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真正的安夢卉不介意,但她不是,從一開始的飯局就不是,她是克莉絲汀。
應龍日揚的約,剛陪他吃完飯,嘴角的笑容已經快掛不住,臉部顯得有些僵硬不自然,她多想說她哪裡也不想去,只想回家。
跟他在一起,總是有一種莫名的壓力,無形的,卻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聰明如他,相信他應當還在懷疑她。
她多希望這場戲趕快落幕,不然她可能會發瘋,在他咄咄逼人的灼熱視線下,而她甚至不知道他看的究竟是誰?是安夢卉這個人?還是克莉絲汀……
「那就好,想去哪玩?」回她一個微笑,他似乎樂在其中。
她哪裡也不想去。「你決定就好。」可惜她說不出口,現在將計劃搞砸不是明智的決定。
「好吧,那……」思考了一下,他將車子掉頭。
「去哪?」雖說不在意,但還是有些好奇。
「去一個好玩的地方。」龍日揚平穩的將車駛上高速公路,瞄了一下手上的表,確定時間還夠。他要去一個連自己都從沒想過要去的地方。
好玩的地方?見鬼了,跟他去可能哪裡都不會好玩,她還忘不了他在英國惡劣的行徑。
基本上克莉絲汀對於龍日揚一直存有一種不知名的感覺,但她將之歸於反感。
但有時候情緒是一體兩面,反感的後頭說不定藏著某種稱之為喜歡或是愛的元素。
「期待嗎?」見她沒開口,龍日揚再度問道。
期待才有鬼。「……很期待。」
或許是坐墊太柔軟,抑或是空氣不流通使得二氧化碳劇增,克莉絲汀開始有些想睡。
在闔上眼睛之前,她知道不管是什麼原因,她都絕對不會承認是因論在龍日揚的身邊,讓她有一丁點舒服。
看著她安穩的睡去,他勾出一個今天以來最真誠的微笑。
嬰兒般的睡臉配上閃耀的金髮,她就好像誤入凡塵的天使一般,潔靜而高雅。
或許這只是表面,但卻不得不讓人如此想,而且他篤信沒有男人能抗拒她的誘惑。
他好像開始有點為她著迷,此時他有點希望眼前的這名女人是直的安夢卉,而不是再一次的欺騙。
約莫開了一個半小時,他將車駛入停車場,輕柔的搖醒克莉絲汀,動作輕得像是怕會碰壞了她。
「嗯……」喃喃的低吟,小手想推開干擾她美夢的人。
「到了,下車吧。」他首先下車,幫她拉開車門,見著她還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乾脆一把抱起她。
這下克莉絲汀總算是完全清醒,開始掙扎,「快放……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他難道不知道大庭廣眾之下這樣很丟臉?
「如你所願。」龍日揚說完即鬆手,讓克莉絲汀差點跟地面作最親密的接觸。
動作迅速的一把抱住他的頸子。「你做什麼?!」蹙起眉,眼眸有兩簇火星在躍動。
她肯定這惡劣的男人是故意的!
「你不是想下來?」喔,生氣了?沒想到溫順的她也會有脾氣?這倒是值得研究。
看著他一臉興味,她馬上半闔眼眸,用長睫毛掩蓋氣怒的神情,「我是說請你『好好』放我下來。」說完還給他一個明媚的笑容。
「是。」這次他讓她腳先平安落地,才放開她軟香的身子。
「謝謝。」心不甘情不願的道謝,克莉絲汀接著打量起四周,「這是哪?」看起來像主題遊樂園?
不會吧,都幾歲了,他居然會帶女友來這種地方約會?一點也不像他的作風。
「如你所見,這是個遊樂園。」他也不瞭解自己為何會選擇這裡,這裡……其實有他童年惟一一次美好的回憶。
身為集團接班人,是沒有時間享受童年的,他只能把時間耗費在無止境的學習上面。
但惟一一次,在十歲生日時他牽著外婆的手來到這兒,雖然只是短短的一日不到,但已在他心中留下無法磨滅的印象。
外婆永遠都不會知道她或許只是一時無聊的舉動,竟然帶給他如此簡單卻龐大的喜悅。
「我們……要進去?」指著上頭設有一隻隻造型可愛的塑膠玩偶的大門,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克莉絲汀一直都認為遊樂園是一輩子與她無緣的地方,在幼年時期不用說,當然長大了之後,她自己也不會想踏入一步。
但她確實曾奢求母親能大發慈悲帶她來一次,讓她能像一般的孩子享受童年,即使只有一天,她也無怨無悔。
但她母親讀不到她的心,或許應該說就算她知道,她會做的也只不過是置之不理。
「有何不可?」
「沒什麼,那就走吧。」
走到售票處,或許是因為非假日,並沒有出現人潮洶湧的景象,只有三三兩兩的小家庭,或是朋友結伴來玩。
看著被家人牽著的一雙雙小手,兩人都忘了目的,只是目不轉睛的瞅著那張幸福洋溢的小臉蛋出了神。
直到售票小姐有些不耐的叫喚,才喚回兩人的意識。
「先生、小姐,你們到底要不要買票?」其實她想說的是「不買票就不要在這裡擋路」。
克莉絲汀心裡有絲不悅。「嗯,兩張全票。」說完將錢遞給瞠目結舌的售票小姐。
「呃……請……」看來售票小姐的英文需要再加強。
看著這種景象,算是讓克莉絲汀有種報復的快感,她故意再說了幾句英文讓售票小姐更摸不著頭緒,爾後勾起微笑說出一句標準的中文,「兩張全票,謝謝。」
這樣的惡作劇讓龍日揚忍不住笑意,當場很不給面子的大笑出來。
幸好隔著玻璃窗,不然售票小姐可能要一頭鑽到地洞去,她匆匆丟了兩張票給他們,急促的喊道:「麻煩下一位!」
揚著手上的票,遞一張給龍日揚,她舒坦的吁了口氣。
「你不是不大會中文?」接過票,他疑惑的問,隨即想到他怎麼能讓女方出錢。
「畢竟我也是在台灣出生的。」面不紅氣不喘的說著謊,事實上這是她一個禮拜下來被強迫惡補的成績。
哼,安則行為了使自己的計劃能夠天衣無縫,把別人全都當棋子。
沒多問,龍日揚一手搭上克莉絲汀的肩,「走吧,你想先玩什麼?」
由於她今天穿的是削肩的洋裝,所以一個碰觸,她立刻能感受到他指尖傳來的體溫。
她裝作不在意。「看你。」反正她要扮演的就是個能讓他順利上鉤的角色,然後再把結果奉獻給更正的安夢卉。
不知為何,她突然覺得有些反感,為了最後必須將他拱手讓人……居然有些失落。
「那我們先去玩那個好了。」龍日揚笑得有點詭異。
順著他手指的目光看去,克莉絲汀差點沒昏倒,她必須使盡全身的力量才能阻止自己拔腿就跑。
一輛列車在空中順著三百六十度的軌道疾速奔馳,一圈又一圈,無盡的迴旋在那湛藍的天空。而上面除了列車畫過軌道的「隆隆」聲響外,還有男男女女的尖叫不絕於耳,幾乎震破她的耳膜。
老天,那群人是瘋了還是傻了?!為什麼要花錢找罪受?明明嚇得半死,叫得喉嚨都快啞了,還要上去逞英雄?
看著克莉絲汀泛白的面容,龍日揚壞心眼的問:「怎麼了?該不會是不敢玩?」
忍著懼,她揚起微笑,「怎麼會,你想玩我就陪你去。」
「那就走吧。」他牽起克莉絲汀的手。
在排隊的時候,她內心暗暗祈禱希望永遠不要有輪到他們的一天,可惜她親愛的主耶穌似乎沒時間眷顧到她,總之她現在已經是面泛青光的坐在座椅上,扣著安全皮帶,一副引頸受死的模樣。
「噗——」氣笛響起,代表著列車即將啟動,克莉絲汀緊閉著雙眸,感覺自己五臟六腑都移了位。
她不顧形象的大吼,叫到喉嚨嘶啞,依然持續不斷。
終於列車停下來,回到出發的位責,此時她已經跟瘋人院出來的神經病沒有兩樣。
列車上的人潮一一往下走,只有她還呆坐在原位,因為她站不起來,很丟臉,但是她的腳的確軟到無力。
龍日揚在她眼前揮了揮手,意圖招回她的魂魄,因為他懷疑他們已經被嚇跑了。
「有人在家嗎?」回答他的還是沉默。「嗯,我是不介意啦……如果你還想坐一次的話,就別動吧。」話還沒說完,就看見克莉絲汀好像逃命似的立刻衝下去。
之後他們玩了一些比較沒有刺激性的遊樂設施,例如旋轉木馬、咖啡杯、海洋之旅……明顯的,克莉絲汀絕對比較喜歡這些。
「看,鯊魚!」她像個孩子一般,興奮的指著游過去的龐大物體,接著又轉頭望向另一群比較小的發光魚類。
直到出了海底隧道,她才將注意力放回龍日揚身上,此時天已然半黑,朦朧的月亮已悄悄爬上。
「玩得開心嗎?」他遞給她一杯剛買的飲料。
「嗯,很高興。」這是真心話,不再是單純的附和他。
她今天真的很快樂,或許這是她活了二十四年來第一次感受到「快樂」這個名詞的意義,要是可以,她多希望時間能永遠停駐;要是能的話,希望永遠是黑夜,永無明日。
但人必須活在現實中,也必須去面對現實,即使它是殘酷的,這也是她二十四年來惟一學會的。
「你今天很不一樣。」
「喔,或許吧。」暗吃一驚,的確,今天的她變得連自己都不太認識,既不是虛假的安夢卉,也不是倫敦冷漠無情的克莉絲汀,更不是恬靜害羞的克萊兒,那她……到底是誰?
這樣的一面又是為誰而展現?
其實毋庸置疑的,是在這樣的氣氛薰染下,身邊的人是龍日揚,她才能挖掘出埋藏已久的赤子之心,展露無虛假的笑顏……
但一切還是該結束,就像夢會醒,這些,都是過往雲煙。
沒有回頭,克莉絲汀緩緩道:「回去吧,太晚了。」她不想回頭,她知道自己的表情很醜。
踩著高跟鞋,實在跟遊樂園很不搭調,但她的步伐卻是這輩子最輕鬆的一次。
「等等……克莉絲汀!」他無意識的脫口喊出。
「嗯?還有事……」
空氣在一瞬間凝結降到冰點,就在她回過頭應聲時,她看到龍日揚臉上轉變的神情,有錯愕、怒氣、吃驚……和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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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克莉絲汀悶哼一聲,身子成拋物狀被甩出去,落在柔軟的粉色大床上,金髮被散。
還來不及起身,隨即又被壓上來的男性身軀箍制住,兩人完全密合,近得讓她錯亂不已。
「放開我!」她低吼。
「你怎麼能這樣?!」龍日揚大吼,不同的是他的聲音像極負傷的野獸。
「我為什麼不能?」低喃的回問,連她自己都有些心虛。
在那兩句揭穿真相的對話後,他粗暴的拖著她,不顧她的意願硬是將她塞進車子,一路上兩人皆不發一語,直到他將她甩進這個房間。
她相信櫃檯小姐差點被龍日揚嚇破膽,她幾乎是顫抖著手將鑰匙遞給他,心裡可能還猜測接下來會不會發生兇殺案。
「你難道沒有一點愧疚?沒有一點良心跟尊嚴?!」大掌扣緊她的手腕,絲毫不憐香惜玉,繼續吼道:一還是你以為男人都該讓你擺這麼一道?你覺得很有成就感?很快樂嗎?」他真不敢相信,他被同一個女人連續耍了兩次!
被龍日揚無情的言語刺傷,激得克莉絲汀使出渾身解數,硬是將身上的男人推開,撫著發疼的手腕發飆的大叫。
「不要跟我談什麼高尚!要是你瀕臨過死亡,你就會知道在那種痛苦之下,尊嚴根本不值一毛錢!」他們這種一出生就銜著金湯匙的人,根本沒有資格對她說教!
他沒辦法認同克莉絲汀的價值觀,難道尊嚴比不過金錢?「你憤世嫉俗,你以為有錢人都不勞而獲?」
她搖頭,「我沒有,但是你也不能否認有些人就是注定要生下來享福,而我呢?我也很努力,我也是人,我被生下來,即使是那種父母親,但那不是我能選擇的,我還是要活下去,也有權利得到幸福吧?」她的淚水忍不住的滾燙落在雙頰。
為什麼又要哭,不是說好不哭的嗎?不是說好不要再悲歎自己的不幸,要向前看……為什麼還是止不住淚水?
或許因為那種痛是發自內心的嗚咽與悲泣。
「即使你的幸福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看到她這樣,他有點心疼,他從不曾瞭解她的身世。
但是他還是無法原諒她,惡意的欺瞞別人,為了金錢,甚至是欺騙情感也再所不惜。
他要她設身處地的為那些人想想,他們有沒有錯?難道他們有錢就該給她騙?
「什麼是幸福……什麼又是痛苦?我只知道那些有錢人根本不把我們當人看!」吸了吸鼻子,有點哽咽!她斷斷續續的道:「什麼英國人,都是虛偽又冷漠的東西,貴族根本不瞭解我們像螻蟻一般的生活……」
「所以你還是認為自己沒有錯?」面露陰鷙,或許他能認同克莉絲汀的一些想法,但他沒她那樣偏激。
「你告訴我,我錯在哪裡?」反正她從來都是錯的。
「你錯在你不該搞這種把戲玩弄人心,你都只看到自己的傷口,卻沒空理別人是不是也在流血。」龍日揚大掌煩躁的爬了下頭髮,心緒紊亂。
其實他這麼說有在影射自己的意味。
是的,他確實受傷了,因為他發現自己居然開始喜歡上她,不論是哪個她,他都一點一滴的被吸引。
但到頭來居然全都是騙局,讓他情何以堪?
「嗚……嗚……我不知道,但是我需要錢,我需要報酬……我需要能讓我活下去的來源……」
「你,該死的!」面對她梨花帶淚的臉龐,他居然狠不下心繼續責備她。
「你就當我沒有心好了,反正我要的我一定要得到。」她用手拭去淚,恢復冷靜,覆上一貫的冷然。
「我這一生沒學到什麼,沒念過書,沒上過學,我學到的全是社會的黑暗,社會的現實,人吃人才活得下去,對別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酷。」要是她不去偷拐搶騙,那死的是她自己。
「好,既然你這麼說,我就讓你知道什麼叫人吃人!」一個箭步,大掌已經擄住她纖細的腰肢,面對淚痕猶存的她,他決定不再放縱。
「你要做什麼?」她冷靜的抬眼,瞪視若他。
「我要拿回我一開始就應得的報酬。」龍日揚說完唇印了下去,不給她喘息的空間,強取豪奪,硬是吸吮住她滑溜的粉舌。
「嗯……住手……」小手推拒著,卻被他一掌鉗制住。
再怎麼笨,她也知道龍日揚想對她做什麼,而她卻不懂自己此刻的心情在想些什麼,她是該抵死不從的,但心底的另一個聲音又冒出來,大聲嚷嚷:反正這是你欠他的,就算了吧!
天人交戰,她該如何抉擇?
「怕了嗎?」勾起克莉絲汀的下巴,回亮的眼眸鎖住她的,企圖在裡面發現一絲慌亂。
「我怕,怕又如何?你會放了我?」她怕,她真的怕,但她不是怕被他侵犯,而是怕在他們有了更深一層的關係後,自己會愈陷愈深。
「不會,你休想。」略微粗糙的大掌順著曲線遊走,探進她的洋裝內,在隆起的山丘上撫觸。
「嗯……不要……」一陣顫慄,一股異樣的感沉從下腹攀伸,幾乎吞沒她的思考能力。
她覺得自己好怪,很熱……
接下來的夜晚他還要了她數遍,直到天翻白肚,他才疲累不堪的沉沉睡去,而克莉絲汀卻無法安穩而眠,雖很累,但現在不是睡覺的時候。
眼神直視著天花板,眼珠子無意識的轉動,她究竟該怎麼辦?被揭穿了,她要如何向安家取得應有的報酬?而龍日揚她又怎麼放得下……
但她很清楚他恨她,他們不會有結果,他不會愛她,當她做了這麼多他不齒的事之後。
他對自己做出這樣的事,只是為了報復罷了,不包含一絲的個人情感……
淚,再度潸然而下,她知道自己在這場騙局裡得到了什麼,卻也失去了什麼。
輕柔的起身,盡量不驚醒龍日揚,她撿起被甩落一旁的皮包,伸手掏了一下摸出手機。
閉上眼,再睜開眼,抿了下嘴唇,嘗到鹹味,幾乎頓了數十秒,連她都以為自己放棄的同時,她的手已經撥下一串號碼,然後是電話鈐聲迴響在耳際。
「……喂,匯准安則行,請問您哪位?」另一端的聲音顯得有些模糊,聽得出來是剛從睡夢中驚醒。
「我是克莉絲汀。」
聽到來人的名字,安則行的語氣明顯不再客氣,「有什麼事?」
「到凱來飯店五一六號房,如果這是你想要的。」不等他回應她即掛下電話,同時任手機滑落到地上。
是的,這是他想要的,那麼自己想要的又是什麼?她迷惘了,她不再清楚的知道。
以往想要的都好似跟著流出的淚一同蒸發,留在心中的答案是一團迷霧,將她包圍、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