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進!」
推門而入,就見舒仲半撐起身子坐靠床頭,精神不差地翻閱著手中帳冊。
宮素心柳眉微蹙,語含責難。「怎不好生休息,這會兒還看啥帳?」
「躺太久身子都酥了,不找些事做,時間難捱啊!再說這些天修整費用支出不少,不整理一下帳簿,再多個幾天就亂成一團了,屆時恐怕整理起來更麻煩。」
微勾起嘴角笑紋,舒仲目光落在青黑胎記上,緩緩巡視她週身一圈,最後視線停留在小巧可愛的耳垂上,像是發現啥不滿之事,輕哼出聲。
「怎不載耳墜呢?」
「耳墜?」話題怎突然偏離了?顯然還跟不上他心思的快速變換,宮素心無辜瞅著人。
「珍珠耳墜!上回我送你的那副。」挑眉提醒,不著痕跡地淡問:「不喜歡嗎?」
恍然大悟,她急忙解釋。「不是的!我怕不小心弄丟,所以收起來了!那副耳墜我很喜歡,真的!」小臉兒急得通紅,像是怕他不相信,她慌亂的自懷中掏出紅絲絨袋,裡頭裝得可不就是那副珍珠耳墜。
一瞧見東西,他莫名其妙又笑開臉,神秘兮兮猛招手。「快過來!」
才走近床邊,宮素心就被一把拉坐在床沿,但見他伸手接過紅絲絨袋、倒出耳墜子,興致頗好地想幫她戴上。
瞧他傾身靠近,蒲扇大掌撫撥雲鬢,溫熱氣息吹拂耳際,她粉頰紅雲更深,期期艾艾結巴著。「我……我自己……自己來就好……」嬌軀不自覺地往後仰。
「別動!」一聲低喝,果然令她乖得不敢隨意亂動。
舒仲好整以暇地為她戴上珍珠耳墜,順便竊香地在她耳後白皙粉嫩的肌膚上印下一吻,而後退開了身,浮起滿足笑容。
「瞧,多美!買了送你就是要你戴上,誰叫你收著當骨董啊?」
「你你你……」渾身輕顫,撫著耳後灼熱敏感的肌膚,宮素心此刻臉已經紅得可以點火了。
「你」了個老半天,連舒仲都忍不住揚眉想替她接話了,她才迸出一句。「舒掌櫃,你又佔我便宜?」
滿滿的質疑爬滿小臉,舒仲看了差點脫口失笑,強忍下到嘴的笑意,佯裝正經道:「不!這是在疼你!」
是嗎?這和佔便宜有啥不同?實在無法相信他的說法,宮素心防備地揪他一眼,決定自己還是快快離開這房間比較好。最近她越來越能認同管菜刀等三人的話了——舒掌櫃絕對不是啥好人!
悄悄站起身退至門邊,她垂首低問:「我要上街一趟,舒掌櫃有無需要些啥東西要我買回來?」
喝!這妮子開始有危機意識了?很好!很好!不愧是他看中的人,果然冰雪聰明,開始摸清他笑臉下的真面目了嗎?
暗暗自我得意地點頭稱許,舒仲扯開最溫文無害的斯文笑臉。
「我沒啥需要你買回來的,不過你能不能幫我跑趟街尾的杜家酒鋪,請杜老伯有空來我這兒,就說我對他上回新釀的酒很感興趣。」
「好的。」奇怪地睨看溫和笑臉,宮素心總有股弔詭感,覺得自己好像瞧見狐狸在笑……
「還有事?」怎麼傻愣愣瞅著他瞧呢?舒仲不由得興味笑問。
「不……我出門去了。」甩掉荒謬幻覺,她急急忙忙離去。
依舊是人潮洶湧、小販林立的街道,叫賣聲此起彼落充滿活力,各家姑娘、大嬸,小哥、老爹穿梭在攤販間,忙著挑選購買或佇足瀏覽自個兒中意的玩意兒。
宮素心習慣性地低首行走,方纔她已經去了漆行,現在正趕著往杜家酒鋪去,好完成舒掌櫃的吩咐,自己也能早些回「返璞樓」。
畢竟她想躲的那人本領不小,這麼久了,「他」應該也知道她的事了,想必會有所動作才是,現今在大庭廣眾下多待一刻便多一分曝光危險啊!惴惴不安地思忖著,腳下蓮足不自禁地加快許多……
「砰!」、「唉拗!」碰撞聲與痛呼聲幾乎同時響起。
宮素心還搞不清楚發生啥事,就已然發現自己摔跌在地,而自己前方的地上同樣也跌坐著一名胖大嬸,口中哀哀叫疼,身邊還有位較瘦的婦人正忙著扶人。
瞧這情景,看來心神不寧時去撞到人了。忍著身子受到衝擊的疼痛,她急忙爬起身去幫忙扶起對面的胖大嬸,口中不住道歉。
「對不起,你有沒傷著?」
在兩個人的攙扶下,胖大嬸總算哼哼哀哀地爬起來站穩身子,瞧她青黑胎記的臉龐上充滿焦急與歉意,胖大嬸先是嚇了跳,隨後馬上定神擺手,表示不打緊。
「沒事、沒事!我自己也不好,走路匆忙了些。」
唉!多可惜的姑娘,臉上長了那麼大片的胎記,不過……怎麼瞧起來挺面善的?胖大嬸忍不住多瞧了她一眼,覺得越看越眼熟。
「早告訴你走路要當心些,就是不聽!你這急急忙忙的性子真該改改了……」瘦大嬸邊拍她身上的髒灰塵,邊碎碎念道。
「好了、好了,你就是囉唆!」橫了同伴一記白眼,胖大嬸受不了二十年來相同的叨念,連忙轉移話題。「姑娘,你也沒事吧?」
「沒事!」宮素心微笑回應,很有禮貌地道:「如果都沒事兒了,那我先走一步。」瞧她們應該一切安好,輕輕頷首示意,再次往杜家酒鋪前進。
胖大嬸疑惑地目送她消失在人潮裡,隨即興沖沖地詢問同伴。
「你覺不覺得那姑娘好生面熟?」
「你啊,誰都嘛面善得很。」瘦大嬸嘲諷,受不了她那種雞婆性子。
「不、不、不,她那臉……那臉……」胖大嬸敢確定自己對那張臉有些兒印象,不由得抱頭苦思許久,直到瘦大嬸等得快發飆了,她才突然驚呼地喜道:「我想起來了!你記不記得前些天有群外地人拿了張畫像,在咱們村子裡挨家挨戶地尋人?」
「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聽胖大嬸提起,瘦大嬸這才有了印象。
「就是她啊!」胖大嬸擊掌喜道。「那姑娘和畫像裡的人簡直一個模樣,咱們快去通報消息,賞金一千兩的吶!」呵呵……發財了!發財了!
「你想錢想瘋啦?那姑娘臉上有塊胎記,畫像上的可沒有!」真是!到底有沒有長腦子?
「哎呀!不管了!」興沖沖拖著人就走,準備去找那群外地人。「那些人也說啦,只要有任何消息通報,就可以領一兩銀子。」
就算是錯誤消息,沒一千兩可領,至少也有一兩可以貼補家用啊!一兩呢,也不少了!她家裡那個死鬼一整個月下來都不知能不能掙到一兩呢!
瘦大嬸聽了覺得也對,就算一兩銀子也不無小補啊!當下兩人立刻情緒高昂,結伴急沖沖地通知人去了。
又隔了幾天,舒仲的風寒已好的差不多,精神回復往日那般神采奕奕,身體亦能下床到處走動、指揮三個不敢吭聲的苦工,而這大概都得歸功於宮素心每日定時定刻、必不遺忘地逼他喝下藥汁所致。
這日午後,「返璞樓」整修工程大致已完成,只等著舒仲決定選好哪個良辰吉日重新開張。至於連日被嚴苛掌櫃給鞭策趕工的三名苦力因修繕工事已了,此刻正閒得發慌的聚在廚房裡偷喝美酒;當然管菜刀親自掌廚的下酒菜是絕對不會少的。
正當他們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快意得不得了時,外頭大廳忽傳來陣陣紛擾吵雜聲。三人不約而同地拋下美酒佳餚,快步來到飯館大廳,卻見釀酒的杜老頭正指揮著一群酒鋪夥計們扛著一甕甕酒罈子進來,口中還不時吆喝著。
「耶?咱飯館裡不是還有一大堆酒嗎?杜老頭,你會不會送錯了?」了凡首先發難詢問。
「沒錯、沒錯!」得了個空,杜老頭笑瞇瞇,語帶得意。「舒掌櫃說為了慶祝『返璞樓』明兒個重新開張,特別要我將苦心研釀成功的『英雄倒』送來百來壇,說是要免費請大家喝,以酬謝客人們多年來對『返璞樓』的支持。」
「真的?假的?」玄青不敢置信。那姓舒的啥時變得這麼慷慨了?
「酒都送來了,老頭兒我還會騙你們不成?」丟了一記白果眼,杜老頭氣呼呼地說。
這倒是!杜老頭的確沒理由騙他們,再說酒確實也都送來了。三人互瞄一眼,總算是相信了。
見他們信服了,杜老頭這才又笑了起來,滿嘴的酒經。「告訴你們三個兔崽子,我這『英雄倒』可是酒如其名,味醇而甘美,入喉灼烈隱帶芳香,後勁極強,就算那些自稱千杯不醉的酒國英雄,只要喝了我這『英雄倒』,肯定逃不過醉倒命運。」嘿嘿……這可是他嘔心瀝血的傑作呢!
瞧著大廳中被堆疊成小山高的美酒,三人本就極好杯中物,這下聽他這麼說,肚中酒蟲蠢蠢欲動,恨不得即刻打開一壇來解饞。
管菜刀滿臉的垂涎,迫不及待地先抱來一壇「英雄倒」,喜叫道:「先讓我嘗口試試……」
「作你的春秋大夢!」凌空橫來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劫走酒罈,同時大腳將人踹飛出去。
依多年被踹經驗,富有如此踹人勁道與韻律的,非那人莫屬。管菜刀以慘不忍睹的姿勢被兩名戰友接住,才站穩就裝出可憐樣博取同情。
「舒、舒老大,你怎下來了?」唉!真是天要亡他啊!舒老大不是窩在房裡頭嗎?
「再不下來,明日大概只會剩下『三人倒』了。」安放下酒罈,舒仲斜睨道。
「哎呀!我們會是那種不知節制的人嗎?」三人異口同聲乾笑,默契好得不得了。
就是會!撇了撇嘴,舒仲索性大方道。「放心!明日重新開張,會讓你們和大夥兒同樂盡興喝個夠的……」
「哇——舒老大英明……」、「果然是兄弟啊……」、「老大,請接受我仰慕的一吻……」
霎時間,三人樂得手舞足蹈,蜂擁而上抱住舒仲以表激動之情,玄青更是堅決要獻上珍貴的初吻來回報,連日來提心吊膽深怕被報復的緊張情緒一掃而空,全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噁心死了!」嫌惡地撥開三隻八爪章魚,驚濤駭浪險險躲過狼吻,舒仲叫罵。「別再來了,不然連酒香都沒得聞。」
「喲——舒老大害羞了!」儘管笑得花枝亂顫故作嬌羞調侃,為了明日的幸福,三人倒也真不敢再作怪。
杜老頭像在看戲班子演戲似的,雖笑得合不攏嘴,正經事倒也沒忘記做。對著密密麻麻的酒罈子清點貨量無誤,向舒仲示意了下便離開了。
「素心妮子呢?」待閒雜人等一一走個精光後,舒仲這才發現都沒瞧見她,不免質問三名閒人。
「舒掌櫃找我有事?」才提了桶水進來,準備將修復完整的桌椅擦拭乾淨,就聽他在找人,宮素心連忙出聲應和。
「想請你同我去辦件事兒。」沉沉眼眸笑瞅,舒仲走近她,隨手接過小手裡的水桶。
宮素心還來不及回答呢,管菜刀就笑著巴結。「有事吩咐下來就成了,何必舒老大你親自出馬?」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多多逢迎討好準沒錯。
冷笑一聲,將水桶抹布塞進他懷裡。「那就麻煩了!」順勢牽起嫩白小手往門口走去,臨離去前,舒仲回頭笑亮一口白牙。「回來時我要看到一塵不染、窗明几淨的飯館,注意——一、塵、不、染。」
哈哈……馬屁拍到馬腳上去了,真是活該啊!目送舒仲二人遠去,了凡、玄青滿臉的惡意卻又故作不勝唏噓,拍拍已然僵化的可憐人肩膀。
「好好擦吧!」話才說完,兩人已然轟然大笑,只因他們都清楚知道舒仲口中說的一塵不染就是真如字面上的解釋,絕對不打折的。
「嗚……我、我怎那麼倒楣啊我……」哭天搶地的痛泣,手腳卻不慢地一手一個勾住人,語氣非常危險。「……是兄弟就該有難同當……」
「禿驢,你怎麼說?」小鬍子抖的挺凶,笑睇大光頭。
大光頭悲傷點點頭。「唉……牛鼻子,今日是該——」
「割袍斷義的時候了!」兩聲暴喝同時吼出,聲音主人有志一同脫離惡人箝制,手牽手大笑跑得不見人影,徒留下一名暴怒男人氣極的惡咒聲……
「舒、舒掌櫃,你要帶我上哪兒?」迷迷糊糊一路被牽到市井街道上,宮素心這才大夢初醒地問身旁那個看起來心情很好的男人。
笑睨著她,舒仲沒回答,逛大街似的漫步閒晃,直至一家專租借馬車的驛站店門口才停下步伐。
「舒掌櫃,你要出遠門嗎?」直覺以為他要租車遠行,不然佇在這兒做啥?
「不!」瞳眸含笑,薄唇弔詭地往上一勾。
啊——又來了!那種狐狸般的笑容再次出現了,宮素心這回非常肯定自己沒有看走眼,因為那抹詭譎笑意還掛在他臉上呢!
驀地,他俯身在她耳邊輕悄悄不知耳語些什麼,只見她兩眼霎時間瞠得老大,不敢置信地瞪視著他。「你是認真的?」老天爺!她該不曾是幻聽了吧?
「怎麼,你不想報仇嗎?」劍眉微挑,笑意湛然慫恿。「別忘了,你也是受害人。」
呃……他這麼說也對!可是那樣做好惡毒耶!宮素心陷入天人交戰中,根深柢固的良心道德叫囂著不能這樣,可是不知何時萌生的邪惡之芽卻一直在引誘她。
瞧出她蠢蠢欲動的頑心,舒仲適時蠱惑道:「很好玩喔!」
當!良心被一腳踢到天邊去,邪惡勢力大獲全勝。眨巴水靈靈大眼,她噗嗤笑出聲來,神情竟有絲期待之色。
舒仲知道自己慫恿成功了,不由分說拉著她閃入店內,好一會兒後兩人才又步出店門外,同時仰首望向泛著昏黃暮色的天際,兩人相視一笑,笑中有著心知肚明的默契與了然……
「喲——我說是誰呢!原來是舒大掌櫃吶!」矯柔做作的女嗓嬌滴滴響起,突兀地破壞了那份幽情。「哎呀!身邊這位不就是那個臉上有著一大片胎記的醜丫頭嗎?」李紅月掩嘴輕笑,眼底有著顯而易見的鄙視。
喝!今兒個心血來潮,想說趁「尋芳閣」尚未開張接客前,先出來挑些胭脂花粉,沒料到才挑完脂粉、正想回去好生梳妝打扮迎接恩客,卻在回程中遇上了讓她心懷怨恨的人,這下子不好生譏諷一番怎能甘心。
一見有外人注意,宮素心反射性地垂首以發遮面,避免他人瞧見自己臉龐。可這舉動卻讓李紅月誤以為她因自卑而躲藏,心下不免更加快意幾分。
「呵呵……那張臉再怎麼躲還是嚇人啊!何不就乾脆抬起來讓大家瞧清楚,也好適應隨時會有醜如夜叉的姑娘在金陵城內活動。」惡毒的言語一句句吐出,引得許多路人好奇佇足,以為發生啥事了?
感受到越來越多的人群聚集,那一雙雙好奇目光如針般落在她身上,宮素心心中一緊,沉默低調地悄悄移步躲在舒仲身後,想避開眾人對她的注目。
雖知她真實面貌並不醜怪,而且還清麗妍美無比,也隱約可以猜測出她閃避人群的注目並非自卑,而是另有至今他還不清楚的原因。但聽聞李紅月這般惡毒嘲笑,舒仲還是極為不悅憤怒,只覺心口怒焰滔天,恨不得縫了那女人的臭嘴。若非他有不打女人的原則,早就一拳將她打歪去喘著了。
「紅月姑娘,真巧啊,咱們又見面了!」瞄了眼她袒胸露背的薄紗衣裳,儘管心底怒火賁張,依舊端起人畜無害的笑臉。「有句話兒在下老早就想說了,不知紅月姑娘聽不聽得入耳?」
經過上次教訓,李紅月知曉他嘴舌犀利,是以戒備地瞪著他,倒是現場有不少好事民眾曾親眼目睹或聽聞街頭巷尾的流言,知道兩人前些日子在口舌上有所鬥氣,這會兒舒仲才起個頭,許多人便聚精會神等著他有何驚人之語?
啊——這語調與他準備算計管菜刀他們時一模一樣!相處時日越久,宮素心已能多少摸出舒仲的表裡不一,心中有底他接下來大概也不會有啥好話了,甚至可能還讓人極為難堪。
想到這裡,她連忙拉拉他衣衫,細聲低語。「舒掌櫃,咱們走吧!那些話我不介意的。」唉!舒掌櫃的舌是淬過毒的,連那三個頑劣份子有時都會被氣得半死了,更何況是這個花魁姑娘,真不知她能不能抵擋得了?看來還是快快離開是非之地,免得等會兒有人活活給氣死那可就不好了。
偏首睨視身後低垂的小頭顱,舒仲眼底淨是無奈與寵溺之意。這妮子心腸未免也太善良了點,人家都欺到她頭上來了,她還這般寬宏大量……
等了好一會兒,不見他有回應,宮素心不禁好奇地抬起螓首……
「啊……」一雙深沉複雜的瞳眸猛然映入眼瞼,嚇了她一大跳,隨即又想到自己驚嚇的表情好像有些不禮貌,一抹怯生生的笑容在酡紅臉蛋上悄悄綻放,素手主動握住黝黑大掌。「我們走吧!」老實說,她有些心喜於他的維護。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握住他呢!垂眸凝睇掌心中的小手,舒仲胸口一緊,心情莫名大好,笑笑地以另一手揉揉她烏亮黑髮,不忍違背她息事寧人的意願。
「確實不需和牛鬼蛇神鬥氣,咱們走!」爽朗微笑,牽著她自顧自地突破團團圍住的群眾瀟灑走人。
這、這兩人是怎回事?先是旁若無人地含情脈脈互視,然後又甩頭走人,他們到底有沒有把她、李紅月放在眼裡啊?還有、還有,他說的牛鬼蛇神是啥意思?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從沒被人忽略得這般徹底,向來驕傲的李紅月霎時間火冒三丈,忍不住朝漸行漸遠的兩條身影尖聲叫罵,其狀宛如潑婦罵街,完全失了堂堂花魁風範。
「別想夾著尾巴落荒而逃,你們把話給我說清楚……」張牙舞爪的行徑將原本漂亮的容顏完全扭曲變形。
這女人是怎樣?難得一次善心大發地放過她,她還不識趣的來討罵捱?舒仲驀地頓足,危險地瞇起眼睛緩緩地轉身……
原本鬧烘烘的圍觀群眾在瞧見他難看神色的冷臉時,一股無形壓力排山倒海般壓得眾人瞬間靜然,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就連向來高傲的李紅月也被驚嚇住,到嘴邊的咒罵硬生生地又給吞下肚去。
「舒掌櫃……」
側頭迎見她擔憂神色,舒仲頑皮地眨眨眼,輕聲黠笑。「放心!我不會太惡劣的。」待再次抬頭面對眾人,已是一臉雲淡風清的舒爽笑容,朗聲道:「各位鄉親,拜託哪個善心人士將那只呱呱叫的脫毛老母雞逮回去燉湯喝了唄,在下將感激不盡,日後上『返璞樓』用餐,終生有折扣優待。」
此話一出,轟然大笑聲震天,人人笑得前俯後仰,只因他那句脫毛老母雞形容得真好。瞧!那前空後露、遮掩不了多少身子的輕衫薄紗不像脫毛的母雞不然還像啥?
「你、你……舒仲,你太過分了!」當街被嘲笑的屈辱讓李紅月氣怒交心,恨不得撕了害她難堪的兩人。
「好說!」拱手作揖,舒仲萬分謙虛卻又為難的模樣。唉!他已經從閃過腦海裡數十句犀利字眼中,挑了句最無殺傷力的了,沒想到她還不滿意。
「你……」再次敗於他的口舌下,李紅月神色難看得嚇人,卻是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暗暗掀唇冷笑,舒仲懶得再與她夾纏,逕自攬著宮素心轉身就走,怡然自得的消失在街旁轉角處。
「舒仲,這份恥辱總有一天我會全數奉還的!」一口惡氣實在吞嚥不下,李紅月在眾多詫異的目光下,不顧形象地尖聲捂下狠話。
氣呼呼的衝開圍觀人群,不時還可以聽到尖銳的喝罵。隨著她一路的推擠疾行,頓時將原本井然有序的街頭搞得雞飛狗跳,引起了一場小騷動,沒人注意到街道的另一端有群人數不少的馬車緩緩駛近,正因這場小騷動而被阻礙無法前行。
「怎麼回事?」突來的靜止讓精緻豪華的馬車內響起冷然邪魅的嗓音,低沉平穩的聲調無半分情感。
冷淡到無情緒起伏的嗓音乍響,幾名虎背熊腰、身材魁梧的護衛皆忍不住打心底竄出寒顫,有種莫名的懼意。老實說,這種感覺從小姐失蹤後便與日俱增,卻叫人說不上來是怎回事?
其實大夥兒都隱約察覺到了,最近少爺越來越是古怪。以往的少爺雖然性子冷峻嚴肅,但言談間多少還是有些人味兒,亦不失為一個好主子。但自從小姐失去蹤影后,他有時像是變成了另一個人般,常讓人瞧了不寒而慄。
倒不是說他面貌有所不同或是行事有所異常,事實上他依然俊逸如前、行為舉止仍然沉穩而內斂,但那雙眼……該怎麼說呢?
啊!對了!應該說本該是深沉淡漠的眼眸轉成妖魅異常,陰闇眸光流轉著詭譎光彩,渾身散發邪媚氣流,像是隨時會探出魔爪將人拖入地獄深淵般,讓伴隨他身邊的人有種忍不住想脫逃的衝動。
尤其隨著南下金陵尋人時日愈久,他身上令人惡寒的鬼魅之氣出現的越頻繁且久久不散,直至這兩日,那股詭邪一直在他週身流轉,不曾再消逝恢復成大夥兒以往所熟悉的主子模樣。
唉!若非知道不可能,他們這些做下屬的都要懷疑起主子是不是教人給易容頂替了?
「屬下這就去探個明白。」一名大漢主動挺身回覆,眨眼間已沒入人群中探查去了。
馬車內,邪魅黑眸隱諱難測。「有小姐消息嗎?」
另一名負責留守金陵城附近尋人的大漢向前恭敬道:「爺,前些日子當有兩位婦人來報,說是見過貌似小姐畫像的姑娘在金陵城內走動,不過……」頓了頓,他有點遲疑,心下難免驚惶,畢竟他們今日才和南下的少爺一夥人會合,一時尚未能適應變異後的主子。再說耗費這麼些時日,唯一稱得上線索的消息,其實也不大可靠,這怎不叫他們心虛呢?
「不過?」微沉不帶半分怒責的嗓音,卻叫眾漢子幾乎要軟了腿。
「是……」嚥了嚥口水,鼓起勇氣硬著頭皮續道:「不過婦人描述的姑娘在臉上有著大片青黑胎記,恐怕應非是小姐本人才是……」
「胎記?」沉沉低笑顯得譏諷異常。「小姐並非是傻子,只要稍稍巧手易容,要十個八個胎記又有何難。」
大漢一窒,無語回答。
是啊!大夥兒找人找昏頭了,怎麼完全沒想到這一點呢?不過令人納悶的是,向來溫順和氣的小姐怎會好端端地說失蹤就失蹤,若說是被歹人給綁了去,卻也不見有人來要求付贖款。而當日客棧房間內亦無掙扎抵抗的痕跡,整齊乾淨得就像是沒人睡過似的,讓人不得不懷疑是小姐自己悄悄離去。
再說聽主子言下之意,好似早已知曉小姐是特意拋下眾人隱匿行跡的。可是小姐沒道理要這麼做啊!疑惑地搔搔頭,大漢百思不得其解。
似乎受夠了下屬的無能,魅惑音調轉為犀利無情。「傳下去,用盡一切方法、人力也要將那名姑娘找出來。」
「是!」大漢汗涔涔地退下。
精巧、奢華的馬車內,沉思的臉龐揚起了劍眉,陰闇黑眸流轉著異彩。冷凝的心開始躁動,冰涼的血漸漸沸騰,他知道心中牽掛的人兒就在附近、就在這金陵城內。相連的血脈,自幼相依扶持的情感使得兩人的心靈有著玄妙的牽引,向來只有她才能引發他心潮的波動啊!
輕輕地,一抹難以形容言明的笑紋在薄唇間漾開,魔性眼眸緩緩合上……
素心啊!為兄尋你來了,可別再躲著我……
正當妖魅臉龐益發惑人時,尖銳擾人的吵雜怒罵聲卻越來越近,引得男人再次睜開魔性黑眸,透過特製的竹簾朝車窗外淡淡一掃,而這不經心的一瞥卻讓他勾起危險誘人的輕笑。
雖說只有眉梢間那麼一丁點兒的微不足道的相似,但就當作打發無聊時的劣質替代品來玩玩好了。以指輕觸薄唇,他淡漠瞧著怒沖沖從馬車旁急行而去的女子背影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在視線內。
未久,他懶洋洋地輕緩說道:「可有人知道方纔那名氣沖沖離去的姑娘是何人?」
恰巧前去探問發生何事而引起騷動的護衛正好回來,聽聞主子的問話,馬上給了回覆。「是名滿金陵、號稱第一花魁的『尋芳閣』李紅月姑娘。」
「原來是勾欄院的姑娘,這倒省了我不少事。」若有所思的詭譎一笑,他垂下眼瞼,巧妙遮蔽了眸底乍現的熾亮魔邪之氣,下了道令人錯愕的命令。「今晚夜宿『尋芳閣』。」
偷偷覷了眼被緊握在蒲扇大掌中的素白小手,宮素心低垂的粉臉早已羞紅一片,胸口如小鹿亂竄般怦怦地跳個不停,芳心深處更有股被人溫柔呵護的感動,讓她忍不住想哭又想笑……
記憶中,只有那有著血緣至親的兄長這般待她、保護她,只是……只是那都將成為往事,再也追不回了……
「怎麼了?」瞧她怔忡出神,舒仲不禁探問。
「沒、沒什麼!」從層層疊疊的回憶中回神,一抬臉就對上他關心的眼神,宮素心不禁眼眶微紅,岑寂了許久,最終卻只能擠出三個字。「謝謝你。」
聞言,舒仲腳下步伐頓止,隱含深意地凝睇著她。「謝什麼?」
「呃……謝謝你方纔所作的一切。」她說錯啥麼了嗎?為何舒掌櫃要這般古怪地瞅著她瞧?被他頓止的身形駭了一跳,宮素心不得不也停下腳步,神色中淨是疑惑。
靜默無語,一雙利眼勾魂也似直覷著她,瞅得她臉紅心跳、手足無措,舒仲這才暗自歎了口氣,唇畔卻仍噙著輕淺笑意,打啞謎地道:「這謝字我先暫且收下了,不過我期待咱兩人之間不需言謝的那天到來。」
這話是啥意思?她是真心感激的,為何舒掌櫃好似有些兒不大歡喜?以為自己惹他不悅,宮素心神情顯得侷促不安。
這妮子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麼了?光瞧她神色,舒仲便知她又不知鑽到哪個牛角尖去了,心下不免好笑,寵溺意味甚重地揉亂她一頭烏髮。
「晚了,該回去了。」話落,逕自轉身走人。
無法跟上他情緒上的快速轉換,宮素心傻愣傻愣地瞧那斯文、飄逸的的背影漸走漸遠。
「怎麼了?」走了好一段路,發覺她沒跟上來,舒仲回身笑問,白牙燦燦。
「沒、沒事!」遠遠瞧他悠然笑臉,在漸形昏暗的暮色下更顯耀眼奪目,讓她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心口不自禁的漏跳了好幾拍,直到看見他劍眉斜挑,似乎在問:沒事還杵著發呆幹麼?她這才轉醒發覺自己出神了許久,搞不好方才毫無姑娘家矜持地直盯著人瞧的景象,都落入他眼底了。
想到這裡,她尷尬地酡紅著嬌顏邁開纖足……驀地,一陣不屬於盛夏的刺骨冷風莫名捲起,刮得她不得不緩下步伐,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怪風忽來即去,霎那間又消失無蹤,除了散亂的烏髮可證明它曾唐突佳人外,幾乎要讓人懷疑方才它不曾蒞臨過這條小巷道。
「冷嗎?」快步來到她跟前,舒仲脫下外衫為她披上,搖頭納悶不已。「好生古怪的寒風,就偏要來擾人……」
感受到衣衫裡屬於他的溫暖體溫,宮素心無意識地抓緊襟口,正想道謝,不經意抬眼卻瞧見位於他身後、那片原本還潑灑著金黃色彩的蒼穹,不知何時已被向晚的第一抹深濃黑藍給悄悄染指。
一股莫名的驚惶與不安無來由地襲上心頭,總覺得似乎有啥事要發生似的,這讓她不自覺地微蹙起兩道形狀美好的柳眉,心下揣測難寧……
這妮子當真不對勁!瞧她,又出神了!舒仲放不下心地出手探向雪白額際,深怕她被自己感染到風寒……咦!沒發燒啊!
「啊?」被那掌心內所傳來的溫熱所喚回神,宮素心先是嚇了一大跳,隨即對上他隱含擔憂的瞳眸,體貼細膩的她立刻明白他心中所思,連忙溫婉輕聲道:「我沒事的,只是一時失神罷了。」
「嗯。」輕輕應了聲,舒仲並不相信她的藉口,嘴上卻也不追問,反正他早就發覺這妮子不如表面般單純,不過這也挺有趣的,不是嗎?
呵呵……有些珍寶是得慢慢地敲開一層層保護殼,才能一窺其真面目的,而他將會是最有耐心的開鑿工。
以為自己成功瞞過他,宮素心佯裝無事輕笑。「咱們該回家去了,管大廚他們肯定準備了一桌酒菜等著咱們回去用呢!」話聲未完,她已急急的邁出步伐先行,有種想逃避他探索目光的心虛。
回家?她已經把「返璞樓」當家了嗎?
聽聞她那下意識的脫口之言,舒仲心情大好,以一種三分悠閒七分閒晃的姿態,不疾不徐地跟在她那略顯匆忙的纖細背影后,輕鬆悠遊地踏上回家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