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姑娘,剛才我都看到了,你和爺真像牛郎和織女,人家是在天上相會,你們也在相會,爺對姑娘真好!」雙雙羨慕道。
玉玲瓏的臉一紅,「是嗎?」
「是呀!我還是頭一次看到爺為一個女人這麼費心,我想爺是很喜歡姑娘的。」
玉玲瓏一怔,紅潮一下子褪去,「長孫昊不會愛我的。」
「但是——」
「雙雙,你先回去休息吧!」玉玲瓏低柔道。
「不行——」雙雙努力搖頭,卻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回去休息,這是命令。」天哪!她什麼時候也學了長孫昊的壞習慣,隨便向下人發號命令呢?
雙雙想了想,最後還是點頭,「那雙雙先告退了。」
看著雙雙遠去的背影,玉玲瓏這才緩步走進玲瓏苑。
天邊一彎淡淡的勾月,群星燦爛,夜風微涼,今夜一如往常的平靜,只是不知為何,她的眼皮總是跳個不停,好像會有什麼事發生似的。
玉玲瓏推開門,還未察覺過來有什麼不對勁,驀然身前劈過一陣凌厲的風,她躲避不及,被掌風擊中,「砰」地撞上身後的欄杆,吐了一大口血。
她迅速跪倒在地上,「主子。」聲音裡含著敬畏。
「玩得真開心,啊?」冷冷的男音從房間的暗處傳出。
玉玲瓏不敢說話,血絲不斷地從她口角流出,她也不敢擦。對這個主子,她有著本能上的害怕。
「敢問一句,我是叫你來談情的還是說愛的?」男人又冰冷如霜地問道。
「是來偷棋譜——」話還沒說完,便又被男人的掌風掃了左右兩記耳光。
耳朵嗡嗡作響,但玉玲瓏只是貝齒緊緊咬著,連一聲痛喊都沒有。
「你不但武功沒了,警覺性更是湮滅無蹤,甚至你的忠誠也出了軌,要背叛暗門了。」
玉玲瓏急忙搖頭,「不不不!玲瓏不敢,玲瓏絕不背叛暗門!」
「好,那你說,什麼時候殺長孫昊?」男人凜冽地問道。
玉玲瓏回答不出這個問題。
「七天,」男人代她回答,「你剛剛中了我的五毒蠱針,你只有七天的命,七天後,你會毒發,然後……死。」最後那個字,男人吐得極輕柔,但份量卻沉痛得讓人招架不住。
玉玲瓏倏地打個冷顫,她下意識地抱住雙臂。
「拿去吧?」男人把一樣東西丟了出來。
玉玲瓏本能地伸手一接,低頭看,竟是暗門一直供奉著的神匕,據聞這把匕首鋒利無比,且能吸人血,被它劃過的傷口,再也無法癒合。
「主子——」玉玲瓏艱澀地叫著。
「不要再說了,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你不了結長孫昊的性命,我也會了結,結果都是一樣;只是……你也不要讓我太失望,暗門給你的錢還會少嗎?愛情是沒用的東西,錢才是最重要的,清醒一點吧!暗門才會是你最好和最後的歸宿。」
暗門?玉玲瓏想起那間永遠只能點蠟燭,從沒有陽光進駐的房間,想起那些永遠冷著面的人們,想起無論自己是受傷還是死,也不會有人憐憫關懷的日子。
她現在不想回到以前的日子了,即使知道長孫昊為她所做的一切只是因為那場賭注,即使知道她與長孫昊永遠不可能;但她已經掉進那明知不會幸福的漩渦裡,再也無法脫離——她已經回不到過去了。
「玉玲瓏,當年是誰救你的?你也要像那些沒用的女人一樣,為了男人而背叛暗門嗎?」男人大聲叱道。她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得意門徒,想不到她居然跟那些為愛而死的愚蠢女人一樣!
「玲瓏不會背叛暗門的。」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回答。
「那就讓我看看你的忠誠吧!」男人的聲音越來越遠,但仍很清晰地傳入她的耳裡、烙在心上。
玉玲瓏無力地閉上眼,跌坐在地上。
不記得誰跟她說過,快樂的日子總是很短暫。是的……短暫,太短暫了,好像還沒開始便宣告結束,乍然消失得讓她措手不及,只有心裡隱約浮著三個字,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揪得她心痛——
長孫昊……
一夜未歸,長孫昊才邁進玲瓏苑,就見到玉玲瓏無精打采地倚著柱子,看著夭空發呆。
很少見她這樣的。長孫昊走過去,將她抱坐到欄杆上。
「你回來了?」玉玲瓏訝然問道,驚覺自己越來越愛發呆。
「你不是看見我了嗎?」長孫昊撫著她的臉頰,上面一片冰涼。「你沒有睡覺嗎?」
「你有睡覺嗎?」
「你在胡說些什麼?」長孫昊皺緊眉頭,「為什麼不多穿衣服?雙雙呢?死到哪兒去了?」
玉玲瓏掩住他的嘴巴,「是我不要她來服侍我的,我想自己靜一靜,好好想想事情。」
長孫昊拉下她的小手,問道:「那你在想些什麼?」他解開披風,蓋到她身上。
「在想……」玉玲瓏將頭倚在他寬厚的肩膀上,閉上眼,輕輕道:「你和我,哪個該死。」
真夠殺風景的,這句話!長孫昊無聲地笑著。
「那你決定了嗎?」
「我還在考慮。」玉玲瓏低婉一笑道。
「你要活下去嗎?」長孫昊突兀問道。
她要活下去嗎?玉玲瓏又闔上了水眸思考著。可是,她的心卻有種無所謂的感覺,比起他死,她能不能活下去竟然微不足道。
「如果現在有人來殺我,你想誰死比較好呢?」長孫昊悠然地問。「你要乘機完成任務嗎?」
任務?!玉玲瓏倏地張大眼睛。是的,任務!還有,她生命的界限——七天。
「你死!」她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你想活下去?」長孫昊突然沉下臉,神色嚴峻地逼問著。
玉玲瓏被他難得嚴肅的樣子嚇得怔了怔,「……是的。」
「為什麼突然想活了?因為什麼?你不是對生死不在意的嗎?」長孫昊捉緊她的雙臂。
玉玲瓏看著他,忘了掙扎。「因為……」她不知該如何回答。
她沒有特別想活,因為她的生存,是要以長孫昊的性命為條件;可是,就算她活不了,主子也不會放過長孫昊。她怎麼會遇到這麼為難的事情……
「長孫昊,你的死期到了!」此刻,一名身著黑色勁裝,蒙著臉的男人突然竄出,手執長劍指著長孫昊叫道。
「看,有人來殺我了。」長孫昊以再輕鬆不過的日吻道。
玉玲瓏只是回望著他,不知他心裡在想什麼。
「讓我看看你的劍法,如何?」長孫昊聲音平板,然後在玉玲瓏的錯愕中,他抽出隨身的佩劍,放到她手中,再抱她下地,推她到敵人面前。
手握著沉甸甸的寒峭劍,玉玲瓏覺得身子也一樣沉甸甸,連一步也無法移動。
她只能不敢冒信地瞪著雙手抱在胸前的長孫昊,心頭掠過微痛。
「女人?」來者談誚一聲,「來吧!讓我快快送你上西天。」
玉玲瓏前一刻還茫然不知所措的神情,下一刻已是一片冷凝無情,暗門刺客該有的氣勢,即使她隔了好久沒有碰劍,仍在最短的時間內恢復過來。
「好吧!」她連自己也不要了,還怕這個刺客嗎?
男人出劍,快而凌厲;但玉玲瓏更出色,劍術精湛,如行雲流水般順暢,且變化多端。
很快地,男人便處於下風,但他心裡也疑惑著,這個女子的劍術雖好,卻沒什麼勁道,難不成她……沒有內功?
硬格開玉玲瓏揮落的劍,他一掌打在她的身上。
沒有內功的玉玲瓏,劍法再怎麼厲害也無法抵擋他一掌,她頓時被摔到五丈遠的地方,劍鏗鏘有聲地落下。
玉玲瓏勉強坐起來,忍下喉嚨湧上來的甜腥,眼角瞄到一旁的長孫昊,他一臉莫測高深,但看樣子是不準備救她了。
要死了嗎?也好,反正人早晚逃不掉一死。
玉玲瓏泰然自若地站起來,拍了拍衣擺的灰塵,一臉平靜地迎向敵人的劍。
千鈞一髮之際,長孫昊疾迅飛來,用手格開來者的劍,血珠頓時沿著他的手背滾落。
「我居然傷了長孫昊!」刺客十分得意地叫道。要知道,目前為止還沒有人能傷得了長孫昊呢!
但,下一刻,他便再也笑不出來了。
只見長孫昊伸出舌,用舌尖輕輕舔著手上的血,神情就像隨時準備撲殺獵物的黑豹般,瞇起一線的黑瞳泛著邪肆的光芒。
「這樣你就滿足了嗎?」長孫昊微微一笑,卻詭異得讓人發抖。「這樣你就滿足了?你甚至還沒有殺死我!」
來人張大眼睛,心裡的恐懼還在蔓延時,長孫昊已徒手就讓他身首異處。
劉伯率先衝入院內,見到長孫昊的手—急忙道:「少爺,請立刻包紮。」
「沒必要,」長孫昊不耐煩地揮開他。「立刻帶走那屍體,沒有我的吩咐,不許閒雜人等進來!」
劉伯無奈,只好率著眾人把屍體收拾好,再領著眾人退出。
一等玲瓏苑只剩下他們兩人,長孫昊便毫不留情地捏起王玲瓏的下頷。「為什麼等他來刺你?!」
玉玲瓏面無表情地望著他,但心裡卻震動著。他……為什麼這麼生氣?
「我打不過他——」
「為什麼不求救?」長孫昊咬著牙大聲吼道。
「你為什麼這麼生氣?」玉玲瓏狐疑地瞅著他問道。
生氣?他忿忿地看著她。是的,他在生氣,他為什麼不生氣?這個女人,他為了她做了那麼多的事,為她花了那麼多的心思,她卻仍冥頑不靈地想死!可惡!難道她就寧願選擇當暗門的傀儡,當暗門的附屬品,也不肯找回自我、做真正的自己嗎?
他推她面對刺客,就是希望能激發她,讓她在生死一線間時,體會到自己求生的慾望,但她仍然固執得讓他磨牙。
該死的!這女人比生意還難搞!最可惡的是,他居然只要她,獨一無二的玉玲瓏,而不是其他的女人。
「你就這麼想死嗎?你就這麼不想活嗎?」長孫昊惡狠狠地對著她吼。
「活?活著為了什麼?」她空空洞洞地回道。
「為了你自己,或者為了我,」長孫昊磨著牙將話擠出口。
「為你?我只會殺了你。」既然他與暗門,她已選了暗門作為她忠誠的對象,她就應該貫徹到底……但她不懂自己為什麼會聲音哽咽。
「你殺呀!」聞言,長孫昊倒是笑了起來。
玉玲瓏對他的不屑有點懊惱,她從衣袖中抽出那把神匕,作勢要刺過去。
「我真的會刺下去,我真的會,你知道,我是暗門的人。」她大聲道,聲音顫抖。
「來啊!」長孫昊張開雙臂。
溫暖的懷抱,就在那雙臂之內。
玉玲瓏上前一步,再上前一步,緊握著匕首的手不停震動著,就差一點點了,看!匕首輕輕一劃,他的衣服已經裂開,露出結實黝黑的肌肉來,只要她再用力一點,狠心一點,他的心臟就會停止跳動。
可是,為什麼她的額頭會冒出那麼多的汗,怎麼也擦不完?為什麼她的眼睛會模糊?為什麼她的身體會這麼冰冷?為什麼她的手會這麼抖?她從前殺人時,手從來沒有抖過。
最可怕的是,為什麼她的心會這麼、這麼的痛?好像匕首劃過的人不是長孫昊,而是她……
「來吧!」長孫昊捉住她的手。「只要用力地刺進去,再把心掏出來,就可以了。」他說得很輕鬆。
王玲瓏卻聽得膽戰心驚,她想抽回手,長孫昊卻不放。
「你不是說要我死嗎?如果我死,你能好好地活下去,」他微微一笑,居然有種溫柔的味道,「那也不錯。」
他不在乎生死,但他就是無法容忍玉玲瓏不珍惜生命,因為他無法想像玉玲瓏不再活生生地生氣或冷或笑時,會怎麼樣……
他也有害怕的時候,原來只要是人都是有弱點的啊!
「不要!不要」玉玲瓏大叫,猛地抽掉被他握著的手,匕首應聲摔落到草叢間。
她雙腿一軟,跌坐到地上,身體發冷,心裡卻熱得像被火焚燒般,她大口大口喘著氣,喉嚨哽咽。
「瓏兒……瓏兒…!」長孫昊低聲喚著她的名字。
玉玲瓏渾身無力,好像才跟人大戰了三百回合,但聽著長孫昊輕輕呼喚著她的名字,她劇跳的心漸漸平靜了下來。
「起來,別坐著。」
長孫昊伸手去拉她,驀地,他臉色在一剎那間全變了。
「你受了內傷?是剛才的人做的嗎?」他扣住她的脈門。「早知道,就該將他鞭屍,然後丟給餵狗不!不對,你的傷很重,絕對不是剛才那王八蛋做得出來的。」
玉玲瓏有些慌張地掙開他的手,「我沒事。」
「別想騙我!」長孫昊狠狠地啃咬著她蒼白的唇,直到它又泛著往日的紅潤才放開她。
長孫昊把她抱進屋內的床上,又用棉被將她密密蓋住,這才大叫道.「來人呀!」
雙雙立刻進來。〔爺?」
「立刻叫明瀚翔那小子來。」
「可是,明少爺今早往苗寨去了」
長孫昊把一支髮簪向她射過去,剛好擦過她的臉頰,狠狠地釘在她身後的門上。
「我只要結果。」他冷冷地道。
「是。」雙雙嚇得連忙退出去辦事。
回頭,見到玉玲瓏又坐了起來。
長孫昊不悅,「你的手腳有多冰,你知道嗎?快躺好。」他粗聲粗氣道,因為不太習慣自己有關懷別人的情緒。
她搖搖頭。他不懂,她的手腳只有被他溫暖的懷抱呵護著才不會冷。
「我沒事,不用看什麼大夫。」五毒蠱針是她主子研究出來的,就算明瀚翔是華佗再世也無法解得了。
「有事為什麼不告訴我?」語氣略含責備。
玉玲瓏的素手撫上他輕蹙的眉頭,一下又一下,執意要將它撫平。
「我輸了。」她突然說。
「什麼?」長孫昊反倒一愣。
「我輸了。」玉玲瓏突然緊緊摟住他,低聲不斷地重複著,「我輸了,我輸了,我輸了,我輸了……」
她輸了,早輸掉了。直到現在才領悟,直到現在才肯真心地承認,不知道算不算太遲?
長孫昊回擁她,明白她說的是什麼。「你沒有輸,忘了那場賭注吧!」
當初,他會有這樣一場賭注,只是想知道她對自己的影響有多深,只是想征服她而已;但現在他已知道,不知何時起,他對她已不再是征服了。
因為她的存在,他悄悄地改變著,雖然改變得不明顯而且是在不自覺的情況下發生,但他的確在改變,所以那場賭注,再也沒有意義。
不希望她對生死無所謂,是因為她已牽動了他的心,他放不開她了,所以他不允許也無法忍受她再這樣無所謂下去。
玉玲瓏在他懷裡輕輕一笑,心裡卻又酸又澀又苦。
「忘不忘已無所謂了。」她反正只有一死。
長孫昊扳正她的臉,在看見她眸中閃過的痛苦後,他的心擰緊了。
「你怎麼了?」長孫昊低聲道。她有心事,卻永遠不肯告訴他,她就非得把他當成要刺殺的敵人不可嗎?
玉玲瓏盈盈一笑,「我想告訴你,其實我真的很感激你,你讓我找到真正的自我,我不再是無情的,雖然有情也很痛苦,但至少,我也曾經心動過,那麼快樂的日子,也奢侈地擁有過了——」
長孫昊吻住她,不讓她再說下去,她那像交代遺言的話,他不愛聽。
玉玲瓏推開他,「昊,你愛我嗎?」
迎著她的盈然水眸,他幾次張口合口,就是說不出。他驕傲慣了,霸道慣了,冷漠慣了,「愛」何曾是他熟悉的?他說不出口。
玉玲瓏輕輕歎日氣,「不要緊,我並不想聽。」
她有些疲倦地靠著他的胸膛,不讓他看到她失望落寞的樣子,靜靜地聽著他沉穩的心跳,很快便進入夢鄉。
然而,她的那一聲輕歎,卻讓他的心震了震,並且有些……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