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的秋天美得像一幅畫,羅莎卻無心欣賞。經過長期努力不懈的練習,她已經能夠完全捨棄輔助設備,以雙腳支撐自己的重量,並且自由行走了。
但是現在她卻覺得渾身疲軟,雖然仍站立著,但襲來的暈眩卻隨時有可能讓她昏倒。
「不可能的……不會的……」這些話她已經喃喃說了很多遍,聲音時大時小,像是在說服自己,也像在對歐陽夫人以及歐陽少捷保證。
她一張小臉蒼白,嘴唇輕抖,手裡死命地握著華語日報,彷彿那樣就能將令她心碎的報導抹去。
「我打電話問過你舅舅,他說消息沒錯,與他訂婚的小姐是日本川口集團的三小姐,川口雅子,而且報導的日期也是正確的,翎翎,我看這次他是真的對你死心要結婚了。」歐陽夫人如釋重負,這樣一來,齊籐真逸那傢伙就不會再來糾纏他們家的翎翎。
「媽!」歐陽少捷以眼視示意母親最好閉嘴,因為羅莎的臉色已越來越蒼白。
「我的天啊!翎翎,你該不會真的喜歡齊籐真逸吧?他脾氣古怪又冷得像塊冰,根本不適合你,他只知道一天到晚把你關起來,愚蠢的以為這就是愛你!」
「媽!」
歐陽少捷不得不再次提高音調製止,因為此刻的羅莎像外面的楓葉一樣,頹軟地跌坐在沙發裡,然後開始啜泣。
「我的天啊!」歐陽夫人掩著嘴,一臉的不可置信。「翎翎,你——」
羅莎無聲的哭泣著,傻傻地盯著報紙,淚水不斷滾落,染濕了報紙,直到報導齊籐真逸訂婚的那一欄變成模糊一片。
「翎翎!」歐陽夫人不以為然地走過去拿走她手中的報紙,敲著報紙上齊籐真逸的相片道,「他是個自私、專制又殘酷的人,這種人你逃離他身邊都來不及,現在他要跟別人結婚,你應該感到高興才對,至少這表示他已經徹底放棄你了啊!」
後面這句話,惹來她更多心碎的淚水。
「他不會的,一定是他不知道我在這裡,一定是他以為我又失蹤了,或者他認為我不告而別……」她揣測各種可能的原因,就是不願承認他不愛她了。
他怎麼能不愛她?當她恢復記憶的時候,便清楚了自己對他的感情,他的確專制自私得不近人情,但是她愛他!
不忍心看她被悲傷吞噬,歐陽少捷決定了,「你的腳應該可以走很遠了吧?」
羅莎抬起淚眼,點點頭。
「我們去香港找他,既然他決定在香港訂婚,就會留在香港準備,我們去香港找他!」
實際上,歐陽少捷曾經多次試圖聯絡齊籐真逸,告訴他關於這幾個月來發生在羅莎身上的事,但是天蠍星號來往於各港口間,而且停留時間往往不多,所以當他得知他停泊的港口而試圖與他聯絡時,通常都已經慢了一步。
「不准去!」歐陽夫人威脅地看向兒子。「我反對你帶翎翎去,那根本就是拿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拜託!人家都要訂婚了,你帶著翎翎去是什麼意思?求他回頭嗎?這不剛好證明翎翎是被拋棄的嗎?我們翎翎要什麼樣的男人沒有,只要等她腳傷完全好了,重新出現在社交界,有哪個男人不為她傾倒?」
歐陽少捷這次打定主意不再聽他母親的意見,他又問了一次:「你想去嗎?」
羅莎揚起臉,收起淚水,堅定地點頭。
「那好,明天動身,不過……」他不放心地看了脆弱的她一眼,「最好有心理準備。」
「喂,等等——」歐陽夫人緊張地看著他們兩個,「你們不是當真的吧?」
「媽,翎翎願意去,你還認為她對齊籐真逸不是認真的嗎?」
歐陽夫人思索了一會兒,突然又像連珠炮似的發起牢騷,「既然這樣,那個傢伙怎麼可以跟別的女人訂婚呢?是我們家翎翎先愛上的耶!我看我得先打個電話給你舅舅,讓他安排安排,萬一來不及,先砸了他的訂婚典禮再說……乾脆我也去好了!人多好辦事。」
???
大雨洗淨了香港市區原本滯悶的空氣,馬路上未退的積水閃著霓虹燈炫麗的倒影。
羅莎在酒店前的人行道上等候,雨後濕冷的空氣隨風竄入她單薄的衣衫內,她不禁雙手環胸,瑟縮地繼續等待。
根據莊軒的查探,齊籐真逸目前暫時住在這家酒店,這家酒店也將是他舉行訂婚典禮的地方。她堅持不讓任何人跟來,一個人癡傻地在酒店前等待。
當齊籐真逸高大的背影自銀色的朋馳轎車中走出來時,她立刻認出了他。
「真逸!」她興奮得顫抖,穿過無人的馬路,在酒店的半圓形階梯底下喚著他。
齊籐真逸回過頭,看見了她。他的眼中有驚訝、憤怒,更多的是對她的眷戀,但他很快抹去那一部分。他站在階梯上,像座冰山一樣地冷冷凝視她。他必須費很大的勁,才能阻止自己不去擁抱那因濕冷而顫抖的身體。
「真逸……」她期待地叫著他。
他雙頰明顯凹陷,一向炯亮的雙眼失去光彩,高高在上的姿態,看來更加與世隔絕。而令她感到害怕的是,他眼中激烈的感情消失了,看著她的神情就像看著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她明顯地聽見自己侷促不安的心跳聲,他的冷漠不語比勃然大怒更為駭人,但是她必須走向前去,她必須解釋!
但她踩上第一階的腳步卻被一道細軟的聲音阻住,是從朋馳轎車裡同時和齊籐真逸走出來的一個女人,她顯然就是川口雅子。她自然地將手伸入他的臂彎中,細碎地說了一連串的日本話,神情戒備地自他的胸前側臉看她。
齊籐真逸用日本話回答:「沒什麼!」然後故意將手環過川口雅子的腰,親暱地摟緊她,而看見羅莎眼底閃過明顯的痛苦時,他心底升起一絲報復的快感。
爬很多層樓梯對剛復健過的雙腿來說是一件困難的事,但她並不打算眼睜睜地看著他轉身入內,因此她趕緊開口解釋——
「我被綁架了!」她成功地看見他的腳步猛然煞住。「當時歐陽家出了一筆錢尋找我,為了那筆錢,台灣道上的兄弟開始搶奪我,我們在隧道裡發生了車禍,我受到重傷,雙腿骨折,歐陽夫人把我接回加拿大做復健,所以我沒有回來找你。」她一口氣說完,她知道自己說得雜亂無章,但她相信他能夠瞭解。
他回頭,眼裡卻沒有她期待的熱情,她的心墜入谷底。
「真逸?」她像只被遺棄的小狗,巴巴地望著他。
「你說完了?」
她一震,她設想過各種可能的結果,卻不是這一種。
雖然他願意相信她所說的話,但是血液裡天生就存在的復仇因子,使得他無法輕易釋懷。他記得當時員工的話,她是擅自走出去的,如果當時她肯乖乖地待在會客室就好了,偏偏她就是不肯放棄挑戰他權威的機會。
而且他忘不了去加拿大尋找她時,她在歐陽少捷懷中笑得燦爛的模樣,那一幕像把火,無時無刻不在他腦海中燃燒,如果她會因他訂婚而痛苦,那麼他有權利讓這痛苦再加深,於是他在言語上極盡無情之能事。
「如果你認為你這麼說,就能挽回一點什麼的話,那你就太傻了。」他眼眸閃著殘酷的光芒。
她臉上的血色盡褪,在風中的身體不斷顫抖,眼中閃動著淚水,她努力著不讓它滴下。
「真逸……真逸……」除了淒愴地喊著他的名字,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像著了魔似的,他決心讓言語更加致命:「不管曾經發生了什麼事,我希望你清楚,你一再離我遠去的痛苦已經無法傷害我,我之所以訂婚,是因為我清楚的知道,我……不再愛你了!」
閃雷自天空劈下,她已經分不清楚那是來自天上還是來自心底,淚水比雨水還滂沱,絕望比掠過的風更冷。
縱使如此,她仍堅定地看著他。
「我愛你!」她不在乎他無動於衷的神情,如果這是死刑,至少她要為自己申訴。「不管你相不相信,支撐我雙腿重新站起來的,不是我的信心,是你的深情。」
齊籐真逸這才注意到,讓她渾身發抖的,似乎不全然是風。
她再也無法支撐了,疲軟地跌坐在階梯上,神情淒楚地看著他。「真逸……」她喘著氣,最後一搏似的低喚他的名字。
他的心揪緊,自以為鞏固的冰山,其實早已被羅莎的淚水融解,他移轉腳步,準備下階梯,卻看見歐陽少捷自馬路的另一側衝出。
「翎翎,你不要緊吧?」他扶起她,一向溫和的臉上出現憎恨的神色。「我們回去,你還有我們啊!」
「不!真逸……」她在歐陽少捷的懷中仍試圖挽回地呼喚他。
看見歐陽少捷,齊籐真逸莫名的妒火又瘋狂地燃燒起來,他甚至不願再多看他們一眼,摟著川口雅子,便消失在他們的視線外。
「真逸——」她絕望的低喊,卻再也喚不回他的腳步。
???
「實在是太過分了!」歐陽夫人義憤填膺地道,「我早就說過了,那傢伙是個自私、冷酷無情的人!」
她憤怒地在客廳來回踱步,眼看羅莎像枯萎的葉子一樣毫無生氣,睫毛下還掛著淚水,一向不服輸的她,怎麼也嚥不下這口氣。
她目光射向莊軒,他趕緊把手中的玉藏進西裝口袋裡,免得又遭池魚之殃。
「你說說,有什麼方法可以治他?」
「我說姐啊,男歡女愛是各中自甘願的事,齊籐真逸就已經不愛翎翎了,我們制裁他又有什麼用呢?」
他這麼一說,羅莎的淚水再度氾濫。
歐陽夫人咒罵著:「你這傢伙,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她心思飛快地轉了一下。「翎翎別哭,後悔的絕不會是你!」
歐陽夫人又開始踱步,看看歐陽少捷,再看看羅莎,她腦中忽然靈光一閃。
「對了!我想到了。」她喜孜孜地宣佈她的主意。「他可以訂婚,我們翎翎也可以啊!不,要比他更猛。」她雙手一拍,「就是結婚!」
眾人一頭霧水。
「拜託——」莊軒叫著,「想點實際的好不好!」
「最實際的作法就是這樣!」
「跟……跟誰結婚啊?」歐陽少捷心中閃過不妙的預感,然後他看見母親詭異地看向他,急忙叫了起來。「媽,你別亂來啊!」
「什麼亂來!翎翎難道不好嗎?」
「不是,她是我妹妹啊!」他求饒地道。
「媽。」羅莎看歐陽夫人認真的樣子,也開始緊張起來。「我一直把他當哥哥看待的。」
「那又怎麼樣?古埃及也是兄妹、姐弟結婚的,更何況你們又不是親兄妹!」
「姐,你別鬧了!」
「我不管。」她一甩長裙,重重地坐在沙發上,「我們少捷哪一點比不上那個陰陽怪氣的齊籐真逸?而且我們的結婚典禮要比他早一日進行,就在他訂婚的酒店進行,把他氣到吐血!」
「媽,你有沒有想過,翎翎跟我名義上仍是兄妹,我們就這麼結婚,全香港的人會怎麼看我們啊?」
「你是沒聽說過聲明書這種東西嗎?我們可以聲明她不是歐陽少翎,是羅莎!香港每天發生的新聞那麼多,誰會管你這一條啊!」
「這……」歐陽少捷語塞,奇怪,他怎麼老是辯不過他母親。
「反正我已經決定了。」
不顧眾人的反對,歐陽夫人興致勃勃地準備婚事,並且對外發佈消息,還拉著羅莎到處去試穿禮服,訂作婚紗,一副認真到底的樣子。
齊籐真逸當然不會錯過這個消息,雖然表面上裝得若無其事,內心其實已經沸騰起來。身為他的好朋友,阿壽不難看穿他的心思。
「你們兩個互相以婚姻來作為報復的工具,其實你們心裡比誰都清楚,最後受傷的會是誰。」
齊籐真逸擱下筆,嚴肅地抬頭,「你在胡說什麼?」
「真逸。」當阿壽直呼他的名字時,表示他是以朋友的身份對他說話。「拿掉你的面具吧!自尊跟終生的幸福來比,哪一個比較重要呢?我並不願意看你從此在後悔中度過,在一切都還來得及的時候,你還有機會去挽回的。」
他無言以對,胸口像被重物猛烈撞擊。
???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站在這裡,穿著神聖的白紗禮服,接受滿堂賓客的恭賀。她已經沒有能力再去為自己爭取些什麼了,好像自從她出生,她就一直在別人的安排下生活,就連這次的婚禮也不例外。
「相信我,齊籐真逸會出現的!」歐陽少捷在她耳邊輕聲說。
他認為這是險中求勝的機會,他跟她一樣,相信齊籐真逸還深愛著她,只是過度的固執使得他不肯輕易低頭。
牧師的證言、賓客的喧鬧,全都與她無關,她焦急地看著大門口,期待著他的身影。
「嗯……這個……請交換戒指。」牧師看著兩個心不在焉的新人,盡責地提醒他們。
「戒指?」歐陽少捷眼睛瞪大,一副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東西的樣子。
「對啊!就是你要套進新娘手指的那個東西。」牧師耐心地解釋。
「哦——戒指!對,我知道……可是,你確定你的證婚詞都說完了嗎?」
被這麼突然一問,牧師也愣住了,他尷尬地推著老花眼鏡仔細回想,也許自己年紀大了,有遺漏什麼也說不定。
「沒關係,你慢慢想,我們有的是時間。」歐陽少捷也心焦地頻頻看著大門口,暗自咒罵齊籐真逸怎麼還不出現。
歐陽夫人在一旁看得快要吐血,這兩人在搞什麼把戲難道她還會不知道!她清清喉嚨,盯住歐陽少捷,隱忍地道:「你趕快把戒指給我套上去!」
歐陽少捷在手中把玩著戒指,磨磨蹭蹭地就是不肯把戒指往羅莎手上套。羅莎的手也同樣緊縮,她求救地看著他,他曾說過,如果最後關頭齊籐真逸仍未出現,他會選擇逃婚。如今顯然已到了最後關頭,她想向他證實他是否仍然打算這麼做,然後她看到他眼中堅定的光芒。
就在此時——
「羅莎!」
聽見這聲音,兩人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齊籐真逸以壓迫全場的氣勢朝她走來。
「你不許離開我!」
天知道她有多麼高興聽到這句話,她欣喜的發現他的眼中再度閃著熾熱的光芒,那是每次他在看她時都會出現的光芒。
「真逸……」她流下委屈的淚水。
「齊籐先生,我不記得我有邀請你。」歐陽夫人毫不客氣地下著逐客令。
無視於眾人訝異的眼光,他筆直地走到羅莎面前,專橫地抓起她的手。「跟我走!」
她激動地流下更多的淚水,「你……你為什麼到這個時候才來?」她想罵他,想狠狠地捶打他的胸膛,但是一嗅到他的氣息,她就什麼也做不出來,她天生是屬於他的。
齊籐真逸溫柔地抬起她的臉,專注地凝視她,細聲地說了他以為一輩子也不可能說出口的話:「對不起,原諒我好嗎?」
羅莎投入他懷中。
歐陽少捷大方地把位置讓出來,然後對一臉茫然的牧師道:「現在你可以把證婚詞重新再念一次,新郎是齊籐真逸先生。」
「少捷!」歐陽夫人氣憤地叫著。
「媽。」他摟著母親的肩膀安慰,「開心點,你還是一樣在嫁女兒呀!而且是嫁給她心裡真正愛的人。」
「那你呢?」她不悅地問著。
「我?你再幫我找就是了嘛!」
「這可是你說的喔!」她漾開笑容,腦海裡有一個新的計劃在形成。
???
羅莎優閒地躺在甲板的涼椅上,欣賞地看著天空逐漸後退的雲朵。
「羅莎!」齊籐真逸暴喝著自她身後走來。
雖然仍會被這種突如其來的咆哮震住,不過那已經變成甜蜜的負荷。她緩緩坐起身,在他的身影靠近前,綻開一個最迷人的微笑,準備聽他一連串的責備。
「誰讓你到這兒來的,你——」他的嘴唇被羅莎柔軟的唇封住,這是化解他怒氣最好的方法。「以後啊……」他在接收到她的吻時氣勢陡降,「不准再這樣了,知不知道……」
「嗯……」
他依然專制、蠻橫,佔有慾依然強烈,但她願意,心甘情願地享受這個天蠍座男人束縛的愛!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