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婍琪一個人待在空蕩蕩的房間裡,她站在窗邊呆呆地望著窗外,鄉村俱樂部裡的工作人員正在收拾會場,卸下笑容的她顯得有些疲倦。
忙碌了一天,為什麼身體不累,精神上卻覺得這麼累呢?
她明明很幸福的……至少大家都這麼說。
是啊,梁啟風--
她那個對她一見鍾情後立刻展開追求,不到兩個月就決定要跟她廝守終生的未婚夫;他不僅年輕有為、英俊瀟灑,還寵她疼她,從兩人認識開始他就對她百般呵護,看得每位閨中密友都對她羨慕不已,巴不得自己能有她一半幸運。
不曾懷疑,她也覺得能讓他愛上的自己很幸運啊!
她親愛的未婚夫,將她的親朋好友從老到小一一「收服」,他就是有這個本事讓每個人都對他讚譽有加,男女老少沒有一個人不喜歡他。
這樣的男人,實在是沒得挑剔了。
她對準丈夫,真的連一點點不滿都沒有。
只是……只是啊……
啟風對她而言,感覺上好像還缺少了些什麼……一種她想也想不透的感覺。她知道他對她真的很好,然而那種好……好像少了一些激情啊!
他給她的愛,總是客氣而禮貌的。
從認識到訂婚,他頂多是牽牽她的手、親親她的額頭或臉頰,不曾吻過她的唇。或許他是尊重她,不想在婚前逾矩,可是,這會不會太尊重了一點呢?啊!難道她希望啟風對她做些什麼?好丟臉喔!
大膽的想法羞紅了歐陽婍琪的粉頰,讓她急忙從窗邊走開,想甩掉令人害羞的念頭。
用兩手拍拍熱燙的臉龐,她不禁感到慶幸,此時四下無人,沒讓他人看見自己的窘態。
唉!她這麼幸運又幸福,實在不該胡思亂想。
「婍琪,你的臉怎麼這麼紅?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一走進休息室,就看見未婚妻捧著紅通通的臉蛋猛拍,梁啟風急忙關心地問。
兩人認識以來,他還不曾見過如此奇怪的她。
她向來是溫和而安靜的。
「啟風!」沒注意到未婚夫是什麼時候進來的,歐陽婍琪幾乎跳了起來,顯得有些手忙腳亂,慌張地答道:「我、我沒有不舒服啊!」
一想到之前的胡思亂想,她更為心虛不安。
「你確定?你看起來……」
梁啟風捧起她的臉,不放心地審視著。
「沒事,我真的沒事!」歐陽婍琪連忙搖頭否認。
要是啟風知道她的感覺,一定會很傷心,感到大受打擊;她一點也不想讓他難過,更不希望自己的胡思亂想影響到他的情緒。
是她有太多天馬行空又不切實際的想法,她實在不該人在福中不知福。
「你真的沒事嗎?可別騙我,我會不高興的喔!」
怕她是因為不想讓大家掃興,才刻意隱瞞自己的不舒服,梁啟風忍不住以充滿關心卻有些嚴肅的口氣再次詢問。
「我真的沒事。」
歐陽婍琪因為他故作嚴肅的口吻笑了。
見她恢復甜美的笑容,梁啟風總算相信了她的話,他摸摸她的頭,寵愛地笑道:「沒事就好,以後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事一定要跟我說,你有任何感覺都不可以隱瞞我,不然我會很難過的,知道嗎?」
「我知道。」歐陽婍琪真心地用力點頭。
他的疼愛和關心,她是真的感受到了,而且很努力地想給予響應。能嫁給這麼疼愛自己的男人,她一定會是個很幸福的新娘!
是啊,她會幸福的吧……
午夜十二點,夜涼風輕。
眼前的房間一眼望去,四處綴滿典雅的蕾絲,擺著許多古董娃娃和玩偶,復古典雅的風格,簡直就像個小公主的房間。然而這個房間的主人--歐陽婍琪給人的感覺,就像個可愛的小公主,這個房間的風格與她再適合也不過了。
沒有人知道,像個小公主般被眾人呵護著的她,其實只是個--養女。
從五歲進入歐陽家開始,她就被養母歐陽希蕾一手帶大;然而個性嬌柔的歐陽希蕾,偏偏長得成熟艷麗,完全不適合夢幻風格,但她卻對可愛的人事物充滿無限嚮往。於是她便挑了個長相清秀、圓潤可愛的丈夫;此外,她一直希望能生個可愛的女兒,讓她替自己完成夢想。
偏偏,她才生了個兒子,便覺得受夠了分娩之苦,忍不住要求丈夫立即結紮。
在兒子年滿七歲,正式拒絕穿上母親大人認為可愛,他卻覺得誇張可笑的服裝之後,歐陽希蕾就忍不住地在前往孤兒院當親善大使的時候,領養了如同天使般甜美可愛的歐陽婍琪,想藉由養女完成自己的夢想。
甜美可愛到了極點,正是每個人對歐陽婍琪的第一眼印象。
不管歐陽洸告訴她多少次,不必讓母親擺佈她的穿著和喜好,柔順的歐陽婍琪都不曾違背養母的期望,在可愛的事物包圍下成長。
她所用的東西,沒有一樣是不可愛的。
幸好,她長得夠可愛--歐陽洸總是如此感歎。
此刻的歐陽婍琪,正穿著一襲歐陽希蕾所挑選的白色睡衣,坐在白色的窗邊吹著夜風,已經盯著手中的話筒好一會兒。
深吸了口氣,她才撥出一組再熟悉也不過的電話號碼。
在電話接通之時,歐陽婍琪的心跳比平常快了好幾拍。
電話接通後,對方並沒有直接開口說話。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在二人沉默了一分多鐘之後,歐陽婍琪才開門見山地問道:「清哥哥,你沒來參加我的訂婚酒會對吧?」
清哥哥是她在孤兒院時最疼愛她的人。
本來,在他先被人領養之後,她還因為會再也見不到他而傷心了好久;誰知在她被歐陽家領養兩年之後,他卻主動跟她聯絡了,還給了她這個專屬於她的電話號碼,清哥哥甚至向她保證一輩子都會在暗中保護她。
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麼不能出現在她面前,她卻因為害怕失去他的消息而不敢追問。
這幾年,他們就這樣用電話保持聯絡。
不能告訴別人的喜怒哀樂,她總是毫不保留地向他傾訴,對他完全掏心。
雖然他大多時候只是靜靜地聽她說話,但在她的感覺中,他卻像她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真正的家人。
他在她心中的份量是無可取代的。
直到昨天,她才鼓起勇氣告訴他自己要訂婚的消息。
在她充滿希冀的懇求中,他終於答應要去參加她的訂婚酒會,會給她真心的祝福。
結果,她在忐忑的心情中等待了一整天,為回應眾人的祝賀而笑得臉都快僵了,卻還是不見他出現,滿心的期盼終究化為失望的泡影。
她最希望得到他的祝福,他卻沒有如己所願的出現。
不能否認,她在訂婚酒會結束後的疲憊感,大都是源自於她的失望。
電話那頭的人停頓幾秒後才回答:(我去了。)
「真的!?」
歐陽婍琪按著心口,無法置信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他說過他不會主動認她,必須由她開口認人;但她一直十分堅定地以為,只要他出現在自己眼前,她一定能認出她的清哥哥。
她簡直不敢相信……
她竟然錯過了盼了十幾年想見的人,她居然沒把清哥哥給認出來!
天啊!她幾乎要憎恨自己了。
(我不會騙你。)他的口氣平淡,卻是一種不容置疑的承諾。
「清哥哥……對不起,我竟然沒有認出你。」她哽咽地說著,無法掩飾自己的沮喪,聲音裡充滿著自我厭惡。
歐陽婍琪頹然地坐回椅子裡,泛紅的眼眶裡漸漸蓄起淚水。
聽出她的懊悔,電話那頭的人輕聲歎道:(別哭,那不是你的錯。)
不想讓他擔心,歐陽婍琪努力壓抑著想掉眼淚的情緒,卻仍自責不已:「當然是我的錯,不管清哥哥變成什麼模樣,我都應該要認得出來才對!」
她記得清哥哥的眼神,沒理由認不出他來啊!
除了眼神,在她記憶中清哥哥的容貌已經模糊了,但她根本不在乎他的長相,不管他變成什麼模樣,就算是毀了容,他還是她的清哥哥!她這次沒認出他來,想有第二次機會不知得等何年何月了。
不!她等得太久了,她不想再等上十來年啊!
她想見清哥哥的渴望是如此真切,她真的等倦了……
(我去了,只是沒出現在你面前。)
頓口氣,電話那頭的人只是以平常的口吻告訴她,彷彿他們是常常見面的朋友,只是一次沒打招呼,隨時都有機會可以再見面。
「為什麼?」
清哥哥去了,卻沒有出現在她眼前!
歐陽婍琪差點放掉手中的話筒,她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這不是比他沒去她的訂婚酒會還要殘忍嗎?她一直都希望,能在今天把他正式介紹給自己的未婚夫,讓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碰面、認識。
(我想過了,沒有那個必要。)
聽見他冷淡的聲音,歐陽婍琪沮喪地道:「清哥哥,你問也沒問過我就改變了我們約定好的事,你是不是一點都不在乎我的想法和感受?」
如果她也覺得沒有必要,當初就不會苦苦哀求他出現。
對她來說,這絕對不是一件無關緊要,改變了也無所謂的小事。
突如其來的沉默,彷彿持續了一世紀之久。
不知過了多久,歐陽婍琪口中的清哥哥才打破沉默。
他沉聲道:(你知道我在乎,否則我們早就斷了聯繫,老死不相往來。)
電話那頭凝重的口氣,彷彿能讓她看見一個男人皺起了眉。
因為在乎,他才會打破禁忌,徘徊在一個早該消失在記憶中的人身邊。現在,他跟她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根本不該有任何牽扯。
跟他扯上關係,對她來說沒有半點好處。
很久以前,他就後悔了不該主動跟她聯絡,自己應該默默地守護著她就好。近兩年來,他開始想要改變這種關係,不想繼續干擾她平靜的生活,卻因為放不下的眷戀而一再接起她的電話,始終無法狠下心退出她的生命。
只要他取消這個電話號碼,她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本來他還做出決定,在她訂婚之後就再也不要與她聯絡了;偏偏他的決心不夠堅定,一見她來電還是會忍不住接聽。在這個世界上,恐怕只剩下她一個人,能讓他如此搖擺不定了。
無論是怎樣的人,都會有個能讓自己破壞原則的「特例」。
或許,她就是他的特例吧!
以他現在的身份,沒有人能想像他會卸下讓人退避三舍的冷酷面孔,以這麼溫柔包容的態度和一個女人說話。認識他的人,除了那六個同伴之外,聽見他現在說話的口吻,十個人裡面會有九個以為自己的耳朵有問題,懷疑自己見鬼了。
「清哥哥,我真的好想見你。」
千言萬語在心中翻攪,歐陽婍琪有好多好多的話想說,最後,她只是歎了口氣,在充滿希冀的聲音裡透露出濃濃的沮喪。
清哥哥說得沒錯,如果他不在乎,早就不必理她了。
想想,這十幾年來都是她單方面地向他尋求安慰,把生活中不能向人明言的喜怒哀樂對他傾訴,他根本不曾在她身上得到任何回饋。
如果她消失了,對他的生活一定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吧……
(見了面……然後呢?)
「然後?」歐陽婍琪的聲音裡透露著不解。
(見了面,不會改變任何事,我們的生活也不可能因此有更多的交集,保持現在的關係不是很好嗎?)
這是他在不斷思索後所得到的結論。
比起什麼都不改變,他更怕自己一旦介入她的生活,就無法輕易罷手。
她現在擁有的一切,是人人稱羨的,而他唯一的心願,就是希望她能比任何人都擁有更多的幸福,他害怕自己的介入會造成破壞。
對自己沒把握,他寧可選擇不和她相認。
比誰都希望她能擁有幸福快樂的人生,所以他不許任何人奪走她的幸福--包括他自己。
「我知道見了面也不會改變任何事,可是至少在我們見過面之後,往後我在跟你說話,甚至是想念你的時候,會有更清楚的影像啊!」
怕他就此下定決心,歐陽婍琪不由得慌張起來。
想知道讓自己信賴多年,陪她一路成長的人長得什麼樣子,不算過分吧?如果要說她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想見他一面恐怕就是她唯一的心願了。
為什麼他那麼關心她,卻不懂她心中的遺憾呢?
她的想念,直搗他的心湖,在他平靜的心湖激起漣漪。
他暗暗吸了口氣,不想讓她發現自己的掙扎。
(別花太多時間想念我。)
他一字一字的說著,要她清楚地聽明白。
「為什麼?」
早就習慣他突如其來的沉默,她也習慣在等待之後才開口詢問。
(你的清哥哥,已經不是一個有資格被想念的人。)他的解釋模糊籠統,卻仍力持冷靜地提醒她最重要的事:(你的想念,會逼我不得不和你斷了聯繫。)
這是他給的警告,能讓她清楚地聽出他的認真。
她的想念,會讓他變得義無反顧,再也無法控制自己。
結果是可以想像的,他不能讓它發生!
「不!清哥哥別討厭我,我會努力不去想念你的,你不可以消失!」
歐陽婍琪猛然抓緊話筒,彷彿這樣就能緊緊抓緊對方,她的聲音裡,充滿了害怕失去他的恐懼。
一想到,他想從她的生命裡消失是多麼簡單,她就無法停止不安。
他比誰都清楚她的生活狀況,對她的一切瞭如指掌,而她卻完全不知道他住在哪兒、長相如何、現在過著什麼樣的生活,想關心也無從關心起,一旦他停掉了這個電話號碼,她便可能永遠地跟他失去聯絡。
正因為他們之間的聯繫只有這個電話號碼,讓她覺得隨時都會失去一個相當重要的人,她才會這麼渴望能和他見面啊!
話筒的另一頭,在許久後傳來一陣沉重的歎息。
(傻女孩,我永遠都不會討厭你的。)
能討厭,他早就離開了。
她是真的很傻……
還是遲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