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道兩旁成排的橡樹像罩了厚羊毛毯似地彎下身來。馬隊的蹄聲為雪吞沒,冰冷的空氣中鈴鐺清脆地響起,只是它仍不及貝爾摩公爵夫人美妙的笑聲迷人。
「看,亞力!這裡只有我們呢!」
「我知道。」
喜兒在座位上傾身望著位於城中央這一大片皚皚的白雪。「它真是教人屏息。」
「什麼?沒有人在這兒的事實嗎?」他的表情告訴她很少有什麼事能教貝爾摩公爵屏息的。
「不是。」她朝四週一揮手。「是這個!」接著她從他的表情看出他根本不明白她在說些什麼。「看看你的周圍,告訴我你看見了什麼。」
「雪。」
「還有呢?」
「更多的雪。」
「還有呢?」她著惱地歎口氣道。
「公園。」
她若有所思地盯著她腿上的暖手筒,納悶著什麼樣的人會只看見事物的表面。她望著一臉肅然的他,知道那冰冷的外表下藏著另一個人,因為她曾數度見過。事實上,她懷疑那正是她對亞力的第一印象:一個被鎖住的靈魂。感覺上幾乎像是知道如何生活,彷彿他無法適應,便將自己孤立起來似的。
她一手擱在他手臂上,希望能瞥一眼她知道他確實存在的那個人,那個不久前曾設法在他臉上表示歉意的人。「看看那個長湖再告訴我你覺得它像什麼。」
「蛇?」
「那是它的名字嗎?」
「對。」
她望著那S 型帶狀的、銀亮的冰,明白了它名字的由來。「告訴我你所看見的。」
「我看見結冰的水,一個水池。」
「你覺得它有任何特別之處嗎?」
「不。」
「它是什麼顏色?」
「灰色。」
「你看著它時在想些什麼?」
他聳肩。「我沒想什麼。」
「試試看嘛。」
「我只看見灰色的冰,沒什麼特別的。」他嘲諷的視線轉向她。「那你的眼睛又看見了什麼呢?」
她看向閃閃發光的湖面。「我的眼睛看見了什麼?其實不只我的眼睛,還有我的心。」她的唇際泛起一絲笑意。「我看見一條閃閃發亮的銀帶,它的表面彷彿被辛苦擦拭好幾小時似的。」
亞力皺眉困惑地望著那個湖。
她的視線住上移。「還有往上看。」
他的雙眼跟著往上看。
「看見銀灰色的天空了嗎?還有穿透厚重的雲層的陽光?我覺得它看起來像是月光。」
她轉而看回蛇湖。「所以,我看見的是──白天裡閃亮的月光。」她目光迷濛地沉浸在眼前的奇景中,但在感覺到他的視線後又回到現實。她微微一笑,思索著用他熟悉的語彙來描述。「我看見了一張餐桌。」
「抱歉?」他拋給她的表情擺明了他認為她瘋了。
「我看見一個像擦得晶亮的餐盤般反映著天空顏色的銀色的湖,覆著冰雪的樹像等在一旁的僕人,一望無際雪白的大地像是餐桌上鋪著的上好亞麻桌巾,而且若是將雪捧在手上舉高,它們一定會像莊園裡的酒杯靠近燭光時一樣晶瑩閃爍。」她轉向他並微笑。「現在你看出來了嗎?」
他頑固的下巴繃緊,呼氣的樣子告訴她他認為她的描述很蠢。「我當然知道那裡有什麼。一個普通的小水池和冰冷的雪,沒別的了。既單調又無聊。」
她望著他戴上他的防護盾牌,但它非但沒令她打退堂鼓,其效果甚至正好相反。她瞇眼打量著他,心想他若想打擊她可得想個更妙的法子。「看那邊!就在雪的下面,」她指向她的左邊。「有些黃色、橙色的橡樹落葉探出頭來呢。如果仔細些看,還有冬青果點點的紅。」她說著一點頭。「在旁邊的灌木叢裡,看見那只可憐的小鳥了嗎?」
「哪裡?」他瞇眼看向樹叢。
「那裡,它藏在樹叢裡彷彿想取暖似的。」她指著一株山楂樹幹上大約像蘇格蘭高爾夫球大小的洞。「一小點藍色,看見了嗎?」
那鳥動了動,亞力咕噥了一句她想是「是」的話。
她又望向他。「那些便是我所看見的。如果你仔細看,也會看見它們的。」
「為什麼有人會花時間去看那些根本不存在的東西?」
「但它們的確是存在的,這是我的看法。如果不仔細觀察,你如何學會欣賞任何東西?想像月光在白天裡照耀使今天變得特別,與昨天甚至明天都不同,而這也意味著人只能享受今天今天。」她望著他無法置信地搖著頭。「亞力?」她碰碰他的手臂。「如果不自行創造,你要如何擁有美妙的回憶呢?」
他似乎在思索著這一點。
「你小時候從沒幻想過什麼嗎?假裝你自己是個騎士、士兵?假裝某個蘋果有魔法,拿棍子當長劍或是一匹馬,想像一隻狗是準備吞噬全世界的怪獸而你是唯一能拯救它的人?」她話一說完便察覺到他的轉變,也明白自己說錯了話。
他身上沒有屬於孩子的部分,他也從不是個孩子。而且不,他從沒做過那些事。
詹姆回頭奇怪地看亞力一眼,亞力轉開眼睛看著四周。一會兒後,他開口道:「我想這會因人而異。我根本沒時間花在幻想和童話故事這些東西上。」
「那你的時間用來做什麼呢?」
「帶你出來作個傻氣的雪橇兜風。」
雪橇猛然一彈又往前衝。「抱歉,閣下,撞上一塊硬石頭了。」然後詹姆喃喃念著什麼頭如何如何的。
她用力吞嚥一下並盯著自己的手,接著經聲說道:「如果你認為它傻氣,又為什麼要做?」
他沒回答,但她看見他的手又握緊了,彷彿他正掙扎要說話或是在搜尋詞句似的。沒看著她,他終於不太溫和地說道:「我天殺的也不知道。」
兩人都沒再說話,只剩雪橇在清脆的鈴聲中往前滑馳。
緊繃地沉默數分鐘後,她放棄了。「你現在可以帶我回家了。」
「你想坐天殺的雪橇,那就坐吧。」他咬牙說道,而且憤怒地瞪著公園,她不禁要懷疑雪怎麼沒融化。
突然間,說話的衝動強烈得她控制不住。「我原本想像它是不一樣的。」
「我也是。」他幾不可聞地說道。
緊繃的片刻後,她問道:「如何呢?」
「如何什麼?」
「你認為它會如何不同?」
他不置一詞,只繼續看著他旁邊,手緊抓著雪橇邊緣。「我以為這會讓你高興。」他悄聲說道,彷彿在承認什麼可怕的罪行似的。
她注視著他緊張的手、筆直僵硬的肩膀及驕傲地昂起的頭,於是明白他說出這話是經過多少掙扎。或許希望還是有的,至少他們正在交談呀。此外,這大概是她所得到最近於道歉的一句話了。
她伸手擱在他的前臂上。在她的指下,他的肌肉緊張起來。「我本來也希望讓你高興的。」
他看向她。「什麼時候?」
「我僱用傅比和約翰的時候。」
亞力皺著眉用一手扒過頭髮。「我想約翰就是廚子吧。」
「你見過他了?」
「根本不可能有人會錯過他。」
「傅比就是門房。」
「昨晚你說過了。」
又是一陣沉默,兩人都在想著前一晚,兩人都很不自在。
「耳聾的門房。」
他的語氣令喜兒畏縮一下。「他只是有點重聽罷了,」她讓亞力自己去領會他還有多生氣。「而且我們確實缺一名門房啊。」她頓了一下又說道:「那時要是你也看到他就好了。可憐的小老頭在五十年忠誠的服務後被趕到街上,他也需要我們呢。」
「我毫不懷疑他需要我們。倫敦城內八成有上千的人需要我們,但沒人會需要一個耳聾的門房的,小蘇格蘭。」
她又望著她的手。「但那正是我用他的原因所在呀。」她又碰碰他的手臂。「他是很驕傲的,當然你比其它人更能瞭解這一點吧?」
「那算是恭維嗎?」
她沒理他而繼續說下去。「他站在那檯子上,儘管一身破爛的制服,頭還是抬得高高的。難道我們不能為他挽回一些自尊嗎?拜託?」她注視著他的眼睛,看著他的內心交戰。
他別開視線。「只要別讓他靠近我,還有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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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根伯爵和那個子爵叫啥來著?」
畫室的門砰地關起來,幾分鐘後它開了一條縫。「你以為我是什麼?笨蛋嗎?」
另一個聲音說了什麼。
「你的臉怎麼啦?我看你的臉沒啥問題呀!你還不能進去!放開門!呃?班森!班──森!噢,你在這兒!爵爺們忘記他們的名字了,你認得他們嗎?」
門緩緩打開,韓森走進來。「多恩伯爵與塞莫子爵求見。」
「我需要白蘭地。」多恩擠過韓森直接朝牆邊桌上的酒瓶走去。
「塞莫人呢?」亞力問道。
「還在努力使那個笨門房正確念出他的頭銜。」多恩啜口酒後轉過身來。「他就是學不會什麼時候該放棄。」
塞莫走了進來。「我說,亞力,你挑的門房可真怪,他根本啥都聽不見。」
「真的嗎,塞莫?你真有觀察力。我確定貝爾摩還不知道這件事,而且需要你告訴他他的門房──我指的是最廣義的,既然那人和舊約裡的瑪士撒拉一樣老──是個聾子。」
亞力站在壁爐旁,已準備好隨時調停戰火。多恩倒了第二杯酒走向最近的椅子,慢慢地、呻吟地坐到扶手上。
「你怎麼啦?」
多恩又縮了一下,然後對著房間皺起眉。「沒什麼謀殺不能解決的。」
「殺誰?」
「賀蒂亞。」塞莫笑道。
「那個地獄來的小笨蛋。」伯爵喃喃道。
「這回發生什麼事了?」亞力自一個朋友抑鬱的臉看向另一個咧嘴的臉。
「一個字,塞莫,你敢說一個字就等著我跟你決鬥。」多恩威脅道。
「你該在那裡的,貝爾摩,比耶誕舞會那回要精彩多多。多恩根本連看都沒看見。」
「你死定了。」
「真希望我能站離賀家那小鬼,」塞莫以微笑表示挑釁。「還有她的狗近些。」
「那頭野獸該被射殺,連同它的女主人。」
「她的狗咬在他的屁股上。」
「明天天一亮,塞莫。」
「那正是一開始使你瞠這混水的原因。如果你沒喝那麼多又向姓何的挑戰,這件事根本不會發生。」
「說到屁股,告訴她的那混球是誰?」「譯註:原文ass 兼有屁股與罵人兩種意思。」
「我可沒有告訴她,當時她躲在麥家的一株棕櫚樹後偷聽到了一切。命運嘛,你是知道的。」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該放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該閉嘴。」多恩的臉脹得更紅了。
「你要我閉嘴是因為你不想聽見你自己的愚行。姓何的是小人,多恩,你明明和我一樣清楚。此外昨晚你喝得手抖個不停,我連你在三步距離能不能打中一棵樹都很懷疑。」
「我則懷疑你能閉上嘴五分鐘。」
「蒂亞救了他爛醉的屁股。」塞莫告訴亞力。「儘管依我看那只獵犬的牙齒已經咬了它的大半。那只動物居然沒打嗝也真奇怪。」
「在哈德森格林,塞莫。」
「你想那隻狗會宿醉嗎?」
「黎明時分。」
「你不能向我挑戰,多恩,我是唯一願意作你副手的人。」
「你真是我的好幫手。」伯爵轉向亞力。「塞莫趴在地上到處爬,說是要找一片天殺的四葉苜蓿。」
「我找到啦,」塞莫摸著他表煉上繫著的免腳。「就在那小鬼的狗衝上坡之前。」他臉上掠過一抹思索的表情。「你想那會是個預兆嗎?」
「它無疑是決鬥之神種在那裡的。」伯爵一口氣喝光酒,然後對著空酒杯皺眉。
亞力沉思地望著他的兩個朋友瞪著彼此。他意味深長地看一眼伯爵的杯子,說道:「你如果再不停止猛灌那玩意兒,就算塞莫所有的符咒和仙人也幫不了你的。遲早會有比一隻狗更糟的人或事找上你。」
多恩狠狠瞪亞力一眼。「我要做什麼是我家的事,貝爾摩,別多管閒事。」
亞力和尼爾對看一眼,子爵搖頭表示和伯爵談不會有任何效果。
緊繃的沉默被通往畫室的門的開啟聲打斷。喜兒急匆匆地進來,寶石紅的裙裾窸窸窣窣地擺動,熱切而期待的表情彷彿這一刻有件她生命中最美妙的事正在發生似的。亞力見過那表情──每當玫瑰花瓣飄飄灑落的時候。
她的絲裳是他的財富才供得起的上好貨色,然而某種感覺告訴他即使穿著粗布舊裳,她看來仍會同樣充滿魅力與活力。她濃密的棕髮高雅而正式地盤在後腦側邊,但一縷逃脫的鬈發卻從另一邊垂在她泛紅的頰側並披過雪白而女性化的肩。在她的耳垂、頸間是閃閃發光的鑽石和紅寶石,但沒人注意到它們,因為她的微笑比它們更加燦爛。
她的外表暗示著她的性格:一個將在雪地裡走路、在公園乘雪橇兜風當作冒險、令人著迷的女人;一個不受世俗污染、能看出一小片葉子或雪花的美麗的女人;她是個不尋常的美女,而她的眼睛偶爾會令亞力忘了他是個公爵。
他望著她和他的朋友打招呼──對塞莫是真誠的歡迎,對多恩則容忍而憂心。然後她搜尋室內直到與他四目相接,然後在塞莫和她說話時才轉開。在她進門時站了起來的多恩自上而下地打量著她,不時在某些部位流連片刻。亞力強捺下揍他的衝動,手捏緊了酒杯。
韓森出現宣佈晚餐已準備好,亞力點個頭表示聽到了,他的朋友卻已簇擁著他的妻子走向餐廳。他將不豫的視線扯離空無一人的門口。
他為了方便而結婚卻沒有得到任何「方便」,反而得到一個女巫。這其中的諷剌幾乎使他笑起來──幾乎。他望向她剛剛站的地方,貝爾摩家的聲譽是否是他將小蘇格蘭藏起來唯一的原因。他沒必要地用力放下酒杯跟在後面走去,不喜歡他的大腦給他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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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忙碌的幾天內,喜兒向她急躁而缺乏耐性的丈夫學習社交禮儀。她花了一整個早上練習宮廷禮,那荒謬而不自然的姿勢使她的膝蓋發痛。當她暗示英格蘭婦女的膝關節構造大概和世界上其它的女人不同時,他的回答是她也有部分是英格蘭血統。她決定她的是蘇格蘭膝蓋。
她學會了攀談的方式、合宜的回答以及上流社會各個顯要人物的身份,直到對大自然的需求使一直關在屋裡的她像耶誕前夕的孩子一般煩躁為止。於是親愛的尼爾和理查便建議出來走走,此刻他們四個正坐在剛駛出貝爾摩大宅的馬車上。
「你夠暖和嗎?」
喜兒望著她丈夫點點頭。「我很好,真的。」他又坐了回去,一手不經意地揉著手臂。這是他第三次問這問題,於是她問道:「你冷嗎?」
「不。」他迅速答道,彷彿她的問題冒犯了他的男性自尊似的。他看向窗外。「一定是因為潮濕的空氣的關係,。」
半小時後,馬隊在達達的蹄聲中經過了倫敦橋。由於泰晤士河百年來首次結冰,河面上聚集了一大群人在享受著這難得的盛事。
幾分鐘後,喜兒與亞力跟著尼爾和理查走進冰封的河面土木造的入口。河的兩岸飄著黃、綠、藍、紅、白各色旗幟,一攤攤的商販熱鬧地叫賣著。冷冽的空氣中充滿牛肉派和烤羊肉串的香味,客棧老闆也搬出一桶桶麥酒賣給過往的遊人。
「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讓他們說服做這件事的。」亞力瞪著子爵與伯爵低聲咕噥道。
喜兒忙碌地左右轉著頭,不願錯過任何事物。「你答應過要帶我逛市集的。」
「你已經去過了──沒經過我的允許,而那也正是我們有個聲音大得足可喚醒死人的門房和食譜用唱的好廚子的原因。」
「你自己說過晚餐很棒的。」
「我正好喜歡龍蝦。」
「你的朋友也是。」
他皺起眉喃喃咕噥著,扣緊了他外套上的銅飾扣。
「亞力,你確定你不冷嗎?」
「我很好。」
「喂,喜兒,我需要建議,過來一下吧。」尼爾在一個攤子前向他們招手。「你認為我該買哪一個呢?」子爵拿著一小瓶藍色油和一條象牙表煉。
「那是什麼東西。」
「這個──」他舉起瓶子。「是保護油。」
「對象是什麼?」伯爵問道。
「鬼啊、精靈之類的,」小販說道。「還有女巫。」
「我相信我用得上那個。」亞力澀聲道,喜兒朝他皺起眉頭。
「未雨綢繆總是好的,貝爾摩。」尼爾嚴肅地說道,然後拿起另一樣東西。「這是一頭地獄之犬的牙齒。」
「什麼,沒有大蒜串嗎?」伯爵斜倚著一個攤子。
「有啊,爵爺,就在魔法娃娃和符咒旁邊。」小販笑開了缺牙的嘴。「大蒜是用來對付吸血鬼的。」
「吸血鬼我是見過幾個,不過塞莫一定比我更需要那玩意兒。」
「才不,但是今天早上我才看見你打敗一頭地獄之犬。」他在伯爵面前晃著那條表煉。
「別提醒我。」伯爵畏縮一下並揉揉他的臀。
尼爾轉向亞力說道:「我說啊,多恩需要咬他的那頭獵犬的毛。」他格格笑著。「你說他需要什麼,貝爾摩?」
「我想──」亞力打住說了一半的話。「天殺的,我以為你說過上流社會的人不會來這兒。」
尼爾順著亞力不悅的表情看過去。
「唉,瞧瞧那是誰!吉妮!可蕾!看,那不是公爵閣下嗎!」艾姬夫人像只衝向肥栗子的松鼠般直朝他們走來。「世界真小呀!」
「太小了。」伯爵望著那三個長舌婦擠過人群評論道。
喜兒抓緊亞力的手臂,他的手擱在她的上面。這時突然一陣騷動,群眾紛紛往一個賭博的攤子湧去看熱鬧。
「快!」亞力拉著她穿過攤位中間的空隙,伯爵和子爵跟在後面。他們繞過街頭賣藝人,又穿過一處擠滿觀眾的臨時舞台後面。
「反應夠快,貝爾摩。現在我總算可以不受那腦大如豆的女人和她的閒話干擾,好好享受一杯麥酒了。」伯爵丟了個銅板給小販,然後──令人吃驚地──點了一杯熱甜酒並慇勤地鞠個躬將之遞給喜兒。他笑望著她訝然的表情,閒閒地倚著攤子啜飲他自己的麥酒。
「我說,多恩,這真是個小小世界,而且正迅速變小哩。」尼爾突然語帶幽默地說道。「看看你的右肩後面,那不是」
伯爵轉頭,以一種呻吟似的聲音說道:「姓賀的小魔星。」
喜兒怎麼也想不到浪蕩成性、憤世嫉俗的多恩伯爵會為任何事情而恐慌起來,但事實正是如此。他英俊冷淡的五官成了一張苦臉,通常無啥表情的眼中出現了真實的恐懼。他連忙閃入兩個攤子之間,企圖躲在飄揚的旗子和一個傀儡師父的肩膀後面。
她順著尼爾逗趣的視線望去,看見了大名鼎鼎的賀蒂亞。那女孩是她所見過最不具傷害性的女性。不高不矮的她有著一張明朗、典型的英格蘭臉,沒扣的靛藍色外套下是一件綴有金澄澄的錨形扣飾的淡藍色羊毛裝。在喜兒看來,她根本不可能製造出這些男人指控的那些混亂來。
女孩突然轉身,手伸在眼前,她手腕上掛著的望遠鏡像希臘鐵餅般劃過空中。
旁邊的一個男人接著了它──用他張著的嘴。他痛叫一聲捂著大門牙在冰上跳來跳去。
可憐的蒂亞驚魂甫定之餘,朝那人伸出手試著道歉,結果她的兩根手指卻像瞄準了的箭般戳中了那人愕然的雙眼。他的叫聲八成連在格拉斯哥都聽得見。她抓住她的斗篷往後退,顯然被那人的狂怒嚇到了。他噗地仰躺在地上,帽子掉到看熱鬧的人群中,光可鑒人的黑靴子──剛剛還踩在她的斗篷下擺上──在空中隨著他咆哮的詛咒而抽搐著。
「噢,我的天。」喜兒喃喃道,試著不笑出來。
「好上帝!」尼爾抓著他的幸運符瞪著蒂亞最新的被害人。
「什麼事?」亞力和理查齊聲問道。
尼爾指著還躺在地上的男人。「那是卜梅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