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此,沈驚鴻一直都無法走馬上任。
「怎麼這麼高興?有什麼好事嗎?」跟木材店掌櫃核對完上半年的生意往來,又商定完下半年的計劃,已是幾個時辰以後的事了。寒峻迫不及待地掀開簾子走進內屋,看到一臉笑意的雨晴,一身的疲憊立刻消失無蹤。
「是纖雲姐姐她們來信了。」她端來早已準備好的榚點和粥。知道他不愛吃甜食,所以每次放的糖都很少,吃起來一點也不膩,「都忙了幾個時辰了,你也該餓了。先吃點點心,喝些粥,填填肚子。」
「不是叫你別忙嗎?這些事交給下人做就好了。」雖然別人做的他一定吃不慣--畢竟胃已經被她養刁了,但每次想到她在廚房裡受著煙熏火燎,他總會覺得心口的某個位置在陷落。
「反正我閒著也是閒著。找點事做反而不覺得無聊了--我的意思是,你忙都忙不過來,而我卻閒閒地坐在一邊,會覺得心裡不安。」這幾天來,無所事事地坐在屋裡,「她確實有些無聊,但更多的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和幸福。無論他是在辦公還是在休息,只要她一有動靜,便會如保護神般出現,給予關愛和保護。原來,只要抬頭就能看到那個人在靜靜地守著自己是多麼幸福的事!
「你喜歡就好。」他的寵溺隱藏在收斂的表情下,卻不自覺地流露在語言裡,「來,吃一塊。」
看到遞到嘴邊的綠豆糕,雨晴不由皺眉,摸摸早已脹得難受的肚子,看了眼他那專注的眼神,最終還是情不自禁地咬了一小口:「這幾天我發現自己越來越能吃了,今天特地做了好多,還是被我吃得只剩下這麼一些了。」
他沒再勉強,將她吃過一口的綠豆糕整個塞進了嘴裡,津津有味地嚼著,那灼熱的眼神令她的臉燒得通紅,想避開他的眼神,卻又捨不得他那滿足的表情。
「纖雲信上說什麼?」他隨意地問。
「告知我們,家裡一切安好,要我不用擔心,只管照顧夫君便是。她還要我回去後多講講外面發生的趣事、還有就是--沒了。」說到這,她急急地閉了口,視線開始在地上無目標地游移。
「怎麼不說了?一定有什麼。說不說?」他威脅著,抬起她的下巴,讓她無法迴避地直視他充滿笑意和誘惑的雙眼。
「她要我們抓住機會,早點生個孩子,延續張家的香火。」她閉上眼睛,使勁忽略他侵略的眼神,這才說出口。立刻,溫柔而熱切的吻令二人都一陣眩暈.....
「纖雲姐姐真是又識大體,又溫柔賢淑,對嗎?」雨晴壓下泛起的酸味,小心地觀察寒峻。
眉頭微皺,看不出情緒的他道:「你還在意沈太俠的那番話?」
記得,沈驚鴻與他們回到別院的當天晚宴,他直言不諱地問:「請恕在下冒昧一問。為何明明見張公子只有一位夫人,可下人們卻都叫她二夫人?」
寒峻沒計較他的無禮,答道:「我的結髮妻子在家中。這位是我的新婚夫人,這次出來是陪我辦公的。」
「依在下拙見,張公子乃是正人君子,怎會忘了:『糟糠之妻不可棄』之理?」沈驚鴻掃了眼雨晴,嚴厲而帶著指責的眼神又落到了寒峻身上,一副不容狡辯的判官模樣。
雨晴想出言指責他的無禮,卻因想聽到答案而硬將嘴裡的話吞了下去。
「自古『清官難斷家務事』。即便是聖人也有其難言之隱,那就更別提我一個小小的凡人。再說,這乃是我的家務事,沈大俠恐怕是逾禮了。」
「沈大俠是江湖人,直率重義氣,這點小女子十分佩服。不過,您若是認為夫君是個不講情義之人,那您就錯了。纖雲姐姐嫁到張府多年並未育有兒女,婆婆考慮到『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多次催他再娶一房,而這點纖雲姐姐也是支持的。現在,小女子雖然已經進了張家的門,但並沒有威脅到姐姐正妻的地位,她依然是張府的大夫人,又何來遺棄之說呢?」雨晴義正詞嚴地辯解。
「哦?將之束之高閣,不聞不問,不是遺棄又是什麼?」
「沈大俠倒是個憐香惜玉之人,莫非您的心上人……」
「沒有!」
「沈大俠大概沒能明白小女子的意思。夫君之所以娶我乃是迫於無奈,是為了對得起張家的列祖列宗。而這次由我陪夫君出來,除了這個原因之外,也因為纖雲姐姐身子弱,怕受不起舟車勞頓。」她這番抬高別人,貶低自己的話不僅僅是為寒峻解圍,更主要的是想試探寒峻的感情,看他是否會辯解。
「原來如此!」寒峻奇怪沈驚鴻在說這句話的同時,好像是鬆了一口氣,又好像是更緊張了。但他沒機會深想--雨晴的說法讓他不知該從何辯解。
「等我好嗎?終有一天,我會告訴你一切的。」寒峻眼神複雜地看著她。
「還有其他的信件嗎?」他話鋒--轉。
雨晴把其中一的一封偷偷地藏到袖裡,盡量保持不變的笑容:「除了書琴的一張便簽,就沒了。」
*****
「小姐,老夫人信上到底說了些什麼?為什麼送信人非要您親自接收呢?」看這陣勢就知道,肯定沒好事。
「婆婆不希望夫君知道信的內容。她說,夫君有個往來甚密的紅粉知己,叫夢伶。她是杭州城裡最有名的妓院--鳳香閣裡的花魁。夫君每次來杭州都會去找她。曾經他還提過要幫她贖身呢。」婆婆會給她寫信,倒是奇事。她這樣做應該是希望自己有所行動吧?
「夢伶?鳳香閣的花魁?」巧兒像是想起了什麼,卻又立刻住了嘴。
「你知道她?對了,前些天我就聽你說過什麼花街柳巷的。你是不是聽到或是看到什麼?不許撒謊!」認識巧兒這麼久了,她那點心思還看不出來嗎?肯定是有什麼事瞞著,雨晴沉下臉,「都這時候了,你還要瞞著?」
「其實也沒什麼。那天,我剛要出門,便看到一個丫頭模樣的陌生姑娘跟守衛說,要見姑爺。守衛跟那丫頭似乎挺熟的,連通報都沒有就讓她進來了。她一進來便直奔姑爺的書房而去,熟悉得彷彿是在自家院裡。我心裡奇怪,便偷偷地跟了上去。她見了姑爺便直說了好一會話,似乎有求於姑爺。當時,我離得遠,她說話又輕,也就沒聽清她說什麼。最後只聽姑爺不耐煩地回她: 「好了。最近我很忙,有空自然會去。」姑爺似乎想給她一些錢了事,不料那丫頭卻轉身就走。她最後那句我倒聽清了,她說:「是我們家姑娘錯看你了!」後來,我聽那些守衛閒聊時,說起過去鳳香閣的花魁夢伶與我們家姑爺交往甚密,而這次大概是因為姑爺剛娶了新婚夫人,也沒見他們有什麼來往了。我當時想,既然姑爺已經不去找她了,也就沒必要告訴你。畢竟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
「謝謝你,巧兒。你做得很好。」雨晴讚賞道,「其實,這段時間夫君一直很忙,惟一的空閒也抽出來陪我了,我還有什麼好計較的呢?夢伶既然是過去了的事,那就讓她過去好了。」
「小姐,你能這麼想,我也就放心了。」她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壓在心頭幾天的大石總算放了下來,「小姐,咱們出去走走吧。」
「不行。夫君這幾天事務繁忙,咱們還是別打攪他了。」每次看他一臉疲憊,自己幫不上忙不說,倒還要他陪自己出去玩,她總覺得又愧疚又不安。好幾次想拒絕,又不忍心看到他有所虧欠的樣子,只得推說自己忙了一天,也想休息。不料,又害他緊張不已。說她不感動,那是騙人的。
「小姐,可以叫沈大俠陪咱們出去呀。反正他武功好,說是當武師,也沒見他做過什麼。那不是浪費了他一身的好武藝嗎?」她最看不慣的就是有人閒著沒事做。
「這話你可千萬別讓他聽到了,要不然就糟了。拿他一身好武藝來陪咱們兩個女子逛街,那才叫辱沒了他呢。說不定他還會把咱倆凍成冰呢。」
「說得也是。」想起他那比姑爺還不近人情的樣子,就讓人顫抖。
不過,最終她們還是把沈驚鴻一起拉出了門。那棵「大樹」居然還很好說話,反倒讓她們有些不習慣。
「來人哪!救命啊!」女子淒慘的尖叫劃過上空,傳到坐在馬車上的雨晴耳裡。她急忙掀開窗子,好奇地問:「出什麼事了?」
「小姐,小心點。咱們還是別管人家的閒事了,免得姑爺發現咱們出來鬧出事,又該禁足了。」巧兒緊緊地拉住雨晴,深怕她一去湊熱鬧,又會惹出什麼麻煩。
沈驚鴻頭也沒回,駕著車繼續往前走:「大概是哪個姑娘隨便跑出來,遇上好色之徒了吧。」
雨晴本來僅只是好奇,可一聽「隨便跑出來」幾個刺耳的字眼,便立刻吩咐:「去看看。」
只見巷子盡頭,兩三個流氓圍著個頭髮衣衫凌亂,卻不減半分美麗,反而顯得更加惹人憐愛的年輕女子。這情景一看便知。
「識相的就滾開,別壞我們兄弟的好事,否則一定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其中一名惡狠狠地威脅道。
「求求你們,救救小女子吧。」女子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哀求,「小女子一定記得你們的大恩大德,圖來日回報。」
「沈大俠,這可是您行俠仗義,英雄救美的好機會。說不定,你救了她,這位美貌的姑娘還會以身相許呢。」雨晴見沈驚鴻動也不動地坐在馬車上,沒有絲毫施與援手的意思,她催道。
可是他依然無動於衷地盯著巷子裡的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你到底是救還是不救--」
巧兒的話還沒說完,三個流氓已經躺倒在地上,他們甚至沒看到是誰動的手,便昏死過去了。
好美的姑娘!雨晴心裡暗暗地讚歎。她有一張媚而不俗的臉蛋,尤其眉心之上的那顆殷紅的美人痣,最是引入注目。那藏在衣服下若隱若現的曼妙身材,一定讓不少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吧?奇怪的是,姑娘直勾勾地盯著的不是她的救命恩人--沈驚鴻,反倒是一旁看熱鬧的雨晴。她原本裝滿恐慌的眼眸,換上了不解與好奇,還有某些令入難以捉摸的思緒。
「姑娘,你還好吧?」巧兒打斷地那詭異的眼神。
「多謝夫人的搭救之恩。要不是您及時趕到,恐怕我已經……」這才讓是美人的正常反應,未語淚先流。那梨花帶雨的臉確實令所有的男人猶憐,錯!不是所有,起碼沈驚鴻就不是。
「姑娘大概弄錯了。救你的可是這位沈大俠。」女人對女人似乎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敵意,尤其是對漂亮的女人。
「多謝……」才剛半屈的身子僵住了,臉上是一片難堪的震驚--沈驚鴻居然理也不理地走到一旁,擺明了冷漠的態度。
雨晴與這女子一番交談,才知道她與家人一同出遊,不料街上人多而走散,才被幾個流氓盯上。
「二夫人,二夫人!」張忠疾馳而來,遠遠地就聽到他大喊,大概是出什麼事了。
「我該走了。」女子匆忙下了馬車,「我的家人一定在急著找我。」
「我叫人送你回去吧。」雨晴對著她的背影喊道。
誰知,她卻走得更急,頭也不會地道:「不用了。」
「小姐,我總覺得這姑娘好生奇怪!」巧兒疑惑地道,「卻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
「連你到感覺到了?那麼這事一定沒這麼簡單。沈大俠可有什麼看法?」對沈驚鴻今天的表現,雨晴感到十分滿意--畢竟,不為美色所迷的人該有多大的毅力!
「二夫人最好還是問問您的夫君。在下不好多評價什麼。」他話裡有話。
「二夫人,您快點回去吧。爺已經找你老半天了。他不知道你出來了,我是偷偷跑出來給您報信的。」張忠匆匆地說。
「我們這就回去。」一行人才剛剛出門,卻因為一段小小的插曲面結束,匆匆忙忙地往回趕。而剛剛還倒在地上沒人注意的幾個流氓站起身,也匆匆地往女子離去的方向而去,那利落的身手與剛才兩三個回合就倒下的情景截然相反……
沉著臉坐在房中的寒峻,表面一片寧靜內心卻早已心急如焚。這一路上,雨晴狀況不斷,這回偷溜出去,不知又惹上什麼危險。真的不該太縱容她了,偏偏一看到她,自己又擠不出責備之詞。只希望自己能多抽出些時間來陪陪她,可他真的太忙了!
「峻!」雨晴遣退下人,衝上前,一把抱住他的背,先聲奪人地撒嬌道,「我好想你!」
他含到嘴裡的責備又被擠了下去,「去哪了?」本想她一定不會老實回答,而自己正好有借口責備她幾句,不料--
「坐在家裡無聊了,想出去透透氣,可是看你那麼辛苦,又不忍心拖累你,所以……」她低下頭,卻使勁地提起眼瞼,想看清他的反應。
「所以,你就門作主張地跑了出去?」
「不過,我已經做好了一些點心,就放在桌上,你進來就能看到。對了,你今天不是要忙到很晚嗎?怎麼我才出門,你就找起我來了?」老在一個問題上打轉可不是什麼好事,她聰明地轉移話題。
他解釋道:「杭州的事務也該處理完了,再不久,我們也該回去了。我想,是該抽一整天時間陪你到前些日子沒去過的地方看看。就咱們倆,誰也不帶。本想早點告訴你,你卻不在。」
「真的?太好了!」她掩飾住失落的心情,這一點都不好!她不想回去,不想勞心勞力地面對挑剔的婆婆,也不想面對彷彿自己欠了她什麼的纖雲,她更害怕一回到家,這個丈夫就不再屬於她了。太多太多的事會纏得他們身心俱疲。用一天的快樂來換取一輩子的壓抑,一點也不划算!
「今天出去好玩嗎?」
「沒什麼。剛出門就碰到幾個流氓在欺負一名女子。我讓沈大俠把她救了。可奇怪的是,沈大俠好像不太想救她,要不是我和巧兒催得急,他還打算作壁上觀呢。」看他當時不耐煩的樣子,倒像是因為受不了她們的逼迫才出手的。
「哦?沈大俠是個江湖人,必定有自己的打算吧。」或許真該去問問她,瞭解一下當時的情況,聽聽他的見解。
「我也是這樣想,心裡覺得是有蹊蹺,便問他。誰知他卻說……」
「他說什麼?」
「他說『去問問你的好夫君。』」難不成這事跟他有關?雨晴察看他的表情,卻只看到他一臉的疑惑。這才鬆了一口氣。
「說說你覺得奇怪的地方。」
「那姑娘被救之後,不急著感謝沈大俠,倒一個勁地盯著我瞧,這是奇怪之一;她說她是跟家人一塊出來,在集市上走散,才被流氓盯上的。可我看她的穿著打扮,應該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出門總該坐上轎子或是馬車之類的,起碼也該有幾個身強力壯的隨從跟著,最重要的是,那女子嬌弱無比,又怎麼可能被跟丟呢?此奇怪之二。奇怪之三,那女子頭一次見我,就一副熱絡的樣子,彷彿有很多話要講,可一聽到張忠來找我們,卻又匆匆離去,連我要叫人送她回去,她都不肯。好像很肯定自己不會再碰到流氓似的。」當時還不覺得,現在回想起來,疑問似乎越來越多。
「那女子有什麼特別之處嗎?」難道……
「那女子當然是漂亮了。」對於女子的長相,她並不想多說什麼,只是籠統地概括,「對了,她眉尖上有一顆很特別的紅痣。」
「啊?」震驚一閃而逝,他心裡立刻果斷地做了下一步的打算。
「峻,你說,是不是男人都喜歡溫柔賢淑的女子做妻子,又喜歡美貌而風情萬種的女人做紅粉知己?」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這小是明知故問嗎?這可是男人最理想的選擇。
「大多數男人應該是這樣吧。可是我事務繁忙,沒那麼多時間來應付那麼多人,所以,對我來說,只要有一個適合我的人就夠了。她時時牽掛著我,我也牽掛著她,就已足夠。」他將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胸口,無比珍惜地撫摸著她的頭。他明白她的心思,完全明白。
她閉上眼靜靜地聽著他的心跳,所以沒看到他臉上堅定的神情。
*****
雨晴坐立難安地在房裡徘徊,不是說好今天要玩一整天的嗎?怎麼都大半個上午了,卻還不見他的人影?不是一早就起來準備了嗎?
想起昨晚的情景,她總覺得不對勁。平時因為白天事多,晚上他總是會在溫存之後擁她入眠,即便再怎麼忙,也不會休息得太晚。可是,昨天他卻躺在床上,看賬本到深夜。然而,她卻清楚地知道,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上面--因為那賬本從來就沒翻過一頁,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對!是從昨天自己從外面回來告訴他關於那名女子的事之後。
「巧兒,巧兒?」
「來了,來了。小姐,怎麼啦?您不是說要跟姑爺兩個人單獨出去嗎?」巧兒急匆匆地跑進來。
「你去把張忠叫進來,我有話問他。」
「他剛剛還和我在一起,我這就去叫。」見小姐一臉凝重,她哪敢多問?又跑了出去。
「二夫人,您找我?」張忠走進來,似乎預料到了什麼,表情有些緊張。
「夫君是不是去鳳香閣找那個叫夢伶的花魁去了?她的直截了當把在場的人都嚇壞了。
一輛馬車飛快地跑出別院,衝到大街上。頃刻間,馬車後面便升起濃濃的塵霧。行人還沒弄清發生了什麼事,馬車早已經疾馳而去,剩下的只有被馬車甩在馬車後面的催促聲和馬蹄聲。
坐在馬車裡催個不停的是雨晴,坐在馬車外面除了技術純熟的車伕外,還有一向冷酷的沈驚鴻。
「這次來杭州,爺都沒再去過鳳香閣……」張忠辯解。
「這麼說,這一次他是真的去了?」她質問。
「是的,但是……」
「那個鳳香閣的花魁夢伶是不是她的紅粉知已?」
「過去是,但現在……」
「他以前每次來杭州,是不是一定會去找她?」
「是她……」
「停!」想起昨日出門到昨晚上的一切疑惑,靈光一閃,她突然有些明瞭,「那個夢伶姑娘是不是眉間有顆紅痣?」
「二夫人怎麼知道的?」
難道說,聽到那個夢伶出事了,他便急急忙忙趕去安慰她?心痛立刻佔據了她所有的心思--原來任何幸福點滴的積累都不如背叛來得刻骨銘心。她不明白母親如何能忍受父親的背叛,是不愛還是太過深愛?應該是前者吧,否則一個人如何能灑脫?原來,她早已經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心一點一點地給了他。多麼悲哀!多麼諷刺!發現自己愛上一個人的同時,居然是在他突然奔向另一名女子之時。
「小姐,小姐。你怎麼啦?你別嚇我!」巧兒驚慌失措地扶著她在椅子上坐下。
「二夫人,請容我說幾句--儘管我知道這並不合我的身份。在您之前,爺確實有一個叫夢伶的紅粉知己。以前每次來杭州,他也確實會應邀而去,但從不在那裡過夜。這一次,爺一直沒去找過她。被派來的丫頭,甚至還為此生了不小的氣,罵爺冷酷無情,這些他都不在意。至於今天,爺匆匆忙忙地出門,必定有他的緣故。二夫人如不相信的話,可與爺當面對質。」看到爺寵二夫人的樣子,任誰都看得出她在爺心裡的位置。為了爺,他不得不做出逾越身份的事。
可憤怒的人哪裡聽得進別人的勸解,倒是「與爺當面對質」幾個字劃過腦海,她立刻來了精神,「張忠,你下去吧。」張忠猶豫著走出去。
「巧兒,你上把沈大俠叫過來。」
「是。」
「二夫人,您找我?」
「沈大俠,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接近我,進入張家,我也不想知道你的理由。但是我知道,或許有一天,你會需要我的幫助。那麼我也明白地告訴你,我的幫助要報償的,而且是預支的。」她無畏地盯著他。
「你就這麼自信我會需要你的幫助?」對於她的鎮定,他不由得在心裡讚賞。
「如果你覺得不需要的話,那就算了。」
「你需要預支什麼報償?」他問得直接,明白地同意了這筆交易。
「我要你陪我去鳳香閣!」
「妓院?」
「怎麼,不敢?」
「行!」
「從你昨天的話裡,我就知道你對此應該不陌生。我要你當主子,我假扮成僕人混進去。巧兒,你去把先前從張忠手裡弄來的銀票拿出來。你留在家。沈大俠,請你去叫個技術好的車伕,我們一會在門口見面。」
很快,雨晴便一身僕人打扮的模樣上了馬車……
馬車進到杭州城最熱鬧的花街--柳巷。所見的並不是一副車水馬龍的熱鬧景象,倒顯得空蕩蕩的,偶爾見到幾個人影也在哈欠連連。
沈驚鴻倒址見怪不怪,直到她疑惑,他才解釋道:「男人尋歡作樂的場所都是晚上營業,白天休息。你現在看到的情景和晚上自然是天差地別。還要去嗎?或許他並沒有來。」
「去!張忠是不會說謊的。他一定是來了!除非親眼看到,我是不會打退堂鼓的。哪間是鳳香閣,就停在哪間門口。」她堅持著。
馬車在一個裝飾得奢侈無比的門口停下。雨晴下了馬車,重重地敲了幾下緊閉著的大門上的門環。好一會才見一個打著哈欠的僕人從打開的門縫裡探出頭來,惡狠狠地嚷著:「敲什麼敲?要見姑娘請晚上早點來!」
雨晴拿出一張銀票遞到他的面前。他立刻眼前一亮來了精神,走出來點頭哈腰地道:「我這就去通報王媽媽,您稍等!」他小心翼翼地接過銀票,緊緊地攥在手裡,進去了。
一會功夫,徐娘半老的王媽媽才出來,不屑地睨了一眼僕人打扮的雨晴,看到沈驚鴻時,立刻諂媚多了,「喲!爺這會兒是來早了,姑娘們還沒到開工的時候呢。您還是晚上再來吧,媽媽我定會挑個個杭州城最漂亮的姑娘給您備著。」
「王媽媽,這是我們爺的一點小意思,我們爺不遠萬里,慕您鳳香閣之名而來,就想一睹您鳳香閣的花魁--夢伶的風采。媽媽若是答應了,那這筆銀票就是您的了。」雨晴抽出一大迭銀票。
王媽媽貪婪地盯著觸手可及的銀票,使勁地吞了幾口口水,才擠出話來:「可是我們夢伶姑娘現在沒空,有位客人比你們早來。」
「這位客人是?」
「這我可不敢說。人家爺可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跟我們夢伶又有私交。他白天來自然是不想讓人家知道,我可不敢得罪他。」錢她一向不嫌多,但得罪人的錢她可不敢賺。
「我們爺可以等。要不然,就在夢伶姑娘見客的房間旁邊安排一間吧。什麼時候她有空了,也方便我們爺見她。」雨晴故意將手中的銀票晃得「嘩嘩」響。
「好,好。跟我來。」
*****
「聽到什麼了嗎?」見他依然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雨晴故意激他說,「你的武功不是很高嗎?耳力應該不錯吧?怎麼會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你該不會是浪得虛名吧?」
「你不知道什麼叫『非禮毋聽』嗎?況且,你們離得這麼近,無需我代勞吧?」
「說得好!我還以為江湖人都重信義,原來你是個例外。」她的激將法並沒有起任何作用。她移開緊貼牆壁的耳朵,「你幫人是如此不盡心,大概是希望別人也以同樣的方式侍你吧?」
「叫舞妓來跳舞助興。」
「你不覺得自己的要求太過分子嗎?我們的錢可都給了……」這種人真比奸商還奸,自己該不會是在與老虎謀皮吧?
「是那個叫夢伶的說的。」坐在桌前的沈驚鴻倒了一杯茶,悠閒地喝了一口,也不再多做解釋。
「真的?!」她衝到面前,急急地說,「你去把那個舞妓打暈,拖到房裡來,我要換上她的衣裳混進去。勞煩你了,沈大俠。」
「你?」他懷疑地瞟了她一眼,「夢伶可是杭州城裡有名的舞妓出身,你不怕露馬腳?」
「這……」母親是曾偷偷教過她舞藝,也對自己的技藝讚不絕口,但並未在眾人面前表演過。不知拿出來會不會貽笑大方,那豈不是又輸人一籌?真的要不戰而逃嗎? 「你怎麼就知道我不行?」
*****
「夢伶姑娘,清聽在下說明--」寒峻推開夢伶遞過來的酒杯,語氣顯得越來越不耐煩了。
「公子稍等一會兒,舞妓應該就要上來了……」她絲毫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夢伶姑娘!」寒峻嚴厲地站起身,目光裡早巳沒有了一絲心軟。夢伶看在眼裡,失落在心裡,但她是不會服輸的!
就在這僵住的一刻,淒婉動人的旋律響起,身著綢緞,白紗遮面的女子拾門而入,隨著琴音翩翩起舞。時而如孩童般活潑,機靈,時而如懷春少女般憂鬱而遲疑不定,時而又如怨婦般哀怨而又深情不悔……一舉手,一投足都緊緊地吸引住了旁人的目光。夢伶是敬佩與妒忌雜陳,寒峻是深深的迷戀和不解,然後是憤怒!
雨晴收斂心神,讓自己沉浸在音樂與舞蹈當中。此時,她比任何時候都要緊張,剛剛的勇氣一下子撤退得無影無蹤。不!這個時候她不能認輸,不能輸給她。她拋開剛剛為自己的不顧一切而後悔的思緒,拋開對婆婆知道消息後如何奚落自己的擔憂,拋開夫君會對自己這一行為如何看待的害怕--她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終於一曲畢了!雨晴真恨不能立刻消失,以免他認出自己。可是,夢伶叫住了她:「你記得等會兒我會去找你。好了,先下去吧。」
她低首頭,始終不敢去看寒峻的反應,聽到夢伶的話,逃也似的往門口無聲無息地飄--
「等等!」寒峻-把拉住地,此時已經一目瞭然,「你過求,坐在一邊。我小希望我的活再重複第二次。」
「夢伶站娘,我不希望你再逃避下去。我今天之所以來是因為……」他頓了一會兒,堅定地看著她。
雨晴的心都跳到了胸口。
「你有困難可以隨時來找我,如果你還把我當朋友的話。但我希望你能明白,我是有家室之人,不可能給你想要的。我們僅只能是朋友而已!我不希望,也不願再看到你有任何騷擾我家人的舉動。」若是再不明確態度,只怕家裡會鬧得雞飛狗跳,難以安寧!
「我不明白。以前你不是也有妻子,為什麼可以……而現在卻--因為你娶的那個小妾嗎?她有哪一點好?我聽說,她表面識大體,暗地裡卻排擠你的原配夫人,還想奪你母親主母之位,氣得老夫人不得不把他趕出門。我還聽說,來杭州的路上,她還盡找麻煩。到了杭州城,不幫夫君也就算了,還極盡奢侈的花錢!她該不會是個潑婦,把你管得死死的吧?」她字字帶針,句句帶刺。
雨晴聽著,氣就不打一處來。但想到她會如此氣憤,不過是因為她處於劣勢,而自己處於優勢,嫉妒自己罷了。這麼想著,心裡也就很快平靜了下來。她不由得暗暗得意此舉的妙處,讓自己能明明白白地聽到他們的對話。
「夠了!」一聽到有人評價雨晴的壞處,寒峻就氣焰高漲,尤其想到沈驚鴻那番話對她的影響,「一派胡言! 」
「你該不會是愛上她了吧?」夢伶脫口而出那令自己後悔莫及的話。
另兩人立刻呆住了。寒峻沒有辯解,起身拉住雨晴往外走新「既然話已說明,我也該走了。」
「我明白了!你是故意說給她聽的吧?沒想到,你的小妾居然跑到妓院來當舞妓。我不知道,原來張府竟如此開放!」
此時三人都已明白各自的身份。雨晴也不躲避,「我知道,勝利者不該對失敗者一時氣急敗壞的言詞表示什麼,因為那只會更彰顯她的得意忘形。」
「我以為我的行為所傳達的信息已經夠清楚了。」他指的是,他多次拒絕她的邀約。
夢伶仰起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認了!對了,你們應該不知道,二夫人剛剛跳的舞是失傳很久的《思戀》吧?相傳,它最後一次出現是在十八年前。它隨著杭州最有名的舞妓雲娘的從良而從此消失。沒想到今天還能見到,對於舞者來說已經了無遺憾。只是剛剛的那首美妙動人的曲子倒沒聽過。」
*****
「寒峻。」她緊緊地埋在他的懷裡,是感動也有害怕。感動於他前面的維護,也擔心他後面的責問。
「這件事以後都不要再提了。叫沈大俠回去吩咐收拾東西,明天起程,今天剩下的時間我帶你到處逛逛。」他矛盾地看著她,本想暗地裡了結此事,不料她又沉不住氣半路插上一腳,只怕這事不但不會結束;反而會引起另外的事端,偏偏就是硬不下心責備她。
「你怎麼知道是沈大俠陪我來的?」
「猜的。還有--你的舞跳得不錯。」
「真的?是我娘教的!」雨晴自豪地說。
「那首曲子?」
「我覺得好熟悉,可為什麼連鼎鼎有名的花魁都說沒聽過?」
「別想那麼多了。好不容易抽出來的時間已經只剩半天,不能再浪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