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白色 550 Maranello的FERRARI敞篷跑車,如雪白天馬飛馳在漆黑的陽明山間,仿如野獸低咆的引擎聲響徹岑寂的山路。
初夏夜晚的涼風襲人、再加上跑車狂奔的疾速,駕車男子烏黑的濃密髮絲就像是洗髮精廣告般閃閃發亮的飛揚著,那張令人著迷的俊臉,因而完整的顯露了出來——無疑的,那是一張天賜的臉,一張俊美到邪魅的臉!
瓷白的無瑕肌膚,足以教全世界的女人自慚形穢;一雙濃黑有型的眉,勾著冷傲的弧度;挺直的鼻樑,是上帝精雕下的傑作;沒有半點笑意的性感薄唇,張合皆是挑逗。
如此細緻的五官,不禁令人驚歎造物者的巧奪天工!
然而,最讓人移不開眼睛的,則是那一雙狹長的淡褐色瞳眸,若你仔細瞧的話,便會發現其中隱隱閃現的銀色光芒——時時帶著奇異且犀利的眼光注視著一切,輕易讓人恐懼。
現在,這對眸子裡,還燃燒著仍未止息的怒焰。
「廢物!」心情顯然不佳的衛炘,一開口就是咒罵。「一群愚蠢又無能的廢物!」
怒氣沖沖的衛炘剛自亞洲選美大會的會場離開,這場五年一度、被外界譽為美容界奧運盛會的選美活動,這一次破天荒的選在台灣.台北舉行,其主辦單位正是世界知名的美容機構——「皇朝」。
挾著雄厚的財勢背景,「皇朝」誓言顯耀這場盛宴,它,將在世人的汪目下,風光喧騰三十天。
每一日,都將由來自全球各地的新聞媒體,以SNG連線報導選美賽事的最新發展。「皇朝」也將二十四小時無限量提供美食、美酒、美女。
他要借這紙醉金迷、極盡奢華的三十天,向全世界宣告台灣這頭經濟雄獅的實力,更要向世人揭示台灣這座小島的墮落和沉淪。
台灣——這塊孕育了他生命的土地,同時也是驅逐了他、改變了他一生的罪惡淵藪。
他這次回來,就是要叫當初棄他、選擇了衛爾斯為繼承人的「父親」,以及冷酷、無情的衛家人知道,他們當年究竟犯了什麼不可原諒的錯誤!
所以,他才用「衛炘」這個禁忌的名字出現在台灣。
他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不只是陽光之子的一員、皇朝的總裁,創造愛與美的「美神」。還是縱橫歐陸、人見人怕的軍火鉅子,專司戰爭和毀滅的「暴君」衛納斯.夏德納。
更是台灣地位最崇高的政界名人衛於戚的私生子,衛炘。
衛炘就是聽說了衛欽即將參加台灣年底的總統大選,他才費盡心力做了這麼多事,一切都是為了讓那個姓衛的老頭難堪!
若不是這個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當年狠心的玩弄母親讓她懷孕、又遺棄了他們母子,他不會變成今日這人見人怕、人見人恨、噬血噬殺的怪物——「暴君」。
開辦「皇朝」,最初只是為了討母親的歡心,沒想到這些女人的玩意兒,不只為他賺進了大把鈔票,甚至讓他以此贏得「Venus」美神的稱譽,但衛炘一點也不滿意,他甚至憎恨自己的成就——
他一心以為,實現了向來愛美的母親年輕時的夢想,她就會走出過去的陰影,開始另一段人生。
但她沒有,終其一生,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悲慟世界裡,視他如無物。甚至到了抑鬱而終的最後一刻,她的心神腦海仍只是記掛著衛欽那個無情種,而將自己十多年來的所有努力,當作空白!
當母親在嚥下最一口氣前,仍不忘為那個老混蛋求情時,他就明白了。
他更真正正的瞭解到——自始至終,母親都不曾真正愛過他。
所以,衛欽該死!但是,他不會讓這個老混蛋死得那麼容易,他要奪去老頭最重視的名利地位!
一旦衛欽拋妻棄子的醜聞被公諸於世,他也別想在政界混下去了。
衛欽必須為自己當年的愚舉付出代價,衛炘很清楚這個老傢伙最在乎的,莫過於奮鬥了一輩子才博來的名聲和地位,讓他在一夕間身敗名裂,比起直接要了他那條閻王都懶得收的爛命,似乎是個更好的選擇!
可,誰想得到,今天下午的一通電話,卻將他的努力化為泡影——
「衛納斯?」那張向來戲謔的俊臉,顯映在視訊電話的另一方卻是表情凝重。「爸很想見你一面,在參加袁誫的PARTY前,回家一趟吧。」
以一個混血的雜種來說,除了他自己,能擁有這麼完美五官的人,這世上大概也只剩他那個風流成性「大哥」,衛爾斯了。
「家?」衛炘冷哼,怒目灼灼的瞪視著畫質清晰得該死的視訊電話螢幕。「你是說遍佈歐陸各國的夏德納家族嗎?我會回去,等我把手邊的事辦完。至於『爸』?我的生命裡沒有這號人物,從來沒有。」
「衛納斯,爸他……時間不多了,你就不能可憐可憐他嗎?他當年也是不得已才會——」衛炘淡淡的一瞥,令他心底暗暗的打了個寒顫。
衛炘開口,語氣冰冷得沒有半點溫度。「我不聽這些屁話。你這從沒吃過苦、受過難的大少爺,不過比我早出生一小時,就安安穩穩的繼承了一切,你究竟有什麼資格要我可憐、同情任何人?!」
「你好了吧!只不過睡了幾個洋妞、喝了幾年洋墨水,就變得這麼番啦?」衛爾斯低啐。「你明知道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我也是受害者,不要把你的委屈怪到我頭上!爸是肺癌末期,真的快掛了,不信的話,你問連羿!」
「那又怎麼樣?你們衛家當年既然決定省了我這份奶粉錢,今天就別妄想我會出他的喪葬費!」那是絕對鄙夷的眼色,獨屬於宰治一切的君王所有。「我知道你了不起,不只帶領了夏德納家族東山再起、在歐洲擁有半壁江山,那遍佈全球各大城市的『皇朝』更是每天日進斗金,你的確是成功了,這個成就完完全全是靠你自己努力掙來的,我們不配、也根本從沒想過要分享你的榮耀。」
「但你到底也是爸的兒子,不要這麼殘忍,不要把你在商場上殺人不眨眼的那一套,用在自己親人的身上!難道你真的要他沒兒子送終——」察覺到自己似乎說了不該說的話,衛爾斯不自然的住口不語,只是用一張有幾分相似的俊顏盯著衛炘看。
「沒話說了?也好,你已經浪費我夠多時間了。」衛炘作勢要切斷通訊,衛爾斯又急急開口。
「你今晚到底來不來?爸在炱大醫院——」
「告訴袁誫,今晚他的婚禮我一定到。」他伸起手,冷傲的王者氣勢登時令衛爾斯靜默。「至於我和老頭的事……你少管。該討回來的,我一樣也不會漏掉。同樣是陽光之子的你應該很清楚,我要的是以眼還眼。」
在他平靜的掛上電話前,他滿意的在衛爾斯那雙奇異的銀灰色眸子裡看到無言以對的無奈。
可是一轉過頭面對下屬們,他卻大發脾氣,胸腔裡淨是無處宣洩的怒火。「你們這群廢物,這麼重要的事竟然沒查出來?!」老頭要是死了,這齣戲導演得再好都沒意義了。
「立刻徹查各級相關單位,明天上班前將所有負責調查衛家資料的失職名單交來。還有,把資料部和秘調組的全部革職!不完美的,就是廢物,一個都不准留!」
他的命令簡短強硬,嚴肅的氣氛緊壓著每位各部門的高階長官。
在「暴君」的手下做事,你就必須承受他絕對獨裁、絕對強人的企業經營導向,衛炘若不是靠這一點,也不可能以一個混血兒的外來者身份,統合了整個夏德納家族,甚至成為歐陸最聲名狼藉、最殘暴的軍火販子。
直到這一刻,衛炘仍無法平靜心中的怨怒,他的胸腔裡仍熊熊焚燒著滿滿的……殺意。唯一阻止他大開殺戒的,是年前過世的母親與他最後的對話,她的乞求時時刻刻縈迴在衛炘的心神腦海。
「炘……做回你自己吧……」衛炘至今仍記得母親在病床上的模樣,長年臥病的母親那張慘遭病魔折磨的容顏,仍是那麼美麗,絲毫沒有半百婦人的老態。「不要再讓你的雙手沾染鮮血了……不要再殺人……」
「是媽媽不好、都是媽媽的錯……當年為了逃避現實,自私的帶你回家……回到這個人間地獄,」看著痛恨戰爭的愛子,一步步成為縱橫歐陸的軍火商,她親眼見證了天使是如何褪去純白羽翼,成為噬血暴君。「才會讓善良的你被夏德納家族教養成這樣……」
可她的軟弱,卻讓她選擇沉浸在過去,沉浸在自己不配擁有的愛情裡,這些年來,她從未對愛子伸出援手,只是任著他不斷的沉淪、再沉淪,終至無可挽回……
「別說了,媽媽。」他的表情冷淡,大手擦拭著母親額際的冷汗,知道眼神逐漸潰散的她意識已經不清,她的生命正在不斷的流失。
「我就是我,你很清楚。戰爭,哪有不死人、不流血的?我賣的是軍火武器、做的是人命的買賣,殺人又算得了什麼。要怪就怪我的身體裡,為什麼要流著那個男人的卑劣血液,讓我天生就這麼殘暴無仁。」
「果然……你還在恨他,你從沒忘記過他。孩子,答應媽媽,不要再想過去的事了,你報復他,不會得到什麼快樂的,你只會一再的傷害自己……同時也傷害愛你的人……答應媽媽,別,不然我不能安心的閉上眼睛……」
見衛炘遲遲不語,她流下了最後的眼淚,感覺死神的到來。「求求你答應媽媽吧……媽媽放不下你……放不下……我可憐的孩子啊!」
衛炘一直以為自己可以無情的面對任何人的死亡,包括生養他的母親,直到他看見自己顫抖得不像話的雙手。
「你在要求一件不可能的事,媽媽。」衛炘苦澀的開口,他很想答應母親所有的要求,只是他……再也記不得什麼才是「自己」了。「我忘不了。中國人說:『虎毒不食子』,可是他卻狠得下心拋妻棄子,任我們流落他鄉、自生自滅,我沒有寬赦他的理由。」
「那至少……你至少可以答應我,不要再殺人了……答應媽媽,不要對無辜的人下手……為什麼你們這對同樣讓我又愛又憐的父子,一定要互相折磨呢……」
等不及衛炘的回答,她已經閉上了雙眼,眼角的淚珠點綴著她美麗的容顏,就像是當年孑然一身的她,帶著年僅十一歲的衛炘離開她最愛的男人時,一樣的不捨、一樣的無奈。
為了母親的遺願,衛炘終究是壓抑下了噬殺的衝動。但,一想到衛欽可能用死,永遠的逃避他的報復……
「該死的衛家人、該死的衛欽!」他的車速不曾稍減,大手旋轉著皮質方向盤,將車頭掉轉向炱大醫院的方向。「這一次,你別想這麼輕易的甩掉我!」
怒火熊燃中,他不曾注意到車後跟隨過近的黑頭轎車,在閃避不及的危急中,竟這麼筆直的撞上了他的白色FERRARI。
夜深了,人卻未靜,許多人一天的生活,現在才要開始。
而,許多人的人生,也由這一刻發生遽變……
* * *
「求求您,仁慈的天父,請您傾聽我的祈求……」嬌柔悅耳的嗓音,輕輕響在寂靜的夜。
「請……」海依停頓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氣才開口。
「賜給我一個男人。」
微弱的燭火搖曳在這間華美的娃娃屋裡,將穿著一身新娘禮服、跪在床邊禱告的莫海依纖美的身影,映照得仿似風一吹就會倒下那般瘦削。
十五分鐘後,午夜零點時分海依就要結婚了。
正確來講,這是海依的第十次婚禮。
諷刺的是,她的新郎總是缺席。
大家都知道——莫海依是個受了邪惡詛咒、極其不幸的女人。
她,剋死了她的前九任未婚夫!
那九個可憐的男人,以各式駭人的死法,喪命於婚禮當天——從她十八歲的第一場婚禮,到二十二歲的第九場,沒有一個人活著和她完婚。
所以人們喚她「黑寡婦」——她就像是包著糖衣的穿腸毒藥,沾上了,只有死路一條!
光看外表,你絕對無法想像這個蜜糖般甜美誘人、溫馴羞澀、惹人憐愛,還帶點少女嬌憨氣質的可人兒,名聲竟是如此不堪。
在她前九次挑選結婚對像時,那些不怕死的男人們前仆後繼的拜倒在她的裙下,一則為了她傾國傾城的美貌,二是為了富可敵國的莫家所開出的優渥條件:只要能讓莫海依生下健康的繼承人,就可以獲得莫家一半的家產。
這絕對是一筆惡魔交易,但,願者上勾,誰也沒有強迫誰。
只是,當第九個未婚夫在婚禮當天被人發現他肚破腸流的橫屍街頭時,再多的金錢、再極致的美色,也誘惑不了人了。
莫家這次可是花了好大一筆錢,才買到這個身體健康、經醫師證明生殖能力極強的猛男。
但,五分鐘前,老管家的獨生女,也是她唯一的好友——蓓蓓,才爬窗上來告訴她這個殘酷的消息。
「老爹說,我們的禮車剛剛在山路上和人家撞車了!真邪門!全車人都沒事,就只有那個買來的新郎當場暴斃了!糟了啦,海依,你這次又結不成婚了!」
在瞧見喪氣的海依垂頭不語時,蓓蓓急忙又開口。
「你可別哭啊!先、先讓我飆車下山去看看現場的情況再說啦!再不濟……再不濟我就把老爹借給你頂著用先!你可別看他是個乾巴巴的瘦老頭唷,我老爹在附近歐巴桑的眼裡,可算是『風韻猶存』、『我見猶憐』的新老好男人咧!」
蓓蓓傻氣的話微微逗笑了海依,海依輕輕搖了搖頭。「不要為我費心了……反正,我也習慣了……『她』說的對,是我……是我不好,我根本不該活著……我不配活著。」
「胡說八道!」蓓蓓氣得用力拍打窗子外的鐵欄杆。「你別再胡思亂想了,我下山去看看!你放心,我一定會幫你帶一個新郎回來的!乖乖的,我馬上回來!」
說完,蓓蓓完全不顧海依的阻止就跑開了,只留下失神苦笑的海依,她已經麻木到不知自己該對這種悲劇有什麼反應了。
那些結婚對象,都由「她」代海依決定。
海依連那些可憐男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又何來的感情!不過,一想到這些人的殞命,或許真的跟自己有關……海依的情緒不禁沉重了起來。
海依每一場失敗的婚禮,都為她創造更新的話題,她的謠言愈傳愈多——莫海依,儼然已經成了上流社會的恥辱和笑話。
有關於「黑寡婦」可悲的笑話,或許今天又要再添一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