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了幾天後,真實終於受不了而決定帶小光出去透透氣。
自從進了籐倉家後,她已經一個多月未跟舊識聯絡了;想起自己還欠「彩」的媽媽桑二十萬,她就耿耿於懷。
這一個下午,她來到了六本木的「彩」。
她和媽媽桑原麗子聊了許久,並將她離開酒店後所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原麗子。
原麗子一方面覺得驚訝,一方面也因她的好運氣而感到不可思議。
「我該走了。」為了不影響原麗子開店,真實不敢多留。
「嗯,」原麗子微笑著,「有空要來找我。」
真實點點頭,「我知道。」
「我送你出去。」
「麻煩你了。」真實向她一欠。
原麗子送真實到門口,依依不捨地向她及小光揮別。目送著他們離去後,原麗子感慨地一歎。正準備轉身進店裡時,一名西裝筆挺的男人走了過來。
「媽媽桑……」
原麗子轉過頭來,發現竟是來過店裡幾次的神原浩司——
「神原先生——」她一笑,「怎麼這個時候過來?」
「我到附近辦點事,順便繞過來看看媽媽桑你。」神原浩司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會在這兒看見他的表妹沙彌加。
他那個跟男人私奔到國外的表妹,為什麼會跟在六本木經營酒店的媽媽桑相識呢?這真是情得玩味的一件事……
「那位漂亮的小姐是誰?」他假意隨口問起。
原麗子不疑有他,「你說真實呀?」
「真實?」他一怔。她叫真實?她不是沙彌加嗎?
「你是不是覺得她很漂亮啊?」原麗子以為他對真實有意思,笑得有些促狹,「她已經不是我店裡的小姐了。」
已經不是?那就是說……曾經是 ?
「她在你店裡上過班?怎麼我沒見過?」他問。
她又是一笑,「她只上了幾天班,後來就沒來了。」說著,她慨然一歎,「說起她也真是夠慘的,自己帶著個孩子,還被錢莊追討一千萬……」
神原浩司聽到這兒,腦袋裡已經隱隱理出個頭緒。
「一千萬?」他假裝一副很好奇的模樣,「那她不是被錢莊追著跑?」
原麗子抿唇一笑,「該說她傻人有傻福,還是吉人天相呢?總之有人替她還了錢,她現在是無債一身輕了。」
問到這兒,他已經幾乎可以確定一件事,那就是……這個「籐倉沙彌加」根本是冒牌貨,她其實只是一個名叫「真實」的平凡女人。可想而知,那個替她還了一千萬的一定是奧川克廣。
真想不到,奧川克廣居然找了一個跟沙彌加如此相像的女人,冒充沙彌加進入籐倉家,他果然是野心勃勃地想吞併大和集團。
這可不行!雖然他母親是嫁出去的女兒,又是側室所生,但畢竟身上還是流著籐倉家的血,大和集團怎麼能落入奧川的手裡?
哼,他只不過是一個哄得他舅母變成老糊塗的小白臉!
真是天助他也,現在讓他無意間發現了這個秘密,奧川也等於是讓他抓到了把柄。這下子,看奧川要怎麼翻身!
真實還沒到籐倉家門口,一輛眼熟的轎車就急急地在路邊停下。
車門打開,裡頭跳出了一個人來。
「表哥?」雖然天色已經暗了,真實還是可以看見他的長相。
神原浩司唇邊勾起一抹冷笑,帶著諸意地說:「表哥?你叫得可真順!」
真實一震,微愕地望著他。她可以明顯地感覺到今天的神原浩司充滿敵意及謔意,跟之前的他全然不同。
「你說,我該叫你沙彌加,還是真實?」他陰陰地一笑。
聽見他突然喊出自己的名字,真實的臉色刷地一下變白。「你……」
「你根本就不是沙彌加!」神原浩司指著她的鼻子,不屑地道:「你只是個有負債的酒家女,一個為了錢跟奧川串通的女人!」
他的指控讓真實焦急了起來,「不,我不是!」
她進入籐倉家假扮沙彌加全沒有其他企圖,雖然一開始她是因為奧川幫她償還一千萬才答應假冒沙彌加;但現在的她,是真心希望籐倉夫人能快樂地度過她的餘生。
神原浩司也不管她手裡抱著小光,猛地就攫起她的手臂,「你這個低三下四的酒家女!」
「放開!」她大叫。
「你再叫啊!」他冷哼一記,「最好讓大家都知道你是冒牌貨!」
「你!」真實氣憤卻又不知所措地瞪著他。
他嗤哼一聲二帶個來路不明的小鬼,就想魚目混珠地假扮沙彌加及籐倉家的外孫,你真是大膽!」
說著,他撇唇一笑,眼底帶著狎意,「要是我說出去,你知道自己是什麼下場嗎?」
「你別說……」要是籐倉夫人知道她是假冒的,而真的沙彌加已經橫死異國,籐倉夫人該有多傷心。
她不貪圖籐倉家的一分一毫,只要任務完成,她就會走。
要不是為了籐倉夫人,她早就想離開這個紛紛擾擾的地方……
「不說也行,」神原浩司以為她是怕被揭穿後吃上官司或是得不到任何好處,於是趁此機會要挾起她,「如果你哄得我開心,我或許會考慮。」
真實不是笨蛋,她當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麼。就算是聽不懂,也看得出他眼底那一絲狎謔。
「你無恥!」她恨恨地拽開他。
也許是兩人的拉扯讓小光感到害怕,小光竟在她懷裡哇哇大哭。
「我無恥?」因為小光的哭聲宏亮,他不自覺地也提高分貝,「你這個居心叵測的酒家女才無恥!我看你跟奧川搞不好也有一腿吧?」
真實眉心一挑,火大地吼著:「你說什麼?!」
「我說什麼你應該知道。」他哼地一笑,「奧川真是好手腕,老的也服貼,年輕的也服貼。」
先前因為他也以為她是沙彌加,因此在她面前提起奧川及籐倉夫人時總是有所顧忌,不敢太過放肆。但如今知道她是假沙彌加後,語氣及用辭都跟著不尊重起來了。
「可惡!」真實氣根地想打他一耳光,以阻止他再繼續這麼言辭輕薄下去。
一抬起手,神原浩司就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扭得她蹙起眉頭:
「神原!」不知何時,克廣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
真實和神原浩司都還未反應過來,克廣已經一手抓開神原浩司的手,「拿開你的手。」
他冷峻的神情及不可侵犯的威嚴都讓神原浩司有點畏縮,不過他現在可是已經抓到了奧川的把柄,膽子至少也「壯」了些。
「我已經知道你們的事了……」他語帶威脅。
克廣確實是有點訝異,不過他表現出來的卻是不為所動、不被威嚇的架式。
「我會將你們的事說出來的!」神原浩司裝腔作勢地道。
克廣冷睇著他,「去說呀!」話罷,他一手持住神原浩司的領子,猛地將臉挨近,陰沉地瞪視著神原浩司,一字一句地說:「要是你說出來,我一定會讓你後悔!」
「你……你嚇唬我?」雖說自認掌握了證據,但神原浩司對他還是有一定的畏懼。
「隨你怎麼想。」他說。
他好不容易把真實訓練成沙彌加的樣子,而事實上,籐倉夫人也因此得到了她盼望已久的天倫之樂。他不准有人壞了大事,不准有人傷害籐倉夫人!
「滾!」他狠狠地摔開神原浩司。
神原浩司整整衣領,心有不甘地瞪著他,「走著瞧!」話落,他飛快地跳上車,踩足油門,揚長而去。
「進來。」克廣寒著一張臉,有點懊惱地睨著不作聲的真實。
覷見他那惱火的模樣,她也不敢有意見,只是抱著哭叫不停的小光尾隨著他。
關上門,他睇著一臉做錯事模樣的真實,什麼都沒說。
真實低著頭,避開了他彷彿能殺人的目光。
「給我。」他突然說道,然後將哭叫著的小光抱進他懷裡。
小光在他懷裡抽咽幾聲後,居然停住了哭聲,並安心地偎在他懷裡。
真實一邊驚訝,一邊也羨慕能如此依靠著他的小光。
「你今天做了什麼事?」他想如果不是被神原浩司撞見了什麼,神原浩司也不會這麼大膽妄為。難道真實去找小光的爸爸?
「我只是去……去見了朋友……」她囁囁地說。
「見朋友?」他眉心一攏,慍惱地說:「你是不是失憶了?!我明明交代過不准見以前的朋友,不是嗎?」
她當然沒忘記他所交代的事,只是她太悶了,需要找個人聊憂解悶……
「對不起,」她真心認錯,「要不是我去見媽媽桑,就不會被他發現。」
不知怎地,聽她說她去見的是媽媽桑,他似乎放心了,火氣也沒剛才的大。他抱著小光,沉默地在車道旁,樹底下的銅綠色椅子上坐下,若有所思地不知在想些什麼。
真實很想問他有什麼打算,但是見他默不吭聲,她也不敢主動提起。
良久,他突然歎了一口氣——
真實抬眼睇著他,一副慚愧的模樣。
「算了……」他揉揉眉心,有一點倦態,「也不全是你的錯。」
真實怯怯地在他旁邊坐下,「現在該怎麼辦?」
他們已經打了幾天的冷戰,今天終於打破,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他困了她一記,「你教我吧!」他當然不奢望她能想出什麼好辦法,這麼說是有一點在捉弄她的意味。
聽出他話中有消遣她的味兒,她不禁鼓起了頰,「我沒你那麼聰明!」
他撇撇嘴唇,嚴肅的臉上有了一絲笑容。
「照理說,我應該直接到夫人面前跟她坦白,可是……」他顯得苦惱、為難,「我真的不忍心看她傷心的模樣。」
雖然只是看著他的側瞼,真實還是襯見了他臉上那一股憂忡及不知如何是好。她曾經懷疑過他,可是現在……她覺得自己應該是誤解他了。
如果他只是在利用她,現在他應該暴跳如雷,甚至把她趕出籐倉家,可是他沒有,而且還一如往常地對待她及小光。
「我已經很久沒見夫人這麼開心過了,你跟小光的到來真的讓她非常快樂……」說著,他轉頭凝視著她,「你覺得我該告訴她嗎?」
真實搖搖頭,「要是知道沙彌加已經死了,她會很傷心的……」
「我想也是。」他幽幽地道。
因為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兩人又陷入一陣沉默之中。
「先瞞著她吧!」他像是下了什麼決定似的,「等神原家有了動作,再做打算。」
籐倉夫人的生命就像是即將西下的太陽般,雖有餘暉,卻近黑夜;在這之前,他能給她一天的快樂,就給她一天的快樂。
「奧川,」她內疚地望著他,「都是我惹的禍……」
「我也不對,是我忽略了你的心情。」說著,他騰出一隻手搭著她的肩,而她很自然地就將臉靠在他寬寬的肩上。
他愛憐而溫柔地撫著她纖細的肩膀,「你在這裡其實是孤獨的,惟一能聽你發牢騷的就只有我,而我卻對你的無助視而不見,要不是我這樣漠視你,你也不會去找那個媽媽桑。」
「奧川……」她的體諒及溫柔讓她感到好窩心。
一激動,她不由自主地就淌下眼淚。
她想,這個男人對她應該是真的,就算是假的,在這一刻,她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再去懷疑。
這一次,她主動地迎上了他的唇,給了他一記真切深情的吻。
克廣是有點訝異,但旋即回應著她的唇瓣,與她纏綿繾綣地吻了起來。
在這四下無人的月色中,他們拋開了顧忌,也丟掉了成見及誤解,真心真意地接受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