫頭這一去,一趟來回需費時一刻鐘,若蘭終於將書本暫且在案頭擱下,漫步走到衣箱前掀開箱蓋子,取出幾件潔淨的貼身小衣。

   她預備利用這片刻時間沐浴淨身,免得心蝶回來又繼續囉嗦。

   走到屏風後,她探手試過心蝶早先備下的熱湯,見湯還是溫的,她抬頭對著浴盆旁的銅鏡內端詳。

   習慣性地,她伸手輕輕撫摩臉龐,目不轉睛地盯著鏡子裡那個臉蛋紅潤、秀髮烏黑如雲的可人兒。模糊的銅鏡隱約看不仔細,可依稀瞧出那鏡中人兒面目姣美白皙,一雙烏溜溜的大眼水漾水靈,彎彎的柳眉清秀黛玉,直挺的鼻樑豐美貴氣,櫻桃檀口粉嫩潤澤,模樣兒活脫脫是個水靈靈的美人兒……

   可諷刺的是,這「美人兒」的眼窩旁,竟平白添了一小點黑色的炭星!

   這色黑如墨的炭星烙痕,是自從她懂事以來便已經烙在臉上的。

   這烙痕自小跟著她長大,若蘭已忘了烙痕是怎麼來的,她也曾經努力搜索,希望能從幼時的記憶中找出原因,可那湮逝的回憶卻一無所得,因此她始終想不起來這烙痕究竟是怎麼來的。

   她只聽過宮人們傳說,當年她出生時,景陽宮內突然發起一場無名大火,當時額娘在倉皇下雖然抱著她逃出景陽宮,可當時炕爐上一顆火星子突然爆裂噴射到她的眼窩旁,雖然慶幸沒有弄瞎她的眼,卻從此在她的眼窩旁邊烙下了一點墨色的炭星子。

   淡下眼,若蘭轉身走進屏風後。

   這枚小小的炭星不足以妨礙若蘭出色的美貌,雖然宮中嬪妃們的太監與宮女私下時常嘲弄她,可若蘭從不以臉上這特徵為恥。

   而若蘭明白,皇阿瑪對母女兩人的疏離,有其它原因。

   額娘是皇阿瑪從江南帶回的美麗漢女子,她不僅美麗嬌媚,而且性情剛烈。在皇帝寵愛最熾的時候還能忍受她似火的性情,但當濃情因時間而逐漸轉為淡薄後,額娘仍然埋怨皇帝不夠專一的寵愛,剛烈的性格讓她不時對皇帝冷臉相待,進而以坦率的言詞觸怒皇帝--這才是導致皇阿瑪摒棄她們母女最主要的原因。

   試問,擁有全天下至美的皇帝,如何能原諒一名自絕於皇帝的漢妃?

   隔著絲絹屏風,幽微的燭光下,若蘭自己預備著淨身的衣物與水瓢兒。

   宮內事事物物,她一貫雲淡風輕。

   男人薄倖的故事,單是書上記載的自古以來就繁不勝數。若蘭早已明白女人不只為男人而活,她雖勸不了心事重重的額娘,自己卻深深銘記在心。

   若蘭慢慢脫下繁複的衣裳,在宮中她一向自己料理自己的事,從不勞駕宮人。因為事實上除了心蝶以外,她身邊也實在沒有其它宮人可供驅使。

   雖生在皇家,若蘭卻沒有一般皇家人恃寵而驕的權利--因為她的皇阿瑪從不曾來看過她!

   皇阿瑪沒來見過她,她也不曾被召往覲見,自然,她在奴才眼中便是一名該被冷落的「主子」。宮中一班精於察言觀色的奴才,察知皇帝的心意,對於她這個有名無實的皇格格當然從來不曾慇勤奉承過。

   加以皇上勵行宮中人事簡約,她這被冷落的主子,除了心蝶外就沒有其它宮女伺候。

   她是一名被皇上遺忘在深宮內的皇女。

   然而對若蘭而言,這樣的冷落從來不曾困擾過她。

   在這冷酷無情的宮廷中,她甚至暗自慶幸,學會了自己照顧自己。比起其它皇兄姐與皇弟妹們,她是絕對獨立的。

   因為她能自行料理起居,不比其它諸皇子皇女,茶來伸手、飯來張口,離開宮中就成廢人。

   若蘭不僅能照顧自己,甚至連靜嬪妃日常生活起居,也由她一手打理。例如靜嬪早起要用的洗臉水與衣物鞋襪,以及傳膳的碗筷,全部都由若蘭預備包辦,多年來從不假手他人。若蘭並且習得一手精巧的女紅,無論額娘、心蝶以及自己的衣物,衣上的繡品與針線裁縫,皆出自她的巧手。

   在宮中,她沒讓自己驕養成一名廢物。至少就這一點看來,她感激皇阿瑪賜給她的冷淡。

   只是,這冷淡倘若不包括額娘,她會加倍感謝。

   陪伴著額娘住在景陽宮內,她幾乎足不出戶。雖然獨自度過這許多寂靜冷清的夜晚,可比起額娘這輩子承受的孤獨與冷落,她知道自己的寂寞根本不算什麼。也因為見到皇阿額與額娘之間的關係如此,她漸漸明白男女之間,沒有絕對的公平與平等。君不見,天下聖賢書全是寫給男人讀的,太傅夫子學究們,所講習的經國大事只是男人的事,甚至連孔夫子還都說: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嗎?

   脫下的衣物折迭妥當後,若蘭盤起長髮握成一綹松髻,然後踏進冒著蒸汽的木頭浴桶內,直至溫熱的浴湯完全包裹住她的身子,她合上雙眸,嘴角透出笑意。

   透過絹屏,搖曳的燭光幻化成一輪醉人的光暈,在氤氳熱氣中,她感到全身放鬆,慶幸此生不會有哪個男人能對自己說:

   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在這人多口雜的宮院中,她內斂、低調、自行料理生活瑣事只求不引起皇阿瑪的注意,因為她早已篤定心志……

   今生不嫁。

   「喀。」

   輕微聲響引起若蘭的注意,她張開雙眼,略感疑惑。

   「心蝶?」

   屏風外沒有聲響,緊接著燭火突然熄滅。

   一片漆黑中,若蘭拉過桶子邊的浴巾,正打算從浴桶內站起來,一道黑影忽然掠過眼前,在她來不及反應前就扣住她的手腕--

   若蘭倒抽口氣,兩隻手熱辣辣地吃痛著,同時間她的口鼻被一隻鐵片般的大掌掩住!

   當下這刻,她幾乎認定自己就要窒息了!

   「聽話,就不會要你的命。」這聲音低沉而且危險,就貼著若蘭耳邊發出警告。

   那擒住她的,竟然是個男人!

   男人不可能進得了後宮,除非是皇上。

   而這一刻,若蘭知道她已經遇上了「不可能」的麻煩!

   若蘭全身發冷,她沒忘記自己此刻正在入浴,男子威脅的話沒讓她恐懼,卻讓她心寒。她僵凝著不動,聰明地暫且不與其對抗。由於口鼻被密實地緊緊掩住,片刻後若蘭漸漸喘不過氣來,男人似乎察覺了才略微鬆手。

   若蘭才剛來得及喘口氣,就聽見屏風外房門被打開的聲音,男人的大掌立刻將她的口鼻再次掩住。

   「格格,你在裡頭嗎?」心蝶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我方才明明點上燈了啊!裡頭怎麼這麼暗呀……」

   不一會兒,傳來擦亮火折子的聲音,隨後燈油已經被重新點上--

   這一刻,若蘭簡直羞惱至極。

   男人與她一樣,瞬間屏息。

   那微不足道的燭光,堪堪足以暴露她不著片縷的身子。

   男人大剌剌的目光毫不避嫌,他似乎驚訝於這名受挾持的女子,如此年輕以及美麗的容貌。

   他並且臆測著這名曲線曼妙的女子,既然居於景陽宮內必是皇帝的嬪妃。毫無疑問,這名皇帝的女人擁有能魅惑君王的曼妙身材。

   面罩下,男人撇起嘴,灼熱的大掌刻意擦過年輕女子白皙的手臂,男人強壯的肌肉因為緩慢有力的移動而賁起。

   當兩人肌膚相觸那一霎間,若蘭感到深刻的驚駭與羞辱!

   這許多年來她習得的平靜,此時此刻竟然完全無法發揮作用!她難以控制自己內心強烈的驚懼與怒意,男人那張戴了面具的臉孔上,唯一一對露出的眼睛彷彿閃過一絲笑意--男人曖昧的笑意加深了若蘭的羞恥!

   「格格?您正在淨身嗎?」

   心蝶的聲音將兩人間微妙、令人窒息的氛圍拉回現實。

   而隨著心蝶的一聲「格格」,若蘭感到男人的身子微微一僵。隨即一隻黝黑的大手忽然移至她的脅下,緊貼著若蘭的肌膚。

   「放聰明點,回答。」貼著女人耳邊,男人以幾乎不聞的耳語嘶聲下令。

   若蘭全身僵硬。「我……我在屏風後。」她間接回答心蝶的問題,乾澀的聲音是嘶啞的。

   心蝶不疑有他,接下問道:「剛才我不是已經掌燈了?怎麼這會兒屋子裡頭又黑漆漆的?」

   見若蘭默然不答,男人挾持著她,加重手勁以示威脅--

   當下若蘭只覺得全身的血液往腦門上衝,這惡徒逾越的分際,已造成了她一輩子的奇恥大辱!

   「一定是剛才風大……把燭火給吹熄了。」她喉頭緊澀,堅強地答話。

   「那麼,晚膳我就擱在案頭上,一會兒您出浴就能用膳了。」說完話後心蝶轉身離去,不忘帶上房門。

   心蝶離開後這惡徒卻沒有即刻鬆手,若蘭不得不苦澀地請求:「請讓我起來穿件衣裳。」

   男人沉默。

   而這「沉默」時光長得幾乎令若蘭死去。

   終於,他撂了開手。

   如蒙大赦,若蘭才剛剛急忙披上單衣,那狂徒卻再次抓住她的雙腕,強迫懷中獵物跟隨他一道回到房中後,才突然鬆手--

   一時間若蘭因為站立不穩,而跌至床邊。

   男人袖手旁觀若蘭的狼狽。「上床。」並且嘶啞地下令。

   「上床」這兩個字終於引起若蘭的恐懼。她僵在床邊,錯愕地與「他」四目對峙。

   燭光下,只見男人的臉上覆著一隻奇異的面具,那面具十分精巧,油燈射出的光線雖然微弱,面具上卻反射著刺眼的銀光。那面具看起來十分柔軟、伏貼著臉孔,面具上有兩個黑洞,射出男人冷星般的眸光。

   兩人僵凝了片刻。

   「上床。床上的被褥,你愛怎麼包裹都成。」男人命令,聲調嘶啞低沉。

   這話點醒了若蘭!

   回過神後她迅速上床,鑽至被褥下密密實實地包裹住自己--

   然後懷著恨意,瞪視眼前這名與自己共處一室的狂徒。

   這個男人毀了她的清白!

   匆促間發生了一切,此時此刻若蘭唯一感受到的只有洶湧而至、無邊無際的羞恥與骯髒。

   稍事平靜下來後,她忽然想起床頭櫃內藏有一把剪子,那是她平日做衣裳時拿來裁布的利剪。若蘭悄悄摸索著床頭,直至冰涼的指尖終於觸摸到那只收藏針線剪子的木頭箱籠……

   男人沒有停在屏風前,他邁開步伐一步步走近床沿。

   不潔的念頭,像條毒蛇般盤踞著若蘭的心窩……

   她暗下決心,倘若他敢近身,她會拿起剪子與他同歸於盡!

   瞪著男人一步步接近,若蘭全身繃緊。她悄悄掀開箱蓋摸出裡頭的剪子,然後牢牢揣在懷中。

   屋外冷風颯颯,這屋子不大,沒走幾步路男人已經走到若蘭身邊。

   她縮到床角,由於男人背著燈光站在床前,以致她看不清楚他眸中的眼色……

   突然,男人騰身一躍上了床!

   同時間,若蘭舉起手上的利器猛地刺向對方--

   「呃!」

   然而須臾間,若蘭握在手上的武器與右手被緊扣在半空中,動彈不得。

   「愚蠢。」男人冷嗤一聲。

   下一刻他將若蘭從緊裹的被筒中拉起--

   然而獵物臉上沒有驚懼的神色,只有冰漠般勝利的艷笑……

   男人心口一寒。

   同時間藏在若蘭另一隻手裡的細針,已經刺到男人的脅下--匆促間他反手掐住她纖細的手腕,失控的力道幾乎掐碎她--

   他簡直不敢相信,憑一根繡花針、再加上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竟然差點得手傷了他!

   「該死的。」他瞇起眼,似詛咒又像喃喃自語。

   一名閨閣弱質不該有這樣的膽量!

   男人冷酷的眼底猝然點起兩把灼光,瞪著身下的女人,一時間卻只是捏住她的手骨未有進一步動作……

   若蘭臉色雖然蒼白,眼底卻毫無懼意。

   看透她寧為玉碎的決心,他不怒反笑。「看來,我得讓你明白,你到底有多愚蠢。」

   若蘭不必低頭,就能感受到一股涼意直抵著自己的心窩--那把原要置敵於非命的剪子,此刻刃口已經轉而抵向她自己。

   「現在就殺了我,要不,我一定會殺了你。」瞪著惡徒,她一字一句冷淡地道,平靜的神色沒有一絲驚懼。

   「想死?那容易的很。」他粗嗄地低笑。

   那沙啞的笑聲讓若蘭不安。

   突然間,天狗蝕月的奇觀褪去,月光乍然亮起。男人臉孔上的軟皮面具,在射入屋內的月光下反映出詭異的銀光……

   冰冷的刀鋒滑過她的胸口,沿著若蘭白皙的肌膚劃著圈圈。「只可惜,這等上品的羊脂白玉就要染血了。」男人低啞地嘶笑。

   男子的戲弄,像惡意要挑起她的羞慚。

   若蘭面無表情地,執意瞪著這名可恨的狂徒。她在心中對自己發誓,只要有機會,這番恥辱她一定要討回。

   面具下,男人挑起眉眼。

   她的冷靜與勇氣,出乎他的意料。

   「有趣。」男人低笑。

   伴隨著低沉的笑聲,他手臂一震,那把抵在她胸口上的利剪忽然甩脫,直射往對面的房門上。若蘭發現自己手腕鬆動,立即扯住一床被褥奔下床,擺脫被箝制的命運。

   僵立在房內一角,若蘭忽然感到被褥上有一股黏稠的濕意,在毫無心理準備下,她赫然見到被褥上竟然染了一大片血漬!錯愕的她直到此刻才注意到,男人的上臂有一道又深又長的血口還不斷滲出血絲。

   若蘭從來沒見過這麼猙獰可怖的傷口。

   忍住欲惡的衝動,她毫不猶豫地轉身從衣箱內取出一尺白綾,然後裹著被單,走向那名可恨的惡徒。

   那一尺白綾是年前太監配發的宮例體己,若蘭原想留下給額娘做小衣用的,然而現在她沒有絲毫猶豫,便將白綾纏上男人粗壯的手臂,無言地動手包紮著那道幾乎見骨的傷口。

   男人挑起眉,無言地忍受若蘭粗陋的包紮技術。「你該恨我,為何要救我?」沉默半晌,他終於開口。

   若蘭垂著臉,月光下她白皙秀淨的臉蛋上,倒映著兩排輕羽般的眼睫陰影,紅玉一般柔潤的朱唇低柔地掀動:「如果我的敵人性命垂危,卻非命喪於我的手下,那麼我會先救人,然後再殺人。」她用力扯緊白綾。

   只見一道血水滲出綾布,男人卻像毫無痛覺般面無表情。片刻後,他冷峻的眼色透出笑痕……

   「我欠你一條命。」他沉聲道。

   不知為何,那低沉的語調,讓若蘭感到挾著一絲戲謔。

   「永遠別再出現。」她面無表情地警告。

   否則,她會要回這條命。

   「就這樣放過我?我怕你會後悔。」他清楚地看見,她眼中的恨意。

   她是該殺了他。但冷靜下來後,若蘭想到了她的額娘。額娘與皇阿瑪的關係已冷淡如冰,額娘的屋內不能再有不祥變故,否則她們母女倆勢必會被拆散,而額娘可能就此被打入萬劫不復的冷宮。

   但若蘭還來不及後悔,男人突然上前扣住她的雙腕、並且摀住她的嘴,將她拉到床帳後--

   若蘭瞪大雙眼,透過窗欞望向屋外逐漸清朗的月色,隱約可見紙窗上倒映了數條黑影,片刻後窗紙「窸窣」微響,若蘭親眼看見窗角被屋外一道黑影搓指擰破一個小洞,瞧那黑影的動作,似正在往屋內窺探。

   親眼見到如此,只讓人感到難以置信。

   這幾道黑影倘若是刺客,夜半潛入深宮,宮中禁衛不該毫無知覺,宮內早該掀起一陣呼喝囂嚷,此時勢必已亂做一團。

   可這一刻,宮內卻平靜的接近詭異。

   若蘭神思一凜,領悟到在這宮禁森嚴的紫禁大內,一班黑衣夜行者居然能於暗地裡潛行自如,宮中的守衛安全實在堪慮。

   忽然間,若蘭感到雙腕上的箝制鬆開了,眼前劃過一道銀光--

   男人突然破窗而出,在明亮、毫無遮掩的月光下,昂藏立於中庭。

   數道黑影迅速圍上,將男人包圍在圓圈中心點。只見男人臂上帶著傷,背著雙手,仗劍而立。

   「想找死?!」圍住男子的黑衣人叫囂。

   男人仍舊站立不動,銀色的面具隨著月光閃動著詭異的光暈,直到敵人逼近眼前--

   窗外正上演著一場劍拔弩張的刀光劍影。

   若蘭知道男人受了傷,卻不明白他為何要破窗而出,自投羅網。

   入夜月色更熾,大地猶如灑上一片銀白雪花,耀目的光芒反射在男人的面具上,在數十名黑衣人的包圍下他躍上宮牆後失去蹤影,那數十人緊接著紛紛追趕而去……

   夜,再度回復寂靜。

   若蘭瞪著月色淒然的京城高牆,銀白色的月華在她眼前搖晃,今夜就像一場惡夢,沒有一絲一毫的真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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