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亞國際時尚公司的商業大樓裡,設計部門上上下下都為了四星期後的秋裝發表會忙得不可開交。幾個設計師一邊趕繪草圖,一邊交代助手該如何以最快的速度量好內定模特兒的三圍以便裁製。
「真搞不懂,才五月初就要弄什麼秋裝發表,等到七、八月熱死人時又得動腦筋去畫一些毛衣、外套的,真是四季不分,亂了亂了!」一個被捉來待在公司趕圖的設計師,一邊埋首著色、一邊不忘發發小牢騷。
「有時間埋怨遁不如多畫幾張吧!」另一位同樣處於水深火熱的設計師頭也不抬的回嘴,說著,手中又完成了另一張草圖。
「晨曦,你難道都不會累啊?」最先開始發牢騷的那位設計師,轉頭向沉默不語努力畫圖的葉晨曦詢問。
「我上週末自行在家加班,所以應該可以如期完成。」葉晨曦不慌不忙地回答。
「唉!」那二名苦命設計師異口同聲地羨慕起葉晨曦馬上就可以無事一身輕,哪像他們,還有得趕哩!
「葉小姐,總經理找你,八樓會議室。」一名助手轉告葉晨曦。
葉晨曦只好中斷畫到一半的設計草圖,整整儀容,快步邁向八樓會議室,心中暗自希望可別又是要求她週六留下來加班。她為了趕圖,已經二個禮拜沒能和母親及安安好好聚聚,心裡十分過意不去。
葉晨曦已經在這家公司工作了三年左右,從設計助理一路升為正式的設計師。而更因為她傑出的外語能力,她也常兼任公司的公關翻譯,工作量十分繁重;但她喜歡親切的同事和不太複雜的人事環境,尤其公司信任她的能力,讓她得以充分發揮自己在設計繪畫方面的才能。所以她從未想過要換工作,儘管不少公司爭著提供她更優渥的薪水和職務,她還是不為所動,繼續堅持待在自己原來的工作崗位。
而這使得老闆更加器重她。
到了八樓會議室,葉晨曦深吸了口氣,警告自己待會兒絕對不能心軟答應老闆要她加班的要求。
她伸手輕輕敲門。
「進來!」
石家明從桌上那堆文件中抬頭,一看見是葉晨曦,他馬上起身趨前。
「老闆找我有事嗎?」
「老闆?晨曦,我不是跟你講過很多遍了嗎?只有我們倆獨處時直接叫我家明就可以了。」他走近她。
石家明今年三十八歲,這家泛亞時尚是他二十來歲剛退伍時和幾個朋友合資開的,幾年過去,逐漸由他一人獨撐大局,把這家公司弄得有聲有色,闖出了不小的名號,也稱得上是年輕有為的商業奇才。
「這樣不太好,我不想被同事誤會。」葉晨曦很明白地告訴他。
「唉,你就是這樣,個性這麼直,一點也不給我機會。」他歎氣道。
自從葉晨曦來到公司,他就注意到她亮麗脫俗的外型和不凡的談吐。等到共事久了,他才發現她並非中看不中用的花瓶,且其工作態度認真負責,遂對她起了好感。奈何她總是對他各種有意無意的暗示和邀約不假辭色地一律婉拒,令他這個向來在情場無往不利的帥哥,開始懷疑自己的魅力是否已失。
本來他以為晨曦之所以拒絕他是因為她已經有要好的男朋友,但一經留意及查詢,他才發現他不是第一個碰釘子的人,每個想追求她的男人都遭她嚴拒,她說她不想談戀愛,也無意交男朋友。
怎麼會有這樣的女孩?
石家明百思不得其解,也只能安慰自己還好晨曦對所有男人都「一視同仁」,不是只拒絕他。更何況,她私生活上的絕對自愛也十分有助於她工作上的表現,從她進公司到現在,她沒遲到早退過,而她傑出的外語能力更幫公司爭取到不少歐洲客戶。這也正是他今天找地來的主因。
「最近公司正打算代理義大利貝托裡尼的服飾,你也知道台灣的業者沒有人不想爭取這一個超級名牌,我們公司雖說有機會,但這次競爭對手實在太多,我們不能再用過去那套行銷方式來爭取客戶。」他頓了一頓,「而且,這次歐洲總公司會派人來台灣視察各家競標公司的營運業績及行銷創意各方面的狀況,再由總部做出定奪,選其一為亞洲區的代理公司。」
葉晨曦對「貝托裡尼」這幾個字很反感,不過,不會那麼巧合吧,全義大利不曉得有多少姓「貝托裡尼」這個姓氏的人。
「所以呢?」葉晨曦發問了,她不明白這和她有什麼關係,雖然她偶爾也幫忙招待歐洲客戶,但她又不是公關行銷部門的職員。
「所以,我希望借重你的專業和外語能力,替公司好好接待這位貴賓,當他的隨行翻譯,讓他瞭解公司良好的營運狀況和絕佳的未來發展前景。」
啊?找她來負責這檔子事?沒弄錯吧?她只是設計部門的設計師罷了,又不是什麼長袖善舞的公關人員,也沒說服別人的流利口才,怎麼能接下這差事?只怕自己會壞事,反而弄巧成拙:更何況英語說得比她流利的人才比比皆是,何必指定她呢?
葉晨曦把自己的想法誠實地提出,並建議老闆另請高明。
「英語?誰說要英語來著?找你就是因為來的人是義大利總公司的總裁,非得要一個精通義大利語的人不可。」
義大利?
葉晨曦的心又撲通跳了一下,這三個字仍是她心頭揮之不去的痛苦。
「全公司除了你沒別人會講義大利語了,更何況你又對公司的一切那麼熟悉,不派你要派誰?你還是理所當然的隨行翻譯人選。」
「可是我得趕圖,發表會就快——」她不想接下這個額外的任務,她的工作已經夠多了。
但石家明打斷她的話:「你負責的那個Collection不是已經快完工了?我又沒叫你馬上就丟下工作:這位貴賓下禮拜才會抵台,詳細情形和時間我會請方秘書待會兒告訴你。」
「可是……」這麼一來,她不是又得累得昏天暗地,更沒時間陪伴母親和安安了嗎?「老闆,我真的不想接下這份差事,我近來工作過度,每天加班,自覺身心負荷不了這麼多壓力,我不想讓自己這麼忙。」
她不怕石家明不高興,她知道他很清楚外頭有多少家公司一直在遊說她跳槽,只要她首肯,她可以以更輕鬆的工作量換取更高薪、更無壓力的工作。
石家明對她這番話顯然感到十分緊張,她是公司不可或缺的大好人材,他可不希望把她給逼走,更何況他還是對冷若冰霜的她存有思慕之情,他不要被她貼上「吸血鬼」的拒絕往來標籤。
「晨曦,你這樣實在讓我很為難耶!」他蹙眉道。
「對不起。」
石家明沉思了一會兒,最後突然拍桌子大聲叫道:「有了!我想到一個方法,你說你嫌工作量負荷太重是吧?這樣吧,如果你答應接下這件Case,而且幫助公司爭取到這個重要客戶的話,我就放你一個月的假,如何?」
葉晨曦以為自己聽錯了,愣在那兒,久久沒回話。放一個月假!有可能嗎?
石家明卻把她的沉默解讀為不滿意,他又開口道:「好好好,我再加上一張台北到巴黎的來回機票,這總行了吧?」
半晌,葉晨曦才聽見自己的聲音。
「就這麼說定了。」她答應了,看在長假份上。
她怕他突然反悔,急急走出會議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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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葉晨曦下了班,步出公司時,又是滿天星子為伴。她看看時間,九點半,安安恐怕早已入睡多時。她吁了一口氣,看來今晚又無法趕到母親住處去看安安。
她一個人沿著猶尚熱鬧的忠孝東路,慢慢踱步回家。在這條她每天必經的路上,有數不清的店家和人潮,但人來人往,她總感覺自己是孤獨的。
她不是沒有人追。她的頂頭上司石家明就不談了,而除了公司同事,外面客戶也有不少人對她有意思,而且不少追求者的條件都是頂呱呱的好,教她那些單身未婚的女同事羨慕死了。
但葉晨曦一點也不引以為榮,反之,她對所有的追求者一律淡然待之,沒有任何感覺,結果,竟被好事者給冠上「冰山美人」的外號。
她覺得自己已經沒有氣力也不可能再去愛上任何人了,那年夏天在義大利發生的事情已經傷透她的心。
往往當她全身疲倦不堪地回到家,她最大的安慰便是看見安安幸福熟睡的可愛模樣。
安安是她的寶貝兒子,今年才三歲。
從義大利心碎的逃離,返台二個多月後,葉晨曦終日疲倦嗜睡,本以為是身體機能調適不良的毛病,怎知醫生卻告訴她,她懷孕了!
葉晨曦當時簡直嚇壞了,她坦白地告訴母親這個消息,她知道母親肯定會大發脾氣,說不定還會把她掃地出門。畢竟,她犯了嚴重的錯誤,有辱家門,可是她想留下孩子,只好掩面痛哭地求母親原諒她。
出乎她意料之外,母親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母親不但沒有勸她拿掉孩子,反而陪著她去做產檢,一句嚴厲的責備也沒有,只是細心地照料著她的生活起居,母女倆一同期盼這個意外小生命的降臨。
葉晨曦知道那全是因為母親太愛自己,不肯讓自己受苦難過,她為此不知流下多少悔恨的淚水。她只能恨自己的年輕不懂事,也恨那個欺騙玩弄她的男人:但為了不讓母親擔憂,她始終不曾告訴母親孩子的父親是誰,以及她與孩子的父親之間所發生的事。
安安的出生宛如她心靈的重生,彷彿也洗滌了她的罪惡感。她全心全意愛著自己的小寶貝,試圖讓那段不堪的往事消散在對兒子的愛裡,她要安安健康快樂地長大,因此她得成為一個堅強的母親。
但每回她看著安安、抱著安安時,彷彿就見到了那個人。安安有著微卷的深粟色頭髮,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小小的可愛鼻子和圓圓的小嘴,五官明顯一看就有混血兒的味道,而且根本是那個人的翻版。
平日葉晨曦一個人賃屋住在市中心,但只要她有空,她就會去看母親和安安。
安安從一出生就和外婆十分投緣,祖孫二人感情好得不得了,有時還會令她心裡頗不是滋味,但一思及母親能有安安陪伴打發退休後的寂寞晚年,她也就釋懷了。
公司裡沒有人知道她有安安這麼個孩子,她不想把自己的私生活公諸於世,成為人家飯後道長論短的題材。
恐怕她說了也沒人相信吧?她給人的印象根本和「未婚生子」這樣的事情沒有任何關聯,她一向是同事眼中拚命工作的女強人。
沒有快樂但也不代表不快樂,葉晨曦自覺生命裡已沒有太大遺憾,無論是在工作上或是家庭,她都十分安於現狀。
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每當夜深人靜之際,她還是會流著淚,心裡空虛得無法入睡妮?
這就是當初選擇的後果嗎?
葉晨曦拖著疲倦的步伐,一步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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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趕了三天工,葉晨曦終於趕出所有的草圖,心情為之大好的她,拗不過同事的邀約,極為難得地和大夥兒一同來到PUB慶祝,稍稱鬆弛緊繃許久的心情。
在這家熱鬧的PUB裡,不少年輕女子穿著緊身短裙站在舞池中隨著音樂熱情起舞,引來不少人注目。
「唉,真希望我現在不是穿成這樣。」葉晨曦身旁的一個女同事指著自己身上平凡的套裝。
葉晨曦倒不這麼覺得,她對跳舞沒有太大興趣,但她能體會同事的心情。
「晨曦,你難道不想跟她們一樣嗎?」另一個女同事也湊過頭來好奇詢問。
「不會,我自知不是那塊料。」她笑笑地回答,一邊喝著不加酒精的飲料,心想再坐一會兒就要走了,她好想念安安……
「老天!你連酒也不沾,又不交男朋友,晨曦,告訴我,你生活裡到底還有何樂趣可言?對了,方秘書說,你要負責接待那個義大利帥哥是不是?真羨慕死你了,每次都有機會和外國帥哥合作,上次那位法國帥哥好像後來還一直送花給你,不是嗎?」
又來了,這群女同事個個都對外國男人抱有高度幻想,以為外國男人必定風趣、紳士、熱情、浪漫……殊不知她對外國男人完全免疫,她早就看透了男人的嘴臉,而且她最討厭外國男人!
「我最討厭外國男人。」葉晨曦忍不住開口破壞眾同事的幻想。「他們既自私又無知,自己一句中文也不會說,卻要端架子讓人去伺候,還怪別人英文講得差,根本就是殖民心態作祟,把我們這些東方女人當成是次等人看待!」她說出與外國客戶共事的感想,「當然,也是有好的外國人,可是太少了,少到我根本無從發現。」
那些原本嘰喳個不停的女同事都不出聲了,她們被葉晨曦帶點刻薄意味的話給嚇著。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一時之間都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氣氛很是尷尬,畢竟葉晨曦很少這麼說話。
直到有人終於出聲提議去跳舞,大家才如釋重負地一哄而散,走入舞池中解放自己。
葉晨曦不等同事回座,便隨即自行離去,趕往母親家,此刻的她渴望見到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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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我回來了。」葉晨曦才一進門便急著找安安,「安安睡著了沒?」二個多禮拜沒見到小寶貝,她快想他想瘋了。
「媽咪、媽咪,安安在這裡。」
一個小人兒像球一般一蹦一跳地衝進葉晨曦懷裡,葉晨曦抱起安安轉了一圈,心裡好感動。
「安安有沒有乖乖聽話?」她憐惜地捏了捏兒子白胖圓潤的小臉。
「嗯,安安乖乖,安安想媽咪。」安安躺在母親懷裡,自動自發地道。
「媽咪工作很忙,所以不能常來看安安。」葉晨曦心裡十分抱歉。
「安安知道,安安愛媽咪。」安安張著圓圓的大眼睛,天真地道。
「外婆呢?」
「外婆在洗碗。」
葉晨曦抱起安安往廚房走去。
「媽!」
「啊?回來啦!」
「媽,我來洗好了,您和安安去客廳吧。」葉晨曦放下安安,接過母親手中洗到一半的碗,迅速沖洗。
稍後,三人在客廳重溫難得的天倫之樂,安安對於母親的出現顯然十分興奮,一直賴在葉晨曦身邊不肯去睡覺。
「最近工作還好嗎?」
「很忙,不過老闆答應我,等手上這個Case結束後,要放我一個月的假。」
「真的?為什麼這麼好?」
「這個客戶對公司非常重要。媽,我們可以開始計劃要上哪兒好好度個假……」
「媽咪,安安也要去!」葉晨曦懷裡的小安安突然嚷嚷起來。
「好好好,媽咪和外婆一定會帶安安去的,安安想去哪兒?」葉晨曦溫柔地問。
「嗯……玩具反斗城!」安安高興地說。
葉晨曦和母親都開懷地笑了,她們曾帶安安去過那裡一次,想必安安印象一定十分深刻。
「那安安要乖喔!媽咪帶你去睡覺好不好?」已經十點半,早超過安安平時睡覺的時間,只見安安眼皮早已沉重,卻堅持不上床睡覺。
「那媽咪也要陪安安。」安安緊抓著葉晨曦的手不放,生怕母親又消失無蹤。
「好,我們走吧,跟外婆道晚安。」
「外婆晚安!」安安揮揮小手。
「晚安!」
結果,安安才上床不到五分鐘就睡著了,葉晨曦輕手輕腳地悄悄帶上門,不捨地準備離去,她明天還得上班哩!
「晨曦,工作雖然要緊,可別忙壞了身子,划不來!」葉晴交代著女兒,「有空就多來陪陪安安,他成天都吵著要見你!你自己也清楚,他愈來愈大了,總有一天,他會問你那個問題的。」
「他現在還小。」葉晨曦不願去面對要告訴安安他的父親是何人這件事。
「不小啦,都快要上幼稚園了。」
這也是令葉晨曦心煩的原因之一,安安現在還不懂得問「爸爸」的事,可是一等他上了幼稚園,以他明顯的混血兒外貌,這件事必會被好奇者再三詢問。而安安幼小的心靈也會蒙上一層不健康的陰影,他會追問自己爸爸的事。
這不是她樂意見到的情況。
「晨曦,你自己好好斟酌吧,隱瞞不是辦法,他反而會起疑。」雖然女兒從未主動提及,但憑安安洋娃娃似的外型,葉晴不難猜出安安的父親是外國人,而且按時間推算,應該就是晨曦在義大利遊學時認識的。
「媽,我會找個適當的時機告訴安安的。」葉晨曦無奈地道,她也知道安安早晚會問自己這個問題,她一直在逃避這個問題,沒想到一轉眼間,安安都已經到了
該上幼稚園的年紀。四年了……
「回去時小心。」葉晴叮嚀著女兒。
「我會的。」葉晨曦帶上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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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葉晨曦本來約了二個模特兒來試裝,結果有一位臨時有事爽約,
弄得原先的進度眼看又要落後,她和助手沒辦法,只好親自上陣。
「小翠,你去換白色那一套好不好?」葉晨曦戴著眼鏡,一邊看草圖,一邊指揮。
「我?不行啦,我太胖了,那些都是二十三腰的,我絕對穿不下。晨曦姐,你還是親自上陣吧。」
助手推辭不肯,一旁的那位模特兒也鼓吹葉晨曦換上自己設計的衣服試試。
為了盡快搞定試裝,葉晨曦只好換下一身輕便的套裝,改穿自己設計的一件白紗薄料的露肩長禮服,望著鏡中美麗的自己,葉晨曦突然覺得有些感傷,她記得自己也曾有過一件白色露背裝,在佛羅倫斯時,她總喜歡穿著它……
「哇!好美喲!」小翠不禁出聲讚賞,這個人和平日衣著保守的葉晨曦簡直判若二人嘛!
「快幫我把正確尺寸記下。」葉晨曦不願再陷入回憶,催促著小翠。
三個人忙了一早上,才試好一半的衣服。準備去吃中飯時,總經理秘書拿了一份資料給葉晨曦,說是義大利方面傳真來的,要葉晨曦幫她翻譯一下。
葉晨曦接過一讀,原來是義大利總公司發函說是要更改總裁來台時間。五月八日,咦?不就是今天嗎?
「今天?」方秘書慌了,她之前預訂的行程表可沒這一項啊!
「嗯,還說會來我們公司。」葉晨曦接口。
「怎麼辦?老闆去香港開會,要後天才會回來。」方秘書知道老闆十分重視這個大客戶,之前就交代她把行程表挪空,好有更多時間和客戶周旋。沒想到這個義大利客戶突然表示要提前來台,比原先預定的時間早了一個多禮拜,這下子全亂了。
「沒關係,說不定這位客戶經過長途飛行,會先到飯店休息也不一定。而且不見得要老闆親自陪他,說不定人家只是來公司晃晃而已,這些公關組同事應該都應付得來。」葉晨曦安慰著方秘書。
「好吧,也只能這樣了,我請公關組同仁盡快準備。晨曦,萬一有什麼語言上的溝通問題,我再來找你,好嗎?」方秘書道。
「當然!」
結果,一等午休時間結束,葉晨曦和助手馬上投入工作,依舊忙得不可開交,一件衣服換過一件衣服,又量又改的。
正當葉晨曦埋頭記下正確尺寸,做最後的測量時,方秘書突然出現,一臉著急的模樣。
「快!晨曦,他來了,在會議室,他要求會說義大利語的隨行翻譯人員招待他。」
招待?她可是設計師耶!不過,看在那一個月假期的份上,葉晨曦也只好乖乖放下手邊的工作,連忙和方秘書趕到會議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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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一踏進會議室,葉晨曦就呆住了,她以為是自己眼花看錯了。不會的,這個人……
但方秘書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傳入她的耳朵裡,「這位就是貝托裡尼先生。」
是他,居然是他!
葉晨曦覺得自己快暈倒了,就像她當年因受不了血腥場面刺激而引發氣喘、不支暈倒在他懷裡一樣。她現在也覺得心跳急促,胸口快喘不過氣來了,她的拳頭握得緊緊的,不斷告訴自己要熬過去,至少先撐過這一次。
三十秒過去了,她還站得好好的。
她始終不敢抬頭看他的眼睛,她慶幸自己今天戴了眼鏡。她低著頭,希望他認不出她來。
「那這裡就交給你了,有任何重要的事,你再通知我。」方秘書轉身帶上門離開。
葉晨曦感謝方秘書沒有叫她的名字,同時心中暗暗下定決心,管他要放她幾天假,這件差事她絕對不接了!一等老闆回來,她就要告訴他,請他另外派人「招待」這位貴客。
她才一進門,胡立歐就馬上認出是她,他相信她也認出了自己,他沒有錯過她臉上一閃而逝的訝異神情,但她為何刻意低著頭,裝作不認得他呢?
他的心裡有著複雜情緒:她的樣子變了,那頭傲人的美麗長髮已被齊肩短髮所取代,她甚至還戴上了眼鏡,她身上那灰沉的套裝也完全顯現不出她以往的青春活力……
他始終想不透,她當年怎能就那樣一走了之?
當年,在她突然不告而別之後,他便收斂起以往玩笑人生的態度,宛如一部沒有靈魂的工作機器,藉著投入工作好忘卻晨曦所帶給他的痛苦。
三個月前,早已進駐亞洲市場的另一個義大利名牌,「古奇」的總經理無意間對他提起合資開發台灣市場的想法。那位走台多次、與泛亞合作愉快的總經理並提到泛亞有位精通義語的美麗設計師,叫Sunny Yeng——那正巧是晨曦的英文名字,因此胡立歐才會不顧繁忙的工作,硬是排出二個禮拜空檔來台灣,想印證所謂的sunny,是否就是四年多來音訊全無的晨曦。
「不認得我了嗎?」他開口。
他依舊低沉的聲音令葉晨曦的心為之一痛,但她不斷提醒自己,她恨他,他是那個無情玩弄她情感的壞人,她不要再和他有任何關聯。
「貝托裡尼先生,我們總經理因事出差到香港,他過兩天便會回台,屆時,他會親自招待你,我們公關組人員也已經準備好公司簡介和業務方面的資料,如果你有興趣的話可以向……」葉晨曦仍低著頭不看他,公事公辦地快速念出他所需要的資料,並假裝很忙碌地埋首查看卷宗。
「晨曦,你這是在做什麼?你為什麼不敢看著我?」他終於喚出她的名字。
為了證明她沒有害怕,她勇敢地抬起頭,迎視他的藍眸。她訝異地發現,他英俊依舊,但多了份成熟男子的穩重氣息,身上穿著一看就知質感非凡的合身西裝,整個人有著一股傲視群倫的淡漠氣質。
他令她心痛,即使光只是看著他。
胡立歐走向葉晨曦,他把她拉向自己懷裡,在她還來不及反應前,他的唇已貼上她的。他拿掉她臉上的眼鏡,盡情地在她唇上肆虐,藉以釋放這四年多來的思念和憤怒,他的手扶著她柔美的身軀,他的舌靈巧的攻進她芳香的唇齒之間……
葉晨曦被他突如其來的熱吻給嚇著了,她試圖掙脫,卻完全使不上力氣,只能任胡立歐對她放肆地探索,她又羞又氣,心裡一急,眼淚就掉了下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結束這場狂暴的試探。他瞧見晨曦臉上的淚水和紅腫的唇辦,心裡起了憐惜之意,欲幫她擦乾眼淚,卻被她一把推開。
「不要碰我!」葉晨曦拒絕他的好意。
他把她當成什麼了?一個可以任他玩弄的對象嗎?他是這麼看待她的嗎?
她更加恨他了。
胡立歐就這麼遠遠地望著她,耐心等候她恢復情緒,他沒想到她的反應會這麼激烈,更沒料到她會因為他的吻而哭得像淚人兒似的,他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別哭了,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好嗎?」他溫柔勸道,自己剛剛的行為的確是太急躁了些。
聽到胡立歐又以他慣有的溫柔來對待她,她心裡更加難過,哭得更凶了。他根本不知道她心裡的苦,她也不打算讓他知道,她只想一個人獨自承擔。
過了許久,葉晨曦終於平靜下來,靜靜地坐在沙發上不發一語。她知道以自己現在這副德行再回去工作,肯定會教那些同事懷疑,可是,她也不想和他單獨處在這會議室,生怕他又對她「下手」。
「想不想出去走走?我有司機在下面等著。」似乎能夠讀出她的心思,胡立歐提出了建議,他拿出自己上衣口袋裡的古奇墨鏡。
還能怎麼辦?葉晨曦接過他遞來的墨鏡戴上,等於無言地同意他的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