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時走時停的,但他注意到她的眼光常常往自己屋子的方向望來。他將椅子調些距離,小心地不讓她看到,再探出頭去時又不見她了。他馬上反射性地往花叢的方向望去,她也沒在那兒。
他的濃眉微皺著想,她跑到哪兒去了?
童立站起身從側門想往庭院那兒悄悄走去時,薇薇的聲音已經從大門傳了過來。
「有人在家嗎?」
他僵了一下。不能在這個時候讓薇薇見到他,萬一嚇到了她,那……。童立的身體才剛往外一閃,就聽到薇薇大聲的將門打開走進屋裹,他的腦海中第一個想法是:薇薇的動作仍是那麼的快,一點都沒受挺了個大肚子的影響。無聲的一抹笑浮上他的瞼。
將身體隱在窗外的樹後凝視著在屋裡探視的薇薇,童立的眼眶開始熟了起來。薇薇……我真是該死,什麼事情都讓你一個人承擔,連你現在大著肚子,我也只能遠遠地躲在一邊看著你……
「誰在外面?」
薇薇一聲大喝將他喚醒,她發現了嗎?一看到她的影於往這兒移動,他趕忙繞了個圈子從大門閃進屋內。
但薇薇似乎瞄到他的背影直追著過來,一邊低嚷著:「你是誰?」
突然,她的腳步聲停住了,顫抖而遲疑的聲音從屋外傳了進來……
「阿立?」
聽到她的叫喚,童立在門後佇立著,手死命的抓著門把。
「阿立……是不是你?」
他不敢回答也不敢動,只是……聽到薇薇哽咽的呼喚,眼淚在童立眼眶裡直打轉。當外頭傳來好大一聲聲響時,童立愣了一下,隨即衝了出去,口裹低喊著薇薇的名字。一到屋外,薇薇倒地的身體馬上落在他的眼中。
「薇薇……」
她的臉蒼白得幾近透明,緊閉的雙眼隱約有著淚水滲出來。童立將她一把抱起擁在懷中,快步往她家的房子奔去,還好她的父母親都在。
很快的向兩個人點點頭,他抱著薇薇便直往樓上她的房間走去,董雲茵跟在他身後迭聲詢問著:「薇薇怎麼了?她還好吧?」
童立將薇薇輕輕放在床上,拉起被單輕柔的蓋好後,才起身回過頭來,回答董雲茵焦急的問話。「她只是昏過去了。你放心……沒什麼大礙。」
見董雲茵已經接手照顧薇薇,他歎口氣悄悄的往樓下走去。
李永松坐在沙發上點了根煙,注視著踏下最後一階樓梯的童立。
「她還好吧?」
童立不吭氣的點點頭。
「你就是那個孩子的爹吧。」
他的眼光毫不閃躲的直筧著李永松的眼,點點頭。從這幾次的接觸,他已經知道李永松的觀察力很細微,而且……很聰明。
「為什麼?」見阿立僵了僵的身體,他突然領悟到原因,「因為你的臉?」
童立在心中笑了起來,他知道薇薇聰明的小腦袋是遺傳到誰了。
「她是我的女兒,我瞭解她的個性,她不會在乎你的外表。」
「可是我在乎。」童立終於開口了。
李永松不解的看著他緊顰的眉頭,腦中思量著他的話。「薇薇不知道你的臉?」
「不。」
「你怎麼對她說?」見他臉上浮現慚愧的表情,李永松搖搖頭,「看你的表情,應該沒什麼好話才對。」
童立生平第一次覺得尷尬到極點。
抽了口煙,李永松輕聲的說著,「你知道她懷孕了嗎?」
「不,否則我不會……」
「不會用話傷她?如果沒孩子的話你就會?」
「不!」童立激烈的低吼一聲,「不是因為孩子,她該有個更好的人愛她,而不是……我這個殘廢。」
「殘廢?」李永松盯著他的身體看著。
「我有一隻眼睛如果沒有做眼角膜移植的話,可能會……瞎了。」童立主動的說。
聽到李永松從嘴邊逸出的歎息聲,童立無法忍受的往門口走去。
然而,李永松突然開口說:「我們薇薇是個很死心眼的女孩子,她既然愛你,就不會讓這些外在的俗事影響自己的心。」
「那時我心裹只想著我不能那麼自私。」
將手中的煙擰熄,李永松有些發怒了,「那你為什麼要搬到隔壁?」
「那塊地是我還沒遇見薇薇時就已經買了,剛回新加坡時,我就打定主意要重新和薇薇再來過,可是……我不知道她懷孕了。」
李永松瀟臉帶著奇怪的表情問著童立,「這跟她懷孕有什麼關係?」
「那天我打定主意想跟她打個招呼,但只叫了她的名字,她就昏過去了。」
他恍然大悟的點點頭,「原來那天是因為你啊。」然後又比了比樓上,「今天應該又跟你脫不了關係吧?」童立懊惱的點點頭。
李永松又接著問:「她有看到你的臉了?」
「沒有。她只是聽到我的聲音就昏過去了。」
童立接過李永松遞過來的一根煙,先替他點火再為自己點著煙;吐了一口煙,他緩緩的說著:「我已經戒煙好多年了。」
李永松點點頭附和著,「還是不要抽煙的好,像我戒了好幾次都成不掉。」
童立嘴裡的煙從鼻腔慢慢的飄出,淡淡的消失在空氣裡。
「她今天甚至只有看到我的背影。」
李永松的疑惑還是沒有解開。「那又怎麼樣?」
童立再吸了口,突然將指間的煙熄掉,瘩啞的嗓音說:「只是我的聲音和背影就讓她昏過去了,如果她再看到我這張臉受到了驚嚇呢?」
「我想薇薇應該不至於會那麼脆弱吧,而且你的臉看來應該是治癒得相當好,除了那兩道疤,沒仔細看還真是看不太出來,當初應該滿嚴重吧?」
李永松帶著淺笑的臉讓童立開始困惑起來了,瞧他似乎完全沒有責怪他的意思?
「你不怪我?」
「因為你讓我們家寶貝傷心?」
「對。」
「成長是需要付出代價的,雖然薇薇是傷著心回家,但她也因此長大不少。我們是曾經痛恨你這個負心的人,可是我一直相信我女兒的眼光,她看上的人應該是差不到哪兒的。」
童立感動的注視他良久,「薇薇很串運有你這位好父親。」
李永松馬上回他,「但是她現在更需要的是一個愛她的好男人。 」
「你放心,我會的。」
李永松的笑容增強了,童立硬著心腸注視著他說道:「但不是現在。」
笑容自李永松臉上消失。「為什麼不是現在?」
「因為我要她健健康康的將孩子生下來。」
眼前固執的童立讓他開始感到頭痛了起來,他低聲嚷著:「如果你現在就出現在她眼前的話,她會更健康的。」
「不行,都已經等那麼多個月了,我願意再等下去。」說完,不待李永松的反駁,童立欠了欠身就走了出去。
望著他矯健的體格消失在大門外,一個笑容很快的浮上了李永松的臉,「真是個固執的年輕人。」他忽然笑出聲,喃喃的自言自語:「不知道以後這兩個人生活在一起,會是怎樣的情形?」
李薇薇在床上翻了個身,「阿立……是你嗎?」她伸出手想將他留住,但童立只是睜著一雙哀戚的眼眸靜靜的望著她。「別走,阿立……」
他的影子越來越遠了、淡了——
「你為什麼要走?為什麼?」她喃喃的念著。
有隻手將她的雙手握住搓揉著,阿立?
「阿立!」薇薇倏地睜開眼喊出聲來。
「薇薇,你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一直喃喃自語個沒完?」
隨著聲音,董雲茵的身影出現在薇薇眼簾裹,失望頓時將她徹底擊敗了。
不是阿立。
一直都不是阿立。
薇薇的眼淚開始湧了出來,她哭喊著:「媽……阿立不見了,他不見了。」
董雲茵焦急的安慰著她,「薇薇,你怎麼好端端的又哭了呢?這個阿立是誰啊?」
才一會兒工夫,薇薇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見她這般情景,董雲茵張惶失措的叫喚著丈夫的名字;沒幾秒的時間,李永松出現在門口擔心的看著房裹。
「怎麼了?」
「你看薇薇她。」
看著躺在床上哭得像個淚人兒的女兒,他搖了搖頭,輕歎口氣自語著:「看來沒人幫幫這兩個人是不行了。」李永松坐在床邊輕撫著薇薇的頭,「怎麼了?是不是想到了他?」
薇薇哽咽著點點頭。
「爸……我看到他了,可是他又走了。」
董雲茵站在李永松身側不安的碰碰丈夫的肩,他給了她一個寬心的笑,回過頭來繼續輕聲的問著薇薇,「你在哪兒看到他的?」
「在……」
薇薇說了一個字就停了下來,她想到了停車場的聲音、那些從庭院摘下來的花,她最喜歡的花。她看到的背影……眼光隨著腦中的回憶慢慢的移到花瓶上盯著,許久後又移到窗外她突然坐了起來。
「阿立就在隔壁!」她開始又哭又笑的大聲喊著:「阿立就在隔壁。」抓著父親的手,
薇薇閃著淚光的眼興奮的望著父親低喊著,「對不對?阿立就是剛搬過來的那個鄰居?」
面對女兒激動的狂喜,他笑著伸手將她的身體穩住,「別那麼激動,小心肚子裹的孩子。 」
「你們到底在說些什麼?這個阿立是誰?」
很努力的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薇薇用力的吞了口口水,拉著董雲茵的手,「媽,那個鄰居姓什麼?」
董雲茵想了一會兒,「我記得是姓童。」
薇薇快喘不過氣來了。她緊張地再問下去,「那他叫什麼名字?」
女兒那雙剛被淚水浸泡過清亮的眼睛,充滿希望的望著自己,董雲茵慢慢有些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他叫童立,薇薇,他不會就是……」
「對,對,是他。」坐在床上拉著母親的手,薇薇臉上掛著好大好大的笑容大力搖晃著,「是阿立,他是阿立。」
突然的,薇薇握緊母親的手,「媽,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阿立就是那位新搬來的鄰居呢?」
董雲茵望著女兒又哭又笑的,淚水也不禁在眼眶中徘徊,「我怎麼知道他就是你的阿立。 」
薇薇忽然衝到洗手間擰了條濕毛巾,胡亂地抹了抹臉。
「我要去找阿立。」
「薇薇,」李永松叫住了往外走著的她,薇薇回過頭。「你不會計較他之前對你做過的一切事嗎?」
笑容自她的嘴角逸去,但不到幾秒又回到臉上,「爸……我記得。不過……」
「不過什麼?」
重新回到她臉上的笑,使薇薇整個人看起來充滿希望。
「我愛他,所以我不會再記起那些事。」
「薇薇,感情不能是盲目的,你有沒有想清楚?」
抱著一瞼憂心的母親,薇薇將臉緊緊貼在她頸側,「媽,你別擔心。」
突然鬆開手,地退了一步望著正目不轉睛盯著自己的雙親,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回視著他們,她激動的低喊著:「爸,媽,其實在剛開始的痛楚麻痺之後,我開始在想著,阿立會說那些話是不是有苦衷?因為我不相信自己真的會看錯了他,我不相信。」
說完這些話,薇薇又往外走去,李永松再一次叫住她。
「薇薇……你知道他的臉?」
「被毀了容?」
他點點頭。
「我聽媽說過。」薇薇含著淚水笑了起來,「我知道了,他一定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會要我對他死心的。」
側過頭望向窗外,黃昏的太陽將天空染成一片漂亮的暈紅色,她自言自語著,「他真是傻。」
「薇薇,除了這些以外,你大概還不知道他……」
聽到這句話,她回過頭來注視著父親,笑容自薇薇臉上漸漸隱去。
「他怎麼了?」
搖搖頭,李永松歎了口氣說著:「算了,這應該他自己當面跟你說個清楚。」
「爸……」
李永松面色凝重的注視著她,語重心長的再一次問著她,「薇薇,不管他變成怎樣,你都還是選擇他?」
薇薇堅定的回視著父親,「爸,聽你話中的意思,我似乎是該有非常足夠的心理準備是嗎?不過……」她停了下來,突然給了父母一個微笑,「只要童立還活著,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說完,她回過身就往門外走去,這回李永松不再喚住她,兩人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外。
「永松……那個阿立還有什麼事情是你沒說的?」
瞧見自己的老婆一臉擔憂又好奇的神情,讓他突然想著,如果告訴她的話,她會有什麼反應?
「你倒是說話啊?」她的追問讓他決定現在就想知道她的反應是什麼?「永松?」
「他的一隻眼睛可能是瞎的。」
只見她雙眼—翻,身子晃了晃,李永松趕忙扶住她即將往下滑的身體,口裡喃喃念著:「難怪薇薇那麼容易昏過去,原來是你遺傳給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