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街不就是上回的那條……在餐廳吃飯?這條街只有那家餐廳而已,自己在那兒出了好大的糗。那隻大灰熊應該也是湊巧到這兒用餐吧?可是,照那天的情形看來,他要不就是常客,要不就是……老闆?
想到這,她的頭皮開始覺得發麻,不會那麼巧吧?!
當林阿姨停好車後,真的領著她走向那家餐廳時,蓓蓓停住了腳,硬著頭皮問:「林阿姨,你能不能向我形容一下那個人的長相?」
蓓蓓的問題讓林阿姨怔了一秒,不過她能主動、好奇地提出問題就已經夠讓林阿姨興奮了,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不是嗎?也不在意兩人還站在馬路上,她開始口沫橫飛、生動地描述著對方的長相。
「高大、魁梧,有兩道濃眉及深邃的眼眸,性感的嘴唇……」
當畫面越來越清晰,相親對象的藍圖素描也越來越神似印象中的大灰熊時,蓓蓓的身體僵硬了起來。
這不就是那隻大灰熊嗎?
最後林阿姨還意猶未盡地補充幾句,「噢!他還是這家店的老闆,年紀輕輕就已經當了老闆,還開了好幾家分店呢,真是年輕有為。」
「年輕有為?對了,林阿姨,我還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呢!」
蓓蓓的追問讓林阿姨笑得都快合不攏嘴了。
「他叫小揚,段小揚,小心的小,揚是……哦,飛揚的那個揚。」
瞧林阿姨說得好像是自己的兒子的神情,蓓蓓快昏過去了,她開始在心裡罵著爸爸、媽媽,罵著眼前的林阿姨,最後她責罵著自己,今天是著了什麼魔?為什麼會被他們說服來這一趟?
相親?嗯……她在心中對自己做個鬼臉。
心裡的後悔與懊惱轉眼就將她的責任感擊敗了,蓓蓓伸出手拉著林阿姨的袖子,擠出一臉抱歉的表情。
「林阿姨,真是不好意思,我突然想到今天我約了別人。」
笑臉馬上消失無蹤,林阿姨驚惶地嚷著:「蓓蓓,這怎麼成呢?人家已經在裡面等我們了,你可不能……」
不理會林阿姨的著急,蓓蓓自言自語地說:「我不想再看到大灰熊了。」
林阿姨雖然正自說自話,但耳朵可靈敏得很,她馬上接著蓓蓓的話尾問:「什麼大灰熊?蓓蓓,你在說什麼?」
「沒什麼。」
舉手攔下一輛計程車,蓓蓓飛快地坐定後,才將頭伸出來對林阿姨說:「林阿姨,請你替我向他說聲抱歉,謝謝你了。」
說完她吩咐司機開車,留下林阿姨一臉無奈又無助的表情,看著消失在街頭的計程車。
「什麼?」
見林阿姨一臉被自己的聲音嚇住的神情,段小揚大口地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地緩和自己的情緒,對方竟然直到幾分鐘前才「臨時有事」?
「小揚,真的是很不好意思,蓓蓓剛剛才記起來跟人家約好了,真的是非常非常抱歉。」
望著一迭聲直對自己道歉的林阿姨,段小揚雖然有滿腹的不悅與不滿,但顧及林阿姨畢竟是長輩,他還是悶著滿肚子氣安慰林阿姨。
「林阿姨,你別一直說抱歉,她沒空來就算了,也沒什麼。」
聽她一再保證下次絕對不會再出意外時,他更不悅了,還有下次?
向來都只有他段小揚放人家鴿子,這次被放鴿子已經丟臉透了,還想要有下次?
段小揚按捺不住怒意地板著臉,壓低嗓子回絕她的好意。
「林阿姨,不用了,我最近可能都沒空。」
林阿姨根本就是裝作沒聽見他的話,站了起來,將提包夾在臂膀內側。「我跟蓓蓓聯絡好後會給你媽咪電話。」
「林阿姨……」
「就這麼說定了,我先回去了。」她根本不理會段小揚的抗拒,安撫地拍了拍他放在身側,已經緊握成拳的手。「你放心,這件事包在林阿姨身上,林阿姨下回一定穩穩當當地將蓓蓓帶到你眼前。」
「林阿姨,真的不用麻煩你了。」
林阿姨要不是從頭到尾都沒聽懂他的話,就是存心誤解他的話,段小揚相信林阿姨根本就拒絕聽進他的話。
只見她笑著對段小揚擺擺手,「這件事林阿姨一定會幫你辦妥的,你放心。」
說完她就走了,留下一臉懊惱的段小揚。
包在林阿姨身上?
他開始擔心了。
快十一點了,無論如何都得回家吧。
希望爸媽都已經依照慣例上床睡覺了,蓓蓓在回家途中不停地向老天爺祈禱著。
希望他們都睡著了。希望!
她當然失望了。
看到爸媽一臉不悅、一聲不吭地坐在沙發上,她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好吧!反正事情都已經做了,蓓蓓抱著慷慨赴義的決心昂首走了過去,一屁股坐在他們面前,直視著坐在自己前方的爸爸。
「蓓蓓,你覺得自己今天這樣子臨陣脫逃是對的嗎?」
她搖搖頭,但也不肯承認自己理虧,雖然心裡是覺得自己這樣子做挺過分的,太不給對方面子了,但那個段小揚看起來滿驕傲的。
這回換媽媽接口了,她一臉不容拒絕的表情。「我們已經再與對方約好時間,就在下個星期六晚上。」
信心在剎那間完全崩潰了,蓓蓓驚惶地喊了一聲,倏地站了起來。
「媽……你們不行……」
周紹光開口打斷她的抗議。
「既然已經答應了人家,而你沒做到,這就是你的不對。反正無論如何,你都一定要和對方見一次面,這是你欠人家的。」
「爸!」
她淒慘的哀號聲完全不能將父親的鐵石心腸軟化一絲絲,周紹光只再看她一眼就往臥室走去。林瓊之走了過來,拍拍她的肩膀。
「蓓蓓,媽知道你不是很樂意去相這個親,可是林阿姨跟媽媽認識那麼多年了,她都說這個年輕人非常不錯,對父母又孝順,相信她不會看走眼的。你就去看看人家也好,我們也不是要你們見一面就得結婚呀,對不對?」
見女兒垂頭喪氣的表情,林瓊之覺得好笑,看起來好像他們這些長輩要逼著她上刀山、下油鍋似的。
「好啦,別想那麼多了,肚子餓的話廚房有吃的。」
「媽——」
聽到女兒的呼喚,她只是揮了揮手,頭也不回地往房裡走,口裡不忘補上一句,「早點睡。」
蓓蓓呆坐客廳中,懊惱著自己的作繭自縛,這回真的是完蛋了,怎麼辦?
蓓蓓已經哀聲歎氣一整天了。
星期五的深夜,她無助地望著窗外。瞧!連老天爺都替她哭泣呢,都已經哭了一整天。
還不是輕泣呢,簡直就是在替她哀號,又是閃電,又是打雷,雨下得真是夠大了。
唉,一整天的雨。
她突然靈光一閃,對呵,這種天氣不是最容易感冒的嗎?如果她感冒了……
有人感冒時還能儀表優雅嗎?
如果自己真的生病了,就能明正言順地缺席了。
想到這兒,蓓蓓不自覺笑了起來,笑聲洋溢著整個房間,她很快地用手摀住自己的嘴巴,免得笑聲被爸媽聽到了。感謝老天爺給我這個機會,想著想著,她光著腳丫子,輕輕地打開大門走了出去,冷風吹得她直打哆嗦,真的好冷好冷哦!為了那個大灰熊而讓自己生病,值得嗎?蓓蓓開始考慮著要不要放棄這個計劃。
唉,歎了一口氣,她悲哀地看著被黑雲籠罩著的天空,無聲地問老天爺:「老天爺,真的好冷,我如果放棄這個計劃的話……」
才想到這兒,天空先是出現一道閃電,然後傳來刺耳的雷聲,蓓蓓嚇得揪緊胸前的衣襟,衝口說:「好嘛,好嘛,我做就是了,別嚇我了。」
用力地吞了一口口水,再望一眼眼前的狂風暴雨,還沒淋到她就覺得自己已經生病了。再吞口口水,一咬牙,她往雨中一站。
豆大的雨點毫不留情地猛往她身上灑著,再加上陣陣湊熱鬧的冷風,蓓蓓將身上已經濕透了的衣服扯緊,抗拒著那股往屋內奔的誘惑。加油!蓓蓓,你要忍耐!當實在是快忍不下去的時候,她就努力地讓自己想起那天那個粗暴大灰熊罵她的情形,意志力馬上又回來了。
忍耐……忍耐……忍耐……
直到她昏了過去。
同一間餐廳,同一個景,當然,還有同一個生氣的大灰熊。
他在勸著自己,好啦,好啦,別生氣!
段小揚強壓住心頭的怒火,望著坐在另一端的林阿姨,想到上次她被自己的聲音嚇到了,他特意壓低嗓門。
「林阿姨,你說那個女孩子怎麼了?」
「唉,可憐的蓓蓓,昨晚因急性肺炎給送進醫院了。」
望著林阿姨一臉掩不住心疼的神情,段小揚惡毒地想著,是哦,可憐的蓓蓓,她要不是生病住院,而是又一次故意缺席的話,給我逮到機會她會更可憐的!腦裡雖然是這樣想著,他還是順口問:「哪家醫院?」
「是市區的仁愛醫院。」才說了這幾個字,林阿姨的眼眶馬上又紅了起來。
一旁的黃文凱見段小揚一臉難看的綠色,還要安慰著眼前的林阿姨,忍不住開口問她,「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得了急性肺炎?」
「下那麼大的雨,她還跑出去撿東西,結果被雨淋了一身濕。」
想到剛剛在病房裡,看到自己從小將她當成親生女兒般疼愛的蓓蓓那張毫無血色的臉,現在還躺在醫院裡吊點滴……她的眼淚忍不住撲簌簌地滑落下來。
段小揚雖然火爆脾氣快發作了,但是見林阿姨這般傷心,終究不忍,隨手抽了幾張面紙遞給她,柔聲地安慰著:「林阿姨,你別擔心了,她應該不會有事。」
接過段小揚手中的面紙,林阿姨一邊拭著淚水,一邊開始抽抽噎噎、斷斷續續地說:「蓓蓓這個女孩一向都很乖巧、聽話的。」她停下來吸了吸鼻子,又說:「蓓蓓念大學住校時,雖然和我不常見面,但她有空就會撥個電話來問候一聲,真是討人喜歡的女孩子。」
林阿姨終於將眼淚止住了,抬眼望著被她這一場痛哭搞得手足無措的兩個年輕人,這才想到自己的失態。
「小揚,真是對不起,下回等蓓蓓的身體康復了,我們再約個時間見面。」
「聽到下回這兩個字,段小揚衝口就說:「不用了,林阿姨,真的,謝謝你的熱心,這件事就不勞你再操心了。」
「可是……」
林阿姨傻在那兒,段小揚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小揚,你為什麼不想見我們蓓蓓?」
要不是正在氣頭上,段小揚真會笑出來。
他不想見周蓓蓓?是這個叫蓓蓓的女主角擺了他兩次道!他怕自己會因上次被放鴿子而按捺不住脾氣,所以特地拖了黃文凱作陪,好控制場面,結果呢……
他的眼角在瞄到黃文凱聽到林阿姨講了這句話後,掛在臉上那個大大的笑容,火山爆發了。
「該死的!是那個女人三番兩次避不見面,不是我。」
林阿姨嘴張得大大的,兩眼直瞪著段小揚。他尷尬地抓了抓頭。
「林阿姨,對不起,我不該發脾氣,你還是先回去吧。」
「小揚……」
—旁的黃文凱見情形不對,堆著一臉笑,扶著林阿姨往門口走去。
「林阿姨,這樣子好了,你呢,就先回去看看蓓蓓這會兒是不是好多了;小揚這兒呢,我來勸勸他。」
林阿姨側過頭看著段小揚,他還真的是滿臉不悅,看見這種情形,林阿姨放棄了牽這條紅線的念頭,這兩個孩子可能真的無緣,連著兩次約好都會……輕聲歎了口氣,她站住腳回過身向段小揚說:「小揚,你生氣也是應該的,或許你和我們蓓蓓真是沒這個緣,既然無緣,也是不能強求的。」
再歎口氣,搖搖頭,林阿姨開了門走出去。
黃文凱跟在後頭送她上車之後,才走回屋子裡來,只見段小揚站在窗邊,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
「你在想什麼?」
聽到黃文凱的聲音,段小揚聳聳肩,兩道濃眉快皺成一道了。他回過頭來看著自己最要好的朋友說:「你不覺得她病得太巧了?」
「小揚,你是說她是裝的?」
「我只是覺得連著兩次都臨時有變,實在是太巧了。」
他說著便走向電話,拎起聽筒,查詢仁愛醫院的電話,接著馬上打電話去醫院查出周蓓蓓的病房號碼。
幾分鐘後,他滿意地將話筒掛回去,坐進辦公桌後,想了想又拿起話筒撥著號碼。
黃文凱不解地問:「小揚,現在你已經證實她真的是住院了,還要做什麼?」
摀住話筒,段小揚一臉無辜地望著黃文凱。
「沒有啊,我只是想送一束花給那個可憐的蓓蓓。」
黃文凱還想再說些什麼,段小揚已經對著話筒說起話來了。
「文鈴,是我啦……我也想你啊!對……想麻煩你替我送束花……不是啦,是位朋友而已……在醫院……不!不……不是玫瑰,我要白菊花,還要加上劍蘭……你放心,只是跟她開個玩笑。哈……哈……哈……就這樣了,下次再請你吃飯。對了,要大束一些,她喜歡數大便是美,錢我會請人送到你的花店去,謝謝了,拜拜。」
快樂地掛上電話後,一抬眼就看見黃文凱一臉不贊同,段小揚先發制人。
「別說!她活該。」
「她是生病了。」
不屑地將臉別開,段小揚哼了一聲。「那是老天爺懲罰她。」
「小揚,你別把事情越搞越大了。」
站起身走向窗口,段小揚逞強地不願放棄自己的計劃,雖然黃文凱的話已經在他心中起了反應。
自己會不會做得太過分了?
白菊花加上劍蘭?這不是在清明時節買給……
蓓蓓快昏過去了,誰跟她開這種玩笑的?
「怎麼有人送這種花給病人?蓓蓓,卡片上的署名是誰?」林瓊之生氣地催促著蓓蓓拆閱卡片。
雖然還沒看到署名,蓓蓓卻突然從心底浮起一個想法,會不會是那個小羊先生?
她將卡片抽出,很快地掃視下方的簽名。
段小揚。
果然是他。蓓蓓的嘴角不由得泛起一絲微笑,沒想到自己的第六感還真是准。
「到底是誰送的?蓓蓓……」
「知名不具。」
蓓蓓大聲地念著腦海中竄出的第一個想法,她不想母親知道後又跑去找那個男的理論,這樣一來一定又會糾纏不清,她可不想有這種後果。而且他既然會送這麼一束花來,大概是因為心頭不舒坦。要是別人這樣連著兩次都放我鴿子的話,我也會不高興,蓓蓓心裡想著,我會原諒他的。
「知名不具?」林瓊之皺著眉重複一次,伸過手想抽走蓓蓓手中的卡片,蓓蓓眼明手快地將卡片塞到口袋裡。
「人家是開玩笑的,當然不希望被人知道他是誰。」
還沒見過對方的面,就這樣大剌剌地的將名字簽上去,這個段小揚還真是大膽得很。
「蓓蓓,那你知道是誰嗎?」
「誰?」蓓蓓聳聳肩,故作不在乎地搖搖頭,「同學啦、朋友啦……都有這個可能,我也猜不到。」
林瓊之的怒氣還是沒消。「那也不能開這種玩笑啊!送人這種花?真是觸人楣頭。」
蓓蓓笑著安撫還在嘮叨個不停的母親。
「媽,還好我再過幾天就出院了,你就別生氣了,管他送什麼,反正我又沒怎麼樣。」
見媽媽臉上掛著我還有話要說的表情,蓓蓓趕忙開口將她支開。「對了,媽,你不是說有熬雞湯給我喝嗎?你可不可以熱給我喝?我肚子餓了。」
林瓊之不悅地點點頭,嘴裡還是繼續叨念著:「這種朋友你以後少理他,這麼不懂事。」
「好!好!等我查出是誰開這種玩笑後,我一定會修理他的。」說完這句話,蓓蓓故意用期盼的眼光瞄著門,一臉乖巧地點點頭。
待母親走出病房後,她倏地躍下病床,因為蓓蓓突然想到,他既然敢送這種花,而且還明日張膽地簽上名字,是不是代表以後不打算跟她再有什麼牽連?
想到這兒,笑容佔據了蓓蓓整張臉,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就太好了。
心裡一樂,眼前這束花也變得漂亮起來,輕哼著歌,蓓蓓忙著在房裡搜尋著花瓶,她忽然想將那束越看越順眼的花插起來。
想了兩天,段小揚還是親自買了一束花到醫院去探望那個可憐的蓓蓓。
他不該教人送那束花去的,雖然她一而再地放他鴿子,但人家真的是生病了,接到這種花……說不定她一氣,病情會加重許多。
林阿姨果然沒有再提起那個蓓蓓,可是這件事情反而就這樣擱在小揚心上,雖然是她失約在先,可是他也不該那麼小氣啊!
自責讓他難過了兩天,直到他決定去探視她後,段小揚的心情突然輕鬆了許多。
所以,段小揚買了很大的一束花。
這回是紫玫瑰加上滿天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