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近玄武大道不遠,一處紅牆金瓦的華麗府宅內,一群人行色匆匆,冒著密密寒雪,穿越過偌大的庭院,快步往府邸角落的偏門走去。
燈籠的火光照亮雪地,一行人經過亭台樓閣、雕樑畫棟,各色精緻小巧的繡鞋,在積雪上留下紊亂的鞋印。
只是,才剛來到高牆旁,還沒能走到偏門,後頭就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小丫鬟神色緊張,氣喘吁吁的追上來。
「夫人、夫人——」她上氣不接下氣,手撫著胸口,喘了一會兒才能說話。「不好了,老爺回來了!」
聽見這個消息,被眾人簇擁的嬌貴人兒,嚇得輕喘一口氣,扯了扯娘親的衣袖。
「娘,現在怎麼辦?」她低聲問道,伸出白嫩的小手,撥開綴著銀貂軟毛的帽兜。
帽兜無聲滑落,露出一張絕美臉兒。
少女約莫十八、九歲,樣貌清麗,膚色瑩潤如玉,眉兒彎彎、唇兒潤潤,大眼裡漾著盈盈秋水,嬌弱得格外讓人心憐。
不同於女兒的慌亂,雍容華貴的敖鳳儀抿著唇,倒是還能保持冷靜,安撫的拍拍女兒。
「別慌,咱們照計行事。」她當機立斷,急促下令。「小姐不走偏門了,你們幾個,快去把竹梯拿來。」接著,她左手抓著女兒,右手往牆頭一指。「滿意,不能再拖了,你現在就從這兒翻牆爬出去!」
翻、翻牆?!
包滿意順著娘親的手指,往積雪的牆頭看去,立時杏眼圓睜——
呃,長這麼大,她第一次發現,自家的圍牆原來這麼高!
聽了夫人的指示,丫鬟們急忙東翻西找,終於在庭院角落找出竹梯往高牆上架,好不容易才把梯子擺妥,七、八雙小手就扶著梯子,一動也不敢動,等著小姐快快爬上梯子。
只是,大夥兒擠在梯子旁,心裡慌得緊,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她卻仍站在原處動也不動,小嘴半張,瞪著高牆直瞧。
「你還愣在這裡做什麼?快爬上去啊!」敖鳳儀催促著。
「啊,什麼?喔。」
包滿意這才回過神來,迷濛的大眼眨了眨。「呃——不是小翠先爬嗎?」她早已習慣,做任何事情,都有丫鬟在前頭「開路」。
敖鳳儀卻搖了搖頭,滿頭玲瓏環翠也跟著晃啊晃。
「小翠不去。」
「那,小燕?」
「小燕也不去。」
「那——夢夢?福兒?小慧?小玫?鵑鵑?」她一路往下數,把眾丫鬟全點名過一遍,娘親卻還是猛搖頭。「那、那、那到底是誰要陪我去?」她可憐兮兮的問。
「你自己去。」
她呆住了。
自己?!她有沒有聽錯?娘居然要她自己出門?!
她出生在官宦之家,從小就受盡眾人呵護,不論走到哪兒,都有大批丫鬟奴僕前呼後擁,小心翼翼的伺候著,至今還不曾獨自出門過。
罔顧女兒眼裡的遲疑,敖鳳儀從丫鬟手裡接過包袱,還探手入袖,拿出一個以麻繩緊纏密封的陶瓶。
「你去龍門客棧找龍無雙,把這酒交給她,請她暫時收留你。」她把包袱與陶瓶,一塊兒往女兒懷裡塞,還慎重囑咐著。「記清楚了,那女人嗜酒食如命,只要告訴她,這酒是你釀的,她絕對會保住你。」
「娘,但是——」
「龍門客棧離咱們家只有幾條街,你應該記得怎麼走吧?」
「記得。」包滿意咬著唇瓣,小臉上滿是遲疑。「但是——但是——」
眼看寶貝女兒到了這火燒眉睫的關頭,竟還在拖拖拉拉,敖鳳儀漸漸沒了耐性,艷麗的容顏逐漸扭曲,頭上的金鈿鳳凰,更是氣得抖啊抖。
「但是什麼?!你是要嫁蠻王,還是要翻牆出去,自己選一個!」
包滿意嫩白的小臉上盈滿幽怨,考慮了一會兒,反覆衡量兩者利害後,終於認命的揣著小包袱,笨拙的轉身,順著梯子往牆頭爬去。
嗚嗚,討厭啦,蠻王好可怕呢!她寧可翻牆、寧可獨自出門,也絕對不要去嫁那個茹毛飲血的野蠻人!
只是,才爬下幾尺,她就忍不住停了下來。
「娘,爬上去之後呢?」小腦袋轉過來,尋求技術指導。
「跳下去啊!」
「喔。」
得到指示後,她回頭繼續往上爬,所有人全都仰著腦袋,提心吊膽的看著她用最笨拙的姿勢,搖搖晃晃的翻坐上牆頭,再怯怯的、小心翼翼的往牆的另一邊探頭看去——
「啊啊啊,娘,啊,這裡好高啊,我怕、我怕!」
她意慌慌、心怕怕的回身,又朝底下的親娘嚷了起來。
「怕什麼?地上積了雪,就算是跌下去,頂多也是有些疼罷了,不會受傷的。」
「但是,我會怕——」她膽怯的縮了縮脖子,先看看牆外,再看看牆內,滴溜溜的眼兒渴望的盯著梯子。「呃,我、我、我我我我我……我看,我還是下來好了——」
下來?!
所有人同時發出呻吟。
大夥兒擔心受怕,冒著被老爺痛罵的風險,忙了一整個晚上,就為了讓她順利逃出去,而她現在居然說要下來?!
「不准下來!」
敖鳳儀怒叫一聲,再也忍無可忍,顧不得夫人儀態,撩起繡裙往梯子上爬,伸手把女兒往牆外推。
「給我下去!」
「哇哇哇,娘,不要推我!哇——」她死命抓著牆頭的琉璃瓦,身子卻被推得往下滑。
「快下去!」
「哇——哇——哇——」
「下、去!」
「啊,不要推我,娘、娘啊——」
慘叫聲響起,接著是一聲悶悶的重響,嬌小的身子跌下牆頭,消失在高牆的另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