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毫不留情地捲起街角的廢棄塑料袋,呼呼地吹過大街小巷,讓它在空中時落時起地翻轉著,直到塑料袋的一角勾住一塊已頗有年歲的檜木招牌,檜木招牌上寫著「威風道場」四個虎虎生風的燙金字體。
鍾家的透天厝前,正上演著一場生離死別的戲碼。
「不,我不答應,不答應。」
淒厲的女聲吵到正趴在繪圖桌前畫圖的鍾如蘊,她纖細的柳眉皺了下,標準美人胚子的臉蛋上先是出現困惑的神情,隨即放下手中的筆,好奇地悄悄靠近鐵門,輕輕地打開鐵門上的窺視孔。
「你再這麼大聲叫,我們就沒什麼好談的了。」
背對著鐵門的鍾凜風讓人看不清楚表情,但從那比平日要重了許多的語氣聽來,他現在一定很不爽。
「不……」
鍾如蘊認得發出淒厲吼聲的美麗女子,那是三哥的女朋友,她不小心看過她兩次,不過始終不知道對方叫什麼名字?
女人滿臉淚痕,一臉痛苦地看著站在招牌旁,兩手插在褲袋裡的鍾凜風,「你……你怎麼能這麼冷血無情?」
「一開始我就說明了規則,既然說過了,你怎麼能說我無情?」
「但是……但是我們交往了兩年多,你對我難道一點感情也沒有,無法通融嗎?我相信,只要你跟你的兄弟們好好說,我們一定能結婚。」
「不可能。」
鍾凜風說得斬釘截鐵,不但嚇到了那美人,連偷聽的鍾如蘊也被嚇了一大跳。
他繼續說道:「一開始交往我就說過了,我不會,也不能娶你,你說你有在吃避孕藥,我相信你是我的錯。現在孩子既然有了,你不想拿掉也可以,生下來以後我養,我會給你一筆錢,最多能做到的就是這樣了。」
「你真的要拋棄我?」
「我沒說過要拋棄你,但是如果你……」
看著她含著淚水,一臉哀怨的模樣,鍾凜風深深地歎口氣,原本酷冷的俊顏上多了一抹不捨,兩年的感情,他也不是真的完全沒感覺。
他走向她,輕輕地撫上她的臉,深情地凝視著她,「去把孩子拿掉,我們就能像從前一樣過著快樂的日子。這次懷孕的事情就算了,以後我會小心避孕,不再把責任都丟給你。」
「我不……」美人淒切地搖頭,滿臉淚水,「我不是要聽這個。」
「那你要聽什麼?」鍾凜風低頭不解地問。
而在他雙掌掌握中的容顏則是淒切美麗地抬起來,「我是要聽……」
「你在幹麼?」
背後突然傳來鍾詳風的聲音,偷聽的鍾如蘊嚇了一大跳。
她慌忙將鐵門的窺視孔蓋上,轉身面對來人。外頭交談的聲音,很快地被風吹在鐵門上的聲音所取代。
「我沒……我只是伸伸懶腰,想呼吸呼吸新鮮空氣而已。」
面對那張完全承襲了老爸威嚴的剛毅臉龐,她打死也不敢說自己是在偷聽、偷看。
鍾詳風點點頭,不疑有他,將手上的大餐盤擱在辦公桌上,上面用精緻的點心盤裝了綠茶口味的慕斯,還有一杯新鮮的熱牛奶,「我怕你肚子餓,唉!沒事熬什麼夜嘛?」
「沒辦法!」
面對大哥的嘮叨,鍾如蘊俏皮地吐吐舌頭,「明天就要總評了,熬夜是慣例啊!」
她走向大哥的愛心,用叉子切下一塊慕斯放進嘴裡,其實這麼晚了,她並不想吃東西,尤其是吃了會想睡覺,也會肥的澱粉甜食。
「我真該去跟你們老師抗議。」鍾詳風皺眉頭。
「千萬不要!」鍾如蘊緊張了,想起從小到大每次都叫她難以做人的經驗,「你要是去抗議,下次我就留在學校熬夜畫圖,不回家了。」
「嗄!你威脅我?」
「才不是,拜託,我學校這麼遠,扣掉來回通車占掉的時問,根本就沒什麼時間寫作業。」
「是你自己不坐車的,老二說可以每天早上起床載你去學校。」
「坐二哥的車?還一大早?拜託,我不想一到學校就吐。」她瞠大眼,一臉激動。
鍾詳風知道自己說錯話,老二才是標準的夜貓子,上午大家上班的時間,正是他的睡眠時間,不要說會有精神了,況且他那種肆無忌憚的開車法有夠嚇人的。
「也對!」鍾詳風點點頭,輕歎一口氣,「唉!我實在不該在這時間籌畫幼稚圍的。這樣我就有時間……」
「我已經長大了。」鍾如蘊截斷大哥的話,「我肯定、真的絕對不需要你們陪著唸書,我都大學了,大哥。」她才想歎氣咧!
「是嗎?唉……好吧!不吵你畫圖,我先上去了。」
鍾詳風高大有如健美先生的身軀上圍著一條圍裙,像個老人頻頻歎氣的模樣,鍾如蘊看了感到抱歉。
大哥都是因為她才會變成這樣的。
母親死後,大哥就兄代母職,照顧下面的弟妹,當然,她是其中最受寵的一個。
而其他三個哥哥也對她一樣……
轉頭看了眼落地玻璃門外的鐵門,想起門外方才哭訴的女人,知道事情為什麼會這樣,一切都是因為她。
因為她還沒長大,還沒有辦法完全照顧自己,所以四個哥哥都不願給任何女人承諾,即使感情再深,他們也謹守著當年答應母親的誓言,要等到她嫁人,日子幸福美滿後,他們才願意去追尋自己的幸福。
唉!鍾如蘊輕歎下一口氣。這件事還是她高中有次跟哥哥們吵架,自己一人躲在父親房裡,偷看到父親藏起來的日記才知道的。
她雖然從小沒有母親,可是她已經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這點,她一直很清楚,只是,怎麼哥哥們都不知道,他們的幸福才是她最大的幸福啊!
為了她,每個哥哥都棄自己的幸福於不顧,這算什麼嘛!
她,好渴望自己能趕快嫁人,好還給哥哥們追求幸福的權利,這樣才對得起那些苦苦守候著哥哥們,卻永遠不能出現在他家餐桌上的女人們。
可惜的是,再過幾天就滿二十歲的她,至今還沒遇到半個可以碰到她手的追求者,因為他們沒有一個能通過哥哥們所設下的重重考驗。
唉!她要什麼時候才能有不被人管的自由?什麼時候,那個能解救她,讓她能還哥哥們幸福的完美男人才會出現呢?
今年的夏天非常炎熱,尤其是在各種機器運轉,不斷散發著高熱的建築工地。
「小姐啊!不用叫太大聲,外面的人聽不到的啦!嘿嘿!」
在機械聲轟轟響著的機房裡,戴著黃色安全頭盔,穿著牛仔褲跟黑色T恤的鍾如蘊,被四個穿著工作褲、裸著上半身的大男人圍繞住。
他們身上沒有掛工作證,可見是別的工地的工人。
鍾如蘊柳眉微蹙,暗自思付,難道真的是越大的工地越難管理嗎?四個出入口有八個警衛,他們是在守什麼啊?
回頭她一定要記得跟外公說一聲。
輕微地打了一個酒嗝。還好,剛才中午吃飯時因為天氣太熱,所以喝了一瓶啤酒,不然現在這種狀況,她還不知道該怎麼應付呢!
「怎麼?被嚇呆了,不要怕啦!」
見她依然不說話的模樣,壞人一號邪笑地開口,假意安慰,「只要你給我們爽一爽,我們也讓你爽一爽,等下放你出去,你不說,我們也不說,沒人會知道,嘿嘿!」
她一張漂亮臉蛋早已滿是汗水,但明淨黑眸卻如冰似火,在冷靜中透著一股危險的火焰,她暗自打量著被機械佔據,到處都是危險突出物的環境,心想,等下該怎麼出手,把人丟向哪裡才不會出人命?
「喔喔,看來美女真的嚇呆啦!放心放心,等下玩玩她就會清醒啦!嘿嘿,我看我先來好了。」
壞人二號笑得好不開心,一說完話,便對準她的胸部伸出鹹豬手,眼看就要碰到她的胸部。
鍾如蘊眼一瞇,正想還擊,突然……
「住手,你們這些混蛋,想幹什麼?」一陣低沉的男音在轟隆隆的機械聲中響起。
鹹豬手停住,她想攻擊對方的手勢也停住,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看向聲音來源。
一個穿著西裝的高大身影從轉角處出現,迅速朝他們走來。
四個男人見狀,互相使了個眼色便轉身就逃跑。
「慢著!」
鍾如蘊眼明手快地抓住離她最近的壞人二號,才想先給他一個過肩摔,突然,肩膀上傳來一個強大的拉力,讓她的手不得不放開對方,
「小心,你找死啊!」那低沉的男音在她背後怒吼。
「這些傢伙不能讓他們逃……算了,都跑光了,真該謝謝你。」眼見失去逮人的最佳時機,這也代表著那些傢伙總有一天還會再來。她的口氣不自覺有些沖。
「這是你對救命恩人該有的態度嗎?」
高大男人一臉不高興,「沒見過你這種不要命的女人,你是……這裡的實習生?」
因為身高的優勢,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一是看她的模樣太過年輕,一點都不像建築工地常見的會計小姐,二是看到她身上的工地出入證,上面寫著實習生三個字。
「嗯!」有點不甘願讓那些壞人逃走,但鍾如蘊仍沒忘記禮貌,對他點點頭,「我是×大建築系二年級生,請多指教。」
「嗯!也請多多指教,我是斐鷹雲。」
斐鷹雲伸出手準備跟她交握,卻見她雙眼睜大,一臉的不敢置信。
「斐鷹雲?你就是斐鷹雲!」
他就是讓她想念建築系的人?!他還在就學時,便設計了一幢叫人驚艷的山中自然別墅。
突如其來的驚喜讓她忍不住瞠大眼,又驚又喜地看著他。
「是啊,怎麼?你知道我?那麼……我好像救得還頗值得呢!」她看起來很順眼,身上有種嫻靜優雅卻又俐落剛毅的氣質,但是……他微—皺眉,他有沒有聞錯?她身上似乎有點酒味。
「嗯,真沒想到。」打量了老半天後,鍾如蘊語氣有些失望的開口。
斐鷹雲挑眉,「怎麼了?」
「沒……沒事,謝謝你,我抄完數據就要出去了。」
唉!他雖然高,肩膀寬,卻瘦得不堪一擊,她本來以為建築師都長得高壯,做事成熟穩重,能壓得住工地那些工人,可經過這陣子實習,看了不少建築師的表現後,她發現自己的認知有誤。
雖然如此,她心底還是有點小小的期待,期待能看到在建築年鑒裡,讓前輩稱讚不已的新銳建築師,會跟別人不一樣。
沒想到他的口吻竟有些輕浮,什麼叫「救得頗值得」?難道他救人還挑對象嗎?
「你還要繼續抄?」見她轉身繼續工作,他濃眉一皺,有些不贊同。
剛才那件事沒嚇到她嗎?她怎麼不像個小女人一樣撲進他這英雄的懷裡?
呃,他嚇了一跳,他怎麼會有這樣的念頭?女人給他的麻煩還不夠多嗎?
「是啊!」沒注意到他說話時神情的轉變,鍾如蘊拿出剛才放進側背包裡的抄寫板走向那些機械問,「這是我的工作。」
雖然外公跟她說過,她可以每天到處看看就好,可是她覺得既然身為實習生,就應該出一份力幫忙做事。
從小享盡各種特權長大的她,最討厭的就是特權了。
她來工地打工的事情哥哥們並不知道,他們都以為她是在外公的公司裡吹著冷氣上班。
「那我陪你好了。」他跟在她身後,看著她抄表。
忽略對她的不同感覺,斐鷹雲告訴自己,是怕她再一次陷入危險之中。救人總是要救到底的,不是嗎?
「陪我?」鍾如蘊有些訝異,沒想到他竟然有這麼體貼的舉動。
「怎麼,怕我對你怎麼樣嗎?」
「那倒不是。」她側眼看他,眼神頗為古怪,接著又轉回頭,不在意地繼續往前走,鑽入那些巨大的器具跟機械中。
他也沒有再追問,只是聳聳肩,不在意地跟了上去。
「啊!我正在想你跑到哪裡去了呢!」
兩人一離開機房,就看到年歲已大,卻依然精神奕奕的常遠揚笑著迎面走過來。
見他熱情的模樣,斐鷹雲立刻迎上前,不好意思的道:「抱歉,我只是想先四處看……」
最後一個看字消失在他喉嚨,他作夢也沒想到,這個年歲已大,在建築界裡卻依然舉足輕重,備受尊敬的大人物,竟然張開雙臂迎向他身邊的小女生。
「外公!」鍾如蘊奔入常遠揚的擁抱,拍了兩下後,神情嚴肅地道:「我想跟你談談關於工地安全的問題。」
「啊?好啊,但要等一下。」常遠揚緊接著轉頭看向斐鷹雲,「斐大師,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沒派人通知一聲呢?」
斐鷹雲笑笑,「我只是來看看進度而已,不好意思驚動您。」
「怎麼這麼說,斐大建築師可是我們建設界的明日之星呢!搞下好我這老骨頭以後還得仰仗你呢!對了!」常遠揚轉頭看向鍾如蘊,「你們怎麼一起從裡面走出來?已經認識了嗎?」
「我……」她還在想該怎麼解釋,就聽到一旁的斐鷹雲開口——
「剛才我跟令孫女在機房裡巧遇,但我還不知道小姐芳名呢!」
在轟轟的機械聲中,他幾次想開口詢問,卻都作罷,因為她那專注在工作上的神情,讓他不好意思打擾。
「喔!是嗎?呵呵,好好好,那這介紹人就非我莫屬啦!來。」常遠揚高興地拉起外孫女的手,「我先幫你介紹,這位是斐鷹雲,極行建築師事務所的最新合夥人,也是建築界行情最看俏的黃金單身漢喔!」
他對她眨眨眼,還用手肘推推她,意思是——你不是要找老公嗎?這男人夠完美了吧!
「外公!」鍾如蘊嗓音嬌柔的抗議,臉也跟著瞬間紅起,外公這麼明顯的舉動,不怕人家看笑話啊?
更何況他已經是個社會經驗豐富的成年人,不像她才剛成年而已。
不知道他幾歲了?會不會討厭小女生……
哎呀!鍾如蘊被自己竟然真的開始認真考慮的念頭嚇一跳。
「呵呵!常董您誇獎了。」
斐鷹雲絲毫不知眼前這對祖孫的心思,「令孫女看起來很懂事,做事又認真,聽說也是建築系的,搞不好過個幾年,她就會取代我了。」
「呵呵!取代?哪有可能啊!要是有幸嫁給你……」
「外公!」她抗議著,忍不住掄拳捶向外公。常遠揚警覺地身子一閃,讓她撲了個空,身子一個重心不穩,眼看整個人就要住塵土飛揚的泥地上倒去,幸而忽地,一雙大手先一步輕巧地接住她。
「啊,謝謝。」在他扶持下站直身,她連忙退後脫離他的掌握。他的手好大,跟哥哥們的感覺都不一樣。
見她那帶著一絲緊張的模樣,斐鷹雲笑著打趣道:「嗯!起碼這次聽起來比較誠懇。」
「我……」
她抬起眼望著他英俊的臉龐,本能地想辯駁,可突然問他深邃如潭的眼睛讓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的雙眼緊緊地攫住了她的心神,讓她移不開視線。他的睫毛濃度適中,襯著最完美漂亮的眼眸,就像是大海上的夜空,安詳而寧靜的點綴著宛如星子般燦亮的優雅光芒,帶著無比自信的沉靜溫柔。
他眼裡閃爍著的,跟其他男人那種過度自信的光芒完全不一樣。
突然間,她想到了,這男人也許幫得上她一個大忙。
「小心點啊!告訴你沒事不要對我這麼暴力嘛!蘊丫頭。」常遠揚及時開口解了外孫女的圍。
鍾如蘊慌忙地避開斐鷹雲的眼神,意識到自己可能會「需要」嫁給他,雖然是八字都還沒一撇,她依然會緊張。
「蘊丫頭?!」聽到常遠揚這麼喚她,斐鷹雲揚唇笑了,他對著一臉羞紅的她眨眨眼道:「對了,有這個榮幸可以喊你蘊丫頭嗎?還是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呢?」
「光知道名字有什麼樂趣可言。」看出一向沉穩的外孫女不自然的表情曖昧,常遠揚忍不住插口,「我看,乾脆叫她去你的事務所打工算啦!」
「嘎?」鍾如蘊驚恐地看著外公,至於為什麼感覺驚恐,她也說不上來。
「嗯,說得也是,那裡起碼比這裡安全。」斐鷹雲認真的考慮著和她相處還不到一個鐘頭,他已經小小地救了她兩次,且一想到第一次的那種狀況可能再度發生,他的心就莫名一緊,一點也不想那種事情有再度發生的可能性。
「不用了,我不需要。」她連忙說不,連到外公的建築公司打工,都是外公一再地跟哥哥們保證不會有問題後才能來的。
現在要去一個幾乎完全陌生的事務所工作,只怕哥哥們全會先殺過去「瞭解」一下環境。
「我堅持!」見到她的反對,斐鷹雲莫名地有點不悅,「我會給你比這裡更好的工作環境,相信我。」
「說得對、說得好,明天……不,今天我就解雇你,你就去他的事務所工作吧!嘻嘻嘻嘻!」常遠揚笑得好不開心,一臉別有所圖的模樣。
「啊?」不會吧!事情就這樣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