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大夫,曹莊主為什麼突然急著要趕回去呢?」曹君范一走,宋大娘立即問出心頭的疑惑。
「大概是家裡有事吧!他到濟南是為了訪友,既然已經跟朋友會過面,當然是要回去了,畢竟曹莊主家大業大,無法在外逗留太久的。」寒清客當然要瞞住真相。
「是這樣嗎?」宋大娘表情卻若有所思。
「應該是吧。」寒清客敷衍地應道。
「唉!小姐,你打算還要瞞奴婢多久呢?」宋大娘輕歎口氣,突然語出驚人。
她決定趁著小風還未起床,把話攤開來問個清楚明白。
「大娘!」寒清客張口結舌,表情震愕。「你……你說什麼?」
「請小姐恕罪,奴婢昨晚無意間聽到了您與曹莊主的一些對話。」
「嗄?」寒清客又一楞。
「昨晚奴婢由於睡不著,因此就到院子裡坐坐,不意卻聽到你們之間的一段交談。」宋大娘進一步解釋。
「原來如此。」寒清客這才瞭然。
大概是兩人談得太投入,而且在自家院子裡也較沒有戒心吧,否則以曹君范的功力,豈會大意地沒察覺到附近有人。
「采音,真對不住,會瞞著你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只因師父生前曾再三吩咐,要我務必隱姓埋名,以免招引仇家上門,因此十年來我從不曾與親友連繫,就是擔心替他們惹來禍端。」既已被識破,寒清客也不再相瞞。
「小姐會有什麼仇家呢?」宋大娘感到十分奇怪。
古家是積善之家,從不曾與人結怨,怎會有仇家呢?
「唉,十年前那場滅門之禍,究竟是誰下的毒手,我也一直想不通。」
「小姐說的仇家,就是指十年前那場禍事的兇手麼?」
「是的。」
「喔……」宋大娘沉思片刻後,決定暫時先擱下這件禍事不談。目前,她最關心的是小姐為何不與姑爺認親。
昨晚為了避免被發現造成彼此尷尬,她只聽了前段就悄然退走,而且小姐與曹莊主談話的音量也不大,因此內容聽得不是很清楚,才想在今早向小姐問個究竟。
「小姐,您明知唐公子是你的未婚夫,為何不與他相認?莫非也是擔心替他惹禍上身?」宋大娘遂話題一轉,先問起這事。
「那倒不是。事實上十年前古家失火的那一天,他已經到古家解除婚約,我當然無由與他認親。」
「有這種事?」宋大娘吃了一驚,「小姐,快告訴奴婢事情的經過吧。」
寒清客點點頭,哀痛逾恆地述說起那一幕椎心泣血的傷慟往事|
「十年前那個令人痛心的夜晚,我和師父剛好返回家中,卻驚見全家人都已中毒身亡,唯獨父親一息尚存,但也回天乏術,連師父都救不了他……
「爹在嚥氣前告訴我,唐烈當天曾到古家退回女方信物紫玉釵,取消了這門親事。他也向爹索討唐家的信物,但因為鴛鴦寶鏡被我帶出門,所以無法退還給他。唐烈以為爹不想解除婚約,故意搪塞,因此爭執一番後憤而離去……
「那天晚膳過後,古家三十餘口全都身中劇毒而亡,只有爹因中毒較輕,故而在我回家後還有一口氣在,才得以告訴我事件的經過。爹要求師父速帶我遠離險地後,也不幸一命歸天。師父遂帶著我匆匆躲到城外的山神廟中,準備天亮後再回去探看究竟,誰知見到的竟是一片焦土廢墟……
「師父不敢再多做停留,急忙帶著我趕回他的故里濟南,並將我改名為寒清客,從此隱姓埋名,希望能躲過仇家的追殺。」
聽寒清客說明了古家發大火當天的情形後,宋大娘問道:
「老爺臨死前曾懷疑是唐公子下的毒手麼?」
「爹不僅只是懷疑,甚至認定是唐烈干的,因為他出身武林用毒世家的四川唐門,只是我和師父卻一直半信半疑。」
「為什麼?」
「我們都認為唐烈當年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應不致於如此心狠手辣。再說兩家並無深仇大恨,就算不樂意結這門親事,也犯不著為了這點小事趕盡殺絕。而且師父也提過唐家雖是用毒世家,卻不會濫用毒物殘害無辜,師父查看過眾人中毒的情形後,更斷定那不是唐家慣使的毒物。」
「既是如此,小姐為何不與姑爺相認?」
「他既然登門退親,這門婚事就已作罷,我又豈會與他認親,巴著他不放呢?」寒清客神色淡然。
「婚姻大事本當聽父母之命,豈能草率兒戲,他未經長輩同意擅自退婚根本不能算數。況且男方信物還在小姐身上,這樁婚約依舊是有效的。」
「但爹臨終前一口咬定下毒的人是他,雖然我與師父都不相信年少的他真會如此凶殘,但在未找出元兇前,他也不無嫌疑,我又怎能貿然與他相認。」寒清客說出內心的顧忌。
「說到古家的命案,奴婢倒要替姑爺喊一聲冤了。」弄清楚小姐所以不認親的原因,宋大娘這才準備公開當年此案的真相。
「采音,莫非你知道命案的兇手?」寒清客大為意外,立即迭聲追問。
「是的。其實十年前這件案子,在古家發生大火半年後,就讓縣太爺偵破了,一干人犯也早已處決。」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采音,快告訴我!」寒清客驚喜交集。
「這件慘案的肇因,是由於幾個江洋大盜覬覦古家財富,竟潛入府中在水井下了劇毒。當晚廚子打水作飯,府內三十餘口用過晚膳後即中毒身亡。可能是當天姑爺正巧含怒離去;因此老爺才會誤以為他為了報復而痛施毒手。」
「但,何以又會有午夜那場大火?」
「據那些匪徒供稱,他們當晚潛入古家將財物搜刮一空後,為了毀屍滅跡,乾脆放火燒了古家大院,讓官府誤判是一件火燭不慎引起的單純失火案。」
「那後來又是怎麼偵破的?」
「天理昭彰疏而不漏,那幾名強盜等事件稍平息後,因為分贓不均起了內哄,幾個人在山郊破廟內吵得不可開交時,剛好縣衙的捕頭帶著數名捕快路過,才將他們一舉擒獲,供出了所有案情。由於這件兇案太過殘暴駭人聽聞,縣太爺擔心真相公諸於世後會引起民心惶亂,而當初官府也以火燭不慎結了古家大火的命案,因此縣衙並未再對外說明。奴婢會知道這件事,是因為小風的父親生前也在衙門當差,所以才會知曉事件的內幕真相。」
聽完采音這番話,寒清客總算明白了當年古家血案的真相。
「天哪!為什麼人心如此貪婪醜惡,竟然為了身外之物狠心殘害三十餘條人命!」想到家人無辜喪命,她悲痛不已。
「小姐請節哀,總算老天有眼,匪徒已經伏法,也可告慰死者在天之靈了。」宋大娘忙勸慰著小姐。
欷歐垂淚良久,寒清客才抑制悲傷,輕喟一聲:
「十年來心頭的一塊大石總算落地了。」
滅門血案一直是她心中最大的重擔,尤其和唐烈有了糾葛後:山頭這塊大石壓得她更加沉重,擔心若他真如爹親所說是血案的兇手,她將情何以堪?
而今終於證實了他的清白,寒清客總算放下一顆糾懸的心。但,當年他為何到古家退親、何以離家十載不歸,這又是她另一道難解的心結及疑惑了!
「小姐如今已知姑爺是清白的,就應該向他坦承身份,也好早日完婚才是。」宋大娘相當關心小姐的終身大事。
「但……他反對我婚後繼續行醫。」寒清客面有難色。「再說十年前他也已退了親。」
「奴婢剛才說過,不是雙方家長退的婚不算數,而且奴婢覺得姑爺似乎很喜歡小姐,要不怎會老跟曹莊主爭風吃醋呢?若他知道小姐是他的未婚妻,一定會後悔當年退了這門親;至於姑爺不贊成小姐婚後行醫,那小姐就別再行醫,女人家本就該在家中相夫教子嘛。」
「不,我絕不能辜負師父栽培之恩,我一定得傳承他老人家的遺志繼續行醫,嘉惠病苦的病患們。」
「那我們想辦法說服姑爺好了。」宋大娘出個主意。
「不行!千萬不能讓他知道我就是古寒梅。」寒清客嚇了一跳,連忙阻止。
「為什麼?」宋大娘不解。
「因為……因為……」寒清客焦急不已。
若教唐烈知道真相,誰知他又會有什麼驚人之舉?
他那人可是脾性難測呀!但一時間,又不知該如何向宋大娘說明。
「因為什麼,小姐快說嘛。」
「因為我……我不想嫁他,我喜歡的人是……曹莊主。」情急之下,寒清客無奈地扯了個漫天大謊。
「啊?」宋大娘這下傻啦!「這可麻煩了,除非小姐想要侮婚。」
「先悔婚的人是他。」寒清客提醒宋大娘。「再說他也不知我真正的身份,所以我才說不能讓他知道我是古寒梅。」
「可……可是……」宋大娘突然現出難以啟齒的尷尬表情。
「可是什麼?」寒清客對她的表情感到疑惑。
「呃……」宋大娘又遲疑片刻,才咬牙說道:「昨天晚上不知奴婢是否錯聽,奴婢好像聽到曹莊主說……小姐跟姑爺已經有了……夫妻之實?」
「呀!」寒清客頓時刷紅兩頰。「不,你沒聽錯,我跟唐烈的確已有了夫妻之實。」采音既已聽到對話,她也無隱瞞的必要了。
「既然如此,小姐更應該和姑爺成親,因為曹莊主知道小姐已失身,難道還會願意接受小姐?男人在這方面都是很自私的。」
宋大娘並未聽到曹君范後段談話的表白。
「我是為了救曹莊主才答應唐烈的條件,因此他並不介意我失了身,依舊誠意地向我求親。」
「救曹莊主?這是怎麼回事?」宋大娘詫問。
曹君范中毒昏迷時,寒清客並未將真相告訴采音母子,只說他是在千佛山不慎被毒蟲螫傷,而今為了阻止采音暴露她的身份,遂將曹君范中了唐烈斷腸紅的事件全盤說出。
「什麼?沒想到唐公子竟是如此卑鄙之人!」宋大娘聽完事情始末,不由怒罵,氣得連姑爺的稱呼都收回了。
「所以說絕不能讓他知道我是古寒梅,否則以他的頑劣性子,不知又會鬧出什麼事來。」寒清客順勢唬唬采音,免得她執意要揭露她的身份。
「那麼小姐可曾答應曹莊主的婚事?」
「還沒有,我要他再給我一段時間考慮,同時也請他三思以免將來後悔。」寒清客當然不能讓采音知道她已婉拒曹君范的求婚。
「那曹莊主對小姐婚後行醫之事,抱持怎樣的態度呢?」
「他不僅不反對,還表示願意全力支持。」
「這麼說來曹莊主器量是比唐公子大多了,那奴婢絕對站在小姐這邊,該怎麼做小姐吩咐就是。」說到底胳膊還是往內彎,豈有不幫自家小姐的。
「只要守住秘密,不讓唐烈知道我是古寒梅就成了。」
「唐公子還會再回來麼?」
宋大娘這個問題教寒清客不由蹙起秀眉。
雖然昨天在她下逐客令後,唐烈當即板著臉走人,但依他反覆無常的個性,誰也不敢保證他不會再回頭纏鬧。
「我也不知道。」她苦惱地回答。
寒清客的心情十分矛盾,既希望曹君范的離去,能夠讓唐烈失去「鬥志」,從此不再有興趣來纏她,這樣她才能回復往日那種寧靜的生活。
只是……她的心情真能再回到以前那種平靜無波、不惹塵埃的清靈狀態麼?
為什麼她內心深處隱約埋著一份想望,竟盼著唐烈在吉祥客棧的求婚是真心誠意?更祈願他能回心轉意,答應讓她婚後行醫呢?
難道說經過三夜的交頸纏綿,他不僅失身於他,連一顆心也遺落在他身上了麼?
寒清客不禁迷惘了。
當天晚上,小風上床之後,寒清客與宋大娘又在客廳聊了許久,並告訴她打算收小風為徒的事,直到夜深才各自回房就寢。
當寒清客掌燈進入房內,卻驚見自己床上躺了個人!
這一嚇非同小可,正要驚叫出聲時,床上人影忽地坐起,並且輕聲制止她。
「噓,別叫,是我。」
是唐烈!寒清客一顆心險些蹦出胸口,撫著酥胸驚魂未定。
「你幹嘛躲在床上嚇人?」她不由嬌嗔地指責。
「誰叫你們話那麼多,害我等得差點睡著,只好上床小憩一會兒嘍!又不是故意要嚇你。」唐烈還說得理直氣壯。
「你昨天不是走了麼?」寒清客瞠瞪他,內心卻為著再見到他而萌生一絲雀躍。
「誰規定昨天走了,今天就不能再回來的?」他又拗。
「就算可以再回來,也不該隨便闖入我的房間吧?」寒清客極力隱藏心中那份莫名的悸動,又故意嗔怪。
「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唐烈盤腿坐在床上,嘻皮笑臉地回道。
「你——」寒清客氣結啞口,只能鼓起腮幫子趕人:「請你出去。」
「為什麼?」唐烈眨下眼,裝起迷糊。
「這還用問嗎?因為夜已深了,我要休息。」寒清客白他一眼。
「嘿,那正好。我也困了,不如咱們就一起上床休息吧!」唐烈又涎著臉說。
「你、你這人——」寒清客已經被他氣到快不行。
「欸,氣什麼嘛,氣壞了我可是會心疼的喲!」她生起氣來,噘嘴紅臉的俏模樣教唐烈更想逗她。
唐烈忽而笑鬧、忽而陰沉,喜怒無常的多變性子總教人捉摸不定,寒清客真是怕了他,因此決定避開他為妙,於是她轉身就走,準備到客房過夜。
但唐烈豈會這麼簡單就放人,只見他從床上彈身而起,飛掠過她身前擋在門口。
「你!你想做什麼?」寒清客險些撞上他寬厚的胸膛,急忙煞住腳步。
「你要上哪去?」唐烈雙手交抱背倚門扉,斜睨著她。
「我到客房去睡,好把這問房讓給你呀!」寒清客沒好氣地說道。
「誰要你讓房,我就是想跟你一塊兒睡嘛。」唐烈猶是戲言笑鬧。
「咄!皮厚!」寒清客羞紅著粉臉啐他一句。
「不皮厚一些,怎能贏得美人『身』,趕走曹君范呢?」唐烈不在乎地聳肩。
碰到這種狂妄邪佞的磨人精,寒清客真是欲哭無淚,只好再軟言相求一番試試:
「唐公子,我求你大發慈悲,饒了小女子我吧!」
「要我饒你也不難,只要你肯再陪我共度幾夜春宵……」唐烈邪笑著眨動星眼。
「住口!」寒清客忍無可忍地怒叱:「我們的約定只有三個晚上,你豈可言而無信!」
「我本來就不是什麼言而有信的人呀!」唐烈無所謂地又咧嘴一笑。
唐烈這種笑罵由人的脾性,再談下去也只是多費唇舌,寒清客決定不再睬他。可他又堵在門口不讓,她只好轉回桌邊坐下,採取無言的抗議。
唐烈一手抱胸,一手搓著下巴,兩眼熠熠盯著坐在那兒氣嘟嘟的美人。
其實,他也想不明白。
他玉面毒君在江湖上是以刁頑出了名沒錯,但也不是全然不知輕重,可不知為何,一碰到寒清客,他那嬉鬧之心就更變本加厲到連自己都想不透的地步。
他喜歡逗她,認為那是一種示愛的親膩表現,但為什麼寒清客總是板著臉,一點也沒有善意的響應,甚至還擺出一副不欣賞的態度?
真是冤枉!其實他也很想取悅伊人,只是好像不管自己說什麼,她都不愛聽,這能怪他嗎?
以往可都是女人千般討好他,他從來不必花這個心思的,難道是因為太缺乏「經驗」,所以自己在討女人歡心這方面的表現才顯得笨拙?
經過一番深刻的省思後,唐烈決定試試其它取悅她的法子。
「那……咱們再來談談另一筆交易好了。」他也踱到寒清客身邊坐下。
寒清客撇過頭不想睬他。
「咳咳,」唐烈清清嗓子後,涎臉笑道:「如果你答應再陪我共度幾夜良宵……」
「你……閉嘴!」寒清客立即酡紅著玉顏嬌斥。
唐烈唇角微揚,勾出一弧笑意,她有反應總比一聲不吭好。
「你真的要我閉嘴?我本來想讓你看看《扁鵲醫書》的。」他瀟灑地聳肩說道。
「你說什麼?扁鵲醫書……」寒清客神情立變,忙扭頭急聲追問。
上池秘術一扁鵲!
百年前「神醫扁鵲」的醫書可是無價的天下至寶,但據聞扁鵲的醫書早已失傳,唐烈怎會有這本書,該不會是哄她的吧?
這回,換唐烈拿喬地不回答。
「喂!你怎麼不說話嘛!」寒清客滿臉焦急地催促。
「咦?剛才不是你要我閉嘴的嗎?」唐烈這下可端起了架子。
「呃,這……好、好嘛,現在你可以說了。」寒清客只好無奈地改口。
「這算什麼?你要我閉嘴我就閉嘴,你要我說我就得說麼?」唐烈鼻孔朝天,高擺姿態。
「那……那你要怎樣嘛?」寒清客小小聲的嘀咕。
「求我呀!」唐烈又是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
「你……好吧,」為了這本曠世醫書,寒清客只好低聲下氣地央求:「唐公子,我……我求求你,讓我看看扁鵲醫書好嗎?」
「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唐烈伸出一根食指在她面前搖了搖,「我還有附帶條件喔。」
「什……什麼條件?」寒清客有一種不妙的預兆。
唐烈邪魅一笑,站起身走到她背後,將兩隻健臂撐按在她身前的桌面,傾身在她耳鬢蠱惑地利誘:
「再陪我三晚,我就把扁鵲醫書送給你。」
唐烈這個姿勢剛好將寒清客的嬌軀圍攬在強壯的臂彎及胸膛內,他的貼近讓寒清客整個人像化石般僵住,喉頭發不出一點聲音。
她身軀的緊張僵硬唐烈感覺到了,唇邊的魅笑加深。
「怎麼不說話?難道你不想要神醫扁鵲的醫書?它可是你們學醫之人夢寐以求的寶貝哦。」他放肆地輕吻寒清客耳垂,繼續拐誘她。
「你……不、不要這樣!」寒清客抽息輕喘。
耳垂的熱麻酥癢以及唐烈灼熱的呼吸,讓她更是繃緊身子。想避開,偏偏整個人被唐烈的胳臂包夾住,深陷在他強壯的胸懷裡,讓她動彈不得,無處閃躲。
「你不喜歡?記得在吉祥客棧時,你可是挺陶醉的。呵呵……」唐烈得意輕笑,大手更不規矩地覆上她胸前的圓丘。
「你……你無恥!放開我!」遭到如此戲弄,寒清客羞愧得無地自容,瞬間,兩行清淚被逼出了眼眶。
「你——」濕濡的淚珠滴落撫按在她胸前的手背上,唐烈頓時像被火炙般縮回手。「別哭、別哭!我不碰你就是了。」
他慌忙退開身子,心疼地瞧著低頭垂淚的佳人。
天哪!她的眼淚可比刀劍厲害,竟能刺痛他的心,看來這個女人肯定是他命中的剋星了。
「既然你不想要扁鵲醫書,那就算了。」唐烈悶悶地說。
唉!沒想到原本要取悅她的法子,卻又把她惹哭了,真失敗呀!
聽唐烈這麼說,寒清客才抬起淚霧的水眸,一臉謹慎地看著他,心中琢磨著他話中的真假。
「看什麼看?沒看過俊男麼?」唐烈詼諧地對她擠眉弄眼,想逗她開心。
寒清客一愕,但隨即咬唇低頭,忍住被他逗得險些逸出喉嚨的笑聲,輕問:
「扁鵲醫書已經失傳百年了,怎麼會在你手上的?」說到底,她還是無法忘情那本醫書的。
「這你就甭管了,反正它現在就是在我手上。」唐烈神秘兮兮地賣關於。
「眼見是真,我怎麼知道你不是唬人的?」寒清客小心求證,免得上了唐烈的大當。
「好,就讓你開開眼界。」唐烈伸手往背後一探,從腰帶間抽出了扁鵲醫書遞給寒清客。
寒清客驚喜地接過那本封皮已經泛黃的寶貴醫書,立即翻閱起來……
她讀到了其中一段記載名為「屍蹶」的症狀!
……患者陽脈下遂,陰脈上爭,陽脈下遂難返,陰脈上爭如弦,會氣團而不通,陰上而陽內行,下內鼓而不起,下外絕而不為,使上有絕陽之路,下有破陰之紐,破陰絕陽之色已發,脈亂,故形靜,如死狀,實未死……
寒清客看得津津有味,愈看愈喜,竟把身邊的唐烈忘得一乾二淨。
唐烈被晾在一旁夠久了,不甘被冷落的他終於忍無可忍地一把搶過那本醫書。
真氣人!這本醫書難道會比他這個俊男好看?唐烈牢騷滿腹地咕噥著。
「你——」寒清客呆了一呆,這才記起唐烈的存在。
「看夠了吧?」唐烈拿著那本醫書在自己的掌心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著。
「不,一點也不夠,扁鵲醫書博大精深,絕不是短時間能夠融會貫通的。唐公子,求求你借我研讀一段期間好嗎?」寒清客的眼神充滿企盼,聲音軟軟地央求著。
「我剛才說過了,只要你答應我提出的條件,我就把醫書送給你。」唐烈大方地回道。
反正他不是大夫,這本醫書在他手上也沒多大的用處,既然她這麼愛不釋手,他倒可以割愛奉送,誰叫自己對她愈來愈在乎呢!
「這……」寒清客為難地皺起眉心,心中猶豫不決。
「反正你都已經是我的人了,再多陪我三夜也沒什麼差別嘛。」唐烈大發謬論,極力慫恿。
他發現經過三夜纏綿,自己對她不但沒有厭倦的感覺,反而更迷戀起她柔軟迷人的嬌軀。
「這是什麼歪理?」寒清客嗔道:「照你這樣的說法,是不是殺一個人和殺一百個人也沒什麼差別了?」
「呃,這……」一向舌尖牙利的唐烈這回被堵住了嘴,不過他很快就應變過來,馬上換一套說詞:
「有了這本扁鵲醫書,你的醫術將更精進,可以嘉惠許多病患,既然你都可以為曹君范犧牲女兒家的清白之身,難道就不能為了造福更多的病人再答應我一次?」
「我——」寒清客內心掙扎不已。
「原來我們的慈心醫後對病人還是有分別心的,你只願意為曹君范一人犧牲奉獻,卻置天下眾多的病患於不顧。」唐烈冷言冷語地譏諷道。
一想到她獨厚曹君范,他心裡的疙瘩又冒出頭。
「我——好吧,我答應你。」天人交戰好半天,加上唐烈這麼一激,寒清客終於妥協了。
她心想,只要能夠救治更多的病人,她的犧牲是值得的。
唐烈霎時樂得眉開眼笑,立刻又將醫書遞到她手上。
「喏,拿去吧!」
寒清客也喜得笑逐顏開,如獲至寶般捧著那本醫書又著迷地閱讀起來。
「喂,來日方長,不必急著現在研讀它吧?」看她只顧著專心讀書,又冷落了自己,唐烈不禁吃味起來。
「喔。」聽他不滿抗議,寒清客只好不捨地暫時先將書收進五斗櫃中。
收好寶貝醫書,寒清客卻在櫃子前怔住了。
剛才答應了他贈書的條件,該不會今晚就要……由於事出突然,她可是一點兒心理準備都沒有哪!
「你還杵在那兒做什麼?」唐烈看穿她心思,不由笑得一臉詭異。
「呃,沒……沒什麼啦!唐公子,夜已深了,如果你真想睡這間房,那就讓給你吧,我到客房去睡好了。」拋下這句話,寒清客轉身想溜。
「站住!」唐烈可沒這麼好打發,隨即喝止她。「你該不會這麼健忘,馬上就忘了咱們的約定吧?」
「可是……又沒說今晚就……就要履行條件嘛。」寒清客心兒著慌不已。
「那你倒說說看什麼時候要履約?」唐烈倒好奇她要如何推托?
「呃,唔……」寒清客腦筋急忙運轉,忽地靈機一動,想到了一條緩兵之計。「這幾天不行。」
「為什麼不行?」唐烈抬高兩道劍眉。
「我……人家身子不方便。」寒清客垂首羞赧地輕語。
「哦?」唐烈深邃的眼眸浮現一抹興味。
他當然聽得懂她的暗示,只是不確定真假就是。
「是真的不方便麼?」他又故意逗她,「那我得檢查檢查才行。」
說話的同時,高大英挺的身軀威脅地貼近她……
「不要!」寒清客驚惶地退開身。「不差這幾天嘛,若是公子真的想……想要女人的話,就先去找你那些……紅粉知己好了。」
唐烈停下腳步,氣惱不已地瞪著她!
她倒大方,竟捨得將他推給別的女人,難道她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夢想著能夠和他一夕風流麼?她卻如此不知珍惜,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不過,瞧她嚇得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唐烈竟也不忍再鬧她了。
「好吧!今晚就先放你一馬,這幾日我也剛好有事,沒空跟你溫存,七天後的晚上我會再來,你睡吧!」
深幽黑瞳閃耀著柔情的光芒,再深睇她一眼後,唐烈終於退離她的閨房。
寒清客這才鬆下緊繃的神經,虛脫地投身到床榻上。
只是……唐烈已攪亂一池春水,圓睜著清澈明眸,她再也了無睡意了。
第二天早晨,竹舍小廳。
「小姐,昨晚唐公子是不是又來了?」宋大娘壓低嗓音輕問。
「采音,你怎會知道的?」
「奴婢聽到了一些聲響,好像是小姐與他的交談聲。」
「他的確來過,不過後來又走了。」
「那麼晚他還來幹什麼?他沒為難小姐吧?」
「他!」寒清客欲言又止,這種事羞煞人,叫她怎說得出口。
「小姐,別瞞著奴婢,有什麼難處說出來,你我也好商量個對策。」
在采音不斷追問之下,寒清客終於將昨晚的事全盤說出。
「什麼……這個人實在太可惡,倒食髓知味起來了。小姐,這次無論如何不能再讓他得逞。」宋大娘氣得咬牙切齒。
「但是……」寒清客擔心對唐烈背信的嚴重後果,以他的性子,不鬧得天翻地覆才怪。
「小姐,把那本什麼扁鵲醫書還給他就是了嘛。」宋大娘說得輕鬆。
「不行,那本醫書對醫者來說實在太珍貴了。」寒清客愛極了那本曠世醫書,說什麼也捨不得放手。
「那……」宋大娘低頭沉思起來……
「哈,有了!」她突地興奮一擊掌。
「采音,你想到什麼好主意了麼?」
「小姐,不如你暫時離開梅園,避一避唐公子。」宋大娘獻計道。
「避?又能避他多久呢?」寒清客苦笑著搖頭。
「能避多久算多久,最起碼先避開眼前這關再說。」
寒清客仔細想想,倒也覺得不無可行。
既然唐烈反對未來的妻子婚後行醫,而她又不能辜負師恩,那麼兩人根本沒有未來可言,再癡纏下去只是徒增痛苦煩惱,不如照采音的辦法先避他一陣子,或許日子一久,他就會失去耐性不再來糾纏,只是……
「可……采音,你的眼疾尚未治癒,我這一走,只怕得耽誤上幾個月哪!」寒清客想起采音的眼疾。
「小姐,依您看,奴婢的眼睛可以再拖上多久時間呢?」
「若能在一年內繼續療程,應該是無大礙的。」
「既然如此,小姐就不用多慮了,奴婢晚些重見光明無妨,小姐先避開唐公子要緊。」
「但有什麼地方可以讓我避上幾個月呢?」
「小姐,你可以避到西湖找曹莊主呀!」宋大娘又出個主意。
「但我擔心唐烈會追到那兒大鬧一番,這樣會替曹莊主惹來麻煩。」寒清客卻有她的顧慮。
這兩人水火不容,她可不想再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小姐放心,唐公子交給奴婢應付,我會騙他小姐到東北長白山一帶替人治病去了。如此一來,小姐南下,他卻北上,起碼可以避開幾個月。曹莊主不是向小姐求婚嗎?不要再考慮了,趕緊答應他,並利用這段時間盡快完婚,唐公子再壞再邪,總不至於奪人之妻吧?」
跟曹君范完婚?寒清客心中苦笑不已。
看來采音對她編造的識百深信不疑,真不知將來該如何收拾這個殘局?
不過,采音江南之行的建議倒啟發她另一個主意。
「采音,我不方便去曹莊主那兒,但卻可以到御劍門找君竹!」她興奮地告訴采音。
唐烈並不知她與曹君竹的交情,應不至於找上御劍門,因此她大可以放心地在那兒暫避一陣子。再說,她也曾答應曹君范到南京探訪君竹,如此一來也可實踐自己的承諾,豈不一舉兩得?
「御劍門?那是什麼地方?君竹又是誰?」宋大娘問了一串。
「那是君竹的夫家。呃,對了,君竹是曹莊主的妹妹……」
於是,寒清客對采音說起曹君竹到梅園竹舍求治哮喘宿疾,而與自己成為知交好友的經過……
七天後的深夜,唐烈興匆匆來到梅園竹舍。
他以輕功越過籬牆,藉著月色指路,直趨寒清客香閨。他試著輕輕推門,沒料到門扉竟啟了開來。
門沒上閂?
這妮子睡覺都不閂門的麼?真是太大意了,唐烈皺起濃眉,但旋即又舒眉而笑。
定是她知道他今晚會前來赴約,所以才房門虛掩,好讓他方便入內吧?
對佳人體貼的心意,唐烈心底翻湧出一陣甜蜜的喜悅,含笑踏進房中。
房內一片暗寂,唐烈閉眼片刻,讓眼睛適應一下週遭的黝黑。
再張眼時,卻赫見床鋪上錦帳高懸、繡被疊整,寒清客根本沒睡在上頭。
唐烈心一沉,拿起桌案上的火折子點亮燈燭,室內旋即大放光明。
精眸再掃視屋內四隅一圈,寒清客果然不在房中。
她明知他今晚會來,卻不在房中等候,分明是故意閃人,唐烈心中頓生氣惱。
她會睡到東廂的客房去麼?以為跟宋大娘毗鄰而居他就不敢動她嗎?
若她做如是想,那未免太不瞭解他玉面毒君的作風了。
本想立刻到東廂一探究竟,視線卻不期然被床邊那口五斗櫃吸引住,一個念頭突然在唐烈腦際萌生——
他一直懷疑她的身份,卻苦無證據證實。
那晚,曾見她將扁鵲醫書慎重地收入那口櫃子內,或許在那兒他會找到另外一些「重要的東西」也說不定。趁她此刻不在房中,倒是搜索一番的好機會。
主意打定,唐烈立即拉開櫃子迅速翻找起來……
須臾,櫃子角落有一隻錦盒攫住他的目光。
幾乎是不加思索的,唐烈本能地打開了盒蓋。
「嚇……」他訝呼一聲,雙目進出異采,緊盯著盒內的東西——
那是一支晶瑩的紫玉釵,以及一面鑲金鑽銀的鴛鴦寶鏡。
寶鏡他自然識得,那是他唐家當年送給古家的訂親信物,鏡面光鑒明耀,乃是雙鏡合扇,可開可合,合之為一,分之為二,故名「鴛鴦寶鏡」。
寶鏡在二十年前一分為二,一面留在唐烈手中,另一面則在未婚妻古寒梅的身上,當兩人完婚之日雙鏡復合為一,也正是鏡圓人團圓之時。
而那支紫玉釵唐烈也不陌生,十年前他親自將它退回古家,取消了兩家的婚約。
這兩件訂親的信物既在寒清客手中,就足以證明她確是古寒梅了。
但,他退回紫玉釵時古大年曾說女兒出門不在家,而當晚古家就毀於祝融,為什麼它會在她手上?
難道時間趕得那麼巧,古寒梅剛好在那天回到古家?那麼她又是如何逃過那場火劫的?
唐烈此時的心情一片複雜,既有著難以解疑的迷惑,更是喜怒摻半。
喜的是寒清客果然是自己的未婚妻,怒的是這妮於竟敢不認夫婿,瞞得他好苦!找到她之後看他怎麼收拾她。
唐烈氣得摩拳擦掌,根本忘了十年前,自己早就不認這個娘子在先了。
咚咚咚!
震天價響的擂門聲,敲開了宋大娘的房門。
「唐公子,怎地這麼晚?有什麼事嗎?」宋大娘睡眼惺忪地前來應門.
「宋大娘,寒大夫在不在你房裡?」唐烈聲音透著焦急。
適才他到每個房間察看過,都沒見著寒清客的影子,只好心急地來敲宋大娘的房門問個究竟。
「寒大夫麼?她到東北替人治病去了。」宋大娘強自鎮定地回答。
「什麼……」唐烈大吼一聲。
她竟然一走了之?好大的膽子,竟敢耍他!
「唐公子,你是怎麼啦?寒大夫到東北去替病人治病,也值得你如此大驚小怪麼?」宋大娘故意裝出一臉迷惑。
「是什麼了不得的病人,還要勞駕她千里迢迢趕到東北,他不會自己來梅園求治麼?」唐烈怒氣衝天地質問。
「我也不是很清楚,寒大夫只說東北有一名重症病患的家人前來求醫,就匆匆和那人一道趕去了。」
哼!就算要去救人好歹也得等到他來,告訴他一聲後再去不遲呀!
根本就是沒把他擺在心上嘛,唐烈心中有一種被漠視的不快。
「她什麼時候走的?」他沉著俊臉追問。
「大概五、六天前吧?」
也就是說,他給她扁鵲醫書的第二天,她就跑了?
唐烈臉色更加難看,聲音又冷又硬:
「那她可曾說過什麼時候回來?」
「寒大夫說快則二、三個月,慢則半年。」
「半年!」唐烈雷吼一聲,心中隨即起疑!
剛才他搜遍五斗櫃,就是沒見著扁鵲醫書的影子,難道她帶著它千里潛逃?
既然她是古寒梅,會不會主婢二人私下早已相認,然後再聯手起來蒙騙他?
「那……你的眼疾她不管了麼?」他狐疑地審視著宋大娘。
「寒大夫臨行前的確很猶豫,是我要她暫停眼疾的治療先赴東北的。」宋大娘回說。
「是嗎?為什麼?」
「我問過寒大夫,她說我的眼睛就算再拖個一年半載,還是可以重見光明,但那名病患卻是生命垂危,兩相權衡之下自然以救命為先。」
「你說的都是真的?沒騙我吧?」唐烈冷然的語氣有一種迫人的壓力。
「我有必要說謊欺騙公子麼?」宋大娘強抑怦急的心跳,露出無辜表情。
唐烈仔細審度她的神情,一時也瞧不出破綻。
或許是自己多心了,宋大娘根本也還被蒙在鼓裡,猶不知寒大夫就是她的寒梅小姐哩。
只是寒清客為何不和昔日古家的婢女相認,她另有什麼顧忌麼?這是唐烈想不透的疑點。
「我現在就去追寒大夫,最好你是沒騙我,否則有什麼後果你應該很清楚。」唐烈對她提出警告。
宋大娘對他冷酷的威脅之語,脊樑不由起了一陣寒顫。
「我哪來的膽子敢騙唐公子,只是公子要上哪裡去找寒大夫呢?她只告訴我要到東北的長白山一帶救人,也沒交代個確切的落腳處。」
「那我就到長白一帶找,就算把整座長白山的地皮掀翻開來,也要把她揪出來!」唐烈愈想愈火,忍不住又跳著腳大吼。
「哎唷!」宋大娘忙搗住耳朵,「唐公子生哪門子的氣哪,寒大夫去東北救人,又沒犯著你……」
她的話還沒嘀咕完,唐烈已經不耐地衝出去,飛身掠出牆頭,跨上拴在牆外的愛駒「黑旋風」馬背,如閃電奔雷般漏夜馳往東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