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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妾娘子 第六章 作者:郁君

  滂沱大雨打在柳依顏身上,彷彿一根又一根粗針,毫不留情的刺著她,模糊的視線加上疼痛使得她走起路來踉踉蹌蹌,幾次摔倒在地,但她咬緊牙,勉強自己繼續往前走。

   這是哪兒?她要去哪兒?她不知道,只能一步又一步,努力往前走著。

   突然,落在她身上的雨滴變小了,她揚起頭,發現自己走進了一座林子,茂密的樹葉為她擋去了一些雨水。

   她靠著一棵樹喘口氣,決定在這裡休息一會。

   「閻鷹發覺我離開了嗎?」

   「他想必會很生氣吧,會來找我嗎?」

   她咬咬唇,心裡既希望他不要來找她,又希望他來找她,矛盾極了。

   倏地,林中竄出兩匹狼,在柳依顏身前數尺的地方虎視耽耽的瞪著她。

   朦朦朧朧的雨勢中,她隱約瞧見四隻閃著黃光的眼睛,心下頓時一驚。

   「是野狼……」

   驀然響起的狼嚎聲證實了她心中的懷疑,她臉色頓時一陣蒼白。

   「鎮定,鎮定。對了,爬到樹上去,狼是上不了樹的。」

   她顫抖著提醒自己,無奈早已精疲力竭的雙腿怎麼也無法移動,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四隻眼睛搖晃著靠近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到她可以感覺到它們興奮的氣息噴在她臉上,牙齒也白森森的對著她。

   「閻鷹……救我……」明知他不可能出現,她還是開口呼救。

   聲音驚醒兩隻狼,它們不再等待,大口一張,眼看就要咬下。

   「閻鷹……」她閉上眼睛,嗚咽。如果真的注定命喪於此,她可不可以再見他最後一面?

   突然,兩顆石頭破空而來,分別射中兩隻狼,它們發出一聲哀嚎,倒了下來。

   她又驚又懼的張開眼,竟然看見大雨中一具熟悉的身影矗立眼前。

   「閻鷹……」低喃一聲,她昏了過去。

   ***************

   「該死的麻煩丫頭!」

   她難道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毒隨時可能奪去她的性命?難道不知道林子裡多的是毒禽猛獸?

   他簡直不敢想像如果慢來一步,現在看見的會是什麼?

   閻鷹瞪著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柳依顏,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忍不住想將她抓起來狠狠教訓一頓。

   才離開客棧一會兒,沒想到回來後竟然不見她的人影,原本還擔心她遭人擄走,四處探問後,才知道她是自己一個人離開客棧的,他立刻出來尋找。

   沒想到好不容易找到她時,卻看見兩隻狼對著她張開大口,眼看就要咬下去,他的心跳幾乎停了。

   射出石頭時,他的手竟然是顫抖的,他從未如此害怕過,生怕一個偏頗,她立刻慘遭狼吻。

   他再也無法否認,眼前這個他該恨的女子,卻已在他心中佔據了一個不屬於恨的空間。

   「閻鷹……救我……」她緊閉著眼,暗暗啜泣。

   望著她痛苦的臉龐,閻鷹臉上的怒氣漸漸散去,他彎下腰,抱起柳依顏貼近自己的胸口,隨即一提氣,往前方掠去。

   方才在尋找的時候,他無意間發現前方兩里處有一間木屋,看來是無人居住。

   以她目前的狀況,他們是無法回客棧的,只好先去哪裡躲雨了。

   ***************

   「救我……」

   閻鷹沉默的拿下她額頭上溫燙的濕布,換上一條冰冷的濕布。

   她發高燒了。中毒後的她體力虛弱,卻冒雨走了那麼長一段路,不發燒才怪。

   「閻鷹……不要……不要恨我……」高燒使得柳依顏惡夢連連,嘴裡也不斷喃喃自語著,螓首在床上猛烈搖晃著,神情似乎相當痛苦。

   「恨你……」

   閻鷹伸手撫平她緊皺的眉頭,眼神較往日的冷淡,多了一抹溫柔,卻也多了一絲慍惱。

   「我又何嘗不想?」他也想恨她,他也想硬下心來,不顧她的死活,但是卻做不到。

   「事情是在什麼時候走樣的?」

   他又是在何時對她產生了不該有的感情?

   明明是救走殺母仇人的人,明明是該恨之入骨的人,為什麼卻能在他心中引起超過仇恨的感情?

   因為欣賞她的忠誠,欣賞她有恩必報的個性,更欣賞她堅決保守秘密,甚至不惜一死的勇氣,所以他一點一點的軟了心?

   更因為疼惜她中毒的痛苦,疼惜她身為孤兒的孤苦,疼惜她賣身青樓的身不由己,所以他一點一點的付出關懷?

   「怎麼恨你呢?」對著昏迷的她,閻鷹不由說出了真心話。「你的忠誠令我敬佩,你的勇氣令我折服,你的痛楚令我疼惜……」

   床上的柳依顏似乎聽見了這些話,安靜了下來,就連神情都緩緩放鬆,嘴角也微微上翹,勾勒出一道微笑的弧度。

   閻鷹瞅著她,嘴角不由也跟著上揚,吐出的話語輕柔,卻似有著無奈與埋怨。

   「要我怎麼恨你呢?」

   該恨,卻恨不下;不恨,卻也放不下。

   他們兩人之間,究竟會有什麼樣的結局呢?

   ***************

   等柳依顏清醒時,閻鷹已重新整頓好自己的心緒,隱藏起所有驛動的情意,以一身磅礡的怒氣面對她。

   「為什麼要偷偷溜走?你難道不知道自己身上有毒?」

   帶著一身不知名的毒走在傾盆大雨中?

   她以為自己在做什麼?

   在他努力想營救她的性命之時,她卻如此輕忽自己的生命?

   「我不想欠你恩情……」柳依顏低垂著頭,聲如蚊納。

   「不想欠我恩情?」閻鷹一字一字復誦,怒氣更見高昂。「為什麼?」

   「因為……」我怕自己會陷得太深,無法自拔!

   柳依顏咬著下唇,將話吞回口中。

   她能不逃嗎?

   原以為自己心中對他所產生的些微情愫,早在那天決定自殺時,就已經斬除殆盡,卻沒料到老天爺的安排竟是如此捉弄人。

   這幾天與他日夜相處,他雖是一臉冷漠,也始終記恨著娘親之死,但對她卻也極為溫柔,總在她毒性發作之前,便已細心的準備好藥材,好讓她能將全身浸泡在溫水裡,略略減輕身體的痛苦。

   他的體貼,他的風度,讓她不由自主漸漸在心中烙下他的影子——一個不該存在的影子。

   要她如何不逃?

   真愛上了,可會有好結果?如何能有好結果?

   不提他們兩人之間,一為著名藥莊莊主,一為青樓艷妓的身份差異,光是義兄杜耀殺死他娘親的仇恨,就足以讓他們倆人彼此仇視一輩子!

   如此深仇,她無力化解,也很難相信自己對他的愛足以化解,因此倒不如理智一些,慧劍斬情絲!

   「不想欠我恩情?」見她無言以對,閻鷹冷哼一聲。「你早欠了!」

   聞言,柳依顏揚首,滿臉愕然瞪著他。

   「不是嗎?你以為這一路上誰在照顧你?」

   這下柳依顏當真無言以對了。

   「我們之間注定要糾纏!」閻鷹徐徐說道,凝視她的雙眸幽幽晃晃,閃爍著除了他自己之外,沒人知道的情緒。

   注定要糾纏?

   「是嗎?」柳依顏低低呢喃。

   或許在義兄杜耀動手殺死閻鷹娘親的時候,他和她的命運就注定要糾纏了。

   只是,這糾纏究竟是好是壞呢?

   ***************

   「莊主,您終於回來了!」

   見到韋總管領著一群人在大門前迎接的陣勢,閻鷹微微聳眉,不發一語的抱著陷人昏迷的柳依顏下馬。

   「莊主,這一路想必累壞了,」韋總管向後揮揮手。「來人,把莊主手上的姑娘抱到客房去。」

   「是。」一名男僕立刻上前。

   「不用了。」閻鷹收緊雙手,將柳依顏更擁向自己,快步向前。「去把義父請到我的房裡來。」

   或許是那場高燒燒去了她僅剩的體力,接下來的這一路上,她幾乎都在昏睡,好幾次他都以為她死了,直到把頭靠近她鼻子,聽見微微的呼吸聲,他才能安心。

   依這種狀況看來,她身上的毒想必已經侵入內臟,若不盡早清除,只怕就算勉強救活了她,也只是個活死人。

   「閻大哥!」

   一個身影伴隨著這聲呼喚如乳燕般撲向他,若非閻鷹眼尖,側身避開,只怕他懷中的柳依顏會被這一撞給摔落在地。

   「你是誰?」抱緊了柳依顏,閻鷹怒斥這個莫名其妙的女子。

   莊裡何時來了這麼個女人?是丫環嗎?

   「討厭……」王薔薇本想順勢拍閻鷹一下,但他的眼神著實令人畏懼,她只好捂著自己的嘴,格格笑著。「閻大哥怎麼這麼愛說笑,我是知府大人的女兒,王薔薇啊。」

   知府大人的女兒王薔薇?他何時邀請她入府小住?!

   閻鷹嚴厲的目光瞪向一旁的韋總管。

   「莊主,」韋總管苦著一張臉。「知府大人前些日子派人送了些嫁妝來府裡,說是一定要把女兒嫁給您,隔天連王千金也跟著送來了,屬下實在不知如何是好,只好飛鴿傳書給莊主。」

   「這就是你說的大事?」閻鷹眉頭皺的更緊了,語氣卻更趨平靜。

   慘了,暴風雨前的寧靜。

   「是,是的。」韋總管臉更垮了。他該不會要丟了這份好差事了吧?

   「相公。」王薔薇再次湊近他身邊,忝不知恥的說:「我們兩人的婚事,當然是大事了。」

   「無恥。」閻鷹冷冷斥責,正眼都不看她一下。

   「你……」王薔薇臉色頓時大變。「你說什麼?」

   不知好歹的傢伙!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藥商,她堂堂一個知府大人的千金,願意下嫁於他,是他的福氣,他竟敢說她無恥?

   「無恥。」既然她沒聽清楚,閻鷹不介意再說一遍。

   「你……」王薔薇死命瞪著他,咬牙切齒。「你難道不怕我爹爹……」

   「嗯……好燙……」

   低低的呻吟自柳依顏口中發出,閻鷹立刻聽見了,腳尖一踮,抱著柳依顏飛離眾人,拋下一句。

   「立刻派人請義父到我房裡!」

   該死的閻鷹!

   王薔薇瞪著他遠去的背影,心裡恨的牙癢癢。

   堂堂知府大人的千金豈容你輕蔑,就算用盡所有手段,我也要你娶我!

   咱們走著瞧!

   ***************

   婷兒!

   柳仲強瞪著床上昏迷的柳依顏,慘白的臉上寫滿不可置信,伸出巍顫顫的手輕輕碰了下她的臉。

   這怎麼可能?妻子婷兒明明在十二年前就死在他的懷裡,還是他親手葬了她的,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他顫抖的手指滑過她蒼白無血色的臉蛋,停留在微微泛紫的嘴唇上。

   但是這臉蛋,這雙嘴,分明就是婷兒……

   「義父?」閻鷹瞧著義父一舉一動,忍不住開口。

   「鷹兒,」柳仲強視線不離床上人兒,顫抖著聲音說:「這位姑娘是……」

   「義父,她名叫柳依顏,」縱使不明白義父的激動為何,閻鷹依舊回答。「她中了毒……」

   「柳依顏……」

   聞言,柳仲強似乎大受震驚,整個人猛然跳起,攫住閻鷹的領子。

   「你說她叫柳依顏?柳樹的柳,依靠的依,容顏的顏?」

   他每說一句,閻鷹就點一下頭,而隨著閻鷹每點一次頭,兩個人的臉色都有了極大的轉變。

   「柳依顏?」柳仲強回到床邊,撫著她的手這回多了憐愛。「我可憐,苦命的女兒,這些年來,辛苦你了……」

   是了,只有當年失蹤的女兒顏兒才有可能擁有如此像她母親的容貌,他可憐的女兒啊。

   女兒?

   這兩個字恍若一記天雷,深深震撼閻鷹心頭,讓他臉色慘白到無以復加。

   她是義父的女兒?

   解救了他殺母仇人的人竟然是他救命恩人的女兒?

   老天爺可真愛捉弄人哪!

   ***************

   「你說她中了毒?」

   自找回女兒的狂喜中醒來,柳仲強立刻想起方才似乎聽見閻鷹這麼說。

   閻鷹默默點頭。

   「是什麼毒?」柳仲強焦急的問:「什麼人想殺她?」

   「我不知道。」閻鷹誠實的回答。「我們在回來的路上遇到埋伏,她被敵人砍了一刀,而刀上有毒……」

   「刀上有毒?」柳仲強焦急的執起柳依顏的手把脈。「她傷在哪裡?」

   「背後。」

   「背後?」柳仲強忍不住嚷嚷。「她傷在背後,你還讓她仰躺著?」

   腦子裡兀自震驚著她竟是義父的女兒這件事,閻鷹機械化照著義父的話作。

   「輕點,輕點。」柳仲強心疼的低呼。「別弄疼她了。」

   「我知道。」閻鷹回過神來,抿著唇,十分嚴肅的望著義父。「義父,您確定她真是您的女兒?」

   「當然。」柳仲強再肯定不過了。「她的臉長的跟她娘簡直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況且顏兒右背還有一道傷痕,是她小時候,我帶她出門,不小心被樹枝劃傷的,劃的又深又長,所以最後還是留下傷痕。」柳仲強指著柳依顏右背上一道清晰可見的舊傷痕。「哪,你瞧,這不就是嗎?」

   他看過那道傷痕。

   閻鷹瞪著那道傷痕,終於接受了這個事實。

   這些日子在替她換藥時,他便看見了那道傷痕,原以為是那個黑衣人劃傷的,沒想到竟然是小時候的舊傷。

   「好了,別發愣了!」柳仲強對他擺擺手。「去吩咐下人準備一盆溫水,我得先替她把把脈,確定一下她到底中了什麼毒。」

   閻鷹默默走出房間,臨關上門前,轉頭深深凝視床上昏睡的柳依顏一眼,才關上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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