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靜,好了沒?我們要出門了!」
「好了,爺爺。」
小女孩朝鏡中可愛的倒影笑了笑,咚咚咚衝到門口,穿上最愛的小紅鞋,牽起爺爺溫暖的手,笑臉盈盈地走出育幼院大門。
「爺爺,你說少爺喜歡我嗎?」小女孩不停地拉扯裙子,摸摸頭髮,就怕自己的打扮會惹人厭。
「當然,宜靜這麼可愛,陸家老爺、夫人,甚至少爺見到了都會很喜歡,到了陸家,宜靜別忘了要做個有禮貌的小淑女喲!」
陳管家,姓陳,名管家,他名副其實就是位「管家」,年輕時就在陸家工作,貢獻不少歲月,深受陸家老爺的重視。
陸家祖先幾代努力下來,造就陸家日後龐大的財富基礎,在今日可謂豪門之家。今天,為慶祝陸家小少爺八歲生日,陸家舉辦了一個親友慶祝會,陸夫人要陳管家帶著認養的小孫女來參加。
「宜靜,記得爺爺的話,到人家家裡,不管小姐、少爺說什麼,你都要乖乖聽,不可以調皮,知道嗎?」
長年的「管家」心態讓他認定不可逾矩造次,畢竟,以他們祖孫倆的身份,是老爺和夫人恩准,才有資格以客人身份出席這場慶祝會。
「宜靜會聽爺爺的話,做個好客人。」可愛的小女孩做個童軍手勢,承諾著。
是!她會謹記在心,不讓爺爺丟臉,做個好淑女。
就算……
就算一進陸家,爺爺就跑去幫忙,把她扔在不認識的叔叔和阿姨間;就算其它小朋友知道她是孤兒,爺爺是陸家的管家,就用鄙夷的眼神看她;就算沒人理她,被嘲笑身上穿著便宜貨,被人指指點點,她都不生氣,可是……
她覺得好孤單呀!
撇開熱鬧的人群,小女孩失落地往偌大庭院的一隅走去,遠離吵鬧的慶祝會。
「爺爺,宜靜不想見少爺了,宜靜想回去,爺爺,你在哪?什麼時候來找宜靜呢?」
小小的窸窣聲從腳邊的草叢堆傳來,一隻土黃色的小狗探出頭,走到小女孩腳邊。
「小狗狗,也沒有人理你嗎?」宜靜蹲下身,摸摸猛吐舌頭的小狗,短短的腿、長長的身體,再配上一張長長的狗臉,模樣實在可愛,小女孩忍不住笑出聲。
「原來你跑來這裡?咦,你是誰?」
突兀的聲音插入女孩和狗狗的世界裡。
一個穿著小西裝的陌生男孩,兩手扠腰站定在女孩身前,小狗狗讓聲音的主人嚇得一閃,躲到小女孩背後。
男孩眼一瞇,指著女孩的腳大叫:「給我過來,躲在人家背後算什麼男子漢!」
小女孩歪著頭,比了比自己。「你在跟我說話嗎?」
男孩努了努嘴,回答:「不,我是在跟你身後的膽小鬼說……喂!你這傢伙還想跑!」
男孩衝到小女孩後頭,一把抓起做好落跑姿勢的小狗,被抓起的狗兒嗚嗚叫著,眼睛浮現無辜的淚光。小女孩心最軟了,想也沒想就探出兩手扯著男孩的手臂,不讓他抓走小狗。
「喂!你在做什麼?」
沒料到有人會抓向自己,男孩出於自我防衛用手一揮,女孩被揮到地上,痛得叫出聲,男孩知道自己闖禍了,扔下狗兒,連忙蹲下身看著捂著膝蓋喊疼的女孩。
「我不是故意的!你沒事吧?糟糕,你的膝蓋流血了!你別哭,我帶你進屋裡擦藥,拜託你千萬別哭呀!」根據他的經驗,女生只要見那麼一滴滴血,就會哭得死去活來。
怕自己闖的禍被大人發現,男孩攙起小女孩,悄悄從後門溜進自己的房間。
「我不是故意推你,誰教你要突然衝過來。」男孩忙著為她塗抹藥膏和貼OK繃,沒注意到小女孩壓根沒哭過一聲,只是紅著臉瞅著他看。
「因為你害狗狗被嚇到。」她出聲指控。
「拜託!是我被它嚇到好不好?它居然當著客人的面尿尿,還故意把沾濕的腳踏在人家乾淨的鞋子上,我不把它抓來罵一頓怎麼行!」雖然他也不喜歡那些老黏著他喊哥哥的小妹妹,但他也不會用這種沒家教的方式趕人走呀!
「你是狗狗的主人?」
男孩哼兩聲表示承認,他將女孩的傷口處理好,抬頭一看,意外發現她紅撲撲的臉頰很可愛。
「你也是今天的客人嗎?」
「嗯,我叫宜靜。」女孩試圖從椅子上站起,卻馬上被人按回椅子上。
「你別動,想做什麼告訴我,我幫你,是不是想吃蛋糕?我去幫你拿幾塊來,你要吃什麼口味?」爸媽就在院子裡,他怕死這女孩跑去告狀。
「你人真好。」女孩輕笑出聲。
女孩親切的笑容讓他臉紅心跳,男孩不好意思起來,「沒有啦!你們都是來幫我過生日的客人,我當然要對你們好呀!」
「原來你是陸拓,陸家少爺呀!」她笑得更開心了,果然跟爺爺說的一樣,少爺人很好呢!
嘴角浮現兩個甜甜的小酒窩,男生看得移不開眼了。
「你願意待會和我一起跳舞嗎?」爸爸說今天他要做個小紳士,要邀一位小女生跳舞,他已經決定好對象了,就是她,他要盯著她,以防她去告狀。
「跳舞?我不會,而且我的衣服不好看……」讓人嘲笑的感覺仍存在。
「我是要和你跳舞,又不是要和你的衣服跳舞,而且跳舞很簡單的,我可以教你!」男孩抓起女孩的手,非要她同意不可。
女孩靦腆的點點頭,算是答應了。
「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拿個東西就回來。」
這年紀的小孩,屁股根本黏不住椅子,男孩才出去五分鐘,女孩便忍不住好奇的跟了出去。
光潔的大理石地板,閃亮的水晶吊燈,還有櫥窗內剔透的琉璃擺飾,小女孩看得目不轉睛,突然,前方弧形樓梯傳來了說話聲,女孩上前,見到兩個背對著她的男孩。
「拜託!也不瞧瞧她那模樣,土斃了的紅色裙子和紅色鞋子,還自以為可愛,真是難看死了,我實在沒辦法多看她一眼。」穿著西裝的男孩邊說邊抖著身子。
「不會呀!我覺得她挺可愛的……」
「是太可怕了好嗎?你有沒有見到她頭上綁的那兩根?怎麼會有這麼難看噁心的打扮,也不想想她的身份,憑她那模樣也想做少奶奶,簡直笑死人了,我不能想像將來她要是生小寶寶,會生出多麼怪的小孩來。」
「陸拓,你太壞了,怎麼這樣說她!」
「既然你這麼喜歡她,那配給你家小弟好了,我把她關在那個房間裡,你可以去找她。」
「不……不要啦!小弟會嚇死的!」
兩個男孩離開,沒發現有條小身影縮在角落邊,紅紅的眼睛氣到快哭了。
紅色裙子、紅色鞋子,現場除了她之外,沒有人做這種打扮……他們竟然笑她可怕,說她很醜、很噁心!他們好過分!
她好笨,竟然以為那個叫陸拓的男生是好人,有錢人很了不起嗎?有錢就可以欺負人、就可以笑人?
什麼叫憑她這模樣也配當少奶奶?!不過是個少奶奶,有什麼難的,這些人給她走著瞧!
小手把淚水抹去,從現在開始,她陳宜靜立志要當有錢人家的少奶奶!
學生餐廳,永遠是最嘈雜的地方。
中午十二點鐘響,一窩蜂宛如餓鬼投胎的學生戰士,衝鋒陷陣的殺入美食敵營,別說想擠進排隊陣容搶奪自助餐盤上的食物,就連在戰場上找個位子喘息都是件難事。
四個早見慣大場面的女生,非常有默契地散入各個角落,靠著身形嬌小的優勢,使出訓練一流的鑽功術,給他鑽鑽擠擠,火速拿了食物便在餐廳外會合,四人找了個乾淨的樓梯口,席地而坐吃起午餐。
「星期六我們去看電影好不好?」
有人提議就有人贊同,當然也會有人猶豫。
「等等,先讓我看看那天有沒有空。」陳宜靜從包包裡抽出本隨身攜帶的小冊子,翻看上頭的課程,伸出指頭算了算日子。
「沒問題,時間選得好,這星期六我剛好有空。」不會衝突到她重要的課程。
「聽起來好像你以後都沒空了?」
「沒錯,從下星期開始,整整兩個月的假日我都排滿了課程。」看著手冊上寫得滿滿的行事歷,清麗可人的古典瓜子臉上滿是認真。
任盈盈一把抽去她手上的冊子,好奇一向對上課興致缺缺的陳宜靜在外頭進修什麼課。
不看還好,一看見小冊上條列出來的課程時間表,任盈盈當場傻眼。
「少奶奶形象儀態學、貴婦體態語、少奶奶個性研究、嫁入豪門必獲知識……我的天呀!宜靜,你排那麼多課程,吃得消嗎?你把休閒時間排這麼滿,會不會……太過頭了點?」其實想說的是走火入魔。
「要不是我暑假打工的錢不夠多,我還想多排幾個課程呢!你們不知道,現在想做少奶奶的競爭人數越來越多,我可得多下點功夫,不然怎麼拚得過人家。」抽回任盈盈手中的小冊子,陳宜靜嘴裡叼著麵包,拿支筆出來,翻到記載名字的一頁,然後用力畫了個叉叉。
她的動作讓另外三人好奇。「這次是誰不及格了?」
「不就是那個甄友虔!」提到他,陳宜靜就滿腹的火氣,「明明窮光蛋一枚,還處處裝出一副『真有錢』的模樣,誇口說什麼立委甄代表是他的爸爸,昨天他約我去喝咖啡,碰巧甄代表出現在那家咖啡店裡,我要甄友虔去打聲招呼,你們猜他做了什麼?那傢伙竟然用尿遁法閃人,留下一桌未付的咖啡費要我付耶!」
「聽起來是挺慘的,你釣不到有錢人反而白花了一筆錢。」黃碧芬探頭朝她的小冊子上瞄了一眼,一堆紅色的叉叉,顯示被淘汰的人選極多呀!
目標從十人刪減剩下三人,陳宜靜自言自語的感歎著,「我的要求又不高,只不過想找個錢多多,外表能見人就好,還要超寵我的少爺,讓我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當個名副其實的有錢少奶奶就好了,這樣的人選怎麼這麼難找?」
「宜靜,你為何這麼執著要當個豪門少奶奶?」這是她們一直以來的疑惑。
「我要雪恥!」陳宜靜小巧的鼻子噴了一團火出來。
緊握成拳的小手高舉,她口氣裡充滿不服輸的意味。
「雪什麼恥?」
哼哼!這話問的好。
八歲那年的事歷歷在目,她不斷鞭策自己,總有一天,她要那些曾經笑過她的人好看!小草也會有高高在上的一天,她要那個姓陸的臭男生趴在地上吞回那些取笑她的話!
「這都怪那個害我幼小心靈受到嚴重創傷的仇人……」
正打算把自己可憐的遭遇一吐為快,豈料上課鐘聲響起,三位聽眾顯然以鐘聲為首,開始收起午飯過後的垃圾,徹底打破陳宜靜才培養好的訴苦氣氛。
「喂,你們不打算聽我的雪恥原由嗎?」
「和點名遲到就被當的經濟學比起來,你的雪恥原由成本太高了,而且毫無經濟效益,你說我們要不要快點進入教室呢?」
答案很清楚,陳宜靜只有一個選擇,就是拔腿追上前面的三道影子。
「各位同學,李教授因為身體不適,臨時來電請了病假,所以這兩堂經濟學挪到下星期補上。」
聽完班代大人的宣佈,班上掀起了一陣喧嘩聲。
「各位同學,大家先安靜一下,既然現在有空,就讓這學期新加入的三位同學做個簡單的自我介紹。」
在眾人的掌聲下,三位男同學被人推到講台上。
台下的陳宜靜也沒閒著,抽出小冊子,用盯緊獵物的眼神仔細瞧著台上自我介紹的新同學,看看有沒有優良人選可列入候選名單中。
手忙著,耳忙著,她的眼珠子也很忙,當視線對上第三位站在講台上的男同學時,有種小小的熟悉感晃入腦裡。
她曾向爺爺要了某人的國中畢業照,相片上那張臉型,和講台上這位新同學似乎頗為神似!
水眸開始打量前方疑似「仇人」的男生,記得相片裡男生的目光炯亮有神,而前方的新同學除了個高,擁有一張清俊斯文的好看臉孔外,眼神卻無力,沒有光彩。
再見到那男生的左腿有些跛,陳宜靜不經意想到爺爺曾說過陸家少爺出了車禍,造成日後在行動上有些不便,她沒仔細過問仇人的下場,只知道他離家不知去向。難道世界真有這麼小,台上那位新同學會是他?
很快地,陳宜靜便得到肯定的答案。
「大家好,我叫陸拓。」
講台上的男生才說了第一句話,突兀的驚呼聲立刻從台下發出。
「你、你叫陸拓?」
一瞬間,所有人靜了下來,目光一致放在大聲驚呼的陳宜靜身上。
介紹的男生也驚訝,不明白這位女同學聽見自己的名字為何如此激動,只是點點頭。
「陸地的陸,開拓的拓?」陳宜靜又問。
「是。」
「家住台北,媽媽叫吳琴玉,爸爸叫陸達輝?」
陸拓濃眉一蹙,似乎訝異這女孩怎麼知道自己父母的名字,不過他還是照實回答,「是,他們是我的父母。」
「很好!」嘴角上揚,陳宜靜烏黑的長髮一甩,屁股坐回原位不再發聲。
眾人看看行為怪異的陳宜靜,再瞧瞧台上一臉莫名其妙的陸拓,教室內瀰漫一股霧茫茫的氣氛,直到班代適時出來打圓場,班上熱鬧的氣氛才再度恢復。
「宜靜,你怎麼了?」瞧她抽動的嘴角笑得多……多可怕,好像故事裡壞心的巫婆打算做壞事。
「沒事,很高興認識新同學而已。」確認好仇人身份,陳宜靜平靜許多,只是笑容仍讓人看得發毛。
那傢伙不記得她是當然,但她可牢牢記得他的惡行,沒想到他高級大學不待,竟然轉到了東大,好,非常好!
那廂的陸拓渾然不知自己正讓人咒怨著,他拐著左腳,一步步走回自己的位子,眼神卻不由自主飄向讓他感到困惑的女孩身上,見對方正朝他露出陰森森的笑容,他不禁起了一陣寒意。
這女孩一定認識他,只是,自己為什麼一點印象都沒有呢?
睜開眼,手指觸碰到冰涼的額際,摸到了冷汗,他知道自己作了噩夢,夢見當年出車禍的事情。
自床上坐起身,陸拓順手抓了下濃密的黑髮,轉頭睇向床頭鬧鐘,才清晨五點。
反正已經睡不著,索性到外頭呼吸一下清晨空氣,他這條腿雖然不能跑快,走走倒還可以。
陸拓換上一件簡單圓領的藍色上衣,穿上休閒長褲,抓了把零錢,走出自己獨居的小套房。
這裡離東大不遠,步行就可以到達。出了小公寓往左一轉,是條熱鬧小街,小街在傍晚時分是個黃昏市場,路兩旁擠滿攤販和店家,不過現在大清早的,只有稀疏幾家早餐店開店,其它全是關上門休息中,街上一片靜悄悄的。
陸拓沿著小街慢慢晃,來到這裡一年多,他似乎還不曾「走」到這麼遠過,或許該說他的日子一直過得極平淡,每天就是上學、下課,回到家幾乎不再出門。
七點了,出來覓食的人漸漸變多,聞到早餐店傳來的香味,陸拓也有些餓了。
他走到一家老字號燒餅店前,瞥見冒著白煙的蒸籠,和人來人往熱鬧騰騰的景象,訝異小小的早餐店生意竟如此好。
「這位先生要內用還是外帶?」臉讓一爐熱氣悶得紅通通的老闆,主動招呼著。
「我……」
陸拓環視店內幾近客滿的座位,意外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角落的位子,本想說「外帶」的舌尖突然一頓。
這麼巧,是她!她也在這裡用餐?
「我在裡面吃。」見到她的身邊還有個空位,陸拓點了鍋貼和蛋餅,人便朝那抹專注看書的身影走去。
他記得她叫陳宜靜,是他的同班同學,動不動就喜歡找他麻煩,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惹惱她,他們明明不認識不是嗎?
在學校碰上面,她對他總是字字帶著諷刺,記得有次抽籤,他與她湊巧分在同一組做報告,她竟當著組員的面說不想跟他同一組,弄得整組氣氛僵硬,之後幾次外聚討論,她老把碰面地點約在高樓層的地方,得爬樓梯,他常會小遲到,她小姐又會拿他大作文章。
該說他脾氣好或習慣了,只因為這是事實,他的腿的確造成自己和別人的不便,他無法反駁,也不想反駁,反正再難聽的話他也聽慣了。
只是這女孩雖然老針對他,但每一次都事先替他準備好特別的位子,別人坐小板凳,他一定有張軟墊寬大還有把手的座椅,方便他大動作的起身與坐下。
真是一個奇怪的女生呀!
感覺有人走近,陳宜靜自然地把位子挪一挪,方便來人坐下。
她的兩粒眼珠始終沒移開過桌上的書本,右手則準確無誤的夾起蒸籠裡的小籠包,一口一口的塞入嘴裡。
她專注的模樣令他好奇,是什麼東西讓她看得那麼入迷?
他將頭稍稍偏了過去,目光落在她眼前書本上的標題,冷不防抽口氣。
少奶奶養成條件、少奶奶遵行守則、少奶奶最忌諱之五大事項……
這……這女生就在看這個?
被驚訝的吸氣聲干擾,陳宜靜抬眼透過垂落的發間瞄了下,有些詫異身邊坐的人竟是陸拓!
「好巧,沒想到你也住這附近。」為了掩飾自己偷窺的行徑,陸拓輕咳兩聲。
「我以為陸家少爺應該住在高級的學生別墅區裡呢!」帶刺的話顯示她一點也不喜歡這個巧遇。
把書塞回包包裡,陳宜靜用比方才快一倍的速度解決完剩下的早餐。
看到他就討厭,尤其欺負他的這段時間來,她一點也沒有復仇後的快感。
是因為他那條不良於行的左腿?還是他那副逆來順受的模樣?都有吧!總之,她越看他越不順眼,甚至她每次欺負完他,心裡老有一種愧疚感。
爺爺退休後的這兩年,陸家到底出了什麼事?讓一個理當意氣風發、趾高氣昂的少爺變成這樣?
「陳同學,我和你到底有什麼過節?」
陳宜靜掀了掀捲翹的眉毛,瞅了他一眼,然後若無其事的吞下最後一口小籠包。
「沒有呀!」這招叫「睜眼說瞎話」,看她做得多好!
「可是我覺得你對我似乎有敵意,是不是我以前曾經對你做過什麼?你可以告訴我……」
「你想太多了。」等到她當上少奶奶的一天,她會讓他知道的。
「你不想說沒關係,但如果我曾做過什麼讓你不高興的事,我現在跟你說聲對不……」
「你很煩耶!就說沒有你還囉唆!」她揮手打斷他的話。
她才不會讓他有機會說對不起,她的仇可不是這三個字就可以解決的。
陸拓注意到她頻頻探頭朝其它桌窺視的動作。
「你在找什麼?」
「找醬油,啊!在那一桌,喂,你……」眼神一落在他的腿上,她的聲音頓了頓,「算了,我自己去拿。」
陳宜靜快動作地繞過他身後,跳過幾張擋路的凳子,抓到了小醬油瓶,順便多走兩步,替某人拿了免洗筷和衛生紙。
在自己黃嫩嫩的蛋餅淋上醬油之後,碰巧陸拓的早餐也送來了,出於自然反應,陳宜靜把手上的醬油瓶遞過去。
「你要不要?這家早餐店的蛋餅加了醬油會更好吃。」
「謝謝。」陸拓訝異於她的友善,點點頭。
看著她不但替自己拿了雙筷子,還幫他倒醬油,在這小小的動作中便足以顯示她是個體貼的人,跟平時的她感覺完全不一樣,陸拓不自覺開口道:「陳同學,我發現你人其實很好。」
引爆裝置突然被打開,短短幾秒內,陳宜靜的腦子裡已經不知有多少枚炸彈爆破。
她在幹嘛?她幹嘛替自己的仇人服務?
這句「你人其實很好」勾起她的記憶,當初自己也是呆呆覺得他是好人,才會讓他害得那麼難過,現在這傢伙竟然說她人好?
「我待人一向都很好……」「好」字未結束,她故作手滑,小小醬油瓶就從她手中脫落。
她慢半拍的「啊」一聲,杏眼裡閃著狡黠笑意,非常滿意的看著自己的傑作。
醬油瓶的小孔就倒在桌子邊緣,傾流下來的醬油精準的滴落在某人的休閒褲上,登時成了一大塊黑漬。
陳宜靜笑得無害,用兩指夾起醬油瓶。
「真是不好意思,我的手滑了一下。」她的口氣有些幸災樂禍,聽起來毫無說服力。
陸拓錯愕呆愣的表情讓她忍笑忍得痛苦,她兩三下就把自己的蛋餅掃進肚子內,趁那傢伙還沒回神,趕緊先閃人。
「我八點的課要開始了,先走了,你慢慢用。」
一衝出早餐店,陳宜靜終於忍俊不住的笑出聲。
頭一次在他臉上見到傻瓜般瞪大眼的滑稽表情,有趣,真有趣。
對嘛!這才是她想要看到的反應嘛!這樣才有復仇的快戚!
才這麼想著,她不經意瞥見洋裝上的黑點,接著圓眼越瞪越大,心情也從雲端掉落谷底,讓她不禁捂面哀嚎。
天呀!她的衣服也沾到了醬油!
「完蛋了,服態老師千叮囑萬交代,今天一定要穿戴整齊乾淨去上課,這下來不及回家換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