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把打點范家大小事的重擔放到獨生子肩上的邱總管,臨行前對致鐸叮嚀了幾句。
「致鐸,你得好好照顧表小姐,一切都要以表小姐的立場為考量,懂了嗎?」
「我知道。」致鐸面無表情的點點頭。
「還有,你得牢記自己的本分。」邱總管嚴肅的道。
「父親,致鐸一向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他不卑不亢地回答。
「表小姐是金枝玉葉,從小沒受過什麼苦,憑我們的出身高攀不上人家……」
「爸!」他忍不住打斷了父親的話,以著堅定且不容抗辯的語氣反駁,「我從來沒有想過要高攀表小姐。」
他避她都來不及,怎麼會想去高攀呢?實在太可笑了!
看著他堅定的眼神,邱總管歎了口氣,傻兒子,那是你不知道表小姐對你情有獨鍾。
好幾次他都看見表小姐躲在柱子後紅著臉看著致鐸工作,他內心又驚又急,就怕兒子高攀了人家金枝玉葉,范家對他們邱家恩重如山,表小姐又是老爺最疼愛的外孫女,說什麼也不能讓表小姐受委屈。
所以他故做不知情,以為不說出這個秘密他們就不會有任何發展機會,可人算不如天算,少爺的請求致鐸從來不會拒絕,這回少爺要他陪同表小姐到英國去,就不曉得活潑好動的表小姐會不會給他難題,又主動示好了。
「我話說完了,你一路小心。」邱總管也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說太多反而會讓兒子起疑心罷了。
要是他也對表小姐心動,那事情就極為不妙了。
看著父親漸漸走遠的背影,致鐸的心裡有股莫名的傷感。
二十多年來,父親挺直腰桿的身影,一直是他追祟的目標。
范家總管的身份在一般人眼中是下人階級,但父親卻一直以打理范家的一切為傲。
那在商場上奮勇斯殺的范家悍將們,在外頭氣意風發、不可一世,回到家裡,都是由他服侍,是他讓范家的男人沒有後顧之憂的在前線拚命,且所有范家的大小晚宴,每一場都是由他一手策劃的。
所以為了他想成為像父親一樣的總管,他拚了命學習,並努力吸收最新的資訊,還自願到英國管家學校受訓。
而他的野心在這幾年變大了,現在他不只要走跟父親一樣的路,還要超越父親,成為一名更出色的總管。
可惜他學成歸國後還來不及展現訓練成果,便被少爺指派到英國就近照顧表小姐。
這一去,就是兩個月……反正也只有兩個月,忍忍就過去了。
致鐸在心中這麼告訴自己,隨後轉身將行李丟上後車廂,發動車子往機場駛去。
「你好久哦,怎麼那麼慢啊?我以為要等到飛機起飛了才會看到你呢!」芊芊嬌滴滴地抱怨著。
看著朝他奔來的女孩,致鐸有一絲閃神。
這個穿著白色T恤、石洗白牛仔褲,臉上脂粉未染仍氣色紅潤的女孩是誰?
「喂!邱致鐸,你看傻了啊?」她的小手在他眼前揮舞,好笑地道,「怎麼,那麼多年沒見,你不認得我啦?」
「表小姐。」致鐸恭敬地喊了聲。原來,這個穿著簡單,但氣質不凡的女孩是楊芊芊,真想不到,她也會有T恤牛仔褲這種「平民」的打扮,印象中她一向是穿著正式服裝,從沒像這樣輕鬆簡單過。
表小姐……芊芊氣悶的努了努嘴,有在心裡嘀咕抱怨,叫人家一句芊芊會死喔。小氣鬼。
「喂,打個商量好不好?出門在外,不要喊我表小姐啦,那很丟臉的。」其實是她一點也不想聽到他喊得那麼生疏。
致鐸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
看到他點頭,芊芊樂得眉開眼笑,接著出人意料的勾住他的手臂。
「快登機吧,飛機要起飛了。」
他的心猛然跳快了下,但仍面無表情的任她牽著走。
她怎麼跟以前都不一樣了?沒有指高氣揚的指使他提行李、沒有給他臉色的抱怨他遲到,只有笑容滿面的熱情,這讓他非常的不習慣。
「你的行李呢?」像這種千金小姐出遠門,不大包小包的才奇怪。
「在這裡。」她亮出背後背著的藍色運動背包。
她全身上下的行頭,包括她背著的運動背包,全都是跟寧兒借來的。
她們的身材相當,所以衣服都能交換著穿,原本她的行李不是這麼一小包的,但她母親替她準備的三大箱行頭,簡直嚇得她目瞪口呆。
哪有人自助旅行是帶小禮服、套裝、小洋裝的,準會被人笑死,而且還沒出國門,帝斯哥哥已經先笑過一回了,所以她不顧媽媽的反對,硬是把那些沒用的留下,只帶了幾套像今天這樣的輕便休閒T恤和牛仔褲。
「就這樣?」致鐸不禁驚訝的問。
「當然還有啊!」芊芊笑著,「筆記型電腦和數位相機。」她亮出另一手拿著的黑色提袋。
一個包包、數位相機和筆記型電腦,這些就是她全部的行李?
致鐸有點不敢相信,她竟然會有這麼純樸的一面,她的行李甚至比他還少,這……她究竟在搞什麼鬼?
雖然心裡滿腹疑問,但他仍不動聲色,伸手接過她的行李,一言不發的背在肩上,逕自往登機處走去。
芊芊被他體貼的舉動感動得楞在原地。
她能感覺出他依舊很討厭她,也仍有戒心,但她相信,她一定會讓他對自己改觀的。
下定決心後,她邁開步伐追了上去。
入了關,登上飛機,致鐸拿著兩人的護照和機票跟在空姊身後,看見空姊示意他們的位置時,他不禁的詢問,「你確定這是我們的位置?」他一定是看錯了,楊大小姐怎麼可能好好的頭等艙不坐,跑來跟人家擠經濟艙呢?
「謝謝,麻煩你了。」芊芊朝一頭霧水的空姊甜甜一笑,搶回致鐸手上的機票和護照,一屁股坐進靠窗的位置。「致鐸,快坐下,你高頭大馬的擋到後面的人了啦!」她笑著朝他招手。
他依言坐進她身邊的空位,仍是一臉的疑問。
「表小姐,你能受得了坐經濟艙?」他在她耳邊低問。
「自助旅行嘛,哪有那麼豪華的?」她微微一笑,「這也算是體驗人生的一種嘛,你說對不對?」
「你喜歡就好。」對她的論調,他不予置評。
飛機起飛了,飛向全英物價最高的城市──倫敦。
致鐸閉上眼,不想在這長達數十小時的飛行裡和她大眼瞪大小眼,於是他選擇了假寐,以至於沒有注意到她臉上露出詭譎的笑容。
還有更大的驚喜在英國等著你喔,等你醒來,你就知道了……
昏暗的房間、潮濕的窗廉、老舊的傢俱和看起來不覺得暖和的床,還有拴不緊的水龍頭一直發出滴滴答答的水聲,一走進這個房間,致鐸就皺起了眉頭,空氣中散發出的酶味讓他非常不滿意。
「比我想像中好多了嘛。」芊芊隨手在門邊丟下行李,衝到窗邊拉開窗廉,陽光頓時照進室內,視線也隨之明亮起來。
她打開窗戶,深吸了口氣──嗯,倫敦的空氣並沒有比台北好到哪裡去。
「Hello!」對面大樓的住戶朝芊芊打了聲招呼。
「Hello Nice to meet you。」她甜笑著回應對面大樓的年輕男子。
「Hello!Girls, where are u from?」
「Taiwan……」芊芊興高采烈的和對方聊起天來。
看眼那個掛在窗前和人聊得正起勁的小女人,再看看眼前這糟得不能再糟的環境,致鐸忽然覺得頭很痛。
現在是什麼情形?表小姐她不應該跟他解釋一下嗎?
他沉著一張臉,無聲無息的走到她身邊,讓那位正打算約她去喝咖啡的年輕男人噤了聲。
「Your Housband?」
芊芊但笑不語,沒給對方回答。
現在不是,希望以後會是,她心裡這麼希望著。
「我有話問你。」致鐸沉著臉,以凌厲的眼神逼退那個想進一步追求的男人。
「嗯,你問啊。」她旋過身子,離開窗前來到門邊,提起自己的行李,走到沙發上一屁股坐下。
她一坐下,沙發立刻揚起漫天灰塵,惹得她咳嗽連連。
「這房子真老舊,咳咳……」她邊咳邊笑。
「沒錯,你還知道房子老舊。」他板起面孔。「連電梯都老舊得發出咿呀聲,你怎麼找這種房子住?」
「因為便宜啊!」她理直氣壯的回答,「一個月才三百英磅,這裡還有十五坪大耶,比我想像中好多了。」顯然的,她大小姐對這裡很滿意。
「因為便宜?!」致鐸不懂這話的意思。
她大小姐會在乎房子的租金多寡?
「這一次來英國自助旅行,我的預算不多,房租一個月三百英磅含水電費,加上旅行要花的車票錢、吃飯錢、住宿費,我算了一下,錢有點不太夠,我的預算是兩個月花六千英磅,而且我的信用卡和旅行支票都沒有帶來,所以我會去打工存旅費。」她說得興致高昂,而致鐸聽了則是臉色越來越難看。
「你的意思是說,你來英國,身上沒有帶足夠的錢,連信用卡和旅行支票都沒有帶?」他隱著怒氣詢問。
「我有帶錢來啊,只是可能不夠用而已。」她解釋道。
「你在搞什麼鬼?!」他忍不住咆哮出聲。
芊芊害怕的捂著耳朵,小聲又委屈說的:「我想試試看自己行不行嘛……」
「你一個女孩子竟然敢這麼亂來。」致鐸越想越生氣。
她有沒有想過,在倫敦這高物價的城市裡,怎麼會有這麼便宜的房子出租?
是因為房子老舊、出入份子複雜,她一個來自異地的年輕女孩在這種地方進出,會引起多少有心人士的覷覦?她有沒有為自己的安危著想過?
「我哪有一個人亂來?我本來要找寧兒跟我一起來啊!」
這本來是她們兩個女生的英國冒險之旅,結果因為寧兒有了身孕而讓她一個人成行。
「你找少奶奶一起來?!」致鐸瞪大了眼。
他終於知道少爺的心聲了,也他瞭解少爺之所以這麼擔心的原因了。
這個女人,她……簡直是笨蛋!
「都快畢業了,想留點年輕的回憶嘛。」芊芊無辜的說。
年輕的回憶?伯是你死前的記憶吧!
「一點大腦都沒有。」他忍不住批評。
「你說什麼?」她瞇起眼,雙手叉著腰瞪他。
致鐸沒回答,深邃的眼盯著她。
「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現在?」她被他那句話氣到了,什麼叫一點大腦都沒有?寧兒都說她有勇氣耶!太過分了。「睡覺啦!」
說完,她孩子氣的抱著運動背包走到床邊,一掀開棉被──當然免不了被灰塵給嗆咳個半死,然後躺進充滿酶味的被窩裡。
致鐸意外她沒有對他大呼小叫?沒有對他拳打腳踢,她……他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她,已經不是昔日的刁蠻千金了。
她沒有非頭等艙不坐沒有住進倫敦當地華美大廈,也沒有一進門就指使他打掃房子,就連聽見他的惡意批評也沒有大發雷霆,只是躲進被子裡生悶氣。
不知道為什麼,她這舉動讓他莫名的想笑。
笑?他也會笑?!致鐸驚訝的發現,自己的嘴角稍稍上揚了。
他有多久沒笑了?像是從他十歲跟在父親身邊學習管家工作開始,他就不曾笑過了。
真奇怪,以前她總是氣得他想一掌掐死她,現在在聽完她那些荒謬的自助旅行計劃和看見她悶在被窩裡生悶氣時,想笑的衝動便不由自主地冒出來。
他搖搖頭,輕歎了聲。
走向室內唯一的床,他一把掀開被單,看著蜷縮成一小團的芊芊。
「你幹麼啦!」她凶巴巴地瞪眼質問。
「打掃。」他語調平穩,不喜不怒,輕柔的將她抱起坐到一旁椅子上,接著手腳俐落地剝下床單走到浴室。
還好,這裡有洗衣機,他把床單、枕頭套全丟進洗衣機裡清洗,開始搜尋室內所有的電器用品是否能用。
冰箱是好的,但要清洗,裡頭一塊不知道何年何月放進去的麵包散發出嗆人的氣味,由此可見,這房子很久沒住人了。
風扇壞了,修一修還能用,電視看起來很老舊,但畫質還不錯,沙發雖然破了幾個大洞,還好是布質的,他還能縫縫補補湊合著用。
總之──算她楊大小姐運氣好,租到一間租金便宜、出入份子複雜的房子,但房子裡的東西都還能用,在她打算省吃儉用的大前提下,這讓她省下了不少添購的開銷。
有廚房就是好事,兩個人煮花不了多少錢,這可稱了她大小姐的意。
「你在忙什麼啊?」芊芊看著他忙進忙出的,好奇的跟著他來到陽台。
致鐸回頭看了她一眼,語氣淡漠的道:「曬棉被。」
「噢!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她一臉企盼的看著他。
「你想做什麼?」他反問。
「什麼都好啊。」她興致勃勃的說。
「做你會做的事吧。」
「好!」芊芊高興的回答,剛轉過身去,突然又像想到什麼似的回過頭來。「喂、我什麼都不會耶,你……你教我好不好?」她可伶兮兮的拉扯他的衣角。
看她可伶的模樣……
「過來。」他轉身來到小廚房的洗碗槽前,看了槽裡滿滿的碗盤和身邊的她一眼。「洗碗,會不會?」
芊芊頭搖得像波浪鼓,很明白的告訴他,她不會。
果然是千金大小姐,致鐸歎了口氣。
「看著,這很簡單,我幼稚園就會了。」
又暗示她比幼稚園小朋友不如了,真過分!她噘著唇,看他洗著那一堆堆滿是灰塵的碗盤,然後接手,笨拙的嘗試她生平做的第一件家事。
一個從沒動手打掃過的千金大小姐陪著自己一起打掃,還有什麼怨言呢?
致鐸著實於心不忍,好幾次想叫她放著不要做了,尤其看到她不小心打破一隻磁盤,慌張的蹲下來撿拾碎片而被劃破手指,他差點就吼出聲,叫她不要動了。
但她的表情實在太認真了,害他無法阻止,只能任由她繼續做著她不拿手的家事。
一整個白天的時間,就在兩人分工努力的打掃下──雖然芊芊是越幫越忙,但終究還是打掃完了。
將曬得暖暖、膨鬆的棉被塞進洗淨的被單裡鋪平,最後一件工作總算結束了。
她驚歎的看著煥然一新的景象,有點不敢相信現在這個窗明几淨的地方會是他們剛來時那個又暗,又濕、灰塵又多的房間。
「好棒哦!哇啊──」她興奮的整個人撲進床褥之間,抱著棉被在床上打滾,十足孩子氣的模樣。
但打掃完了,真正的問題才正式浮上檯面。
致鐸後知後覺的發現,這個房子裡只有一張雙人床。
「你租這房子的時候,沒有考量到隨扈的問題?」
整個無隔間的空間,只有浴室是有門隔阻的,客廳,床、廚房,都一覽無遺這樣太不安全了!
「我沒有打算讓隨扈跟我一起來。」芊芊的回答很有意思。
「那我算什麼?」致鐸反問,「管家身兼保鏢,我跟隨扈沒有兩樣。」他陳述著事實。
「你噢……你跟其他人不一樣。」她紅著臉回答。
因為她喜歡他,所以她不會避嫌,哎喲!難怪寧兒說她是豪放女,要是讓帝斯哥哥知道她租了什麼樣的「寄宿家庭」,他肯定非剝了她的皮不可。
她的回答把他考倒了。
他跟別人不一樣?是怎麼個不一樣法?
他想問個清楚,但直覺告訴他,不能問,絕對不能問!
可是……他不解的看著她酡紅小臉的嬌態。
為什麼他會覺得她臉紅的樣子好可愛、好可愛呢?
這……這又是什麼情形?
就這樣,他帶滿肚子的不解,在勉強稱得上是客廳的沙發上渡過了他和世仇楊芊芊來到英國的第一個夜晚。
從小到大第一個和平共處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