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哪兒?她要去哪兒?她不知道,只能一步又一步,努力往前走著。
突然,落在她身上的雨滴變小了,她揚起頭,發現自己走進了一座林子,茂密的樹葉為她擋去了一些雨水。
她靠著一棵樹喘口氣,決定在這裡休息一會。
「閻鷹發覺我離開了嗎?」
「他想必會很生氣吧,會來找我嗎?」
她咬咬唇,心裡既希望他不要來找她,又希望他來找她,矛盾極了。
倏地,林中竄出兩匹狼,在柳依顏身前數尺的地方虎視耽耽的瞪著她。
朦朦朧朧的雨勢中,她隱約瞧見四隻閃著黃光的眼睛,心下頓時一驚。
「是野狼……」
驀然響起的狼嚎聲證實了她心中的懷疑,她臉色頓時一陣蒼白。
「鎮定,鎮定。對了,爬到樹上去,狼是上不了樹的。」
她顫抖著提醒自己,無奈早已精疲力竭的雙腿怎麼也無法移動,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四隻眼睛搖晃著靠近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到她可以感覺到它們興奮的氣息噴在她臉上,牙齒也白森森的對著她。
「閻鷹……救我……」明知他不可能出現,她還是開口呼救。
聲音驚醒兩隻狼,它們不再等待,大口一張,眼看就要咬下。
「閻鷹……」她閉上眼睛,嗚咽。如果真的注定命喪於此,她可不可以再見他最後一面?
突然,兩顆石頭破空而來,分別射中兩隻狼,它們發出一聲哀嚎,倒了下來。
她又驚又懼的張開眼,竟然看見大雨中一具熟悉的身影矗立眼前。
「閻鷹……」低喃一聲,她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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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的麻煩丫頭!」
她難道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毒隨時可能奪去她的性命?難道不知道林子裡多的是毒禽猛獸?
他簡直不敢想像如果慢來一步,現在看見的會是什麼?
閻鷹瞪著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柳依顏,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忍不住想將她抓起來狠狠教訓一頓。
才離開客棧一會兒,沒想到回來後竟然不見她的人影,原本還擔心她遭人擄走,四處探問後,才知道她是自己一個人離開客棧的,他立刻出來尋找。
沒想到好不容易找到她時,卻看見兩隻狼對著她張開大口,眼看就要咬下去,他的心跳幾乎停了。
射出石頭時,他的手竟然是顫抖的,他從未如此害怕過,生怕一個偏頗,她立刻慘遭狼吻。
他再也無法否認,眼前這個他該恨的女子,卻已在他心中佔據了一個不屬於恨的空間。
「閻鷹……救我……」她緊閉著眼,暗暗啜泣。
望著她痛苦的臉龐,閻鷹臉上的怒氣漸漸散去,他彎下腰,抱起柳依顏貼近自己的胸口,隨即一提氣,往前方掠去。
方才在尋找的時候,他無意間發現前方兩里處有一間木屋,看來是無人居住。
以她目前的狀況,他們是無法回客棧的,只好先去哪裡躲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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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我……」
閻鷹沉默的拿下她額頭上溫燙的濕布,換上一條冰冷的濕布。
她發高燒了。中毒後的她體力虛弱,卻冒雨走了那麼長一段路,不發燒才怪。
「閻鷹……不要……不要恨我……」高燒使得柳依顏惡夢連連,嘴裡也不斷喃喃自語著,螓首在床上猛烈搖晃著,神情似乎相當痛苦。
「恨你……」
閻鷹伸手撫平她緊皺的眉頭,眼神較往日的冷淡,多了一抹溫柔,卻也多了一絲慍惱。
「我又何嘗不想?」他也想恨她,他也想硬下心來,不顧她的死活,但是卻做不到。
「事情是在什麼時候走樣的?」
他又是在何時對她產生了不該有的感情?
明明是救走殺母仇人的人,明明是該恨之入骨的人,為什麼卻能在他心中引起超過仇恨的感情?
因為欣賞她的忠誠,欣賞她有恩必報的個性,更欣賞她堅決保守秘密,甚至不惜一死的勇氣,所以他一點一點的軟了心?
更因為疼惜她中毒的痛苦,疼惜她身為孤兒的孤苦,疼惜她賣身青樓的身不由己,所以他一點一點的付出關懷?
「怎麼恨你呢?」對著昏迷的她,閻鷹不由說出了真心話。「你的忠誠令我敬佩,你的勇氣令我折服,你的痛楚令我疼惜……」
床上的柳依顏似乎聽見了這些話,安靜了下來,就連神情都緩緩放鬆,嘴角也微微上翹,勾勒出一道微笑的弧度。
閻鷹瞅著她,嘴角不由也跟著上揚,吐出的話語輕柔,卻似有著無奈與埋怨。
「要我怎麼恨你呢?」
該恨,卻恨不下;不恨,卻也放不下。
他們兩人之間,究竟會有什麼樣的結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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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柳依顏清醒時,閻鷹已重新整頓好自己的心緒,隱藏起所有驛動的情意,以一身磅礡的怒氣面對她。
「為什麼要偷偷溜走?你難道不知道自己身上有毒?」
帶著一身不知名的毒走在傾盆大雨中?
她以為自己在做什麼?
在他努力想營救她的性命之時,她卻如此輕忽自己的生命?
「我不想欠你恩情……」柳依顏低垂著頭,聲如蚊納。
「不想欠我恩情?」閻鷹一字一字復誦,怒氣更見高昂。「為什麼?」
「因為……」我怕自己會陷得太深,無法自拔!
柳依顏咬著下唇,將話吞回口中。
她能不逃嗎?
原以為自己心中對他所產生的些微情愫,早在那天決定自殺時,就已經斬除殆盡,卻沒料到老天爺的安排竟是如此捉弄人。
這幾天與他日夜相處,他雖是一臉冷漠,也始終記恨著娘親之死,但對她卻也極為溫柔,總在她毒性發作之前,便已細心的準備好藥材,好讓她能將全身浸泡在溫水裡,略略減輕身體的痛苦。
他的體貼,他的風度,讓她不由自主漸漸在心中烙下他的影子——一個不該存在的影子。
要她如何不逃?
真愛上了,可會有好結果?如何能有好結果?
不提他們兩人之間,一為著名藥莊莊主,一為青樓艷妓的身份差異,光是義兄杜耀殺死他娘親的仇恨,就足以讓他們倆人彼此仇視一輩子!
如此深仇,她無力化解,也很難相信自己對他的愛足以化解,因此倒不如理智一些,慧劍斬情絲!
「不想欠我恩情?」見她無言以對,閻鷹冷哼一聲。「你早欠了!」
聞言,柳依顏揚首,滿臉愕然瞪著他。
「不是嗎?你以為這一路上誰在照顧你?」
這下柳依顏當真無言以對了。
「我們之間注定要糾纏!」閻鷹徐徐說道,凝視她的雙眸幽幽晃晃,閃爍著除了他自己之外,沒人知道的情緒。
注定要糾纏?
「是嗎?」柳依顏低低呢喃。
或許在義兄杜耀動手殺死閻鷹娘親的時候,他和她的命運就注定要糾纏了。
只是,這糾纏究竟是好是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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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主,您終於回來了!」
見到韋總管領著一群人在大門前迎接的陣勢,閻鷹微微聳眉,不發一語的抱著陷人昏迷的柳依顏下馬。
「莊主,這一路想必累壞了,」韋總管向後揮揮手。「來人,把莊主手上的姑娘抱到客房去。」
「是。」一名男僕立刻上前。
「不用了。」閻鷹收緊雙手,將柳依顏更擁向自己,快步向前。「去把義父請到我的房裡來。」
或許是那場高燒燒去了她僅剩的體力,接下來的這一路上,她幾乎都在昏睡,好幾次他都以為她死了,直到把頭靠近她鼻子,聽見微微的呼吸聲,他才能安心。
依這種狀況看來,她身上的毒想必已經侵入內臟,若不盡早清除,只怕就算勉強救活了她,也只是個活死人。
「閻大哥!」
一個身影伴隨著這聲呼喚如乳燕般撲向他,若非閻鷹眼尖,側身避開,只怕他懷中的柳依顏會被這一撞給摔落在地。
「你是誰?」抱緊了柳依顏,閻鷹怒斥這個莫名其妙的女子。
莊裡何時來了這麼個女人?是丫環嗎?
「討厭……」王薔薇本想順勢拍閻鷹一下,但他的眼神著實令人畏懼,她只好捂著自己的嘴,格格笑著。「閻大哥怎麼這麼愛說笑,我是知府大人的女兒,王薔薇啊。」
知府大人的女兒王薔薇?他何時邀請她入府小住?!
閻鷹嚴厲的目光瞪向一旁的韋總管。
「莊主,」韋總管苦著一張臉。「知府大人前些日子派人送了些嫁妝來府裡,說是一定要把女兒嫁給您,隔天連王千金也跟著送來了,屬下實在不知如何是好,只好飛鴿傳書給莊主。」
「這就是你說的大事?」閻鷹眉頭皺的更緊了,語氣卻更趨平靜。
慘了,暴風雨前的寧靜。
「是,是的。」韋總管臉更垮了。他該不會要丟了這份好差事了吧?
「相公。」王薔薇再次湊近他身邊,忝不知恥的說:「我們兩人的婚事,當然是大事了。」
「無恥。」閻鷹冷冷斥責,正眼都不看她一下。
「你……」王薔薇臉色頓時大變。「你說什麼?」
不知好歹的傢伙!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藥商,她堂堂一個知府大人的千金,願意下嫁於他,是他的福氣,他竟敢說她無恥?
「無恥。」既然她沒聽清楚,閻鷹不介意再說一遍。
「你……」王薔薇死命瞪著他,咬牙切齒。「你難道不怕我爹爹……」
「嗯……好燙……」
低低的呻吟自柳依顏口中發出,閻鷹立刻聽見了,腳尖一踮,抱著柳依顏飛離眾人,拋下一句。
「立刻派人請義父到我房裡!」
該死的閻鷹!
王薔薇瞪著他遠去的背影,心裡恨的牙癢癢。
堂堂知府大人的千金豈容你輕蔑,就算用盡所有手段,我也要你娶我!
咱們走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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婷兒!
柳仲強瞪著床上昏迷的柳依顏,慘白的臉上寫滿不可置信,伸出巍顫顫的手輕輕碰了下她的臉。
這怎麼可能?妻子婷兒明明在十二年前就死在他的懷裡,還是他親手葬了她的,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他顫抖的手指滑過她蒼白無血色的臉蛋,停留在微微泛紫的嘴唇上。
但是這臉蛋,這雙嘴,分明就是婷兒……
「義父?」閻鷹瞧著義父一舉一動,忍不住開口。
「鷹兒,」柳仲強視線不離床上人兒,顫抖著聲音說:「這位姑娘是……」
「義父,她名叫柳依顏,」縱使不明白義父的激動為何,閻鷹依舊回答。「她中了毒……」
「柳依顏……」
聞言,柳仲強似乎大受震驚,整個人猛然跳起,攫住閻鷹的領子。
「你說她叫柳依顏?柳樹的柳,依靠的依,容顏的顏?」
他每說一句,閻鷹就點一下頭,而隨著閻鷹每點一次頭,兩個人的臉色都有了極大的轉變。
「柳依顏?」柳仲強回到床邊,撫著她的手這回多了憐愛。「我可憐,苦命的女兒,這些年來,辛苦你了……」
是了,只有當年失蹤的女兒顏兒才有可能擁有如此像她母親的容貌,他可憐的女兒啊。
女兒?
這兩個字恍若一記天雷,深深震撼閻鷹心頭,讓他臉色慘白到無以復加。
她是義父的女兒?
解救了他殺母仇人的人竟然是他救命恩人的女兒?
老天爺可真愛捉弄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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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她中了毒?」
自找回女兒的狂喜中醒來,柳仲強立刻想起方才似乎聽見閻鷹這麼說。
閻鷹默默點頭。
「是什麼毒?」柳仲強焦急的問:「什麼人想殺她?」
「我不知道。」閻鷹誠實的回答。「我們在回來的路上遇到埋伏,她被敵人砍了一刀,而刀上有毒……」
「刀上有毒?」柳仲強焦急的執起柳依顏的手把脈。「她傷在哪裡?」
「背後。」
「背後?」柳仲強忍不住嚷嚷。「她傷在背後,你還讓她仰躺著?」
腦子裡兀自震驚著她竟是義父的女兒這件事,閻鷹機械化照著義父的話作。
「輕點,輕點。」柳仲強心疼的低呼。「別弄疼她了。」
「我知道。」閻鷹回過神來,抿著唇,十分嚴肅的望著義父。「義父,您確定她真是您的女兒?」
「當然。」柳仲強再肯定不過了。「她的臉長的跟她娘簡直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況且顏兒右背還有一道傷痕,是她小時候,我帶她出門,不小心被樹枝劃傷的,劃的又深又長,所以最後還是留下傷痕。」柳仲強指著柳依顏右背上一道清晰可見的舊傷痕。「哪,你瞧,這不就是嗎?」
他看過那道傷痕。
閻鷹瞪著那道傷痕,終於接受了這個事實。
這些日子在替她換藥時,他便看見了那道傷痕,原以為是那個黑衣人劃傷的,沒想到竟然是小時候的舊傷。
「好了,別發愣了!」柳仲強對他擺擺手。「去吩咐下人準備一盆溫水,我得先替她把把脈,確定一下她到底中了什麼毒。」
閻鷹默默走出房間,臨關上門前,轉頭深深凝視床上昏睡的柳依顏一眼,才關上門離開。