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聲音?這是……水?是水!
趴臥在冰冷地板上、不知昏迷了多久的男孩,自幽冥的黑暗中轉醒,他強睜開瘀傷腫起的雙眼——還是一片黑,但就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光,他依稀可以分辨自己所在的位置。
朦朧間,他看見不遠處的前方,有座流理台,大概是因為水龍頭的橡皮圈鬆脫了,水滴正以極慢的速率,摔落在水槽鋼板上的聲響,在寂靜的深夜裡,顯得格外沉重。
「水……」男孩嚅嚅乾燥的唇,嘴角上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因為這一動,又裂開流出鮮血來。
「我要水……」顧不得痛,他用力吸吮著傷口,一股腥熱的暖流滋潤了他乾渴的喉嚨。
他痛苦的撐起渾身是傷的小身體,掙扎著爬向眼前的流理人口,可身子只不過往前挪動了二小步,便被沉重的力量拖住,男孩回頭看向腳邊——一條粗重的鐵鏈,將他銬在實木餐桌下。
沒有辦法,男孩只好勉強舉起被籐條抽打得發炎腫脹的一雙手臂,使盡力氣抱著桌腳,想拖著和他纖小的身體不成正比的巨大餐桌往前移。「走……走啊,只要讓我喝一口水就好了!走……走啊!」
他低著頭,奮力的一小步、一小步向前移動,僅著單衣的男孩在寒冷冬夜裡,粗喘著氣息,全身泛滿了汗滴。
滴——答!
他又聽見落水的聲音了!
可再仔細一看,這水,根本是自他額際跌落在地板上的汗珠……
想也不想的,男孩就俯身舔舐他滴落在地的鹹鹹汗水。
當他好不容易拖著餐桌爬到流理台下時,男孩不知已重複了這個動作幾十次了……他顫著腳半跪起身,張開嘴在水管下等待,舌頭早已沾滿了地板上髒污的灰塵,他扭開水龍頭——
滴答、滴答、滴答、唰——
連羿突然被一陣霹靂啪啦的雨聲驚醒,猛然睜開眼,看見玻璃天花板上反映的自己,睡袍半敞,健碩的胸前有幾道細紅的抓痕——這是幾個小時前歡愛的痕跡。
「是夢……」他低喃著,收攏睡袍,拿起床頭櫃上充滿香水味的紙條,看也不看一眼,連羿隨手就將它扔進垃圾桶。
是誰留下的、內容是什麼,都不重要。
反正,再美的情話,對他而言,都是廢話一堆。
女人,只是男人的洩慾工具,發洩過後,他連她們的容貌都記不清,更別說是名字。
他需要記住的女人只有一個,就是奪走了他的一切、改變了他一生的——凌海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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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氣濕重,位處半山腰的炱大醫院籠罩在灰濛濛的山嵐中,寒風一起,刮開了厚重的窗簾,半靠在病床邊睡著的海凝,顫抖著打了個哆嗦,被清晨陡降的溫度給凍醒了。
她小小聲的呻吟著,伸直僵硬的身體,發現自己手裡緊抓著一份文件。「啊!這個……」是醫院的催款帳單。
海凝禁不住歎氣搖頭。
貴族醫院不愧是貴族醫院,之前繳交的天價手術費已經把她所有的現款給搾乾了,可現在,每週的住院費和醫藥費加起來便超過了六千美元!
本來答應幫凌丰度過這個難關的美國三大財團,前幾天竟然傳出官商勾結的超貸案,現在資金全被凍結了;而其餘的親戚、朋友們,能找的她都找了,電話、傳真、E-MAIL……卻沒人伸出援手!
幸好,昨天下午,凌辛營造的財務顧問通知她,他們終於獲得連天銀行的回應了!海凝想,一定是爸爸、媽媽天上有靈,應允了她的祈求!
海凝本來以為貸款的事,可以全權委託財務顧問處理,沒想到連天銀行卻指定要凌豐營造的副總經理凌海凝,今天到總行親自洽談……
難道他們不知道她這個「副總經理」只是掛名的嗎?
為此,她花了一整個晚上的時間,在研讀財務顧問提供的資料,說實在的,她對這些數據實在是一竅不通!
出生於營造大戶的富裕家庭,海凝卻不像爸爸和哥哥一樣,走上建築、設計之路。
大學畢業後,她也沒有實現大家對她的期望,成為擅長經營、管理的企管人材,反而是跌破大家眼鏡、毅然決然的投向童話故事的創作。
這是海凝出生以來,第一次為自己的人生所做下的決定,雖然讓大家嚇了一跳,但仔細想了想後,凌家上下也同意,這才是最適合海凝的工作。
海凝,一直是這麼的甜美可愛、柔順溫婉,在他們心裡,她永遠是個小孩子,是個讓人捧在掌心裡小心呵護的小公主。
再加上凌予敷愛女心切,他認為凌家雖稱不上全台首富,但也總算是衣食無虞,用不著寶貝女兒出去掙錢養家。
可誰也沒想到,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竟這麼殘忍的奪去她所有的依靠,殘酷的現實逼得海凝不得不在最短的時間學會一切……
倏地,又一陣寒風吹進來,拉回了海凝的思緒,她擔心哥哥被凍著了,趕忙起身去關窗。
一站起身,她細細的叫了聲。「噢!」海凝全身酸痛的露出嬌美的苦笑,心知肚明都是自己不好,醫院明明也提供了病患家屬休息的床,可是愛撒嬌的她偏偏要擠在哥哥身邊睡。
掀開窗簾準備關窗時,海凝被天空色彩斑斕的美景給奪去了呼吸,她感動的走上陽台,忘了將落地窗關緊,使二扇窗子間還留了一條細縫。
靠在陽台的欄杆上,海凝詠歎著造物者的神奇,看著冉冉升起的朝陽,溫柔的曙光四散,渲染得漫天浮雲沾上絢爛的金色。
「好美啊!」她輕聲讚歎著,努力要把這幕美景印在腦海中,好發揮在她偶一為之的點心創作上。
突然,開門聲加上一串腳步聲驚醒海凝的回憶,嚇了她一跳。
「人呢?」沒多久,一個低沉的男音響起,聲音似乎是從病房裡傳出的。
「連醫……連總,」女子抽了口氣,對他的問話感到驚慌失措。「我、我沒看到她走出來,可……可能是我不小心睡著了……」
「查出來,她到哪裡去了。」男子的聲音平板,沒有高低起伏,聽不出是否摻雜了任何情緒。
「是。」女子細細的聲音回答著,隨即踩著急促的腳步離去,洩露出她緊張、害怕的情緒。
海凝看看手錶,現在才早上五點而已,離醫師巡房還有二個小時呢!他究竟是什麼人,來這裡做什麼?炱大醫院的門禁很嚴謹的,他是怎麼進來的?
她悄然無聲的蜇回落地窗邊,微掀窗簾,睜大眼睛往裡瞧,不敢貿然的進去——
「凌燿,我必須承認,你把她調教得不錯。」男子高大的身軀停駐在病床邊,俯身對凌燿說:「她,該死的讓我感到急迫。」
海凝心中滿是問號——他是誰?看他說話的態度,好像和哥哥很熟似的。
「這個世上能夠拒絕誘惑的人,不多。」他冷笑道。
室外的冷風都比不上他的話令她感到毛骨悚然!海凝顫抖著揪緊窗簾。
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海凝真希望他能將臉轉過來,讓她看看他的長相,這背影……好熟悉啊!
「她這獵物的角色,扮演得真好。」男子站直身子,繞過病床,來到她常坐的座椅旁。「脆弱、害羞、膽怯……你就是因為這樣產生迷惑的吧?」
海凝可以清楚的看見他的一舉一動,他的手指修長,呈健康的小麥色,正輕撫著座椅;她甚至可以看出他身上三件式、質感高雅而線條俐落的西裝,是本季prada最新款的高級手工訂製服——卻始終無法看清他的臉。
「你一定很希望能親眼看看她的表現。」他落坐於她的座椅上,長腿交疊。「放心,我會達成你這個願望。」
「算是我在熱身賽錯估她的小小補償。」他微側的臉龐有著俊逸的弧度。「善待他人,從來都不是我的作風——」
「轉過來,再轉過來一點!」海凝的手扯著窗簾,一顆心狂跳著,身體左搖右擺試圖找尋最佳角度看清他,沒注意到自己拉扯窗簾布的動作發出的聲音。
「尤其……」他站起身。「是對一個叛徒。」回過頭,目光鎖定不斷弄出聲響的她。
海凝的心跳幾乎停止!他他他、他是……「連醫生?」
「早,凌小姐。」他看穿她雙腿發顫的原因,卻仍故意問:「站這麼久,腳酸了?」
「你……」海凝腦中一片空白。「你認識我哥哥?」
「我是他的主治醫生。」他聳肩笑了,令海凝胸口一窒。
「我知道,我是說,你以前就認識他嗎?你剛剛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只是來說再見。」他走近她,眼眸發光。
「說再見?你要走了嗎?」海凝被他選擇性的回答弄糊塗了。「可是你剛剛說的話……連醫生,你以前就認識我哥哥了嗎?」
點點頭,他說:「暫時要離開一陣子,我有更重要的事。」他再次避開她的問題,抓住她緊揪著窗簾的小手,炙人的掌心讓她心跳漏了一拍。
「請回答我,」海凝掙脫開他的執握。「你和我哥哥是舊識嗎?」
「不愧是大小姐,說話文謅謅的。」他將雙手插回褲袋,臉上浮起一抹輕佻的笑。「『舊識』,哼!」紅著臉,她又問一次。「是嗎?」
「是不是有什麼差別,」他自在的坐上橘色沙發。「過度好奇,不是件好事。」瞄了眼身旁的空位,連羿像叫喚寵物般示意她坐下。
海凝搖頭拒絕,不知為何,她覺得連醫生的眼神很有敵意!
「我說過,這個世上能夠拒絕誘惑的人,不多。不論男女……」他偏著頭,似笑非笑,渾身充斥一種危險而致命的吸引力。「要抗拒金錢物慾,或美色肉慾的魅力,非常困難。」
「但你做到了,」他睨著她。「你拒絕了我。」
「我——」海凝沒料到他會這麼說。
「無所謂,」他不等她說完。「只是一個處女的錯誤判斷。」起身,逼近她。
聽他把「處女」這二個字,說得像髒話似的,海凝又氣又羞。「你——」
毫無預警的,一個深深的熱吻打斷了她的話,濕滑的舌頭帶著蠻橫的力道索求著她的配合和付出。
「你很快就會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他揉捏她精巧的下巴。「還有,更多……你不想要的答案。」一旋身,他走向門口,準備離開。
這時,一個神色慌亂的護士突然闖入,推開門驚見他就站在自己面前,失聲道:「連、連總,對不起,我找不……」她注意到他身後的海凝。
「好好照顧這位病人。」他下令,以一種超越醫生的權威口氣——簡直就像個霸王。
「凌小姐,既然病人沒有生命威脅,我勸你多放點心在正事上。」
「正事?」她用力擦拭著留著他的氣味的嘴唇,不解的問:「不就是照顧我哥哥嗎?還有什麼?」他輕蔑的視線掃過她全身,再移到成堆的財務報告上。「難道不是求人?」
海凝羞憤得漲紅了俏臉,不敢置信他的出口不遜,但心底的某處,卻不得不承認他的話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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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點三十分,海凝已經拎著鼓脹的公事包,頂著熱辣辣的冬陽,站在高聳氣派的連天大樓前了。
她和信貸的主任秘書約好的時間是下午二點,要跟連天銀行的主管高層商討抵押凌豐公司部分資產、以借貸二億五千萬新台幣的事,為了這個重要約會,海凝緊張得早、午餐都吃不下。
今天一早連醫生離去後,海凝情緒便一直處於十分緊繃的狀態。
「求人……」她想起了他滿臉的嫌惡,實在不明白他對她的憎惡,究竟是為了什麼?
那個表情,令她在大太陽下打了個冷顫,一回頭,才發現身畔站了一位全身黑色西服的男子。
「凌小姐是嗎?」他開口,一點表情也沒有。
「我是。」海凝點點頭。
「我是戴文,在連天集團擔任總裁的機要秘書,」戴文帶頭領她進入氣派非凡的連天大樓。「請跟我來。」
「我……我跟借貸——」
「總裁有請。」戴文不多話,跨步走進五座電梯中的最後一部——完全透明、直達三十五樓至四十一樓的電梯。「請進。」
海凝怯怯的跟著他走進去,還來不及害怕,電梯便快速升起,嚇得海凝差點忘記擔心自己即將面對連 集團的第三代少主——連羿。
當她被全台灣幾十家大、小銀行一一拒絕融資後,無可奈何的她最後還是投向了眾人口中那比地下錢莊更可怕的連 銀行提出貸款申請,海凝早就從財務顧問那裡,聽過這位叱吒風雲的商業巨亨的種種事跡了。
據說,連羿做事的手法十分毒辣,他每年獲得的營利是其他同質企業的十餘倍,甚至百倍。
因為他眼光准、作風狠,不論是跨行投資其他產業,還是本身的金融事業,他從不在乎會否搞垮市場、傷害無辜。
只要看準目標,投下大筆資金,擾亂市場秩序,當其他廠商或企業都無力抗衡時,他便坐收其利,進行購併、結盟,因此年年獲利第一,單季的營收即高達三百億新台幣……
海凝知道大家都認為她向連 銀行借錢是自掘墳墓,但她現在實在已經是走投無路了……
凌豐營造的股票現在股價無量下跌,每天一開盤就跌停,跌到連票面10塊都不值,己經有傳聞他們即將被判停止交易了,再不想想辦法,公司就真的要垮了!
還有哥哥的醫藥費、公司員工的薪水……
與其不戰而降,眼睜睜的看著爸爸畢生的心血結晶就這麼毀了,不如賭一賭,海凝無論如何都必須試一試。
「這邊請。」戴文領她通過密碼鎖、指紋辨識器,指著前方——一座超乎想像的華麗玻璃屋。「請進」說完,他就轉身要退出去了。
「戴文先生……」海凝小聲的喚著,語氣很是擔憂。「我……你不一起進去嗎?」
「總裁吩咐我領你上來,並沒有允許我一起進去。」戴文一貫的冰冷。「總裁在等,請進。」
「請進,凌小姐。」洪亮而低沉的聲音阻斷她的意識,拉著海凝不由自主的提起腳步前進,她手足無措的踏在這一方毫無隱私可言的透明天地。
呵……好大啊!舉目望去,籠罩在奇異光彩中的偌大辦公廳、健身房、休憩室、盥洗室、室內游泳池……的寬敞室內,外頭是一圈種滿了花草的園圃,環繞著這座玻璃屋。
「連先生?」海凝想到正事,神情一斂,猜想他應該在辦公廳等她,她不敢隨意走動,反正她如果想參觀的話,只要抬頭到處看看就可以一目瞭然了。
「八個小時三十分——」赭紅色的巨大檜木辦公桌後的椅子突然回轉過來。「你練習好怎麼求我了嗎?」
看見那張帥得邪氣、魅人的俊臉時,海凝驚駭的瞠大雙眼——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