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房裡,張眼所見淨是各有特色的奇花異草,空氣中還隱約飄揚著清雅幽香,柔柔淡淡,那心曠神怡的情境,任誰見了都會不由得徹底放鬆身心。
美麗的事物人人愛,旁人見了如此,更別提這花房的所有者,也是城堡的主人——江崴。此刻的他,正凝神靜氣的照顧他花費年餘,苦心培育的新種達摩蘭花,那修長纖細的雙手以一種呵護甫出生嬰孩的溫柔輕拭盆緣,眉宇間更顯露了有如母親般的驕傲光彩。
只是這幅柔美的畫面,在他突然心有感應的眼皮跳動後,緊接著傳來一陣石破天驚的呼喚聲。他那極致細心的呵護,在這陣突兀有如失火般的叫喚下,險些失了手,斷了他心愛的稚嫩花苗。想當然,那原來的悠閒心情是再也悠哉不起來了。
「大哥……大哥……你在哪裡!」在一陣「用力」的扯開喉嚨叫喚後,江辰這才抬眼搜尋著想必已被她「驚醒」的江崴。而在確定了他所在之處後,她更是一刻也不停留的飛奔而至,並且誇張的帶著一副再不跑快點,天就要塌下來壓死她的神情。
老天,江崴無言的緊鎖雙眉,接受這個破壞王的大駕光臨。
不知當初他的雙親是打哪兒來的靈感為她取了江辰這名字。瞧她名字柔美,人卻活潑得有如過動兒,運動細胞特別的敏捷,似乎什麼事都難不倒她,但別看她毛躁就誤以為她沒什麼智慧,事實上她的智商可是高達一八零,舉世找不出幾個像她一樣的天才;但奇怪的是,他們兄妹倆明明打一個娘胎出生,又是從小相伴長大,個性卻是南轅北轍,任誰都無法將兩人聯想在一塊。
「江辰……」直視著她,江崴極為無奈的扶了扶差點又順手掃倒他身旁花苗的江辰,懊然長歎:「花房裡的一花一草,都有如嬌嫩脆弱的嬰孩,需要細心溫柔的對待與和煦的環境。大哥不是已經再三提醒過你,在花房的時候要腳步輕柔,言語細微的嗎?怎麼你這會兒又把在運動場上粗枝大葉的那一套搬到這兒來?別說你又忘了。」
睜著她那晶亮的雙眸,愣看了江崴五秒鐘之久,江辰終於有所頓悟,原來這好脾氣的江崴大哥是在跟她抱怨呢。
「嗯……對不起,大哥,我一急又給忘了。」江辰嬌俏一笑,只是那沉靜的模樣維持不到三秒鐘,她立刻完全忘了江崴的警告,全身的細胞又不安分的開始躁動,拉著他的手搖了起來。
「大哥,你想好了嗎?我們約定的時間到了。求求你快告訴我『那個』問題的答案嘛,還記得吧,就是我前兩天問你的那個問題啊!只要你告訴我,我保證好些天都不來煩你。」她撒嬌的抿嘴起誓,舉起的手卻是一點誠意也沒有的偷偷玩著頂上的花籃。
「好些天?」他搖首喟歎:「用我一世英名,只換取『幾日』的安寧?好妹妹,我建議你還是等我神智不清或是瀕臨崩潰邊緣的時候再來找我吧!」說著,他忍不住捏捏她粉頰,好叫她清醒點。
「大哥,人家是跟你說正經的!」她大聲叫嚷。
「我也沒跟你開玩笑啊!我的好妹妹。」他一臉的嚴正回答,確實不像是在與她說笑抬槓。
「可是……你前天已經答應我了,今天要告訴我答案的。」一聽江崴一點談論那話題的興趣也沒有,江辰可是急了,當下緊抓著他的手不放,就是非逼著他認帳不可。
「那些承諾都是你自個兒說的,與我無關。」他堅絕的否認。
「可是……大哥,告訴我啦,拜託嘛,誰不知道你是天下第一神算子,卜卦、占星、測字樣樣精通,你一定算得出來我的命運的,而且這還關係到我要做的男性心理研究報告!拜託拜託,你就順手幫我算算對你又有什麼損失,別這麼小器嘛,孔老夫子不是說過『助人為快樂之本』的嗎,所以我們要聽至聖先師的話才對呀。」
「孔夫子沒說過這句話。」他生氣的糾正。「別又想找那些死無對證的人幫你背書。」說著又是個無聲的長歎。
「就算孔夫子沒說過,但反正就是有人說過這句話。大哥,我只是希望你『從善如流』,不過分吧?」這回她該用對成語了吧,要用錯了,免不了又得先被江崴損一頓。
見她咬著唇期待的看著他,江崴只得用那專業的口吻道:「人一生的運勢雖說在他降臨人世時即有定數,但仍有可能隨著後天的修為而變換。照我看來,以你的心思轉動的速度之快,我想,你今天算出來的命運,極有可能到了明天就不適用了,所以,你又何必自找麻煩呢?而算這些『區區小事』又有何意義?也許不過幾日的功夫,你就會覺得自己怎會有這奇怪的念頭,到時還要怪我沒早點提醒你呢。」
「誰說我要算的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說了,我是要算我的『終身大事』,找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更要緊的是要測驗他是否值得我等待。你沒看過鐵達尼號嗎?像傑克與羅絲他們那教人蕩氣迴腸的至情至愛,只要是有情有義的人看了都該心生崇拜傚法之心,所以我會想試試看也是人之常情,哪兒奇怪了。」她嚮往的說,眼神流露出十分的憧憬與趣味。
江崴瞅了她一眼,實在是——無話可說!尤其是她還暗示批判她的人就是無情無義之人,那頂大帽子更教他反駁不得;若要認同……那他恐怕也不必再費唇舌了,索性像個奴才全憑她差遣就是。
只是……愛情,天哪!光想到這兩個字他就頭痛,他是個玄學研究者可不是愛情顧問。對於這個長著一副騙死人不償命的娃娃臉孔,乍看之下還以為只有十四、五歲猶帶著臉天真稚氣的江辰,這會兒竟然像個情竇初開的瘋狂少女,不但要他算她的愛情運,還要指點她,她的真愛在何方?更重要的是,那個人是否會為她犧牲奉獻,而這一切只因為閒來無事的她在看了「鐵達尼號」這部電影後的突發奇想,所以興起個探討「現代男人如何因應異性示好」的研究計劃。而她自己自然就是那個對男人示好的「餌」,並且很沒良心的,想找出她生命中可能的「另一半」,作為她第一個實驗觀察對象。
「我的好妹妹,都說了我不會算這種命,何況愛情這種事,也不是我的專長,你還是另找高明吧。」他無力又帶著懇求的語氣。
但見江辰抬眼用那委屈的眼神瞪看他許久,才不甘的看著自己潔白嫩紅掌心的幾絲細紋。
真不幫她算算嗎?小器!
「大哥……你真的算不出來?」她仍低著頭。
「是。」江崴堅持。
「好吧!既然從我這兒算不出來,那就別算我的了。」毅然的抬起頭來,一掃方才滿臉的陰霾。「這就對了,你能想通就好,以後別再鑽牛角尖老想那些雜事。」江崴鬆了口氣的笑說,只是依他以往的經驗……馬上警覺這勝利似乎來得太簡單容易,與她以往那死纏爛打、打死不退的個性簡真有天壤之別,以至那原本掛在唇角的笑容變得有些怪異與忐忑。
「對了,大哥,既然你算不出我的愛情運,那我可不可以算別的?」眨著雙眸,那表情……表示她又找到生命中的希望。
江崴錯愕的看著她,更忍不住對自己的直覺感到欽佩,這丫頭果然不會輕易的放過他。看樣子沒親耳聽他鐵口直斷一次,她是不會罷休了。
「先說說看,你想算什麼?」被她擾得毫無心情的江崴歎道。
「我想算……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在哪裡?」她偏著頭又是滿懷期待。
對大多數人來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大概除了終身伴侶外再無第二個人,就算不是,那麼尋找一個對她來說特殊的人,作為她研究計劃的第一個對象,不也挺特別的嗎?江辰打著她的如意算盤。
「江辰,你在耍我嗎?」再也無法克制的雙眉緊蹙,看來有點不悅了。
他總覺得這個小妹似乎總是故意的來招惹他,因為不知是否是他的錯覺,江辰似乎認為,看他這個做大哥的氣得失了平時的方寸,是件令人非常愉快的事。因為對從小沒半點規矩的江辰來說,她最見不得有人一板一眼的凡事講求規矩禮教,被她碰上了她不做怪糾正一番那才叫稀奇;而非常湊巧也是不幸的,江崴——她的親大哥,正是她亟想改造的那個人。
「不不不!大哥你誤會了,我沒有耍你的意思,我只是提出個變通方法而已。」
「不行!」終於,他斬釘截鐵的一口回絕。
「這麼重要的事為什麼不行?全世界有六十幾億人口,就只有那麼一個人會對我產生重大影響,難道尋找一個改變我一生的人一點也不重要嗎?我是你的寶貝妹妹啊!」
想她難得把心思放在這種既「重要」又有「意義」的研究報告上,而不是光想著捉弄他人,江崴為什麼會這麼冷淡?要說她不安好心,其實她也不過是想找出「那個特別的人」,再順便給他做個測驗罷了,又不是要吃了「他」,她這個大哥也太緊張了吧。
從他那興趣缺缺的樣子看來,他的眼中除了花花草草外,大概看不見這世界的其他事物。這世界這麼好玩,他卻情願和那些不說不笑的花草整日作伴,真是浪費生命,大大的可惜喔!她嘟起嘴自以為是的看著這個向來修養極佳的兄長。有時候她真懷疑,他是否達獨處的時候,要坐下前都會先問句「請問我可以坐這兒嗎?」
「小妹,你沒聽說過一切隨緣?感情這種事如何能預期,萬一我今天為你算出『他』是誰來,說不定反而斷了你們的緣分,所以,算了吧。」更何況她還心術不正的要拿『他』作為研究主題。
「可是我真的很想看看他是誰啊!」她撒嬌道,絕口不提自己的存心不良。
「要問我你的愛人在何方,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我既不是愛神邱比特也不是專事姻緣的月老,所以請別再問我這個無解的問題。」末了,他終於忍不住面露出實在無聊至極的表情。
「拜託嘛!就算不能百分之百的預測,至少也給我一點提示嘛!我真的很好奇,所以你就透露一點……一點點也可以。」她瞇著眼暗示她那「小小的」要求,至於江崴臉上對她的評斷她毫不在乎,顯露她的執迷不悟以及驚人纏功。
天哪!江崴頭痛的揉著眉峰,考慮到底要如何擺脫她的糾纏,否則,在這個頭號頑皮鬼、破壞王的騷擾下,他哪有閒情雅致照顧他的花房,光是被她每日隔空喊叫,又跑又跳的就沒了興致;況且就算他能克制著不去理會她,可是他精心照顧的這些嬌弱百花可禁不起,他瞧著那自她跨進花房起,就被她的噪音擾得似乎有點軟弱無力的枝葉。
「沒用的,大哥。」江辰突然語帶威脅道:「俗話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你一天不告訴我,我就一天在這兒守著,若你想躲到別的地方,我可要先提醒你,你那栽培中的達摩蘭好像正在萌芽的重要階段,若是一不小心奔波過度而累著了,真不知道會不會就此變成個啞巴花,那你這些日子來的苦心不是就全化為烏有了嗎?你可要考慮清楚喔!」她斜眼打量著江辰,鬼靈精的她早已看透他在打啥主意。
江崴無奈的皺眉,這丫頭真是難纏得緊。
算了!瞧她那不正經的模樣,他要再堅持下去,倒像是他小題大做了;不如想個法子敷衍她一下,省得她吵死人,也吵死他的花。
不過,就是覺得有點兒不道德,良心上也覺過意不去。因為某個即將備受江辰「關愛」的不知名男子。
「我確實無法為你算,不過——」他看眼那又要發言抗議的江辰,真是沒耐心,他輕咳一聲制止她道:「我記得曾在書上看過一個古老的傳說,也許可以幫你達成願望。」
「什麼傳說?」她的雙眼一亮,聰明的趕緊住了嘴,聽他說下去。
「找一個月圓的夜,沐浴淨身後,默念十次你的問題,然後早點上床休息,待天明一覺醒來,腦海中閃過的第一個想去的地方,那兒就是能給你答案的地方,也就是你要找的那個人的所在之處。」
「真的!可是萬一我腦海浮現的地方是歐洲、美洲,還是亞洲這種天大地大的地方,茫茫人海我怎麼知道我的他是哪一個?」她既喜又愁的提出她的問題,思慮十分周到。
「我還沒說完呢,我說的這個方法可以讓你在每到達一個地方後再做一次,但最多只能重複三次,如果三次過後你還是沒什麼感應,那麼答案很明顯,你就別再浪費時間玩這種尋人遊戲了。」
「有的!一定會有感覺的,像我這種第六感這麼強的人怎麼可能感應不到!」她得意的笑瞇了眼。
是嗎?江崴無言的看著她。
「不過話說在前頭,這法子只是我在書上看到的,從未親自試驗過,究竟會發生什麼事或有何效果,我可不打包票。」他愈想愈不安,覺得有必要再警告她一次,否則若事情的發展不如她所期望,這丫頭又回過頭來找他算帳……要是又硬賴在他身上,要他負責到底,那豈不沒完沒了。
「怎麼會,像大哥學識這麼淵博的人說的話,一定沒問題。」
她笑得十分阿諛諂媚,打主意認定他是她的唯一希望、有求必應的活神仙,叫江崴聽得一顆心直沉,更篤定她確實是賴定他了。而這情形恐怕要持續到她找到下一個倒霉鬼——照她的標準就是,肯為她上刀山下油鍋,還會高呼「再來一次」的男人為止。
為了那個即將遭殃的男人,江崴深感歉意的決定,從今天開始要每晚為「他」禱告,希望「他」能受得了江辰這個磨人精。另一方面心裡不由得有那麼點百萬分之一的小小期望,如果……真有那麼一個人能「感動」她,教她稍微收斂收斂她磨人的功夫,那可是功德無量。只是夢想歸夢想,到目前為止他仍不敢奢望老天會如此垂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