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雪寺也難得地出現在晚餐桌前,與所有人一同共進晚餐。
沒人知道雪寺是用何種方法把麗子帶回來,只知道麗子此時的態度,和她幾天前紅著眼離開蓮見家時的軟弱模樣,大相逕庭。
麗子安靜地小口吃著豐盛冷盤,眼神不時地飄向冷著一張臉抽煙的雪寺,兩人之間雖然沒有交談,旁人卻可以明顯地感受到兩人之間氣氛的轉變。一旁的蓮見什冶若無其事地喝著餐前酒,嘴裡不說,心裡卻欣然見到雪寺和麗子這突然好轉的關係。
反倒是坐在蓮見什冶身邊的白河,顯得出奇安靜,像是懷有心事般,一直默默地吃著眼前的餐點。
雪寺的父親見今晚的氣氛難得如此融洽,於是便多喝了幾杯,並把有意湊合白河和銀行世家後代的婚事,興高采烈地說出了口。
正當他滔滔不絕不絕地宣佈白河好事將近的同時,忽地,在旁沉默許久的雪寺一語驚人地表示。
「我反對這門婚事。」雪寺冷冷地脫口而出。
「你說什麼?!」蓮見什冶蹙起眉頭,被兒子這突來的反對所震懾,原本堆在臉上的笑容一下子轉為錯愕。
一旁的白河同樣是一臉驚愕,她抬起視線,不解地往雪寺的方向望去。
「你這老傢伙,沒有資格擅自替白河決定婚姻大事。白河的人生是她自己的,並不是你蓮見家族的資產。」雪寺叼著煙,冷冷地把視線轉移到一臉驚愕的白河身上。
「雪寺……」一旁的麗子難以置信地望著他。
雪寺到底想傳達什麼訊息?為何他要如此護著白河?!
「你這是什麼差勁態度?!膽敢如此跟我說話!」蓮見什冶怒聲斥責。「到底是誰把你養大,把你栽培成材?你以為你今天的地位和身份是怎麼來的?如果沒有我這個父親,現在的你,不過是偏僻高山小村落的一個粗俗小伙子。你當真以為你翅膀長硬了,終於可以眾叛親離了?!」面對他的莫名反對,蓮見什冶的怒火毫無保留地爆發出來。
「眾叛親離?!」雪寺聽了,狂然地冷笑一聲。「我從來不知道身邊竟然還有這麼多人可以供我眾叛親離,我以為自己總是獨自生活在蓮見家,或者只是個掛著蓮見少爺這名字的軀殼罷了。」雪寺毫不動氣地反擊回去,比起蓮見什冶易燃的怒火,他顯然是冷靜的可怕。
「你這傢伙……竟然如此看待我及這整個蓮見家族?!」蓮見什冶顯得既驚訝又憤怒。
「你現在才知道,足以顯示你的後知後覺和無能……」
「雪寺,夠了!」一旁的白河忽然激動地開口。「就算你不認同你父親替我安排的婚事,也請你不要如此無禮地對待你父親。」白河近乎懇求地阻止雪寺那殘酷的口角爭執。
「白河姐,你想要和誰結婚,我都不會干涉,唯獨這種非出於自願的婚姻,我絕對不會贊同的。」雪寺見白河如此護著父親,內心很不是滋味。他冷冷地丟下這句話後,立即拍桌離去。
面對雪寺如此堅持反對的態度,白河當下困惑起來。為什麼他會如此激烈反對這門婚事?!原本以為就算雪寺不贊同,也不會有多大反應的,結果事實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白河坐在餐桌前,心思混亂地望著雪寺那空蕩蕩的座位。
「雪寺哥……平常對任何事情都相當冷淡,為何這次卻對白河姐的婚事如此激烈反對?!好奇怪喔。」一旁的旭日故意如此發問道。
結果,這話一出,當場讓現場的僵硬氣氛,再度凝結成冰。
「我去找雪寺……」麗子終於再也坐不住,她安靜地退出餐桌,無聲無息地離開餐廳。
「雪寺這孩子平常冷淡寡言,但對我的命令至少都還會乖乖聽從,就連提早成為蓮見家接班人這件事他都願意接受了,為何卻獨獨對我替白河安排的婚事不滿,這孩子到底在反對什麼,我實在無法理解。」蓮見什冶一肚子怒氣地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我也不清楚……」白河垂下眼簾,心虛地低喃一聲。
就如剛剛父子兩人對話般,蓮見什冶認為自己對待雪寺這個私生子已經仁至義盡、竭盡所能。他不但從小供應雪寺超級優握的物質生活,甚至還打算把整個龐大的蓮見家族交由雪寺繼承。如此大手筆的財產轉移,可不是一般父親所能做得到的境界。
所以,蓮見什冶自以為已經盡到身為父親所該有的責任,然而雪寺這方面顯然完全不這麼想。經過今天的爭執,白河意外地感受到,雪寺對父親的憎恨,遠遠超出她之前的想像
「可能是雪寺哥很喜歡白河姐,所以才反對白河姐這突來的婚事。」旭日這個尖銳說法,活生生地將出神的白河拉回現實中來。
「旭日,你剛剛是說……」白河以為自己聽錯了。
「雪寺哥一定很喜歡你,不然,平常他對什麼事情都漠不關心,幹麼獨獨對你的婚事這麼在意?!」旭日邊啃著麵包,語氣相當肯定地表示。
自從父親和母親多年前分居,進而離婚後,旭日對父親和雪寺皆產生一股複雜的恨意,他恨不得蓮見家族終日鬧得雞飛狗跳。
白河一聽,心狂跳了一下。
為何經由雪寺的反對態度,以及旭日的這番說法,讓她原本平靜的心湖如翻起大波浪般,焦躁不安起來?!
難道她的做法錯了嗎?不然為何聽到雪寺反對她的婚事時,除了意外之外,她的內心竟有那麼一絲絲的驚喜?!就像是被困在森林深處高塔的長髮公主,意外地見到了前來救援的王子般,既驚愕困惑且欣喜。
這其中所代表的意義,究竟是什麼……白一河心虛地低下頭來。
「旭日,別亂說話,雪寺的結婚對象是麗子。」蓮見什冶低斥兒子一聲。
「我才沒有亂說話呢,就是因為雪寺哥喜歡白河姐,才會如此反對。不然向來很少有意見的雪寺哥,為何擺明了反對白河姐這門親事的立場,分明就是因為雪寺哥喜歡白河姐的緣故。」旭日顯然有意挑撥離間。
「如果雪寺真喜歡白河,他就不會答應和麗子的婚事了。」蓮見什冶不以為然地反駁這個說法。
「這可不一定喔,雪寺哥的個性誰也捉摸不定。」旭日意有所指地微微一笑。「況且大家都知道,哥哥和麗子結婚,只是奉家族之命罷了,要是雪寺哥是喜歡麗子才和她結婚,那才真是見鬼呢。」旭日望著白河那漸顯不安的神情,內心暗自得意。
「不管雪寺看待白河的態度為何,總之白河的婚事我已經決定了,相信白河也會信任我的決定,不會有任何意見的。」蓮見什冶將視線移到白河身上,自信滿滿地表示。
「嗯……」白河輕應一聲,臉上的微笑卻不自覺地僵硬起來。
☆
雪寺離開餐桌後,立即準備離開蓮見家,隨後追上雪寺的麗子,在車庫前攔下了他的車子。
「你這是作什麼?」雪寺放下車窗,一臉不悅地質問著站在車前的麗子。
「你要去哪裡?」麗子怯怯地問。
「我不認為我有回答你這個問題的必要。」雪寺隔著墨鏡,冷冷地回答著。
「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出門?我不想待在屋裡……」麗子忍受著屋外的寒冷氣溫,顫著聲問。
剛剛匆忙從屋內奔出,也就忘了加件衣服。
「跟我在一起,可是很危險的。」雪寺叼著煙,冷冷看著她在冬夜寒風中一副受到欺侮的可憐模樣。
零度左右的氣溫,加上只穿一件單薄的連身毛衣洋裝,任誰也會受不了的。也只有像她這樣心思單純的小女人,才會如此癡傻。
「我不在乎……」透過雪寺那雙隱在墨鏡之後的眼,麗子感覺自己的心思好似全被他看透。
她低下頭來,心猛然跳動著。
「就算你不在乎,我也不會答應的!我說過,別對我的感情心存冀望。」他緩緩關上車窗,冷酷地一口拒絕。
雪寺的無情,讓麗子感到柔腸寸斷。
「雪寺……」麗子杵在原地,愣愣地望著雪寺揚塵而去的車尾。
這個男人,當真無情……
☆
「終於找到你了。」白河的聲音,忽然在雪寺的身側響起。
「這個地方不適合女人來。」獨自坐在一家小酒吧內的雪寺,頭也沒抬地喝著杯中的烈酒,神情顯得相當落寞。
「這個地方更不適合未成年的人過來喝酒。」白河在雪寺身旁坐了下來,點了一杯調酒。
「你來做什麼?」雪寺冷冷地問。
「我想知道昨天晚上你到底跑去哪裡?」白河開門見山地問著。
雪寺聽了她的來意,神情閃過一抹陰暗。為何她會忽然問起此事?
「原來你不是來追問我,為何反對你和那銀行小開的婚事?!」沉默了好一會兒,雪寺這才自嘲道。
「我想知道你昨晚到底跑去哪裡?」白河追問。
「這件事跟你無關。」雪寺冷應一聲。
「雪寺,告訴我實話,我想知道真相。」白河眼底寫著憂心。「從我們再度碰面後,我就覺得你一定有事情隱瞞著大家,不管是怎麼樣的事情,我都希望你能告訴我。」白河望著他醉然的側顏,感到相當痛心。
昏暗燈光下的雪寺,此時顯得相當頹然。向來冷傲堅毅的他,竟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關於我的事,沒有什麼好說的……哈哈……」雪寺玩弄著手中的玻璃杯,狂笑著。
雪寺……白河的心隨著他的狂笑聲,一次又一次地抽痛著。
「我不懂,你為什麼要答應蓮見什冶安排的婚事?難道你自己沒有喜歡的男人,沒有真心想嫁的男人嗎?」忽地,雪寺抓住身旁的白河,語帶責備地低吼一聲。
「我……」白河顯然被他的怒火所震懾。
「告訴我啊,你到底有沒有真心喜歡的男人?」雪寺抓著她的雙臂,使勁地搖晃著。
白河卻一臉為難地沉默著。
隨著雪寺的激動搖晃,白河感到自己的心,也跟著波動了起來。
「回答我啊,為什麼不說話?」雪寺低吼一聲。
「我……還沒有遇上真正喜歡的男人,所以我才會答應你父親作主的婚事……依我這種低下的身份,能嫁給銀行世家的少爺,是我做夢都求不來的幸運和幸福。」白河心痛地回答。
明明知道自己說謊,明明知道自己想說的答案就是雪寺,然而白河卻硬生生地把真心話吞下喉。
雪寺就要和千水麗子結婚,她不能在這種關鍵時候,說出自己真正的心意。
如果她說出了口,只會讓雪寺為難,只會讓麗子傷心,與其如此,她寧可委屈自己的心意,成全麗子和雪寺兩人的婚姻。
麗子是千水財閥的千金,雪寺是蓮見集團的少爺,身份背景門當戶對的兩人,再適合也不過了。不像她,不過是個被蓮見什冶收養的孤兒,她憑什麼去愛雪寺,憑什麼去喜歡小自己三歲的雪寺呢?!
見到白河那認真的神情和合理的回答,雪寺感到自己的心被狠狠割裂開來。
雪寺一臉失望地垂下手,頹然地拿起桌上的烈酒猛灌下喉。
「這輩子我從沒愛過任何一個女人,如果有機會,我倒希望那個女人會是你。」雪寺不要命似地灌著酒,喝得渾身都是酒味。
聽到雪寺這句話,白河整個人怔愣住。
雪寺的話是什麼意思?
「可惜,我的手上已經沾染太多血腥,我沒有資格去愛上任何女人。」半醉的雪寺,忽然抓起白河的手,激動地表示。
「雪寺,你說什麼?!什麼血腥?」白河一聽到血腥這兩個字,像被電擊般,腦海忽然浮現三年前的畫面。
白河模糊地記得,冰天雪地下,當時她身受重傷、一身是血地倒躺在雪寺身邊……
「我身邊的人,只會受我牽累,而你是我最不想牽連的人……」雪寺忽然將她摟進懷裡,半哭半笑、半醉半醒地表示。
「雪寺……」白河心頭一緊。
何時,雪寺的胸膛已經變得如此寬大,他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需要別人保護的小男孩,而是真正頂天立地的男人了。
「後天,我會乖乖地和麗子結婚。」雪寺黯然鬆開緊樓的白河,痛苦地表示。
後天是他和麗子訂婚的日子,同時也是他年滿十八歲的生日。更是他母親去世滿六年的忌日……他答應過母親,會在他成人這天,帶著父親一起去探望她。
各自屈服在現實下的兩顆心,此時此刻,顯得如此卑微和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