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六天的時間,一轉眼就是大喜之日,快得讓小梳子無暇去回想遺忘的過去,可是她卻經常想起和游哥哥相逢不相識的經過,雖然在曖昧不明當中,有些酸楚和委屈,但事後再回味,卻也甜蜜。
這人生的造化真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不久之前她還是男兒身的小梳子,誰知今日她就要當游哥哥的新娘了。
初九這一天,老天爺好像不作美,一大早還是朗朗晴天,誰知巳時一到,新娘子上花轎那一刻,天空猝然連打幾聲響雷。
小梳子心裡非常震撼,掀開紅巾,抬頭望著天空,喊道:「爹、娘,我知道是你們來送女兒上花轎了,對不對?爹、娘……」
話才說完,瞬間黑雲鋪天蓋地遮蔽天空,天色頓時一片陰霾。
「游哥哥,爹和娘聽到了,他們都聽到了,我真的好高興……」小梳子忍不住哭了。
天游用手圈放在嘴邊,也對著天空大喊:「爹、娘,我會好好地照顧巧妹妹的,你們可以安心了。」
天空的黑雲退去,又還給天空一片晴,眾人無不嘖嘖稱奇。
「好了,小姐,別哭了,看你要把臉上的胭脂給哭糊了。」姥姥從小梳子手中接過紅巾,重新蓋回她的頭上,扶小梳子坐進花轎之後,提醒天遊說:「游少爺,起轎了,別耽誤良辰吉時。」
天游騎上白馬,樂音揚起,迎親行伍緩緩地朝白雲山莊前進。
原來坐花轎是這麼不舒服,搖搖晃晃的,一路搖晃到夫家,非得把肚子裡的東西給吐出不可;也難怪新娘子要戴頭巾,大概是怕別人看到新娘花容失色的模樣,嚇得賓客無心再吃酒席了吧。
才過沒有多久,小梳子像一隻被搖昏的貓,傭懶地打一個呵吹之後,在轎裡打起盹來。
咦,不是要到白雲山莊和游哥哥拜堂嗎?怎麼又回到琴劍山莊?
小梳子一身紅色嫁衣,拿下頭巾,邊叫游哥哥,邊走進大廳,當她轉進百鳥屏風裡,又看到那個蒙面黑衣人那對凶殘的眼睛,他掄起刀子一步一步地朝她走過來。
不要——小梳子被震醒,才發現花轎已經被放下來。原來她又作了那個惡夢。
當花轎的簾幕被掀開時,小梳子急忙地把落在腿上的頭巾益回頭上,在媒人的攙扶之下踏出花轎,並執起紅絲帶一端,亦步亦趨地跟著另一端的天遊走進大廳。
走時,小梳子心裡卻納悶地想著,這個惡夢自從她和游哥哥相認之後就不曾再夢到了,為何會在大喜之日再度夢見?可是剛才的夢和以前有些不一樣,夢裡的人是新娘的裝扮,而不是她小時候的模樣;而且今天那個兇手是朝她走過來。
真的好奇怪!莫非……是爹娘警告她今天兇手也在場,要她小心一點?
這一驚想,小梳子在跨入火盆時,一隻腳就要踩進火裡去,天游及時地拉她一把,並傾身低聲問:「想什麼?」
「想你嘛!」小梳子俏皮地小聲回說:「真希望這些討厭的繁文褥節趕快結束。」
天游暗地裡捏一下小梳子的小手,柔情蜜意地回答:「我也是。」
這時有人唱出時辰已到,夫妻拜堂。
倏地,天游立即鬆手,然後和小梳子並肩站在大廳中央。
「一拜天地。」
一對新人轉身向廳外朝上天一拜。
「二拜高堂。」
新人轉對廳堂,正要對高高端坐在堂前的任家夫婦行禮時,突然地刮起一陣風,將小梳子的新娘頭蓋掀起來,直直地飛向堂前,最後落在任父的臉上,這去他大半張的臉,只露出一對眼睛。
小梳子抬頭往前一看,臉色陡然大變,眼睛驚恐地注視任父,嚇得全身顫抖。
「巧妹妹,不過是一陣風,怎麼把你嚇成這個樣子?」天游擔憂地問:「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小梳子緊抓住天游的手臂,急急地喊道:「游哥哥,他……他就是……」說到這裡時,她恍然想到他是游哥哥的爹啊!
小梳子的手立即鬆開天游,淚眼婆婆地凝視他,心揪痛起來。
天游看見小梳子的眼淚,怔了一下,焦急地問:「巧妹妹,到底發生什麼事,讓你哭得這麼傷心?」
小梳子只是哭,心裡卻怨恨蒼天,為什麼要開這麼一個傷人的玩笑?
任父拿下頭巾,走向小梳子。
「你……你不……不要過來……」小梳子驚懼地連連往後退去。
「巧妹妹,他是我爹,等我們拜完堂,他也是你爹,你真的不必怕他。」天游安撫地說。
「他永遠都不會是我爹!」小梳子恨恨地說。
「小梳子,你怎麼可以對爹說這種不禮貌的話,太教我傷心了。」天游難過地說。
「游哥哥,你爹……你爹他……」這可教她怎麼說呢?小梳子心裡吶喊:爹、娘,兇手真的是游哥哥的爹嗎?
「天游,我看你的媳婦很討厭你爹呢!」任父不高興地說,將手中的紅色頭巾一甩,轉身走回堂前坐著。
「爹,不是這樣的……」天游焦急地說,並轉對小梳子,斥道:「巧妹妹,快跟爹道歉。」
「不……」小梳子梨花帶雨,頻頻搖頭。
「天游,我看巧梳的精神很不穩定,你看這親事要不要延期?」任母關心地說。
「不用了,娘,我今天就要和巧妹妹拜堂。」天游撿起落在地上的頭巾,說:
「巧妹妹,來,把頭巾蓋好,向爹娘叩拜之後,我們就是夫妻了。」
「不要!」小梳子揮掉頭巾,淚眼相對,硬咽地說:「游……哥哥……我不能和你……結為夫妻……」
「為什麼?」天游無法接受小梳子突如其來的轉變,雙手忿怒地抓住她顫抖的肩膀,詰難問:「巧妹妹,你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我……因為……因為……」小梳子恨恨地瞧任父一眼之後,傷心地跑出白雲山莊。
「巧妹妹……」天游要追出去時,被任父喝住。
「天游,你娶的好媳婦,今天可是讓我們白雲山莊大大地出盡鋒頭了!」任父冷冷丟下一句,然後拂袖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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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梳子傷心地從白雲山莊跑出來之後,一路上,石磊默默地跟在她後面。
「小梳子。」石磊叫她一聲。
小梳子回頭看見石磊同情的眼神時,忍不住伏在他的肩頭哭泣。
「我瞭解,我瞭解……」石磊只是重複地說著這一句話。
小梳子所有的情緒齊湧上來,忍不住地放聲大哭。
等小梳子哭累了,石磊什麼話也沒有問她,只是送一副失魂落魄的她回到望春樓。
芙蓉從白雲山莊回來之後,坐立不安地踱步,這時見石磊把小梳子送回來,懸著的心就放下來。
石磊對芙蓉說幾句話便離開。
芙蓉替小梳子擰來一條毛巾,讓她把哭花的臉擦乾淨。
小梳子隨意抹一下臉,然後問:「芙蓉姐姐,石大哥人呢?」
「他說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去辦,交代我在他沒有回來之前,要我仔細地看著你,不能讓你出門。」芙蓉說。
小梳子低頭無言。
芙蓉瞅小梳子一眼:「小梳子,你認出兇手了吧?」
小梳子驚怔了一下:「芙蓉姐姐……」
「剛才你在拜堂的時候那一陣風吹起你的頭蓋之後,你臉上的驚恐和絕望,以及石磊凝重的神色,我就猜出來了。」
「芙蓉姐姐,我認出兇手了。」小梳子神情黯然,沉重地說。
「是任老爺吧?」
小梳子驚訝地看著芙蓉。
芙蓉一副沒有什麼的笑一下。「我看人臉色是一流的。你瞧任老爺的樣子,好像看到仇人似的,一臉驚嚇又恨之人骨;而看著任少爺的時候,又是如此的悲傷和絕望,我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經芙蓉這麼一說,小梳子頓覺壓在心裡的大石頭被搬開了,全身無力地靠在芙蓉的肩上,低低抽泣。
「芙蓉姐姐,我……我真希望認錯人,那個人……不是游哥哥的爹……」
「小梳子,若是真的,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我……我不知道……」
「這關係到你和任少爺的未來,你可要拿定主意。」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如果游哥哥的爹真的是兇手,那……」
「你給我住嘴,我可不許你往這一頭去想。若是欠錢,父債子還,這還有一點道理,但是人命關天的事,老子殺人就得自己去償命,跟兒子一點關係也沒有,你聽見了沒有?」
「芙蓉姐姐,我也知道這件事和游哥哥無關,但是我現在只要看到游哥哥,我就會想起琴劍山莊慘死的二十幾條人命。」
芙蓉心裡真是急死了。這個小梳子平常嘻皮笑臉的,好像少根筋似的,怎麼一到緊要關頭,卻比任何人還會鑽牛角尖。
「小梳子,你想一想,任少爺為了找你,走遍千山萬水,吃盡多少苦頭才與你重逢。還有,當初你受傷的時候,任少爺見你身上的鏢有毒,他眉頭皺也沒皺一下,就用自己嘴巴吸出你身上的毒,絲毫沒有想到自己也可能因此中毒,這種無我的勇氣,如果不是因為有愛,一般人是無法做到的。」
「芙蓉姐姐,我心裡非常清楚游哥哥對我的感情,今天如果換是要我的命才能救游哥哥的話,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去救他。」
「你能這樣想就對了。小梳子,你聽我說,人生在世能遇見真心相待的人,這可是百年修來的福份。而你和任少爺更是難得,你們自小就有緣在一塊,然後又分開十年再度相遇,這可能要修上千年、萬年才有今日的廝守。你想想看,世上有多少對有情人分開了就是一輩子,你是一個聰明伶俐的人,應該更加懂得珍惜這份得來不易的情緣。」
小梳子也明白這層道理,可是想得容易,要做就難了。她無奈地歎一口氣,心想,如果今天她不和游哥哥成親,一切都沒事了,她還是那個懵懂的小梳子,可以在游哥哥面前耍賴的巧妹妹。
「我看你也累了,休息一下吧。剛才你傷心欲絕地從大廳跑出來,可把任少爺嚇壞了,我想他很快就會來找你,到時候你們兩個人好好地把話說清楚,才能同心地去面對這件事實。」
芙蓉出去之後,小梳子脫掉身上的嫁衣,疲倦地躺下來。
可是頭一沾到枕頭,腦海裡不由自主地浮現出爹娘一身是血和躺在血泊中的二十幾口人命,以及黑衣人那對凶殘的目光;隨即腦子又問過游哥哥的深情眼睛和溫柔的吻……小梳子的腦袋就不斷地交錯在淒淒慘慘的景象和甜甜蜜蜜的情景,攪得她頭疼欲裂痛苦不堪。
她將臉埋在枕上,喊道:「爹、娘,我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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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妹妹自白雲山莊跑出去之後,不知怎麼樣了?
一場歡天喜地的成親之日,新娘子竟然哭著跑掉了,天游心裡不舒坦,甚至怨起巧妹妹。但是他一想起巧妹妹的眼淚時,心又軟下來,而且巧妹妹的眼淚著實透著些許蹊蹺。
天游想到這裡,他一刻也待不下,一腳才踏出房門,即遇見前來的任父。
「天游,你要去哪裡?」任父問。
「爹,巧妹妹今天真的好奇怪,我現在要去找她把事情問個明白。」
「今天白雲山莊的臉還丟不夠嗎?」任父不高興地說。
「爹,巧妹妹不是一個不知輕重的女孩,我想她會這樣做一定有原因的,等我把事情弄清楚了,再帶她來向爹道歉。」
「天游,我知道你從小就喜歡巧梳,也就隨你了;可是經過今天這件事之後,不禁讓我懷疑她的精神是否仍然和一般人一樣,畢竟她經歷那件慘事,精神可能受到某個程度的影響。」
「爹,巧妹妹很好,她只是……」
「好了,這件事以後再說。今天的事情讓你娘的心情亂糟糟的,她要到山上的廟裡靜修一個月,你陪她去吧。」
「是」
雖然心懸念著巧妹妹,但父命不可違,天游只好陪任母上山。
天游騎著馬領著任母的轎子走在前頭,來到河畔時,任母吩咐轎子停下來。
天游下馬,走向轎旁,問道:「娘,有事嗎?」
「天游,我知道你掛念巧梳,你現在就去找她吧。」任母說。
「可是娘,我去找巧妹妹,那您怎麼辦?而且萬一爹知道了,他一定會不高興的。」
「放心,有我作主。你找巧梳一起上山來陪我,這個可憐的孩子,她的身心正遭受巨大的折磨,也許遠離塵囂來到山上靜養一段時間,對她比較好。」
「謝謝娘,我立刻把巧妹妹帶來陪娘。」
天游高興地辭別母親在即上馬,奔馳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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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梳子被外面的說話聲給擾醒,下床走到門邊,從珠簾縫隙中觀看游哥哥一眼。
這一眼仿若一世,他們的世界都不一樣了。
「芙蓉姑娘,小梳子有沒有告訴你究竟發生什麼事情?」
「任少爺,這件事不好從我這個外人口中說出來,等小梳子醒來,心情也平靜許多,你再當面問她。」
小梳子悄悄地離開門邊,坐回床上呆想。見了面,該說什麼?能說什麼?她還沒有準備好要見游哥哥啊……
她起身推開窗戶,躡手躡腳從窗戶飛出去。
來到琴劍山莊,她直接來到掛著畫像的房間,睜睜地注視著畫像,喃喃自語地說:
「娘,您告訴女兒認錯人了,兇手根本就不是游哥哥的爹……怎麼可能是他呢?他是游哥哥的爹呀,也會是我爹,他不可能是殺人的壞蛋,一定是我認錯人了,一定是這樣,對不對?爹、娘……你們快告訴我,我好痛苦,不知道該怎麼……」
「讓我來告訴你該怎麼辦!」
身後傳出一道冷冷的聲音,顫得小梳子背脊發涼,慢慢地轉過身體,驚懼地注視他。
「巧梳侄女,我是你游哥哥的爹,也是你爹,你根本就不用怕我,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我……我不怕你!因為在琴劍山莊裡,我爹娘和二十幾條冤魂會保護我的!」
這樣一說,小梳子的膽子不覺得也壯大起來。
任父嘿然冷笑一聲:「你果然認出我了!」
「對,你再怎麼掩飾,你這對賊眼睛還是洩露你一身的罪惡。」
「當初我太大意了,才會讓你這個小妮子給溜掉;沒想到經過十年,天游竟然把你給找到了。」任父冷冷地看著小梳子,問:「你不敢告訴天游,對不對?」
想這一點,小梳子的心就痛。
「天游從小就很崇拜我這個爹,在他的心目中他爹是天底下最樂善好施的大好人,我不會讓你破壞眼前的一切,所以你必需死。」
「等……一下!要死也要讓我死個明白。任伯伯,我不懂,我們兩家交好,又沒有仇恨,你怎麼忍心下手殺害他們呢?」
「我很喜歡歐陽莊主和歐陽夫人,可是他們太多事了,想去挖我的底細,我不得不殺了他們。」
小梳子靈光一閃,說:「我懂了,你就是江洋大盜沙七刀,我爹娘發現了,所以你要殺他們滅口,對不對?」
「你和歐陽夫人一樣的聰明伶俐,跟歐陽莊主一樣的好奇多事,不過這不是長命之相,你認命吧,到陰曹地府怪閻王爺給你的陽壽太短了!」
他手中那把冷森森的刀,讓小梳子不寒而僳。
「你……你殺了我……游哥哥會知道的……」
「天游陪他娘上山去了,一個月之後才會回來,到時候就說你落水了,撈不到屍體。」任父一點也不擔心地說,手中的刀毫不留情地朝小梳子砍殺,小梳子隨手抄起一隻瓷瓶朝他扔去,他斜身一閃,反手一揚,射出飛鏢。
「匡」一聲,飛鏢被劍風掃落在地。
「游哥哥!」小梳子喜出望外地喊他一聲,並說:「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理我,一定會來救我的!」
任父心一凜,訝異地說:「天游?你不是陪你娘上山嗎?」
天游怔怔地瞪著任父,悲忿、哽咽地說:「爹,你……為什麼是你?不,不可能是你的……」
「誰能無過,可是我知過能改!天游,我想當好人,享受天倫之樂,可是歐陽夫婦卻多事,不肯放過我,我不容許有人破壞我擁有的一切,我只好殺人滅口。」
任父注視天游,那對凶殘的眼睛登時少了肅殺之色,流露出慈愛的眼神。
「不……我不相信我尊敬的爹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我不相信……」天游痛苦地吶喊,轉身跑出去。
「游哥哥……」小梳子想要追去,被任父攔阻。
「本來都沒有事的,兩家和樂地結兒女親家,你和天游可以做一對神仙眷屬,可是你歐陽家卻不要,偏偏要去追根究底,才會落到今天這個下場,這怨不得我!」任父猙獰地說,手中的刀再沒有顧忌地朝小梳子揮去,小梳子靈敏一閃,快速跑出去,任父在後緊追不捨。
這時石磊從另一頭疾奔過來。
小梳子放心地說:「石大哥,你總是來得正是時候,我想你也猜出他就是蒙面黑衣人,現在他就交給你,我要去找游哥哥。」
說著,小梳子心繫天游,飛快地離開。
小梳子在河邊找到天游。
「游哥哥,我就知道你在這裡。」小梳子走到天游身邊。
「巧妹妹,你別靠近我,我是殺害你父母兇手的兒子,也等於是你的仇人,我沒有臉見你。」
「不是的!你是你,你爹是你爹,不一樣的,你永遠都是我的游哥哥。」
「你的游哥哥沒有臉再面對著他的巧妹妹,他已經死了。」天游背過她,滿臉羞愧地無法面對她。
小梳子繞到天游的面前注視他,見他眼眶濕濕的。
「你哭了……」小梳子拭去他的男兒之淚。「你不必為那樣的爹流一滴眼淚,他不值得。」
「巧妹妹,雖然我親耳聽見你和爹所說的話,可是我仍然不相信我爹……我從小尊敬的爹是殺人魔頭,我無法相信這是事實……」天游激動得雙腿跪在地,悲忿地向天吶喊:「老天爺啊,你太殘忍了!」
小梳子在天游的身邊跪下來,緊緊地抱住他的頭,輕輕地撫著他的頭髮。
「游哥哥,我知道你心裡難過,無法接受,我何嘗不是呢?可是事實已經是這樣了,我們要共同去面對。」
「共同面對?」天游的頭從小梳子的懷裡抬起來,絕望地看她一眼,慘痛地扯一下嘴角,說:「巧妹妹,父母之仇不共戴天,現在你看到我的時候,不會想起琴劍山莊的慘狀嗎?」
「游哥哥,你聽我說,我現在看著你,心裡只想到這個人就是我前世修了千年、萬年,只為在今世相遇、相守的人。」
「巧妹妹,可是現在我看著你的時候,我無法忘記我爹殺害你全家人的事實;我無法忘記你作惡夢時臉上恐懼害怕的神情;我更無法忘記那一夜你全身是血……」
小梳子傾身主動地去吻他。
天游也深深地回吻她,彷彿這是今生今世的最後一吻。
「游哥哥,都過去了,我也不再作惡夢了,今後不會有人再追殺我,我這一生將會在你的眼皮底下活蹦亂跳,不會再令你擔心害怕了。」
「巧妹妹,謝謝你給我這一生這麼美好的回憶和這甜蜜的一吻……」天游戀戀地撫著她的臉頰,悲絕說:「這生只要我還是爹的兒子,這件事情就不會過去。他是我爹,我無法為你報家仇,但是我可以用我這一條命來替爹贖罪。」
說著,天游拿起地上的劍,就要往脖子一抹時,小梳子驚惶地撲過去,緊緊地抱住天游持劍的手臂。
「不要啊,游哥哥……」小梳子嚇得花容失色,傷心地哭道:「你……你好殘忍,我們分開十年,好不容易又相遇了,你怎麼忍心再把我一個人丟在人世間遊蕩?」
「對不起,巧妹妹,我沒有辦法再面對你……」天游將小梳子推開,毅然絕然地欲自刎時,被一道聲音喝住。
「天游,把劍放下!」
小梳子和天游同時轉頭過去,看見任母走過來,後面跟著石磊和兩名官爺押著任父。
任母走向天游,拿下他手中的劍。
「娘,我不知道該怎麼?爹他……」天游哀戚地望著任父時,心中五味雜陳,恨也不是,敬愛又已破滅,他無話可說。
任母胃歎一聲。「天游,他並非你的親生父親。」
「什麼!他不是我親生父親?這……這怎麼可能?不可能的……」天游詫異地囁嚅著。
小梳子抹抹眼淚,問道:「娘,游哥哥的爹為什麼不是他的親生父親呢?」
「小梳子,你還記得我給你看的沙七刀和你畫的黑衣人的眼神極為相似一事嗎?」石磊說。
「我記得,我爹娘也是因為知道他就是官府通緝的沙七刀才慘遭他的毒手的。」小梳子說。
「娘,這是怎麼一回事?我爹怎麼會是沙七刀?」天游滿眼疑問地看著母親。
「天游,你親爹本是北方富甲一方的殷商,我生下你之後,身體一直很虛弱,你爹想北方冷,可能不適合我休養,於是決定舉家遷到南方,沒想到半途遇到一夥強盜……」
「我知道了,他殺了我爹!」天游指著沙七刀說。
「不是的,你親爹並不是他殺的,是他的夥伴。」任母否認之後,接著說:
「他從我懷裡搶下你要殺害時,突然地停下來,轉身把他同夥人給殺了,然後對我說今後你就是他的兒子,而我為了替任家留下一個血脈,也只能忍辱同意。」任母說時,臉上無怨也無恨,平平靜靜的,彷彿在說別人的事。
「娘,您為何不報官呢?」天游問。
「起初我很害怕他會對你不利,所以不敢;後來我見他有心向善,對我尊重有禮,而且他真的很喜歡你,對你寵愛有加。你漸漸地長大了,又很尊敬他,為了你,我只好繼續隱瞞下去。」任母頓了一下,歎道:「唉!只是我沒想到會發生琴劍山莊的事情……」
「娘,您曾經懷疑過琴劍山莊的事情是他做的嗎?」小梳子問。
「從來沒有。而且這二十幾年來,我每天吃齋念佛,早就忘記他是強盜這件事,等到石爺來找我之後,我才不得不相信。」任母疼憐地看小梳子一眼。「巧梳,我想我也該為琴劍山莊一事負責。」
「不,人是誰殺的誰就該償命,和您和游哥哥都無關。」小梳子說。
「巧梳,你真是一個好女孩,我很放心把天游交給你。」任母轉對天遊說:「不論你叫了二十幾年的爹是怎樣的一個人,他對你有養育之恩,去給他叩頭拜別吧。」
天遊走到沙七刀面前,雙膝一跪,叩三個響頭。「爹,天游感謝您的養育之恩!」
任父仰天大笑幾聲:「我沙七刀臨死之前有一個兒子替我送終,夠了——」
說著,任父猛地推開官爺,並奪下手中的刀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脖子一抹,當場血濺而亡。
任母為他唸了一聲阿彌陀佛。
天游感慨,撫屍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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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真的過去了。
河岸停放一艘船,岸上的人依依話別。
「芙蓉姐姐,我會想你的。」小梳子捨不得地抱一抱芙蓉。
「小梳子,我可不會想你,本來我還冀望有你這個狀元郎來為我贖身,好讓我風風光光做一個狀元娘子,誰知你竟是個假小子。」芙蓉受不了離別的感傷,只好說著當日的玩笑話。「不過我很認命,沒有狀元郎來娶我,我就爭取當個捕頭夫人也不錯。」
小梳子眼珠子骨碌地在芙蓉和石磊兩人身上來回溜轉,不覺高興地笑出聲來。
「巧妹妹,你在笑什麼?」天游好奇地問。
「天大的喜事。」小梳子瞄石磊一眼,戲道:「石頭要磨才會亮,有人準備大肆磨石頭了。」
「什麼意思?」天游還是不懂。
「你不懂無妨,石大哥懂就行了。」
天游以眼神詢問石磊,石磊搔搔頭,也是一臉茫然。他看一下天色,便說:「任兄弟,時候不早了,你們該起程了。」
「石大哥、芙蓉姑娘,後會有期。」天游牽著小梳子的手,跳到船上,頻向岸上的人揮別,直到人影消失為止。
他們站在船頭,迎著風,注視河岸的景色。船過水無痕,不過河岸卻是往事歷歷,有笑語串串,有淚水盈盈,掛在河岸的蘆葦上,風一吹,白絮隨風飛揚,即是美麗的回憶。
「游哥哥,我真捨不得離開這裡。我們是在這條河再度重逢的,若是沒有它,也許你還在苦相思,而我仍然過著忘了我是誰的日子。」
「我也捨不得啊!幸好這條河直連著杭州,彷彿也連結著我們的過去、現在和未來,以後我們可以經常駕船回來游一遊。」天遊說,撥去拂在小梳子臉上的髮絲。「巧妹妹,風大,回船艙去。」
「不要!我喜歡站在這裡。」
這時琴劍山莊映入眼簾,一會兒,琴劍山莊又消失在眼中,小梳子不覺感傷起來。
天游輕摟著她的肩頭,柔聲地說:「不論我們身在何方,只要你想念琴劍山莊,我一定會帶你回來。」
「我知道你會。」小梳子深情地注視他,嘴角浮出一抹頑點的笑意。
「你呀,只要露出這種笑容,表示你腦袋瓜裡又有什麼稀奇古怪的念頭,我得防著你一點了。」
「游哥哥,剛才我突然地想起那次我們偷偷駕船到杭州之後的情形,我記得有一個傻瓜竟然把我們身上的銀子和船給弄丟了,害得我們流落杭州街頭。」
天游戳一下她的額頭,糾正地說:「你記錯了,那個傻瓜是你,不是我;當我們發現身上的銀子不見了,肚子很餓,只好回家。於是我們高興地跑回岸頭時,四處找不到我們的船,你就嚎啕大哭,我只好背著你沿著河走回家。」
小梳子從天游的身後抱住他,並將臉埋在他寬闊的背,甜蜜地說:「游哥哥,你的背是我最溫柔的記憶。」
天游轉過身子擁抱小梳子,俯下臉欲吻她,嘴唇才碰到她的唇時,她突然驚叫起來:「游哥哥,你看,好美的夕陽!」
落日依傍著河面,彩霞滿天,紅水濫濫,是絢麗的歸屬。
遠跳夕陽紅盡處,即是杭州。
天游手指著落日:「巧妹妹,以後我們就要在那裡過著幸福的日子。」
幸福的日子.也是他們的現在和未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